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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头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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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诺言
第一章 1…1
“你好,我是happyhr的cindy王。啊,原来是胡总,你好你好。前些天您跟我说的那个事?已经再帮您留意了,呃,您要的人我手上倒是有……不过是这样,您要求高,要对方年轻漂亮、皮肤白、笑得甜、大学毕业还要有政府人际关系……可是您开的那个价钱只怕是达不到这个标准啊。要不,您看能不能加点?什么?最多加2000?那就有点难办了,我看最少也得加2500……什么时候开工?我们这边的规矩您也清楚吧?先签合同,然后付定金,对啊,我们是先付钱后办事。”
王芬芬打电话的当口,兰翘正心旷神怡地嗅着刚泡好的麦斯威尔香草咖啡从她身边走边。
王芬芬说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声音清脆高亢,兰翘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一字一句刹那间让她热血沸腾,这种热血不是革命青年为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的的热血,而是哽在喉间出不来的淤黑血块,她不能任由自己窒息,被迫重重咳嗽了一声。
等王芬芬挂了电话,作为happyhr猎头部主管的兰翘觉得有必要对她进行一次基础职业技能再培训,于是把她叫过来,严肃地说:“请把刚刚那段话用标准用语重复一次好么?”
她一向不算是个严厉的上司,因此芬芬就算知道自己出了错也没显出特别的惧怕,只是有些心虚,哼哼唧唧地说:“你好,我是happyhr的cindy王。胡总前些天你咨询的项目我们已经做了评估,您需要的人才在我们的人才库里有储存,这个case我们可以接,但是有关一些具体细节还需要进一步商榷,比如在薪资方面就存在了一些问题。按照我们公司的规定需要填写一些相关表格,然后签相关合同,贵公司预付款到账以后,我们就开始工作了。衷心希望与贵公司合作愉快!”
兰翘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把手抓进头发里呻吟:“很正确啊,那刚刚在电话里为什么就走了样呢?小姐,我们这里是资深人力资源公司的高级部门,我们是做猎头的,是专业人士,不是人口贩子!不是老鸨!我们猎寻的人都是这个社会的精英,可是为什么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像大街上拉皮条的。还有什么……先付钱后办事?如果晚上走在街上说这话会被人误会你的职业好不好?”
芬芬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可我上次按程序这么说,胡总说他听不懂,让我说明白点。”
兰翘看着她圆圆脸上的可爱雀斑:“这种公式化用语都听不懂的老板,肯采用猎头方式招聘?你说价钱了没有?”
“说的行价,年薪的百分三十。”
“他ok?”
“嗯!说只要能找到人一切好谈。”
“预付款问题呢?”
“刚开始不肯接受,拉锯了两个回合已经松口了。”
兰翘觉得自己的专业受到玷污,心中不由得百转千回,但是她迅速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马上做出决定:“那好,以后你们接洽还是按你刚开始那样说吧,我们公司的宗旨是客户至上。”
芬芬看了兰翘一眼,回答一声哦。
不知为什么,兰翘觉得那一眼包含的意义很多,近乎鄙视。
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香草咖啡,把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决定大度地忽视这种鄙视,鄙视就鄙视,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其被下属鄙视更没关系,发工资要靠老板、拿佣金靠团队,只要这两样东西靠了谱,其它一切没关系。想要得到丰厚报酬的同时还要赢得同事的尊敬,世界上哪有那么两全其美的事。
兰翘是个二十九岁的成熟女人,孰重孰轻她拎得门儿清。
当然她不是生下来就二十九岁,也不是天生就这么精明反应迅速,她也是从懵懂纯洁的二十岁走过来的。
大学刚毕业那会的兰翘美丽得就像她的名字,单纯得近乎可耻,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排列顺序依次是爱情、亲情、友情、事业,虽然每到月底口袋里就弹尽粮绝,总要厚颜无耻地跑去问自己妈妈借钱,然后许诺到下月发工资的时候还款,可即使这样的卑躬屈膝,她也不肯把经济放在人生的首要位置上。
对女人来说,美丽得像梦一样的爱情,无疑是最重要的,她那时坚定地这么认为着。
毕业的时候有个港资旅游公司去她们学校招导游小姐,兰翘是那批漂亮女孩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不止因为她漂亮,还因为她的小聪明。
当年主考官拿了一支印有公司logo,顶端带小灯泡的圆珠笔问她:“这是我们公司送给游客的礼物,如果让你把这份礼物送给客人,你会怎么说?”
