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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楔子:花田错
烟水遥
楔子:花田错
青峦环谷。
明朗的天际之间,数只流莺翩然而过。
山坞中央唯见一大片绚烂的白色花海。风来,便是袅袅幽香。
一条丈余宽的溪流分开花田旖旎而过,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溪寒嶂翠之境。
洁白桔梗的花海。
宁和知足的生活。
这三年来,从未变过。
施烟络于花田之中仰面望天,以手掩去些许刺目的日光,嘴角缓缓扬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三年前,当她落入这个陌生的时空,为瘴气所侵之际,是容若师父救了她。
自此之后,幽居深谷的日子平静却和暖。
人生不过如此——有活干,有饭吃,晒晒太阳。
她也没有大志向,所以就这样吧。
山脚下的古木林中,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烟络一惊,侧头看去,有些错愕地打量着分开灌木缓缓走出的男人和马。
那是一匹体态俊美、通体火红的马,在宽阔的额头上有一点雪白的印记。
不过,她很老实地承认,她第一眼看见的其实只有那个穿着白袍的男人。
突兀出现的男人。
很久之后,才注意到那匹喷着热气的大红马。
而且当时,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肆无忌惮。
雪白的锦袍服帖地穿在颀长的身形之上,下摆沾染了些许尘埃。
应该是有些狼狈的罢。
而这个男子,却生了一张极其清俊恬淡的脸。唇色极淡,微微扬起的唇边,也一直挂着如唇色一般浅淡的微笑,甚至连眸子的颜色也是浅淡的棕色,只是瞳彩浓重。
显而易见,这是个英俊而深藏不露的男人。
他怎么会糊里糊涂地出现在山谷中?
烟络在走神,他却微微欠身,彬彬有礼地对她说道:“在下只是路过。取了水,自当离去。”说罢,牵过马走到溪边。
烟络侧头瞧着他俯身蹲下,右脚却是闪了闪,险些站不稳,又见他低头看着右脚渗出的血渍,剑眉微蹙。而她在一边好没良心地偷笑。
他取了水,又低头看了伤处片刻,右脚的伤口显然已经发黑。
烟络瘪了瘪嘴,看来他并不知道谷里瘴气向来是如何了得。
而他见着伤口,却只是怔了怔,嘴角仍旧挂着一丝不以为然的笑意,转身取过马背上的水袋,修长的双手接着浸入幽冷的溪水中,缓缓将袋内灌满水,以手支膝,吃力地站了起来。
他的马还在喝水。
山谷中凉风习习,于是,那一身白衣就在风中轻轻飞舞,有清爽的男子气息隐隐传来。
而她,却无法自己地又多看了他两眼。
他像是终于察觉到她的目光,蓦地转过身来与她对视。
烟络脸一红,迅速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年轻的男子嘴角轻轻一挑,棕色的双瞳里刹时泛起精锐却难得柔和的复杂光华,追随着她小小的背影,轻轻说道:“多谢姑娘。”
谢什么谢?烟络又瘪了瘪嘴,她又没答应为他做什么?
虽是夏季,山谷中却有一丝难得的清凉。
他对她微微一笑,然后随便拣了个方向,带着赤炼慢慢离去。
烟络瞧着他的背影,沉吟片刻,含混地咒骂了一句,快步追上了他。
一双素手攀上了缰绳。
他低眉,便瞧见一张女子白净的脸庞。
只见她装做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迅速低下头去,用奇怪的手法在辔头上利索地打了几个结,一串白色的小花便挂上了马头。风一起,便闻到她身上淡爽的草药香气。烟络忙完就背上竹筐,往后小跑了几步退开,远远地站着。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清晰地看见她手指的方向。
一阵凉风拂过,空气中传来异样的淡雅香气。
他于恍惚之间有片刻的失落心境,思绪却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清晰。赤炼一声长啸催他上马,一纵身轻巧地翻上马背,离去前,他于马上回顾,刹那间,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怅然。
不明就里,他犹豫片刻,双脚稍一带力,赤炼便朝着她指的方向奔去。
后来。
每一次记起,总不免更深地感伤。
如果,他和她,没有遇见,或者,他不是那样离开——
结局,会不会就不是这样?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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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1)
第一章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
眼前女子清澈的眼波里疑惑重重,“大人为何信我?”
