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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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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笑几句无聊的荤话外,整个工地上就显得死气沉沉了无生气。
男人们可以四仰八叉地倒地休息,妇女却不敢,只能东一堆西一伙地聚在一起,乱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篇。或有长舌惹事的,就有意无意地传缀出一些不愉快的事端来,引起一连串的小矛盾小疙瘩。
木琴本就厌烦这样的细琐事,劝解起来又说不清断不明的,就想,不如把工间的妇女鼓动起来,搞些个娱乐活动,既没了撕扯闲话的空闲儿,又消除了劳动带来的疲乏。她知道,女人中有几个嗓子好的,会唱一些新歌和老戏。特别是金莲和雪娥,唱出来的歌声曲调儿格外缠绵动听。于是,她就鼓动她俩带头唱,以引得别人也跟着唱。
刚开始,无论她怎样怂恿,俩人就是不唱,还羞得脸红脖子粗地把头埋进腿裆里,扭捏得不行。
木琴没办法,就自己先唱。岂不知,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响亮,唱起歌来却像牛哞般直,还老跑调儿,引得男女老少笑岔了气,直喊肚子疼。
俩人见木琴被人哄笑也不在乎,就有了跃跃欲试的表现欲望,再加上木琴的极力鼓动,也就扭扭捏捏地跟着唱起来。这样一来,又带动了几个年龄小的唱,妇女工地上就有了些活气,引来了村人的围观哄闹。慢慢地,又有人举荐男爷们中会戏词的唱,而且哄着逼着缠着让他唱,被逼无奈的情形下也就唱开了。
于是,劳动的时候,人们总是盼着工休的时间。有了盼望,时间也觉过得快,劳乏也去得快。振书还把自己的京胡拿了来,给会唱老戏的人伴奏,弄得工地上像开了戏台。
酸杏一行人还没到工地,远远的就有京胡和戏调儿声“依依呀呀”地传来。
杜主任就皱眉头,说老贺你弄咋儿哩。
酸杏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这帮混账东西,早不休晚不休,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工休,还依旧哄闹戏耍,这不是往眼里滴药水水儿么。
他带着一额头的细汗,紧张地回道,是工休时间哩,他们闲着没事就搞个娱乐啥的。领导放心,我一定会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住,干活就像干活的样儿,休息就像休息的样儿,绝不会再这么乌七八糟的呀。
杜主任也不回腔儿,推着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国防”牌自行车,一个劲儿地往工地上急赶。
酸杏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想,这下可完了,任自己说破了天也不顶事了。由此,他暗恨木琴。这疯婆娘,弄啥不好,非要搞这儿,存心要倒我的台面么。这回不狠狠整治了,下回不得能上了天呀。
来到工地上,果然见满工地的人聚拢蹲坐在即将成型的坝体周遭,看一对男女对唱老戏儿,人群中不时地爆发出阵阵的哄闹喊好声。
酸杏抢先跑过去,大声呵斥道,停哩,停哩,甭喊魂儿哩。领导来检查工作,都麻利地去干活呀。
众人顿时惊愕片刻,又纷纷起身要去上工。
杜主任忙喊道,别停,别停,再接着唱嘛,挺好哩。
众人以为公社的人在说反话,愈加匆忙地找寻自己的工具,落荒奔逃。工地上立时响起了锨镐磕碰石子儿的声响。
杜主任问酸杏,是谁引头搞的。酸杏赶忙说,是妇女组长木琴,又一叠声地喊叫木琴过来。
木琴慌慌地奔来,说这儿都是自己带的头儿,与村干部无关,与社员也无关,要处理就处理自己吧。
杜主任就笑,说处理啥儿吔,这法子推广都来不及嘛。又问道,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酸杏插话道,是茂生家里的,从南京回的,还不大懂这儿的规矩,领导勿怪哦。
杜主任不理酸杏的茬儿,只是问木琴一些事,诸如多大年纪,几个娃崽儿,啥文化,咋想起要起头搞这活动,有啥好处等等。
面对杜主任一连串儿的问题,有一半是木琴自己回答的,并紧着说这事是自己挑的头儿,没村干部一点儿责任,公社怎样处理自己都认了。有一半是尾随而来的茂林替答的,并加入一些对木琴工作的肯定和赞许。
