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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2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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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杏听出了在锅屋里与自己女人说话的是木琴。他甚感惊讶,不明白木琴怎会不请自来,一大早儿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里,这是酸杏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又悄悄退回到堂屋里,细听着俩人热切的谈话声,心里急急地猜测着木琴前来的意图。是国庆或是人民有了啥事么,叫她必须亲自前来讲说。但听到俩人说话语气的热切劲儿,似乎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他的眼前一亮,会不会是木琴为京儿和上三圈五圈的,胳膊腿脚就一天不舒坦呢。
木琴不再跟他兜圈子,单刀直入地直奔主题。她说,大叔,我今儿来,是跟你请教的,让你给琢磨琢磨,替我拿个主意,看这事能不能办成,怎样才能办好。
酸杏还以为木琴是来提说娃崽儿的亲事,心下窃喜,嘴上却谦虚地道,呵呵,我能给你拿啥好主意吔,原先咱在一起工作的时候,都是你帮我拿主意的。你的主意中肯又实际,办起来又有效,还没有能难倒咱的事呢。
木琴说,还不是你掌舵掌得稳儿呀,办起事来又不死板教条,随机应变,连公社里的那些人精儿们也不敢小瞧了咱。
说到这里,俩人又回想起当年跑公社创办学校卫生所及大闹中学的事,一幕幕的场景立时拥到眼前,历历在目,清晰可见。俩人又就着这些旧事说笑了一阵子,气氛异常热烈友好,心情也异常轻松愉快。酸杏还吹嘘道,我还没忍心拿出赖皮法儿使呢,要是都使出来,那个杨校长可怜巴巴地就要下跪了呢。
木琴说,这次过来,也是跟你商量个大事体,你一定得替我细琢磨拿主意哦。见酸杏在认真地听自己说话,木琴便把修路的打算讲了出来,同时详细地摆出修路的原因、理由、规模程度,以及村里所具备的优势和面临的劣势及困难。
酸杏一下子沉默了。他没有料到木琴是为这件事来找自己的,同时也吃惊木琴的胃口这么大,竟要把窄窄弯弯的羊肠小道修成四米宽的笔直大路。对小小的杏花村而言,不说这样的工程如何浩大,就是这想法本身也足以让酸杏瞠目咂舌了。酸杏何尝不知这修路的重要性,早在自己当道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这样的想法,把道路修成走车的大路,方便了村人不说,仅是交公粮的时候,也不会整日为牛车行驶的安全问题担惊受怕了。但是,掐指粗略算来,所需的人力、费用等各种各样的难题和困难,让他最终又彻底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酸杏沉思着,认真掂量着其中的厉害所在,就如自己依然在干着村支书,仍在责无旁贷地履行着支书的职责。他问木琴,这可是个大工程哦,不是修田埂垒塘坝那么简单,这人员呀,用工呀,资金呀,雷管炸药车辆什么的,不考虑周全了再动手,恐怕就要半途而废呢。与其弄到那般地步,对上对下交代不了,反不如趁早罢手呢。