顾方之望着她清如流涧的双眸,怎能让她知晓在这样紧迫的时势之下,他冒险做出如此危险的选择竟然是出于直觉?他身在宫城数年,阅人无数,但愿这一次不会看走眼,否则——她也是在劫难逃。
阳春三月,长安道上韶光明媚,轻烟淡薄。大道两旁,柳色如云,桐花烂漫。一辆小巧的马车扬起微尘,悠悠闲闲地一路行来。
车夫是一位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一手持鞭,侧脸对着车里的人高声道:“姑娘,一直往前便是长安城了。可要再往北上?”
话音刚落,便见一双素手掀起蓝底白花的帘子,探出一张女子的脸。她好奇地四下打望,黑眸里神采奕奕,嘴里不住地赞道:“真的到京城了?若非亲眼所见,怎会相信真有书中所写‘燕语莺啼三月半,烟蘸柳条金线乱’的景致?我原以为那样的旖旎风光只是词人的用笔妍倩呢!”
驾车的男子为难地挠了挠头,答道:“在下粗人一个,姑娘的话听得不是很明白。姑娘可是在称赞京城的景色?”
车里的女子含笑颔首,一面挂起帘子,挽好绿色披帛,拎起白色襦裙,手脚利索地跳到车厢外。
男子忙道:“姑娘小心。马车走得虽慢,也颠簸得紧,当心坠下去。”
那女子莞尔一笑,轻巧地坐下,双腿吊在车外来回晃悠,白色的襦裙亦轻轻摆动,侧头答道:“不妨事。”
身侧的绿柳紫桐、艳杏湘桃次第掠过,她贪婪地深吸一大口气。好香!没想到三月京城的阳春烟景竟是如此好看如此好闻,真不负她千里迢迢走这一遭。
今年寒冬刚过,容若师父便催促自己离开翠寒谷。想起那个清俊严肃的男子,她还是止不住心里涌上小小的郁闷。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五年。五年来,若没有他,她施烟络已经不知道翻来覆去以各种可能惨死过多少回了。她只是一个好吃懒做、胸无大志、贪生怕死、又颇能随遇而安的小小女子,实在不适合单独出这么远的门。但是,师父非要坚持师门里历来有从师五年必须外出游历的优良传统,所以她劳什子地出来走这一趟,增长见识。
好吧。她暗叹,一面得意地看着长安道上的景致,也许师父是对的。能亲身游历盛世长安,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胸口有些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她决定了,不再北上,这里就是她即将大展拳脚的地方。长安城,我施烟络来了!
驾车的男子见她突然笑得诡异,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有不适?”
她“噌”地站起,一手直直地指着朱红的城门,信心满满地答道:“就去长安,咱们不北上啦!快点!”说罢,一手夺过男子的软鞭,一击中的,马儿吃痛,狂奔起来,扬起一路尘土。
驾车的男子声音带着几分焦急,道:“姑娘莫胡来!马儿受惊了!你快快坐下!”
马车的疾驰中,薰风吹起她乌黑的发和雪白的衣裳。攀着车厢,她毫不顾及形象地笑了起来,“不妨事。不妨事。咱们快点,我等不及了!”