其实,茂林并不知道酸杏内心的恐惧和绝望,还以为公社领导挺赏识这样的活动,特意叫发起者木琴介绍经验呐,便不甘落后地挤上前去多说点儿话,在公社领导面前多表现表现自己,叫他们知道这里既有我茂林的一份功劳,也捎带加深一下公社领导对杏花村生产队长的印象。若是明白了酸杏的担惊受怕,他早就脚底抹油溜进人堆里,任鬼魂也不叫找见。
酸杏心里一阵畅快,想,你个臭小子算是精明过了头儿哩,巴巴地跑来趟这浑水水儿。很好呀,上头追究下来,咱俩可是一绳拴俩儿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你,一堆去死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有人在脚下的水渠工地上喊木琴,说钟儿醒了,要吃奶呀。
不仅酸杏额头上又起了一层细汗,连木琴也显得慌张起来。
木琴吞吞吐吐地解释说,孩子小没人看管,就带到工地上了,不过决没有耽误过劳动。
杜主任轻声问道,多大了。
木琴老老实实地回道,七个月大了。
杜主任一时没吭声,沉思了一下,转身对随行的人说道,看看,看看嘛,咱们见天儿抱怨工作忙压力大,那就比比呀,就在这儿比,还能说咋么。又对一个戴眼镜的小青年吩咐道,你负责把这个村子在工地上开展文娱宣传的事好好整理出个典型材料,直接报给我看。我看呐,在这儿开个现场会就不错,工程是看得见摸得着,新鲜东西也随手可得,值得推广。
一听到这儿,酸杏的心一下子差点儿蹦出来,刚才的惊吓顿时化作了无限惊喜。这瞬间的大掉个儿,使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啥毛病,听错了。他呆愣愣地傻站着,不知怎么说才好。
直到一个随行的领导推他的肩膀,调侃道,老贺,咋又迷糊哩,杜主任要给你村树典型开现场会呀。
酸杏清醒了,知道自己没听错,紧张中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咧开大嘴憨憨地笑,俩嘴角差点儿挂到了两只招风耳朵上。
随后,杜主任又自言自语道,老胡见天儿跟屁虫似的向我诉苦,说一筐木头砍不出个木砦子,现成的一个摆在这儿,还焦心个咋儿?
酸杏心里就一晃悠,但因了刚才的惊喜来得太突然,没往深处寻思,也没有时间让他深想。他赶忙随前跑后地陪同杜主任一行细细查看了工地上的施工情况,并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认真记下了领导对几个小地方的调整意见。
之后,酸杏把公社领导恭送出工地,一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抬起胳膊擦了擦额上已不知是冷还是热的细汗。
他让振富把振书喊来。
振书跑过来,问道,领导走咧。
酸杏应道,走哩。又悄声说,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光溜溜地蹲坐在一间屋子里,啃食会活动的###棒。你给解解,这梦好哩,还是不好。
振书回道,好呀,梦相上说,男人裸体命通达,又说赤身露体大吉利,这儿都是好梦呢。就是###棒会活动,还要啃食,你可能会有场惊吓呀。这儿也不能全信,好梦总是好梦。一星半点儿地差,也没啥嘛。
酸杏随道,是哩,是哩,我也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便打发他去继续干活,心里琢磨着,这梦还真他娘地准,自己可不是差点儿被吓死,又差点儿喜死呀。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中,除了酸杏和木琴外,受到惊吓的就数茂生了。
他看到一个宽膀挺肚的汉子一直在盘问自己的女人,周围的人也都老老实实地洗耳恭听,酸杏的脸拉得老长,没个血气色,就知道公社的大干部来了,是在嫌自己女人好事逞强,给大队和自己惹下大祸了。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干着手中的活计儿,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堤坝边上这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一直敲打着鼓槌,想,公社会不会把自己女人带走,去开批判大会呀。要那样的话,可咋办哦。他既暗怨女人的多事,又哀叹自己的无能为力,只有焦心的份儿,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中午收工后,人们三五成堆地往家里奔,还在议论着工休时发生的事。有的说是好事,没见公社的人走时脸上都笑眯眯的。有的说是坏事,你看酸杏的脸色,想哭都来不及了,给人下跪的想法都有。越是这样说,茂生心里越是焦虑,心就一直提在了嗓子眼儿里。