木琴心中一阵儿激动。她没想到酸杏会没有一丁点儿的推脱或责怪的意思,更没有袖手旁观,等着看自己的热闹,而是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着想,替公家打算,就连丁点儿的私人恩怨也未涉及,这让木琴大喜过望。木琴赶忙把与凤儿在路上考虑的比较成熟的想法和盘端了出来,让酸杏进一步帮自己谋划。
酸杏听罢,半晌儿不言语,而是猛劲儿地吸着辛辣的旱烟袋,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烟草味儿,呛得木琴不停地勉强压抑着小声咳嗽。
过了一大会儿,酸杏将烟袋锅重重地磕在屁股下的杌子腿上,说道,要我看,这修路的事是个大好事,也是长远的事,早晚都要搞,那就晚搞不如早搞。再拖下去,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哩。真要动手的话,首要的是先弄到钱,才能买来雷管炸药哦。没有这些,咱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玩不转呢。跟上级要求点儿,恐怕也无济于事,公社的钱更是僧多粥少,撒芝麻盐似的全公社哈撒一圈儿,留给咱村的还能剩多点儿吔。只能靠咱村人自愿集资咧。可这集资要小心呢,村人都穷哦,现今儿靠着上边政策好,总算吃饱了饭穿暖了衣服,可口袋里却空瘪呢。除了今年你领着卖了点儿杏果收了点儿钱,哪儿还有进钱的门路呀。这集资的事一定要办稳妥喽,搞不好,修不成路不说,怕还要闹出乱子呢。
木琴赶忙回道,我想先在村人中摸摸底儿,看看有多少同意的,再举动。这集资也不能白白地集,由大队打欠条,一旦路通了,进钱的路顺了,大队要连本带息偿还呢。
酸杏重重地点头,说,这样也好,一定得跟村人讲清楚呢,别让他们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这条路子还可以趟趟试试。
这个大事都得到了俩人的认可,似乎仍然是俩人在搭班子研究大队的事体,全然忘记了身为村支书的木琴在与这个已是平头百姓的酸杏探讨村中的大事。
直待木琴欢天喜地地走了,酸杏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是被木琴赶下台面的普通村人了,不与她为敌也就罢了,咋还要不由自主心甘情愿地替她琢磨公事呀。他后悔起来,在心里一个劲儿地骂道,真是白日撞见鬼哩,老糊涂了呢。看来婆娘说得不差吔,自己还真是有官瘾儿呢,都下台这么多时日咧,竟还挂念着大队的事,一见木琴来提说,就摸不着南天门咧,咸吃萝卜淡操心,念的是哪一捆经,唱的是哪一出戏呀。同时,他也暗地佩服木琴的心计。因了管理杏林的事,让他酸杏给闹了个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这回算是长了见识,知道了自己的厉害,便先来试探他的主意。一旦做通了他的工作,其他的人也就都好摆弄了。
酸杏懊悔了半天,又想,这修路的事的确是件大好事,是为村子前途着想,为娃崽儿们的今后前程着想的,也算不得自己多管闲事。帮着木琴参谋琢磨,应该是他酸杏份内的事,谁叫他还是杏花村的一份子呢。这么想下来,心里的懊恼才算平息了,而肚子里却又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他一叠声地喊女人快点儿端饭,快到中午了,早饭还没吃呐。
大路弯弯(1·3)
木琴当天晚上就召集了村干部们开会,把她的设想讲了出来,就是利用今冬农闲季节展开修路的工程。她让每个人都轮流发言,按着这样的设想谈自己的意见,好的要谈,坏的更要谈,甚至连反对意见也一并讲出来,看看这想法能不能行得通,怎样才能行得通。在此之前,除了茂林和凤儿知晓这事外,村干部们也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但不具体,更想不到木琴会有这么大的打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他们还没有思想准备,发言也就显得格外谨慎小心,都闭紧了平日里惯于能说会道的嘴巴,净想听别人说些什么,再把握好自己表态的分寸。