兰翘想了想:“来旅游的人应该以年轻人居多,我会说这份小小的礼物可以让你在冬天的寒夜里躲在被子里给情人写情书,你的爱人一定觉得很温暖。”
主考官是公司的副总,也是个浪漫多情的才子,从此对兰翘印象深刻,在这批新近员工中对她寄与厚望。
兰翘那时候年纪还小,工作的时候舍得花力气,也不吝啬对客人展开美丽的笑容,而且她也还没学会变着法子把客人带去可以拿回扣的商店,因此总是得到客人的褒奖。
有心要提拔她的老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就在他经过深思熟,准备破格提拔的时候,兰翘给自己惹了个麻烦,也让老板吸了口气——果然对新员工的提拔还是要慎重啊。
话说那年圣诞节的傍晚,兰翘带了一个短途团从邻市风尘仆仆地赶回来,高速公路两边早已经看惯的风景从眼前飞速掠过,她心急如焚。
今天不止是千禧年的圣诞,也是她当时男朋友的生日,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当然必须快马加鞭地奔赴到他的身边。
但是人生总是不如意的,上高速不久后飞驰的旅游大巴就慢慢停了下来,兰翘定睛一看,心中暗暗叫苦,怎么会在这时候碰上了堵车?她做了这么久导游当然知道高速公路上的堵车和市内堵车是完全两回事,高速上不堵则以,一堵惊人,拿起车载对讲机一呼公司公司,果然是前面发生了重大交通事故。
兰翘只觉得天崩地裂,交通事故也就算了,还是重大交通事故,以她的经验来判断,随便等个三四个钟头就算是老天对得起她了。
她欲哭无泪地跟车上的游客解释,满车人也着了急,千禧年的圣诞谁都想在自己家里过,于是大家纷纷拿主意,唆使兰翘让司机改道下高速,抄小路回市区。
兰翘跟司机商量了一会,司机不太愿意,他是外地来的新司机,对路况不熟,怕万一出了事担不起责任。兰翘想着望眼欲穿等待着自己的男友,恶向胆边生,勇气腾然升起,她把胸脯一拍:“不怕,我认得路。”
司机大哥其实也是归心似箭,这时候既然有个活地图在身边,还是个肯担责任的老员工,自然就同意了。
兰翘把墨镜往头上一推,酷酷地说了句:e on!”就带着一车游客下了高速。
很多年以后兰翘回忆往事,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勇敢,在已经开始暗黑的天色里,身为路痴的她竟然敢做出这么不自量力的举动,可见爱情的力量的确伟大。
她下高速不久就找不到路,只好呼公司求救,可是在乡间的小路上,对讲机彻底没了信号,车上的乘客也开始着慌,四处打电话求援,每个人通完电话以后都告诉司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司机彻底晕了,最终完全迷路。
那个圣诞夜兰翘带着灰头土脸的满车游客和司机回到市区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她清楚知道第二天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绕是如此,还是拖着疲惫的脚步赶到了男朋友的生日party,可惜看到的是曲终人散的凄凉——她的男朋友没有她的在场依然玩得兴致勃勃,party结束以后回家睡自己的大头觉去了。
为了这事,兰翘被大量游客以及同公司的司机投诉,丧失了做导游的机会,转到公司做行政,从此开始了她的hr生涯。
1…2
hr是human resources的缩写,也就是人力资源。
兰翘被发配到行政部的那年,很多公司都还没有自己独立的人力资源部门,其中又以兰翘的公司为最。她们公司的人事体系混乱,不但人事行政不分家,公共关系也放在行政这一块里,兰翘到了行政部被安排在公关办公室打杂,还要负责接客户的投诉电话。
她的公司在广东,投诉的也多是广东籍客人。兰翘不是没有语言天赋的,但作为一个外省人,她的语言天赋也仅仅局限于听懂正宗的白话,那些有独特发音的客家话、潮州话完全让她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有一次她接到一个电话,彼端男子的嗓门大、语速快,放连珠炮似的让她没有招架余地,察觉到她听不懂,对方又换了普通话。这算是一种体谅,可有句话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兰翘连猜带蒙,仅仅能从一些简短的词语里揣摩对方的意思,好像是要找公司的某个人。
她一转身把话筒递给旁边的主管,主管莫名其妙:“我的电话?”