一进家门,茂生就开始埋怨木琴,说咱往后可不敢再逞能闹腾呀,把人都吓死哩。真要有个好歹的,让公社开了批斗会,谁去解救你吔。
木琴就宽慰他道,也没这么严重吧,不就是唱个歌儿哼个曲儿嘛,又没耽误劳动破坏生产,怎么就会开批斗会了。
茂生心有余悸地嘱咐道,还是小心着点儿好,可不敢再有啥闪失呀。
正说着,茂林扛着铁锨进来了。看来他还没来得及赶回家,就直奔这儿了。
茂林说,恭喜木琴哟,给咱村在公社领导面前露了脸增了彩儿,还准备要在咱村开现场会呢,这可是咱村开天辟地头一遭儿噢。
茂生赶紧问,是不是要给娃儿娘开批斗会吔。待听明白了茂林的解释,被自己提到嗓子眼儿里空悬了一上午的心思终于怦然落地。他连道,这儿就好,没事就好,千万别惹出啥祸端哦。
茂林这么急着赶来,是传酸杏的话,叫木琴今儿下午不用去工地了,到大队办公室商量筹备公社现场会的事,特别是怎样把工间的文娱宣传活动再搞得红火些,热闹些。
送走了茂林,木琴急忙生火做饭,茂生就在院子里看哄着钟儿。酸枣放牛去了,中午不回来,西院里静悄悄的。京儿没地方去,就围着茂生逗弄着钟儿玩耍。
这时,门外又响起趿拉趿拉的脚步声,振富老婆豁牙子进了院子,与茂生打了声招呼,就一头拱进锅屋,和木琴叽叽喳喳地说了半天话,又满心欢喜地走了。
临走,她还对茂生说,大侄儿真是好命哩,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人,竟叫你遇上哩,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又讲,俩娃儿长得都随侄儿媳妇,长大了也定是个人物哩。
待送走了豁牙子,茂生懵懵懂懂地问木琴,豁牙子这是咋儿啦,弄得人摸不着头脑。
木琴就笑,说是好事呗。
豁牙子这么急地赶过来,是振富指派的。
银行的对象香草明天要来看家,本来他已经让豁牙子找好了陪伴的人选,就是上次去供销社饭店陪同相亲的雪娥、兰香和满月。但是,今天在工地上发生的事变,让振富立时对木琴有了重新地认识,觉得这陪伴的人选必须加上木琴。没有她到场,这场面就升不了格,身价也上不去。
振富一直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了自信。他看清楚了,木琴决不是仅会下蛋抱娃儿的母鸡,而是鸡窝里的凤凰,一旦成了形飞起来,恐怕这小小的杏花村是盛不下她的。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盘算好了,一定得让木琴参加银行对象看家的场合,不仅外场上好看,往远了想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他把老婆急急地打发出家门,自己忐忑不安地坐在家里等回信,直担心木琴不答应,不给他这个面子。
初尝杏果(2)
这些日子里,酸杏一直处在极度郁闷焦虑之中。
外人看到的酸杏,一如既往地在家里村外忙碌奔波,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四处旋转着,没有停歇。他有时蹲在大队办公室里召集大小干部开会研究生产,有时匆匆行走在进出山坳的路口上,有时又穿梭于村内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狭窄街道上。
他的脸上大多挂着憨憨的笑容,遇见老人总是远远地打声招呼,见了娃崽儿也要逗弄上一两句。甚至守着一群人,面对着一个年仅五六岁的男娃儿,他会趁其不意冷不丁儿地扯下娃崽儿束腰的绳布,用手捏住娃儿腿裆里的小鸡鸡,说大狗狗儿,夜里咬人么。弄得孩子哇哇大叫,提着裤子远远地跑开。这就是村人眼中的酸杏,憨厚诚实,尊老爱幼,持重敬业,稳妥而又随和,能与所有人打成一片。
但是,外表的镇静与沉稳,代替不了内心的烦闷。一脚踏出自家大门的酸杏,是给人看的酸杏。一旦迈进自家门槛儿的酸杏,才是真实的酸杏。脸色暗淡,神情忧郁,心事重重,吃饭不香甜,睡觉不酣畅。
最先发觉酸杏这种变化的,是他的女人。宋家女人的贤德是表里如一的,在村子里没人敢拿她与自家攀比,即使比了也是自取羞臊。女人最理解自己男人内心的熬煎,总是善解人意地小心伺候着,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减轻男人的内心压力。她也明知道,这样做都是白费劲儿,谁也无法替他排解这种忧虑。