凤儿是完全拥护木琴的主张的,便首先发言,摆说修路的种种好处及有利条件,坚决同意木琴的意见。但是,毕竟凤儿才进了班子不多久,年龄最小,说话的份量不足,又没有树立起一定的威望来,所谓人微言轻,她的话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因而,会场上依旧是死水一潭,干部们还在仔细地掂量着其中的轻重厉害。
茂林早已知晓木琴的想法。还是在上次木琴与凤儿到公社开会回来后,木琴就曾单独找他交换了意见,想听他的意见。当时,茂林觉得这事责任重大,顾虑颇多,便没有直接表态,说等他考虑考虑再讲。他见凤儿说完了,又没有谁人挑头儿讲话,木琴也一直拿眼神儿撇他,便无奈地发了言。他的话代表了在场的大部分人的意见,归拢起来就是三条。一是修路是对的,也必须把路好好修整了,不的话,村里产出的东西运不出去,等于白忙乎啦。二是修个什么样的路。要是按照木琴的想法,能修成一条四米宽的大路来,那敢情倒好,但尽着全村的家当,困难重重,难题多多,关于资金、劳力、技术、设备等等。因而,大修不如小修,保证完成任务握有胜算不说,还能对上对下有个好交代。万一大修完不成任务,弄个半拉子工程放下了,再想拾掇起来,可就难上加难了。三是资金怎样筹集。公社能给多少还是未知数,肯定多不了哪儿去,剩余的就得自己想法子,这可不是娃崽儿们滋尿窝儿,想咋滋就咋滋,不好想呢。
茂林的话刚讲完,振富也急急地表态,基本同意木琴的设想,但也有茂林关于资金筹集的顾虑。他的理由极为简单,就是村人还穷得叮当乱响,今年杏果收入的那点儿小钱全被人们掖藏起来,稀罕得比自己的婆娘娃崽儿还要揪心上紧儿,想向村人借钱,恐怕还不如跟他们借婆娘使用痛快呐。因而,好事要做好,就得考虑周全,别弄到最后落了埋怨,留下骂名,好心得不到好报呢。
振富的话越发把大多数人的心态表明了,那就是明着支持木琴的主张,实则釜底抽薪,暗里支持了茂林的意见。他的话引来一片嗡嗡地讨论争辩声,一部分人赞同木琴的设想,另一部分人坚定地站到了茂林振富们的一边,狗咬狗地撕咬不清,直到深夜,也没有弄出个明了的结果。
木琴只得宣布散会。散会前,木琴叫村干部们都到自己所负责的各家各户里去征求意见,看看村人都是怎样的看法。待把村人的意见收集起来后,再做打算。众人一窝蜂儿地散去,只有凤儿陪着木琴坐在屋里发了一阵子呆儿。
凤儿理解木琴的心思,心急如煎,却又无可奈何。凤儿道,杏花村的男人都太功利哩,做啥事总想着请功摆好儿,一旦有个不好,就赶紧缩头摆清自家,生怕自己沾上了腥气。
木琴没说话,愣怔了半晌儿说,回家睡去吧,等听听村人的意见再说。
凤儿没精打采地回到家里,见公婆的屋里亮着煤油灯,知道俩人还没有睡觉。她隔着门轻声问道,娘,还没睡么。屋里立时传出酸杏的声腔儿,说正等她呢,叫她快进屋。
凤儿推开虚掩着的门,果见公婆和国庆坐在八仙桌旁,金叶已经在床上睡熟了。
凤儿问,有事呀。
婆婆回道,还不是你爹,真是当官当上瘾儿了呢,不该自己操心的事瞎操心,不该自己过问的事也跟着瞎凑热闹。这不,搅得一家人睡不成觉,非得等你回来问问会上定的结果。
酸杏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女人的话,直接问凤儿今晚的会上都是咋定的。
凤儿便把会上的过程学给公公听,末了问他的想法。