兰翘点点头:“嗯,找你的。”
主管是个客家人,电话里的男人说话口音和他很像,既然是找人,那么肯定就是找主管没错啦,兰翘理所当然地想。
等主管黑着脸挂了电话,兰翘还问了句:“是您亲戚还是朋友啊?”
“投诉的!”主管近乎咆哮地对她说,口水都喷到她脸上,她感受到上司的怒气也不敢抬手去擦,只好可怜地任它自然风干。
主管被气愤的客人骂得满头苞,迁怒到兰翘身上,于是兰翘在公关办待了一个星期后又转回行政部待岗,待岗的意思就是让她做革命洪流中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就把她往哪里搬。兰翘郁郁不得志,心里有了辞职的念头。
也是她运气好,不久之后逢上她们公司的招聘,那个颇为爱惜兰翘的副总带着她去了招聘会现场。她们公司在外界口碑不错,薪水也吸引,招聘广告一挂出去就被求职者如潮水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本来兰翘跟着过去的用处只是打杂,比如摆放pop、收收简历之类的,没想到一忙起来人手不够用,她们老板把她也顶了上去,吩咐她把收到的简历做整理,凡是觉得不合格的直接在她手上就over掉。
兰翘从没受过这样的重用,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杀大权,心中激动无比,拿笔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招聘会一般说是一天,其实一上午就基本完事了,兰翘渡过了生命中一个难忘的上午,副总对她的工作也很满意,她办事麻利干脆,不墨迹,给他省了不少事。
回去以后副总说:“以后你就留在人事办吧,这对你只有好,以前做导游虽然薪水高点,对女孩子来说毕竟是吃青春饭的行当,不如学点有实际用处的东西。”
兰翘兴高采烈地哎了一声。
她在公司里做了一年招聘,慢慢又开始处理培训、员工关系方面的事宜,这时候她已经二十四岁了,眼界开阔不少,很多东西不需要明说心里也开始有底。公司里的派系斗争越演越烈,她是副总一手扶起来的,不管她愿不愿意,所有人都把她看做是副总那边的人。
不久公司评年度优秀管理者,副总拿了头奖,奖励是一次可携家眷的澳大利亚十五日游,等他尽兴而归的时候发现总公司已经派空降兵顶替了他的位置,他则被调去偏远的分公司做老总。这摆明是一场别有用心、明升实降的阴谋,副总受不了这窝囊气,愤而辞职。
新来的老大是个香港人,姓朱,做财务出身,对数字特别敏感,任何报告交到他手里最好都不要涉及到费用,要他花钱他就板脸。他来公司第二个月后,让助理贴了个通告放到公司的黑板上:鉴于公司业绩下滑,全体员工减薪10%。
一时间公司员工怨声载道,背地里赐新老大一外号,曰:猪头炳。
兰翘做得很不开心,回到宿舍和同乡兼好友韦宝慧商量对策,宝慧也算是公司里的副总派,是个身量高挑的性感美女,小麦色肌肤,有东方人里难得的完美挺翘胸脯,平日要穿75c的胸围。
她们两个坐在胶纸地板上讨论出路,宝慧说:“听说公司里很多人都为副总打抱不平,又气愤猪头炳,都打算辞职,连何丽娟都说要走。”
兰翘大吃一惊:“那就是集体辞职了?”
“嗯!”
何丽娟和宝慧都是公司的境外导游,因为拉客户的缘故她们两个是天敌。宝慧人漂亮,但是没何丽娟那么多花花肠子,明明才二十八岁未婚,却骗那些太太游客说自己三十五岁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之所以保养得这么好,是因为吃了泰国某某家店燕窝的缘故。
年轻气盛的兰翘和宝慧被感动的同时也被鼓舞了,连那个一向被鄙夷的女人都这么有义气,她们觉得自己应该为爱护自己的副总做点什么,于是两个人当晚写好辞职书,隔天一起豪迈地递了上去。
当然她们那时候还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现实可怕,别人再愤怒也仅限于口头,到交接好工作、结算完工资,她们蓦然发现整个公司里的人都无动于衷,就她们两个做了这种傻冒举动。隔着玻璃门看到嚷得最凶要辞职的何丽娟至今还好好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花枝乱颤地打着电话:“那您那边十五个人的团可就敲定了,我明天过来跟你签合同。”
兰翘和宝慧不由得一起发了呆。
宝慧走出公司大门勃然大怒,这个团原来是她的客户,却这么被何丽娟捡了便宜,赚不到钱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人当成了傻子。
她气不过,换了件黑色的性感吊带背心,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兰翘问她:“干吗去啊你?”