最先让酸杏感到委屈的,是集体上的事。
公社的冬季水利工程建设现场会如期召开,却不是在杏花村,而是在公社驻地的北山一村。
会议召开之前,酸杏就得了风声,说现场会不在杏花村开。
他曾悄悄地问过杨贤德,说杜主任说好了的,要在咱村开现场会,咋说换就换了呢。俺们可是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哩,弄得堤坝跟绣的鞋样儿似的好看,还特意组织人编排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文艺宣传节目,比公社过年汇演的都强。这儿可是杜主任最赏识的噢。
杨贤德笑着拍拍酸杏略显憔悴的肩膀,说北山一村人多势大,工程规模大了你村好几倍,有代表性和说服力,还是杜主任亲手抓的点儿呢。不在那里开,还能挪哪儿开去。再说,你村也够露脸的了,杜主任亲自审定你村的典型材料,还要在大会上大张旗鼓地宣传推广你村的经验做法,你还不知足哩。
酸杏红着脸道,这儿也比不上在咱村开好哦。
杨贤德又说,你村的那个叫木琴的,可是个厉害角色呢。我也跟你讲过,应该把她好好培养培养,你就是不着急。我听说杜主任专门叫组织委员老沈和妇联主任老胡这两天就去你村考察呢,要叫她干村妇女主任。
酸杏睁大了眼睛道,是么,是么。又急忙转换了口气说,我也正想向公社汇报呢,准备现场会开完了后,就立马把她扶到妇女主任的职位上。除了她,现今儿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咧。
杨贤德就催道,那还等什么呀,赶紧去汇报嘛。
酸杏身不由己地跑去找老沈和老胡,说木琴怎么怎么能干,怎么怎么好。村班子老早就发现了这么个人才,一直在注意考察她呐。现今儿火口儿到了,村里一致同意让木琴干妇女主任。请领导快去调查审核,早早给村里解决悬了好几年的大问题,也让“半边天”们早日顶起一整片儿天呀。
老沈和老胡就说,幸亏你来哩,要不我们还得跑十几里山路去找你对口儿呢。这样的话,咱也别跑这趟冤枉腿儿嘞,正好我们几个都在。现在就填个批复,让扬秘书盖上公章,拿回去开会宣布,叫木琴立时上任。
边说边做,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批复就捏在了酸杏的手里。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张纸,想,这就算板儿上钉钉儿地定死啦,他对这个女人还没想清楚嘛。但他绝不敢再说自己对木琴还没弄准儿,得等等看看才稳妥呀。心里也恨恨道,平时弄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不是今儿推就是明儿拖。这回倒是利索,连到村里去考察的程序也免了。领导放个臭屁,他们闻着比肉还香呢。
回村的路上,本就因了现场会的换点而郁闷的心情,又平添了一层更深的忧虑。
自打木琴接手妇女组长,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意见,酸杏就本能地对她产生一种隐忧。到底是什么,他也一时说不清。但是,这种隐忧时时占据在他的心里。随着妇女们渐渐归拢到了一起,准时守规地上工生产,他的隐忧就像块阴影样儿地在心里渐渐扩大。
出于本能的自我防护心理,他没有把杨贤德的话当真儿,而是有意把木琴看得淡淡的,以此缓解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他想揣摸透木琴的内心,找出自己无端忧虑的原因后,再行定夺。
谁知,现场会没挣到不说,自己还弄巧成拙,稀里糊涂地让木琴这么快就干上了妇女主任,实在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就这么闷闷地独自走路,便觉这路的漫长,时间的缓慢。及到迈进自家院子,就感到两腿发软,腰酸背疼,心里堵得慌儿,极想找个什么引子发泄一通。思前想后,还是没敢这么做。毕竟自己的事体只能由自己来处理,怨不得别人。况且,老娘正躺在西屋里,不敢让她看出啥变故,瞎替自己焦心呀。
酸杏从小就是个出了名的孝子,父亲去世得早,成家后,与自己的女人一起尽心尽意地伺候照顾老娘,从没有过一句怨言牢骚,这也是村人敬重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老娘的病倒,也是这段时间来最叫酸杏焦躁的事了。