酸杏说,你今晚上的表态对哩,就是要与木琴紧紧地抱成一团儿。甭看那些个人都是男爷们,做起事来个个怵头耷脑的,走起路来比女人的步子都要小。我细细思量了一整天,总算想明白哩。虽说木琴这次的步子迈大哩,可这迈步的方向没错。虽有风险,做事要是不担风险,还能做成啥事吔。我原先就是顾虑这儿顾虑那儿的,到头来不是没搞成啥大事么。你年轻,得好好跟着木琴学,使劲儿朝前闯。闯出来了,就是一片天地。闯不出来,就得跟我似的窝屈在自家小院里成了半个废人咧。你放心,有多大的劲儿,就使多大的劲儿,别留着力气,我在后面给你撑腰呐,看谁敢小瞧了咱老贺家人。等你的翅膀历练硬哩,以后在村里当家作主也是说不定的呀。
凤儿没想到今晚公爹会一反常态,说出一大堆支持激励自己的话语,心里大为感动。她当即表态说,爹你放心,咱村里除了你和木琴嫂子,还没有谁能放在我眼里呐。比起山外的那些人,这儿的村人就跟娃崽儿般小心眼儿小做派,不像有大出息的样儿。
说得国庆大为不满,堵她道,没出息你还嫁过来干啥儿,要是后悔了就再回去么,谁人稀罕哩。
回到西院,国庆一个劲儿地提醒凤儿,说甭听咱爹的,他是没过够当官的瘾儿,才有意把你也拉扯上,圆他的心思呐。咱可不能跟木琴学,见天儿不管家不顾业地穷忙活,受累不讨好。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办呢。咱娘早就盼着抱孙子哩,你的肚皮咋还不鼓起来呀。
凤儿瞪他道,滚,想生娃崽儿就找别人生去,我哪有闲工夫陪你生娃儿吔。
国庆不识好歹地上前按住凤儿道,你不给生叫谁生去,今晚儿就把种子给种上,看你的地里能不能钻出芽苗来。说罢,翻身骑到凤儿的肚子上,上头刚要忙活,下头还没到位,就叫凤儿用力挺肚侧身,把他掀翻在床上,还差点儿滚落到床下。
国庆恨恨地道,你咋这么心狠,还让我今晚儿睡得着觉儿不。
凤儿笑道,你去找爹娘告状么,就说我见天儿熬你的鹰儿哦,还不让种娃儿种子,看他们咋儿讲噢。说罢,翻身朝向里墙,不再搭理国庆,更不叫国庆近身,而是仔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国庆磨蹭了大半天,见无缝可钻,只得闷着气先行睡下了。
大路弯弯(2·1)
关于修路的种种信息渐渐汇总起来,有喜有忧,让木琴像患了感冒得了风寒似的,忽冷忽热。她的心情时而激奋一阵子,又时而愁闷一阵子,引得茂生直担心她是不是脑壳儿出了啥问题。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在吃饭的时辰,木琴吃着吃着,便莫名其妙地端着饭碗举着筷子不动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某处不眨眼皮。茂生用筷子狠狠地戳戳桌面,“嘭嘭”的响声立时惊醒了木琴。她慌乱地回过神儿来,赶紧吃饭,吃着吃着,又开始愣怔发呆儿。
茂生真的害怕了,觉得木琴与往常简直判若两人,肯定是整日琢磨事体,把脑子累坏了。他跑去找国庆,把木琴的反常举动细细地描述了一遍,紧张地问国庆,崽儿他娘是不是要犯疯病哦。
国庆看他认真的劲儿,笑得喘不动气来,说哥你甭担惊哦,凤儿也跟嫂子似的,犯了同一个病症,见天儿愣怔出神儿呢。白天还好些,夜里正睡着觉就扑棱一下坐起来,吓死个人呀。
茂生赶忙附和道,对哩,对哩,就是这样一惊一炸的呢。要不要带她俩去市里找姚大夫给把把脉吔。
国庆越发嬉笑不止,说不用哦,我就会把这样的脉呢。她俩是叫修路的事体愁癔症了呢,等路修好嘞,癔病也就好了呢。
茂生当然信不过国庆的本事,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回到家里,他愈发仔细观察着木琴的言行举止变化,要是再加重了,就下定决心带木琴去找姚大夫。他还想到,要是木琴不去,他就把她绑上扛到市里去,还为此偷偷准备好了绑人的麻绳。