她头也不回:“卖猪仔!”
卖猪仔在广东话里是把客人转包的意思,到了晚上宝慧高兴地打电话给兰翘:“卖成了,出来吃饭!”
晚上两个女孩喝了点酒,宝慧说:“娘的,我连最不屑的色情手段都用上了,那公司的老板总算同意临时改签我建议的别家旅行社,嘿嘿,中间我还能拿一笔回扣。”
兰翘那时年纪小,对“情色”这类香艳的词语非常感兴趣,不由得哇了一声:“你干吗了?”
宝慧骄傲地站起来说:“我跟他讲,我原来那个旅行社最爱带客人去泰国买假燕窝假玉器,这次你太太也要去,一定会被哄得花你一大笔钱。你不如去某某旅行社啦,那个团才会带客人看最正宗的歌舞表演。他就问,什么算是最正宗的啊?我把胸脯一挺:正宗就是不管人妖还是女人的胸都会比我的还大还挺!他看了我一眼,吞了口口水,马上就签了。”
兰翘笑得趴到桌子上去。
那晚她们两个感慨良多,人一瞬间也成长了不少。
兰翘决定了自己今后的职业方向,她喜欢做hr,也觉得自己适合这个行当,但是她对这个可怕的南方沿海城市心有余悸,觉得这里的人太过冷漠又太多心眼,于是打算去别的城市发展。
宝慧很羡慕她断然决然的干脆,也想和她一起走,可是她的男朋友还在这里,她舍不得,两个人只好依依话别。
那时兰翘已经跟她那个睡大头觉的男朋友分了手,她有些落寞地对宝慧说:“韦小宝,爱情也就是这样了,他和我还是大学同学呢,两个人朝夕相处四年到如今不过是和平分手,想想以前为他付出了那么多,真是越想越不值得。这次算是你第一次为他改变自己的决定,但是记住,一次就够了,如果以后还有类似事情,让他也试着跟随你的足迹。你们一样辛苦努力的工作,薪水也差不多,没道理为社会同样做出贡献的女人只能做男人的附属品!”
她教育宝慧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打气,抱着这种坚定的信念,兰翘踏上了自己的生活之旅。
1-3
兰翘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运气非常差的人。
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到二十四岁那几年,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青春美丽的年华,那时候她雄心勃勃,觉得凭借自己的机敏、美丽能够征服一座城市,就算不至于像海伦那样倾城祸国,最差也定能抱得一位如意俊秀的郎君跟她一起携手天涯、看尽祖国的锦绣山河。
她把事业的定位在深圳,那无疑是个令人向往的城市,传说中那里遍地黄金,是所有有志青年趋之若鹜的地方,可是她没想到全国的美丽女青年都有和她有一样的想法,望遍华强路,满是燕瘦环肥的美丽女子。她的美丽影响不了这个年轻的不夜城,倒是她大学时代的男朋友被不夜城毫不留情地腐蚀了,兰翘与夜夜笙歌的男友渐行渐远,工作又不如意,只好伤痛地怀揣着情伤抱头鼠窜般逃离了曾经想要征服的城市。
但她是个执着而坚持的女子,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就这么没天理的消沉下去,于是南下过后又辗转北上。她这次依然信心满满,她还是年轻貌美,而且比起大学刚出道时的青涩,经历了职场的历练,增添了经验与才华,要知道哪怕在勾心斗角的香港公司任职,别人也不得不说一句:好个伶俐通透的丫头。
她决定去权利与财富的中心北京大展拳脚,那么大的城市,那么多的人口,有着多如牛毛的机会,她相信只要善用自己的美丽与智慧,一定能够事业成功、爱情如意。紫薇星象和桃花星象既然不在南边出现,她就追寻去北边,她还年轻,有的是精力折腾。可是终于,她再次失望了,北京——那个古老大气的城市,曾经的皇城现在的首都,从古至今最不缺的就是才子才女,全国的才人们似乎全都聚集在那里安身立命,哪怕在早市吃个小笼包,对面坐的也是博士、硕士甚至海龟,手里捧着一大堆令人眩目的学术证书。
兰翘几乎绝望了,她痛心地发现原来外面的现实世界并不如想象中美好。她在京城也没能混得风生水起,奋斗了两年之后,才刚刚在一家小系统集成公司荣升了hr经理的职位,薪资上个星期调整到5000,可是在支付了房租、水电、交通、伙食,以及每个女人都无法拒绝的购物以后,根本所剩无几。
她还是不死心,决心继续在绝望中挣扎,她的母亲倒是提前崩溃了,兰妈妈在一个月的四个周末里参加了三次同事子女的婚宴外加一次满月酒,看着别人一家子和和美美地享受着天伦之乐,想到自己的独女既没成为女强人也没有解决终身大事,顿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飞鸽传书把兰翘痛骂了一顿。
兰翘挨骂的那天心情极度恶劣,那是个星期六,上午她加班参加了一场招聘会,下午回办公室筛选简历安排面试时间,到弄好手中一切的时候,陡然发现外面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早上出门的时候还阳光灿烂,没想到会天气突变,她身上的衣物不够厚,没有带雨伞,抢不到计程车,而且因为突然降雪,交通瘫痪,连公交车也没了影子,最让她自伤自怜的是,翻遍了手机的通信录,竟然找不到一个护花使者来救驾,最后她别无选择,只能随便搭上一台离租住房子最近的公交车,然后下车步行回家。