近几天,酸杏娘已经不能下床活动了。
大半年来,她的身子骨儿一直很赖,咳嗽,气喘,胸闷,下肢渐渐浮肿着。晚上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白天精神头儿又差,饭也懒得咽,茶也不愿进。话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自顾自地唠叨个不停,却又口齿不清,唔唔喔喔地,外人一概听不懂,只有酸杏俩口子和酸枣能听明白。
酸杏娘说得最多的,就是回忆小时和年轻时的往事,大多都是在娘家的日子里,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说到兴致处,高兴了就咯咯地掩嘴偷笑,伤心了就委屈得抽泣流泪,整儿一个实实在在的老顽童。有时,还经常煞有介事地说,老头子来了呢,就依靠在屋门口上,穿的还是走时的那身蓝布褂儿,叫他进来,他就是不敢进,说有神灵拦着门,不放他进屋呀。
说这些的时候,大多是在夜里。大人倒觉不出啥来,都说娘是在过阴呢。娃崽儿们却不行,吓得寒毛倒竖屁滚尿流,夜里一齐拥进东屋里,赖在爹娘的床上不起来,还用被子蒙着头,闷得满头大汗也不敢露一丝儿缝隙。即使在白天,也不敢轻易跨进西院。到了大人恶声严令非去不可时,也是相约了结伴前往,听完吩咐或做完事,头也不回地立马走人。酸杏俩口子就一直在西屋里陪伴老娘,挤睡在娃崽儿们的床上。
酸枣看到哥嫂没白天带黑夜地伺候娘太辛苦,就坚决要求替换他俩歇歇。酸杏女人苦笑地指指西屋里仅有的两张床,一张躺着娘,另一张就是他俩夜里的栖身之地,哪儿还有空闲地儿哦。酸枣就早来晚走,好留出空闲儿让哥嫂多照顾些屋里家外,兼顾照顾好自己。
尤是这样,也把一大家子人拖得筋疲力竭,堪堪地也要一个个倒床不起。但是,一家人还在咬牙坚守着。
酸杏还叫茂林的哥哥茂青赶着队里的牛车到镇上,专程把自己多年的好友公社卫生院老中医姚大夫请进了家中。姚大夫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医,祖传的一手好医术,又到南京科班院校进修过,是公社卫生院的顶梁柱儿,在全北山公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使是外公社的人有了疑难病症,也会远路风尘地去请姚大夫看病。
姚大夫进了门就满脸的笑容,上前拉住老人的手,问这儿问那儿,着重问了大小便的情况,查看了老人黯紫色唇舌,捏住手腕上的脉穴把了一会子的脉相儿,又用听诊器前胸后背地捣鼓了一气儿,便对酸杏娘说道,没事,没事呀,身子骨儿结实着呐。我给开付中药吃,很快就好哩。
起初,酸杏一家子还真以为像姚大夫说得那样,个个欢心喜悦。连酸杏娘自己也信以为真,一个劲儿地向姚大夫道谢,并让酸杏女人快点儿给大夫做饭去,说这么大老远地赶来,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哦,等我好了,必去公社谢姚大夫呢。
酸杏满心欢喜地把姚大夫让到东屋。
还没斟上茶水,姚大夫就开口了。他说老人的病快不行咧,得的是肺原性心脏病,已经到了后期,得有个心理准备吔。
酸杏心里顿时凉冰冰的。
姚大夫宽慰道,老人也到了时候哩,儿女都尽了心,无憾了呀。又说,我再给开付药方子,回头叫送我的人把药拿来服用着试试。能见好,那是烧高香哩。就怕不顶啥事,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哦。
接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个小本本,龙飞凤舞地开就了一付药方:
桃仁12g 杏仁12g 广地龙15g 昆布15g
全栝蒌15g 平地术15g 琥珀3g 檀香6g
海浮石18g
嘱咐道,这中药用水煎服,连服三天,要是还不见效果,就赶紧考虑安排后事吧。
几付汤药下去,如小石子投入了村前池塘里,不见一点儿动静,酸杏娘身上的病症甚至还越显严重。
酸杏们明白,老娘虽是得了重症,绝不是主要的原因。关键的是,老娘年事已高,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多陪伴一会儿,也算尽尽最后的孝心了。
这两天,老人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整日喊着饿了,要吃要喝,不管手里抓到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口里塞,边咳嗽气喘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显出一脸的满足相儿来。