木琴的癔症病不仅传染给了凤儿,茂林振富们也是如此,甚至连酸杏也是坐卧不安。只是相比较起来,各人表现出的程度不同罢了。木琴和凤儿的重些,茂林振富们的轻些,而酸杏则居两者之间。
县里已经回信了,通过匡算,就杏花村现有资源条件,所需资金大概不会少于四、五万。这还是最保守的粗略估计,具体数字还要在实际勘测后才能定下来。在村人的眼里,四、五万块钱是一个巨大的数额。把这些钱白白扔到路上,简直是不敢想像的事情。
同时,村民的意见也陆续反馈上来。基本态势是,三分之一的人拥护,三分之一的人反对,剩余的三分之一则意见含糊,模棱两可,等待观望。在家族门户上,宋姓人家一半拥护一半反对,贺姓人家绝大多数人拥护极少数人犹豫观望,李姓人家有一半人等待观望,其余的便拥护和反对基本对半平分。这让木琴愈发为难,定也不是,不定也不是。反应到村班子中,也是三分天下。木琴凤儿们坚持修路,茂林等几个人坚决反对。只有振富一个人保持中立,说修也行,就是千万别弄出事端来;不大修也罢,小打小闹地修整一下,待日后再好好地修,方才稳妥,此为上策。这样的局面,与上次开会时没有什么两样。似乎村人的意见,更加有力地验证和支持了班子成员的意见分歧。
距离立冬仅剩下几天的时间了。若是再不抓紧把修路的方案确定下来,及早做好修路的前期筹备工作,赶在小雪前把工程铺展开,恐怕今冬的空余时间就要白白浪费了。到那时,就算全村人都热烈拥护修路,也已经错过动工的大好时机了。
木琴急如火燎眉毛,坐卧不安。她知道,若要绝大多数村人同意,必须把李姓人家的工作做通,而关键的关键就是振富必须想通了才行。只要李姓人家加入进来,那些支持茂林的宋姓人家就会跟风赞同的。如何能让振富拐过这个弯子,是件挺伤脑筋的事。她曾几次找振富做工作,都让振富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说我是支持修路哩,村人不赞同,神仙也没办法,咱总不能硬往人家屁兜里去掏去抢钱吧。
木琴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要征得公社领导们的同意,由上而下地做工作,想来振富再怎样会算计,也不敢违迕了领导的旨意。于是,她先到公社,找到正为安排布置冬季农业生产而忙得焦头烂额的沈书记,把自己的打算和面临的种种困难汇报了。
沈书记一听大喜过望,说我正愁着怎样搞个规模大点儿的工程呐,没想到杏花村竟会有这样大胆的设想。就这样搞,还必须一定要搞响儿,搞出些名堂来。
沈书记所以如此高兴,是因为前些天在县里开会,北山公社被杜县长点了名,嫌冬季农业生产动作慢眼界低规模小,跟娃崽儿滋尿窝似的,东面滋一个水坑塘坝,西面滋一条河叉沟渠,没一件能摆上台面的。会议一散,有人就当面称呼沈书记为滋尿书记,还恶意地邀请他到自己直辖的地面上给滋两下,多弄出一些工程来,气得沈书记直骂娘。回到公社后,沈书记把公社的大小官员骂了个遍,又都赶到各村去重新规划,重新发动冬季生产,说谁要是不搞出个名堂来,就蹲在下面别回来了。
木琴一听有门儿,忙把资金短缺的难题摆出来,想请公社给想想办法。
沈书记立时沉下脸来,牙痛似的哼哼道,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我还叫钱愁得吃饭没味儿睡觉不香呐。全公社大小的干部见天儿张着嘴巴等我给喂饭呢,你也来抢饭吃,不是要割我的肉放我的血嘛。不行,绝对不行。活儿必须干好,钱却一分也没有,自己想办法去。说罢,便拉出一副赶叫花子出门的架势,就要起身送客。
木琴当然知道在老虎嘴里是讨不到一丁点儿便宜的,所谓欲擒故纵,先让他撒急了,再提说村里的事务,省得让他嫌自己拿村里的屁事打扰他,一句“我是当全公社的书记,还是给你当村里的书记哦”,便会把她堵得死死的。见他要硬赶自己出门,木琴赶忙把在村中集资的办法和当前的局面讲了,意思是叫他出面统一村干部们的思想。