公交站离住的地方有一大段距离,中途还要翻过一座立交桥,就像蔡国庆唱的原来北京的桥真的很多,她穿着高跟鞋行走得跌跌撞撞,没有时间和心情欣赏北国的第一场雪,可是不管怎么小心翼翼,下楼梯的时候还是摔了个大跟斗。
雪下得突然,路面没有做好防滑措施,摔倒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并没有人取笑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有这么一位美丽与智慧并重的女子狼狈地摔倒在地,大家都在顶着风雪匆匆赶路,她只是这个拥有两千万人口城市里的一抹黯淡微弱影子。兰翘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看到远处有个年轻人跟她一样在爬起来,那是个年轻的男孩——比她更年轻,大概才刚刚大学毕业。凭着敏锐的职业眼光她判断他是一名销售,腋下夹着的公文包里装的应该是产品介绍,这么冷的天,还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衬衫系着领带,虽然冷得瑟瑟发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浆以后依然步伐坚定。
他有着一张聪明清秀的面孔,估计平时在客户面前也是伶牙俐齿的,但是现在鼻子被冻得通红,脸上也沾到了摔下去的泥巴点子却不自觉。兰翘看着他,条件反射地迅速往自己脸上摸了一下,她相信此时此刻自己的狼狈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过了一会,她忽然放下手笑了,她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美丽聪颖的人都能事业成功、拥有美满因缘,她只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普通人,而像她一样的普通人实在是太多了——普通人的运气总是不太好的。二十六岁这年,在北京遇到了一场大雪的一天,她突然不再郁郁寡欢,感叹世界不公,只是觉得有些疲累——原来要把一个人从天才到凡人重新定位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啊。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在电话彼端一顿惊天顿地的感叹埋怨之后,兰翘认真地说:“好吧,我回来。”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惊才绝艳的才情,也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她已经过了成名趁早的好年华,与其独自一个人在陌生城市里辛苦地煎熬等待登天的机会,不如回到衣食无忧的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像中国所有的普通妇女一样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嫁一个普通的人家。
她想,她是不会再回北京,也不会再做这种华而不实的美梦了。
第二章 2-1
三年以后,兰翘二十九的时候坐上了happyhr公司猎头部主管的位置以后,终于发觉自己当年的目光何其短浅,其实一个人只要真正有能力,到哪里都有机会,在哪个城市都能创造奇迹,也许这个奇迹并不是曾经她希冀达到的那个高度,却已经让她拥有足够的自信,自己是有能力的。
星期五下午,公司开始周末例会,照常由老板主持。
一般惯例是bd部门(业务拓展)先汇报本周工作,业务一部的team leader黄达先环顾一下四周,似乎要确定一下是不是全体人员都在认真倾听,然后才矜持的咳嗽了一声,打开笔记本里面的ppt,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周,我们部门开拓了四个新客户……”
兰翘状似认真地在本子上记着,其实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和黄达不太对盘。黄达刚进公司四个月,今年二十六岁,当时原来一部的leader仓促离职,一下群龙无首,公司挂了个招聘广告出去,一下收到几十份简历(可见二十一世纪最缺和最不缺的都是人才),人力资源部立马挑了几份不错的出来安排面试,做面试的那天她刚好不在,老板跟黄达谈过以后直接发了offer。