看来,酸杏娘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只待将体内残存的能量消耗殆尽,像熬干的油灯,就等一阵风前来轻轻扑灭,人也便随风而去了。
在一家老小整日整夜衣不解带地服侍的同时,酸杏娘的后事也在悄悄地紧张进行着。
酸杏女人招来豁牙子、兰香等几个妇女聚到东院里,忙而不乱地赶做老人过世穿的寿衣,诸如鞋帽、裤褂、裙子等。边做着,边念叨着老人的偌般好处,动情处,唏嘘一片。
酸杏安排茂林找人做寿材,就是殡葬老人用的棺材。
茂生遗传了祖父辈的特有基因,对木工活儿之类一看就懂,一做就明白,便也加入到了替老人筹备后事的队伍行列。
他们爬山越岭地四处寻来粗大的树木,拽到大队院子里,锯解成木板。为防新鲜的木板潮气过重,就在院子里升起一堆火,反复熏烤了一整天。待板子稍微干燥后,再叮叮当当地合成一付棺椁。茂青到镇子上买来漆,把棺椁涂成暗红色,并请振书在棺椁前面的挡板上书写了一个规整的大大的“寿”字。
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人们显得非常精细而又有耐心,总是反复比对修正,生怕出现一丝儿的疏漏。白日里依旧上工干活的人,下工后,也都主动聚拢过来搭个帮手,力所能及地寻一些事情来做。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买力气,是出自内心地认真来做,绝不是摆摆样子给酸杏或是其他人看的。他们都是宋家女人亲手从自己娘的肚子里掏出来的,对于这份恩情,村人看得很重。因而,在老人即将离世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出一些力气,还一份情意。
木琴的任命令是在一个上工集合的早晨,由茂林对众宣布的。酸杏没有亲自出面宣布。一来,老人的病情搅得他六神无主,无瑕他顾;二来,一想到那张纸的出炉过程,他心里就疙疙瘩瘩地不舒服,便有意不去碰它。村人一致认为,是老娘的病让酸杏顾不上亲自对众宣布,这也在情理之中,均没有任何的疑虑和揣测。
于是,生产上的事,酸杏就全交给了振富和木琴分工负责,茂林两头兼顾地来回跑,自己则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筹备老娘后事的琐碎事务中。
看到寿衣和棺椁都已有了眉目,特别是看到村人自觉自愿地来真心做着一些实际的事情,酸杏心里大感安慰。他暗暗寻思,做人还是厚道些好,做事也是公道些强,遇事有人管,遇难有人帮。
他趁着夜色,匆匆赶到振书家,对振书说,娘多次说过,不愿与爹在他现今儿躺着的墓穴里合葬,嫌气脉不正,要不酸枣也不会遭那么大的变故,就想请振书哥替老娘重新勘察个墓穴。万一老娘有个闪失,下葬时就一块儿合葬。又一再说,自己不应该带头搞这些个,但是娘辛苦了一辈子,临走就这点儿要求,自己只能照办,也算了了娘的最后一份心愿。说着,就有老泪流下来。
振书不敢怠慢,立即答应了下来,说咱村的墓地都集中在村南通往镇子的路边山坡上,还是在那儿寻一块妥当。风水正不说,不管谁家上坟添土烧纸的,也都忘不了分给叔婶一份儿。
于是,俩人约定明天一早偷偷去勘察一下,待确定好了穴位后,马上动工挖穴建喜坟。或许,还可以冲冲晦气,说不定娘的病也就好了。
村里的规矩是,人还没去世之前修建坟穴,即为喜坟,可以冲煞气,挡凶神,对老人及子孙有百利而无一害。
酸杏回到西屋时已经很晚了。
屋里还有振富俩口子、茂林俩口子、酸枣和茂生。木琴的娃崽儿太小,白天来过后,茂生就不叫她夜里抱了来,怕冲撞了邪气。
酸杏娘在日头落山的时辰,病情突然好转了,也不咳嗽,也不气喘,面色红润,精神头儿好得不得了,比平时还强好几倍。
茂林等几个年轻点儿的人高兴地说,婶子可好了,肯定是又做寿衣,又做寿材,冲掉了邪煞,把病症也连根儿冲掉了。
振富忧郁地回道,可不敢这样讲哦,我看好像是回光返照,看来也就是今晚儿的事哩。得把寿衣拿进来预备着,万一不好了,立马穿上,别等着身子硬了再穿,就不好弄了。
几个人虽然按他说的去做了,心里还在往好处想,断不能这么精神的人,说不好就不好了。
此时,酸杏娘已打开了话匣子,口齿清晰,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一些没影儿的令人害怕的事情。