长安城呈规矩的方形,其布局严密整齐,内外共三城,即宫城、皇城及郭城。城内北面为宫城,东、南、西三面围以皇城;皇城东、南、西再围以外郭城。宫城是皇帝所在,皇城是中央衙门所在。外郭城那低矮的住宅便是平民区。外郭城南至曲江止,共分一百零八坊,又有东、西两市各方六百步。每个坊的四周围以高墙,墙外为坊间大道,道旁植有槐树。
城内街衢极为宽广,且方向笔直,通城门的街衢足有三十丈宽,最窄的顺城街亦有丈宽,且皆以整齐划一的青石铺就。单就这街衢的气势,就足以显出泱泱大殷、天朝上邦的高高在上。
大街上人头攒动,时下正是相携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满街的行人身着奇装异服,其中不乏俏丽修身、颜色绚烂的胡服闪过。街道两旁的店铺栉比林立,各色招幌迎风高扬。游人的欢声笑语,沿街小贩的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自是热闹非凡。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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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2)
三月和煦的阳光,此刻正温柔地撒在大殷之国都上。
烟络一身雪白的短襦,腰际以上结着翠绿的丝带,臂膀上缠绕的浅绿披帛轻盈地摆动,相当怡然自得地漫步于长安街头。看着眼前万物方兴的景象,她却突然想起那个常常沉思不语的人来。
师父虽幽居深谷多年,却似乎从未放弃挂怀天下大事。对此她也常常很是好奇。师父莫非并未诚心归隐?否则怎会于深谷之中仍旧如此洞悉天下局势?有一次,师父曾淡淡说过,若得一人为新帝,数年后则定逢太平盛世。“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斗米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极五岭,皆外户不闭。”虽词有溢美,但并非全是妄想。
翠寒谷里,五年的朝夕相处,她也明白师父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对名利浮华有什么计较的,但是,明白这点之后,她却更加不明白了,那个素来澹泊宁静的师父这样心心念念地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烟络低头想了想,对于这个朝代有限的认知,她仔细地同她历史知识里的各大年代比较过,这里的民风设制颇似唐朝,却又似乎并不完全是那么一回事。对于师父唯一提起的那个名字,自诩记性超群的她居然给糊涂地忘记了,也是因为以前不曾听闻过。
一路缓缓走过,前面一家店铺外偌大的蓝底白字的招牌布幌迎风飘舞。
“意也堂?”烟络放慢了脚步,“原来是同行。”
医者,意也。记得最初拜入师门时,她跪于那块题着“从容起”三个大字的匾额下,师父负手俯视着她,淡淡道:“医者意也。善于用意,即为良医。固以神存心手之际,意析毫芒之里,当其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言不能谕。”
她当时觉得这话很无赖,如果说医术相传,其精华皆不能以言相授,那么教出来的医者岂不都是半吊子?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这其间的奥妙博大精深,非得自己亲身体会,否则,情之所得,口不能言,数之所在,言不能谕。
待到行至店内,双眼所及果然窗明几净,屋角还栽种着几株苍劲挺拔的翠竹。烟络不紧不慢地边走边看,忽见柜前伫立着一道颀长的男性身影,身着绯红色圆领窄袖袍衫。那男子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脸,只闻得他的嗓音听上去不赖,缓缓说着:“朱先生,此次采办的蜀椒成色似乎不如上月。”
一直躬手而立的朱姓男人看来四十出头,身形肥硕臃肿,一双细长的眼仁里却是精光闪闪,嘴里应着:“怎会?此次蜀椒亦是蜀地刘记供货,朱某亲自查收。”
“哦?”绯衣男子剑眉一挑,上身微侧,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柜面,话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烟络毕竟第一次出谷,遇上与本行相关的事情甚是好奇。几步上前,不顾旁人的脸色,低头细细地瞧了瞧柜上的红色椒粒,拾起一粒便放入齿间轻轻咬碎,柳眉不由紧蹙,随即仰头笑道:“先生,这明明是金州椒。虽与蜀椒大同小异,药性毕竟有所不同。若为大医,用药时考究起来,恐怕不能混为一谈。”
话音落去,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见绯衣男子和那朱姓先生直直地盯着自己。朱姓先生先是一脸惊诧,渐渐转为满面盛怒,虽碍于眼前的绯衣男子不便发作,额角青筋仍是隐隐暴现。而那绯衣男子看着她,神色倒是十分平静。烟络后悔自己失言,不好意思地笑笑,拎起襦裙准备开溜。
“姑娘且慢。”
忽闻此言,烟络只好收回跨出的脚,回首时彬彬有礼地问道:“公子有何事?”