老板看人与人力资源部看人总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兰翘承认黄达是个做销售的好手,但是他的急功近利让她非常吃不消。他谈case无疑是厉害的,而且有着强烈的成功欲望,不过因为这种太强烈的欲望,让他无法注重团队合作,每每一个case还未与她沟通之前,便已经向客户吹嘘得天花乱坠,只差没对对方的hr说:放心,只要你需要,et我都可以给你一只抓过来。
兰翘曾数次与他协商,未果。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培训部主管杜丽也很恼火:“他对客户说,我们随时可以安排余世维来讲课,拜托,就算余世维的经纪人也不敢这么夸口好不好。”
兰翘支着头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发财谁都想,不过……”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一杆枪就能闯天下的年代了,枪打出头鸟,就算目前老板重视你,在新公司还没站稳脚跟就急着想一枝独秀的行为也是不明智的。
黄达汇报差不多结束以后开始做总结:“星期一培训部要出个人跟我一起去客户那里,我们需要高级顾问支援,杜丽你跟我一起去。”
兰翘忍不住暗暗摇头,才来多久,就这么明目张胆毫不客气地指挥杜丽,不靠谱。果然,杜丽瞬间反弹,翻了翻自己的行程安排后,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手头上的事安排不过来,那天可以安排ann跟你一起去。”
黄达有些不满:“这是大客户。”
杜丽不客气地说:“培训部的每个顾问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老板想了想:“杜丽你把时间调整一下,实在不行再让ann去……周琳,你把你们部门这周的情况跟大家交流一下。”
杜丽答应了一声,低头去修改自己的时间表,黄达面上微微显出满意的神色,兰翘叹息,小伙子就是小伙子,以为这是占上风了,也不想想,以后培训部的反弹能弹死你,你还指望能安排到余世维的讲座。
业务二部的leader周琳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会议室顿时有了春天般的温暖:“我约了明天下午跟远图的老板欧阳博面谈。”
兰翘马上看见自家总瓢把子的眼睛一亮,几乎像是看到了情人一般温柔多情:“远图的老板?”
远图集团是happyhr公司心中的痛,这间公司拥有着巨大的财富和资源,他们发展迅速,在人力方面有巨额的需求,却从未求助过任何一间人力资源公司。每次在报纸上看到他们大幅的招聘广告都能让老板痛不欲生,如同芒刺在背,可是任凭手下的sales如何巧舌如簧,就是无法在对方的领地上分得一杯羹——他们的阵营简直如同铜墙铁壁般牢不可破。这次竟然能见到远图的老板,而不是hr经理,是件多么值得鼓励的大事件啊。
周琳说:“远图的hr经理职位几乎形同虚设,凡是大规模培训和高级职位招聘都是老板亲力亲为,我做了差不多半年关系才约到欧阳博,这次他旗下‘盛世红楼’酒店的高级职位已经空缺了很久,他好象相当重视。”
老板马上转头对兰翘说:“兰翘,你跟着一起去,这个case不能有闪失,远图集团马上有个大型的地产项目运作,到时候人才缺口会很大,而且他们酝酿明年要在北京开分公司,那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兰翘意识到自己的周末又泡了汤,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飞快地回答:“没问题,我明天上午之前把准备工作做好。”
老板想了想:“你今天就去把资料准备好,明天上午世博馆的招聘会你得跟一下。”
兰翘心中的不满逐渐扩大,忍不住咳了一声。
老板连忙安抚她:“我知道真正的大公司不会去招聘会现场招总经理,那些金领们更不可能自降身价去参加招聘会,我让你去的目的是跟客户打好关系。”他憨厚的呵呵一笑:“你就当是去跟hr经理聊聊天好了,这也是给猎头部做宣传嘛,宣传费用和人力可都是公司帮你出哟。”
兰翘几乎要把一口银牙咬碎,这种便宜公关你就想到我,怎么不在年底的高级法商会、美商会去给我混几张门票,我要的资源在那里!在那里!那里才有我要的人、我要的客户、我要的佣金。可是现实总是让人无力的,她心底的不满再愤懑强烈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在供楼,她还想买车……
所以,她只能展颜一笑,说:“好的。”
一般周五兰翘都要回家参加温馨的家庭聚餐,但是这周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打了个电话回去:“妈,我今天要加班。”
兰妈妈果然像意料中那样不满:“你怎么老是要加班?”