她有时指着门外,说老头子就在院子里站着呐,为啥儿不敢进屋呢,就是因为屋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她煞有介事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就是天界里专管牛鬼蛇神的菩萨,任哪方神圣见了他,都怕得要命哩。又说,咱村子所以安宁太平,是有神灵护佑哦。这神灵就是一只火狐狸,千年的道行,隐居在北山的古洞里修行。要是出来叫人遇见了,必会生气,降下灾难,惩罚不良的人。早些年,村里刮了一夜大风,刮毁了多少房屋树木呀,就是有人冲撞了神灵,惹得它生了气,降下了灾祸。
老人的一番言论,把屋内的人吓得出声不得,想听又不敢听,左右矛盾。他们害怕的不是神灵鬼怪,而是这言论要多反动有多反动。传播封建迷信不说,伟大领袖毛泽东主席还健健康康地活着,竟说是菩萨下界,这儿不是反动是什么呀。
振富边听边对屋里的人一遍遍地嘱咐道,这话咱可千万不敢出去说,就是开批斗会游大街也不敢承认哦。
众人一律点头称是。
酸杏迈进屋门的时候,老人似乎已经累了,精神萎靡下去,头靠在床头的被子上,仔细观察才能看清老人在轻微迟缓地呼吸。
酸杏叫大伙儿回去休息,说道,都累哩,回去睡会儿觉,有事我再喊呀。
振富说,女人先都回去吧,家里还有娃儿么。男爷们儿呆会儿,守守再说。我总觉得今晚儿可不敢大意。
豁牙子和雪娥刚跨出院门,就听西屋里顿起忙乱声,还夹杂着急切地说话声。俩人倒头跑进西屋,看见酸杏娘正大口大口地向外倒着气,僵直的眼神在四处扫瞄着,嘴里发出“咝咝”地声响,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彻底地叫人听不清楚了,连酸杏和酸枣也是茫然无知。
酸杏女人好像明白点儿,忙把酸枣的手推给婆婆。酸杏娘就死死攥住二儿子的手不放,眼皮不眨地盯看着,嘴微张着,好像要急急地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几分钟后,酸杏娘急剧地抖动了几下身子,嗓子眼儿“咯咯”地轻响了几声,睁着混浊黯淡的眼睛,溘然长逝了。
屋里顿时响起撕心裂肺般的哭声,如一阵凛冽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屋子,并穿透这小小的院落,迅速覆盖了山村的上空,漫漶在夜色浸透了的山坳里。
杏花村令人敬重和爱戴的老人,在这个月色朦胧的夜里,驾乘着阵阵寒风,扶摇而去,撒手西归。就这么默默离去,带着满腹的忧虑和死不瞑目的缺憾,轻轻遁去,不见了生命的光亮。被她亲手接纳到世间的数百条生命,却依然闪烁着数千丈的光芒。黯然干瘪的躯体里,承载了亮丽的光泽,承载了未尽的期盼和对生活的渴望。
屋里的人都在嚎啕大哭,既是对亲亲的人儿刻骨铭心地哀悼,又是向未知的人们传递着一个不幸的噩耗。
酸枣忽然没了声息,身子慢慢地倾斜着。在即将倒地的刹那儿,茂生急忙扶住了他。
酸杏女人边哭边数落道,娘啊,你走哩。我知道你为啥儿闭不上眼哦,是为了二弟的事呀。
茂生急道,别说哩,都知道哦。还是抓紧办正事要紧呀。
振富见场面一片混乱,没有人能止得住,便大声喊道,都别哭哩,还不到哭的时辰呢。想哭,有哭的时候呀。咱得赶紧给先人穿寿衣哦。
在他的督促下,女人们拥上前去,用温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按照习俗套路,给老人换上崭新的寿衣。男人们也都收起泪,把西屋里的家具摆设全搬到东屋,又将麦秸抱进来,厚厚地铺到屋地上。
这时,屋外四周的街道上传来急急地脚步声,想是屋里的哭声惊醒了附近业已休息的人们。他们急急地穿衣下床,磕磕绊绊地奔走在狭窄幽暗的小路上。重重的脚底板儿慌乱地拍打在干硬的街道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声响,在山村清凉透明的夜幕里,显得格外清晰惊人。
初尝杏果(3)
夜幕刚刚褪尽,山岭沟坎儿渐次醒来。
四野不再沉寂,山村夜里独有的静谧在不知不觉中被渐起的喧闹打破。时不时地有长短急缓的鸟雀鸣叫声从颇显冷清的四野间悠然升起,又悄然坠落,散入密枝枯叶间,不见了一丝痕迹。
山依然是青黛色,连绵起伏,肩靠着肩,臂挽着臂,站成严严厚厚的两排,从杏花村的北面绕过来,沿着一条弯曲如飘带子般的山路,一直向南簇拥护送而去,直达山外的坦荡平川。
早晨的空气异常清寒湿冷,深吸一口气,肺脏间都觉出“嗖嗖”地凉意。四处流荡的凉意里飘浮着缕缕灰白色的烟雾,同时能嗅到丝丝儿生火烧柴的烟草气。有狗儿的叫声,鸡鸭牛猪的叫声,呼儿唤女的###声,开门挑水的声响,一起混进了刚刚奏响的晨曲里,构成一幅山村初醒的水墨画卷。