沈书记果然不高兴地说,闹了半天,你是想叫我给你干帮工哦,胆子也太大了些吧。我一个堂堂的公社书记,还要替你处理起家务事了。要是各村都这样来找我,我不得被你们零割碎敲了么,亏你想得出来呢。
木琴陪笑道,哪敢呀,这集资可是个大事情,不敢强迫的,只能自觉自愿。要是公社没有个态度,老百姓心里没底儿呀。
沈书记嘟囔道,甭跟我讲说大道理,我的道理比你还硬呐。要是人人都像你,我不得见天儿跟老百姓套近乎通思想哦,那还要你们干啥。这种屁事我不管,就叫老杨去吓唬他们吧。这些尖头怪儿要是个明白人,就让他还顶着米粒大的乌纱帽。想不明白的,就把他们的尖头削平喽,看还敢龇牙咧嘴地弄景儿吧。还有哦,工程得赶快上马,过几天我就专去查看。要是到时还不见动静,我要拿你试问呢。
木琴连忙称是,说我尽力呢。
大路弯弯(2·2)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杨贤德接到沈书记的旨意后不敢怠慢,亲自到了杏花村,现场召集村干部们开了个紧急会,桌子敲得震山响,把茂林振富们训了个七开六透气。村干部们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怵头缩脑地呆坐在屋角里,噤若寒蝉。杨贤德当场给每个人分了工,一人负责一部分村人的工作,做不通的,就腾地方让有能力的人来干。杨贤德是组织委员,专门管这些个小神小鬼的,谁会犯傻跟他犯犟哦。于是,这场强逼硬压的会议立时见效,村干部们再不敢有怨言牢骚,立马窜蹦在自己所负责的人家院落间,套近乎拉感情,软缠硬磨地求村人同意修路,还要心甘情愿地把藏掖在旮旮旯旯里的杏果钱摸出来,扔到大路上。
待绝大多数村人同意集资修路后,木琴叫振富起草了份集资同意书,注明是大队跟个人暂借的钱,写明借钱的利息,等日后由大队连本带息一同偿还,并在每份同意书上加盖了大队公章和个人的手印。这样办理,让村人有了主心骨,不怕大队日后翻脸不认账。剩下的几户坚决不买账的人家,木琴使出强硬手段,谁家不同意就不准其参加集体组织的任何生产活动,包括杏林的管理和杏果的收购等。这些人家不怕集体的其他活动,反正自己摆弄自家的田地,自己吃自家田里长出的粮食,饿不死人,更冻不死人,单怕不帮着自己管理林子和收购杏果,断了日后进钱的财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只得勉勉强强地同意了,心里却是老大地不舒服。
酸枣婆娘在跟酸枣大干了几架后,也是无奈地眼睁睁看着酸枣眉开眼笑地揣上掖在粮囤里的票子出门去交集资,嘴里依然恨道,等修路修出人命来,看你木琴还敢这么张狂吧。
她的话恰被路过的四季和兰香俩口子听到了。他俩也是掏出了杏钱心里老大不舒服的主儿,听到酸枣婆娘站在自家院子里出声咒骂,就觉得很出气。
他俩是去给振书过六十大寿的。本来按照山里人的习俗,这做寿的事应该赶在春节期间过的。但是,上年春节前,家中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体,叫振书提不起一丁点儿的兴致。孙子秋分当兵走人,弄得一家人忙乱了一个节前,一家老少牵肠挂肚地陪送秋分,心里都有些空落落的。更为严重的是,二儿子四喜赌气不辞而别,远走他乡,对振书来说,不啻当头一棒,被打得晕头转向,就连过年的心思也没有了,整日蔫头耷脑心灰意冷。好在有金莲的劝讲,说二哥的出走也是命中注定的一劫,由不得人的,将来回转之时,必是巧遇机缘,时来运转,定成大器的。振书一直以来对金莲的话深信不疑,因而她的劝说让自己堪堪恢复了些元气,并渐渐地放宽了心空儿,情绪也慢慢稳定好转起来。因而,振书决定还是要过六十大寿的,一来借此冲冲晦气,二来也把未过的寿辰补回来。要是还赶在春节过,那就不是六十大寿,而是成了六十一岁的狗尾巴寿了。