兰翘说:“没办法,这是我份内的事,我不做没有人会帮我做。”
虽然不想回家听唠叨是事实,但这个回答也是无奈的事实。她是公司的猎头部主管,也是高级顾问,有次公司炒了个职员,她做离职面谈,对方很愤怒地拍着桌子说:“你知不知道我为这间公司付出了多少?我加班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我在这里浪费了自己的时间和青春,我本来是要去ibm或者微软的!”
那人是兰翘招进来的,她本来本着好合好散的原则不欲多言,到后来被对方的咄咄逼人闹出了脾气,正色道:“你并没有付出多少,在公司里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你应该做的,你付出的同时,公司也付出了相应的薪水。我们并不鼓励加班,如果能够在不加班的情况下完成你的工作,那才是你能力的表现。好了,现在你可以去ibm了。”
人力资源部门其实是个不讨好的部门,员工觉得hr为了讨好老板克扣底下,老板认为hr跟下面员工串通一气占公司便宜,真是个殚精竭虑的职位。
她终于做好了明天会见远图老板欧阳博的准备,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韦宝慧:“韦小宝,吃饭了没?”
兰翘最好的朋友韦宝慧是个传奇人物,当年一个人闯荡深圳时,艳名远播,还自己攒钱买了房子,打算同男朋友在那里成家立业。可传奇女人的背后总是有不得不说的辛酸故事,她的男朋友显然不欣赏太传奇的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一个长相、智力都不如她的人勾跑了,韦宝慧一怒之下如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一般把房子卖了,杀回了老家,于是得以再次与兰翘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
两个同样落寞的女人晚上一起在西餐厅吃饭,兰翘愤怒地切着牛排,叉子在餐盘上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我盼望已久的星期六,就这样没了!”
宝慧做了个噤声地动作:“我们身后,九点方向,有两位很绅士的男人,你再愤怒也给我优雅点。”
兰翘下意识回头,被宝慧一把按住手:“转头的动作不要太猛烈,眼里千万不要散发出动物狩猎一样的光芒,你会把别人吓到。”
兰翘忍不住笑了,宝慧改了行,现在是一家世界前十大化妆品公司的省级销售经理,她的目标是32岁之前成为大区经理——前提是如果还没嫁出去的话,可是就是这么奇怪,身材一流、打扮一流、头脑也很不错的女人就是嫁不出去。
这个城市里像她和宝慧这样的女子估计有十万以上,聪明有魅力,纳税比同年龄的男人多,爱好旅行、美食,讲究生活品质,但是她们嫁不出。这么多的优秀女人,却找不到未婚的好男人,真是灾难。
2-2
兰翘怕坏了宝慧的好事,索性不回头看了,低头大快朵颐。
宝慧从进餐开始就一直用最优雅地姿势拿着叉子在盘子里戳戳戳,小口吃肉小口吃菜,要扮淑女吃东西就不能尽兴,这是举世皆知的道理,但是看着好朋友埋头吃得开心,心里着实有点不平衡。
她坏心眼地说:“兰翘,别吃了,吃多了会肥的,我们玩游戏吧。”
“玩什么?”
“我们把交过的男朋友统计一下,写在纸上,看谁的名字最好听。”
兰翘横了她一眼:“你脑子被狗吃了?上次玩过一次了,你第5个男朋友叫任xx,因为你不记得他的名字,还画了两个圈圈代替。”
宝慧顿时想起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无聊地哦了一声:“的确不记得了……现在也还没想起来。”她想了想,又说:“你在北京两年都没艳遇么?讲讲来听听嘛。”
兰翘这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推开盘子伸了个懒腰:“有啊。”
在北京虽然工作繁忙,日日为生计奔波,但是作为正当年华的美女怎么可能一次艳遇都没有呢。
有一年的夏天,她跟几个朋友去钱柜唱歌,喝了点酒晕乎乎地从洗手间回来,被一头ktv里专门化妆用来跟客人照相的大维尼熊挟持拍了张立可得的快相。她本来就喝的有点高,又被那头熊弄得晕头转向,自以为是地推开旁边的包厢门就进去取包付熊的版权费,进去以后才发现走错门,那间包厢里一屋子耀目的俊男美女严肃地看着她,她傻站了一会,讪讪地道了个歉退了出来,但是短短的一瞬,人群中已经有个人的目光像摩西分开红海那样,笔直而锐利地凝视到她身上。
宝慧听闻极为感兴趣:“后来呢?”