村南一里许的路边山坡上,晃动着两个身影,浑身上下沾满了霜花,口里一股一股地吐出白色的雾气。俩人的四周是一片大大小小杂乱凸起的坟堆,上面覆盖着枯干的蒿草,又沾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在曦光的映照下,散射着晶莹的光彩。
振书手里捧着一个罗盘,在坡上排列无序的坟堆间徘徊辗转,东张西望。他前走走,后退退,眼睛却紧盯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土黄色罗盘。
酸杏紧跟身后,亦随之前挪后退,眼睛却是警惕地巡察着四周的动静,特别是人的动静。他撇下家里忙乱的人们,与振书偷偷地跑到墓地,就是想替老娘重新寻一块好的墓穴。
自打弟弟酸枣家遭遇不幸以来,酸杏母子俩就一直把不幸的因由嫁祸到了爹的墓地上,觉得就是爹的墓穴位置不好,才导致了弟弟一家的灾难,是先人不护佑的结果。但是,一直以来,酸杏把要重新勘察祖坟的想法强压在心里,不敢轻举妄动。以他现有的身份,若一不小心透出风去,其后果可想而知,不仅支书的位子不保,恐怕连党票也得给撕了。公社的官老爷们可没有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下属擅自带头搞封建迷信,破坏社会主义新风尚的。
现在,机会终于等来了,为了完成老人的遗愿,为了彻底改变弟弟的困苦命运,他甘冒着政治上的风险,狠下心肠,义无反顾地来做这件于自己家族利益密切攸关的大事。
原想趁老娘未咽气时就建喜坟,也好让老娘知道后安心地去。现在全不用了,可以一气呵成地了却这桩儿心事了。为小心起见,他与振书天不亮就偷偷溜出了村子,一直盘恒到天大亮。
振书终于站在墓地东北角的一块空地上,反复挪动着罗盘,调对着角度。最后,他把脚下的枯草拔了拔,便把罗盘轻轻地放到地上,说就是这儿哩,比其他的穴位都正不说,相口儿正好直对着南山峰顶边的漫岭,是艮山坤相,平稳劲儿足,对今后的娃崽儿更能用得上劲儿吔。
酸杏顺着振书的手势认真比对了一回,确信无误后,也觉得这个墓穴选得不错,看着舒服,瞧着顺眼,便放下心来。
他笑道,全听你的,回去我就叫人来这儿起穴儿,后天下葬时,把爹也一块起过来合葬。又一脸严肃地叮嘱振书道,这事也就你知我知,任谁人也不敢讲哦。
振书回道,知道哩,我干这营生儿是违法的,自个儿还能把自个儿往粪坑里推么。
俩人边说着,边迅速的离开了坟地。到了村口,振书把罗盘掖进怀里,绕道村西小径,匆匆地赶回自己的家。酸杏也拍打了拍打身上的霜花草屑,回到哀声不断的自家院落里。
酸杏娘的丧事牵动了全村老小的心肠,就连不懂事的娃崽儿也跑了来,躲在大人们的身后,害怕又好奇的向西院里张望。
酸杏的家里院外,聚满了奔丧送纸随香的人群。他们除了见缝插针地抢做一些琐事外,大都等着丧主前来安排自己应承担的工作。
酸杏说,老少爷们儿的心意我都领了,可不能光顾了忙私事就耽搁了生产哦。这儿留几个人先帮个忙,其他人都按时上工,闲时再过来打打帮手。
随后,他叫振富里外照应着报丧、采购、上账等琐碎事,让茂林带几个人去起建墓穴。
他把生产上的事完全托付给了木琴,说木琴你费心多承担些,该安排的事就可心地安排。有男爷们儿不服管的,来跟我讲。有了问题我与茂林顶着,替你掌腰,甭顾虑哦。
酸杏的这番处置安排,具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远见卓识和纷乱事物中觉察潜在危机的预见性,为他后来顺利摆脱联合调查组穷追不舍地问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木琴日后能挺身而出据理力争,最终为行将垮台的酸杏挽回败局,提供了大义凛然的藉口。但在村人看来,不过是酸杏一以贯之的一切以大局为重、以生产为重、以集体利益为重的工作作风具体表现而已,未见啥蒙蔽革命群众,对抗无产阶级专政铁拳头的丑恶嘴脸和包天狗胆。
人们都按照酸杏的妥善安排,纷纷走去做自己份内的活计儿,拥挤的贺家门庭顿时松散了不少。
酸杏娘的娘家就是北山一村,她的亲戚们遍布在镇子周围的村落里。贺家的子孙被指派去逐门挨户地磕头报丧。茂林带着四季等几个男劳力到酸杏和振书勘察好的地点挖掘墓穴,并指定一切都得听振书的指点。
山村里的丧事隆重而又繁杂,既要中规中矩地合乎古老的礼仪习俗,又要体现社会主义新农村移风易俗的良好风尚。两者都要兼顾,舍了哪一方面都不行,不是政策不允许,就是怕被村人看笑话,难煞了主持管事的人。这次的丧事又极为特别,丧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