赶往老家的路上,兰香嘀咕道,木琴也太张狂哩,咋就敢把大伙儿积攒的这点钱统统掏腾出来,白白扔到大路上呢,也不怕日后还不上帐叫村人把她给生吞活剥喽。
四季也说,我看着也玄乎,这路修不修的也不打紧儿吔,咱不是照样见天儿进山出山的,也没被困死在山旮旯里。真要是把咱的血汗钱白白扔到路上收不回来,我头一个蹲她家里要钱呢。没有钱,我就把她家的院落给卖了,也得还咱哦。
俩人这么说着,径直进到了老家的宅院。
院子里很是热闹,锅屋里热气腾腾,不时地传出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这一天被振书特意安排在星期天,上学的娃崽子们也都回到了家。四喜家的仨闺女、四季家的冬至和四方家的一双儿女屋里院外地窜蹦笑闹着。夏至在技术小组里太忙,早晨临走时跟兰香说好了,等中午上寿时一准儿赶回来。这时,出嫁到北山村的四季大丫头儿春儿也早已携着丈夫郭仁儿来到老家帮忙。郭仁儿的到来,越发引得一群娃崽子疯上了天,扯着他掏兜摸包地要这儿要那儿,还没脸没腚地跟他厮混打闹,完全一副亲姐夫与小舅子的无赖做派。
振书赶忙驱散了这帮疯崽子,把郭仁儿让进屋里,说甭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山野娃子,见不得好眉好脸呢。
堂屋里打扫得立立正正,原本凌乱的家什被收拾得规规整整,桌凳也擦抹得干干净净。正堂的北墙上挂了一大幅寿联,是一整张大红的对子纸,用粗大的毛笔写就一个规整的大“寿”字,两边配上了一幅对联,上联是“福如东海长流水”,下联是“寿比南山不老松”,全是振书的亲笔手迹。
娃崽子们全被赶到院子里玩耍,女人们均在锅屋里忙着炒菜做饭,屋里便只有几个男爷们坐着吸烟喝茶闲聊。在讲说了一些年景的话题后,几人便自然而然地说到了村里集资修路的事体上。
四季把酸枣婆娘咒骂的事学说了,又把自己跟兰香讲的话重复了一遍,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和不满情绪。
四方说,这修路本是件好事,只是太性急哩。穿衣吃饭量家当,有多少东西招待多少客,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事,没有钱却硬要办,不是自家找难看么。
郭仁儿道,听我婶子沈玉花讲,这个木琴可是有大本事的女人呢,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露的。想必她有了把握,要不的话,怎会不知天高地厚地瞎指挥哦。
四方跟着附和道,也是哩,没有金刚钻哪敢去揽瓷器活儿呀。
四季不屑地道,屁儿哩,她要是真有了底气,咋还要惊动公社领导来替她撑腰哦。要不是看在振富大叔的情面上,谁也甭想掏走我的一分钱呢。
这时,金莲进到了屋子。她才从家里赶来,锅屋里的脏乱活儿她是不屑动手的,像客儿一样径直坐到堂屋门口边。听到几个人在议论修路的事,她冷不丁地插话道,木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呢,这条大路本是很规矩地从村口的祖林坟地前经过的,因为路窄人少车少,祖林还能吸纳南山送来的气脉。特别是大南河在祖林前绕了个大弯子,在地理上叫玉带缠身,是个大好的格局。要是把现今儿的路拓宽了,走的人多,行的车多,就把这条玉带硬生生给拦腰截断了,南面的气脉又过不来,这祖林的吉穴也就破了,村里肯定要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体来。人心散了,日子也就过不安宁咧。到那时,不管谁人再有多大的本事,也挽救不回来呢。
振书吃惊道,真的么,有这样厉害呀。
金莲绷紧了面皮的脸上露出一丝惯常的神秘笑意,说你也是通晓阴阳地理的人,咋就会看不出来呢。