“后来吃了一次饭,他的朋友管他叫高公子,看他们那群人的架势好象挺有来头的,个个都像纨绔子弟,估计非富即贵。”兰翘陷入深深地回忆中,脸上却是一副不得我幸的表情:“吃饭的时候我上了趟洗手间,回来听到他懒洋洋地打电话,应该是给他妈‘不就是要我结婚嘛,结就结呗,你们定日子好了,那天我一准去。’吃完饭,他问下面的安排,我说头疼,明天还要上班,近段时间估计也会很忙,等忙过了我再联系你。”
潜意思就是拜拜走好不送,那个高某人既然能被人称做高公子,这点伎俩哪能看不出来,顿时从兰翘的生命中人间蒸发,果然不复再见。
宝慧沉思着点头:“嗯,的确是你的作风,只要发现前方有障碍物,哪怕是隐藏的,也先撤退再说。”
其实后来比较值得回忆的约会也还是有,不过戏剧性没有这样大,比如约会过一个来自江南水乡的骨科医生,那位医生长得白皙纤弱,说话却是铮铮铁骨。他们约会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医生的医德,刚开始兰翘听得津津有味,医生哥哥有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一边冷静地描述着下午那场手术里如何把病人的脊椎的骨头锯开,往中间塞进一枚钉子,一边做了个手势——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那颗钉子钉进去,你知道,年轻人的骨质不稀疏,有点费劲。”
不知为什么,听完这句话,兰翘忽然觉得自己的后颈部脊椎一阵发麻。
天才骨科医生的结束语也颇为与众不同,他来自南方,口音很像笑星巩汉林:“今天跟我台的洗手护士是新来的,她第一次上骨科手术,做完了以后跟我说‘大夫,我觉得骨科手术和其它外科手术不同,简直像做木匠活,这里叮叮好,那里敲敲牢,然后完工。’她说我是木匠,我一点都不生气,还对她说她很有创意,下次做大腿手术,还会用到锯子,那就更像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幽默?呵呵。”
兰翘瑟缩着咳嗽了一声,她欣赏幽默的男人,但是太幽默的男人又让她吃不消,说到底,她还是娇弱的,没办法承受整天钉钉好敲敲牢,拿锯子挥舞的木匠男朋友。
诸如此类的艳遇一直在身边萦绕,兰翘发挥职业精神像甄别求职者一样辛苦地甄别着真桃花和烂桃花,拒绝了很多次机会,有时候只是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年纪越大就越会保护自己,她已经脱离了无辜的少年时代,不会轻易让自己再在爱情里受伤。
宝慧叹了口气:“但是别人不会认为你在自我保护,只会觉得你太挑剔,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
兰翘说:“那又怎么样?我不是独身主义者,也想早点嫁人,早就立誓只要有好机会决不放过,但我还不至于为了嫁人而嫁人。好男人跟好工作一样,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宝慧显然没听进去她的话,凝视着前方的乌蒙蒙大眼睛里突然亮光一闪:“我去下洗手间。”
兰翘看着她款摆有致地撑着桌子站起来,心里一阵狐疑,这个洗手间的时间来得很蹊跷,不由得把眼神一直追随过去——她马上发现身后九点方向的绅士之一也去了洗手间。她摇了摇头,拿叉子叉了块水果沙拉放进嘴里,韦小宝就是韦小宝,色胆一向比她要大得多。
宝慧这趟去洗手间的时间如同兰翘预想得一样长,回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只是涂着极为精致的玫瑰色唇彩的嘴角漾起了一丝微末的笑意,兰翘马上明白:得手了。
果然,那两位九点绅士在离开时经过她们的桌子,其中一名斯文白皙,戴着金丝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