振书顿时羞红了脸面。好在他的皮肤被风吹日晒得黑红一片,旁人都没有察觉到。振书赶紧问道,那你说咋办呢,总不能因了修路,就把全村的脉气给糟蹋了吧。
金莲慢声细语地道,要么就不能动土修路,要么就把大路也拐个大弯子,跟南河靠齐。这样更好呢,叫做双带绕身,非但冲撞不了祖林气脉,还会增加聚气的力量,对咱村愈发好上加好咧。
她的话令在场的人立时茅塞顿开,齐声赞道,这就是坏事变好事哩,真要是这样的话,掏出的钱也就不冤枉了呢。
郭仁儿敬佩地大加称赞金莲的神威,说三婶子真是神儿哩,要不咋会有那么多的人来敬拜呢,俺村的人都把你当神人讲呢。
金莲没回声,依旧端坐在门口边,神色淡然,不知是高兴还是不屑于这样露骨地夸赞。
振书担忧地说,这儿可是个大问题,要是大队动了工,哪还会顾及到祖宗坟地呀。只要是修路方便,哪怕把老祖林给推平喽,也是说不定的呀。
四季和四方也跟着担忧起来,觉得老李家所以能有今天的场面,完全是托赖祖林供出来的。要是真的因修路把林地脉气给断了,后果要多严重有多严重,简直不堪设想了。
四方略微紧张地说,咱得跟木琴那些村干部讲明这个理儿,叫他们在定路线的时辰,把老林给让出来,千万不敢胡来呢。
四季接道,你都想到天宫上哩,村干部会听你的么,他们都听木琴一个人的,叫他们往东去,就不敢往西瞥一眼呢。要我看呀,干脆发动村人去跟木琴讲,人多了,常言道,法不责众呢,她就得好生寻思寻思,或许这路线也就得改改哩。
振书一拍大腿道,好法子呢,就这样办哩,看木琴还能不管不顾地把全村人都敢得罪死呀。
这样的商议结果,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得稳妥,刚刚泛起的焦虑也都一扫而光,心情重新轻松了起来,气氛也重又欢快热烈了。这时,夏至也从外面赶了回来。于是,热热的菜肴被悉数端了上来,吃长寿面,敬长寿酒,席面热闹异常。
待吃过午饭,郭仁儿想喝口茶水就告辞回去的,桂花却蹲坐在墙角里开了腔儿。她也不避讳,守着一家人的面,问郭仁儿,前些日子我托春儿和你给等儿说媒的事咋样了,原先依靠着酸枣家去说媒,三等两等地就是不见个动静,急得我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哦。你二叔这个死鬼撇下一大家子人自己一个儿出去厮混,弄得我有操不完的心呀。说罢,撩起衣襟擦抹眼角溢出的泪花。
桂花的话音一落,屋里的人都失了好心情。四喜出门已经大半年了,曾经给家里来过一封信,说是到了青岛的崂山,之后便音信皆无,不知又游荡到哪里去了。今天的席面上独独少了他,众人只顾了议论改路线的事,竟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明显冷落了桂花。一家老少一时不知说些啥好了。
郭仁儿赶忙接茬道,二婶,别心焦哦,我正托我婶子沈玉花说着呐,想来一定能说成的。
等儿也不害羞,马上插嘴道,我的事不用你们急哦,我自己去找婆家,不会赖在家里不走的呀。
桂花拉着脸骂道,死妮子,就选你能哩,甭想着在咱村找婆家哦,想找也得到山外福囤里去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呢,早有人跟我讲了呀。要是不听大人的话,就撕烂你的嘴丫子打折你的腿脚,看你还敢犟吧。
等儿立时撅着嘴出了屋子,进到锅屋里生闷气。
娘俩的言来语去,弄得一家人心里都挺不舒服的,振书只是大口大口地吸烟,其他人也都像焦渴了似的大口大口地喝茶,屋里热烈的气氛顿时沉落下来。
夏至圆场道,都慢些讲么,这么大个事情,咋能说啥是啥呀,以后慢慢权衡好了再说也不迟呢。说罢,自己溜出了屋子,到院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