这才真正看清绯衣男子的脸。那容颜十分年轻,五官精致之至,眉梢眼角始终带着几丝笑意。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投射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因他唇边的笑意而黯然失色。然而这样魅惑的笑靥之下,却仍旧有着年少得志傲然自持的男子气度。那双迎向她的深邃黑眸里,笑意之下还夹着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烟络小小地失神了一下,那边年轻男子尚未发话,朱姓先生倒是咄咄逼人,“哪来的黄毛丫头,恁地胡说!”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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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3)
烟络微笑着福身道:“小女子多有冒犯,对不住先生。”顿了顿,她继续,“不过,烟络所言是真是假,先生乃是心知肚明。金州椒产自陕西金州,蜀椒则产自川西广汉、潼川。如同南桔北柑,两者表相上虽有几分神似,入口却不尽相同,自然,用途也略有差异。烟络这一番妄言,也不知妥不妥当?敬请先生斟酌。”
朱姓先生的脸忽然青一阵白一阵,细长的眼角里目光寒冽,却是开口申辩不得。
绯衣男子闻言,笑意更深,道:“金州椒与蜀椒同属椒类,极为神似,姑娘既知此细微之差,想必自是师出名门。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烟络一惊,突然记起出谷前师父的谆谆教诲。师父曾叮嘱过,江湖险恶不可轻易示明身份,翠寒谷虽仅医术神奇,但觊觎于此的人仍不在少数。遂当即拜道:“烟络乃一介乡野铃医,只是恰好见过本地大医鉴定这几味药材。”
“哦?”绯衣男子剑眉微挑,笑意灿烂,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狡谲。
烟络才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姿态,这是表示他在怀疑她胡诌的回答吗?她不过路人一个,多了几句嘴,他干嘛非要这么精明地追根究底不可?却见他复又转过身去,语气幽冷地说道:“朱先生,多年来宫城一直于先生处采办药材,不想今日却闹得如此不痛快。这药材调换之事若皇上责怪下来,先生打算教方之如何复命?”
朱先生肥硕的身子咕咚一声跪地不起,连连磕头,忙不迭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不敢妄求顾大人饶恕。这、这刘记的货半途出了岔子,未能按时送抵都城,小人一时糊涂,买了就近金州的椒红,是怕不能按时交货而触怒龙颜!还请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呐!”
顾方之低眉,眼神里的笑意尽数掩去,只余寒意刺骨,淡淡地说道:“先生一世精明,本官猜不透事实是如先生所言呢,还是金州椒红的利钱更多?”
一语方毕,朱先生顿时面色死白,双眼里精光全失,目光涣散地滑落在地上,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才一再叩首,无力地缓缓拜道:“小人……小人自知死罪……还请大人……责罚……”
顾方之唇边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却愈加衬出其面色寒冽,手一抬,淡淡言道:“带下去罢。”
这就是官呐。
烟络在一旁目睹整个过程,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彻骨的凉意。开玩笑,如此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官呐!看他纱罗幞头绯色衣裳,原来是官服。她也真是反应迟钝,现在才记起来师父曾经说过,那是三品以下五品以上官员的穿戴。怎么她一出谷,还没有闹清楚东南西北,就招惹上这么个人!?她不过一介小小铃医,才不要入他的法眼,去玩儿自己的小命呢!
“烟络。”
一管温和的男音飘入耳中之际,烟络正拽紧披帛,拎着裙脚,放轻脚步准备溜之大吉,闻言后不由恼得顿足。她回首,笑了一下,问道:“回大人,民女蔽姓施。大人有何事?”
身前的男子依旧笑得灿烂,柔声道:“施姑娘不必如此多礼。今日之事,方之尚未言谢。”
烟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硬。他在提醒她,是因她刚才一时逞能才断送了一条人命吗?该死的官!她心里怒骂,明明是他办了人家,还厚颜赖到她一个女人头上!如此恼着,嘴上却是不留间隙地还击:“烟络才疏学浅,怎能与大人满腹经纶相提并论?若不是大人早已识出药材的真伪却不便明讲,烟络又怎会班门弄斧,越俎代庖?”
顾方之摇头轻笑,这女子看似和气,用词文雅却恁地尖刻。“听姑娘口音,并非长安本地人?”他不再纠缠先前不愉快的话题。
“大人果然观察入微。”
“姑娘可有去处?”他的笑容竟然有几分摄人。
“还没。”话一出口,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她干嘛实言相告?
顾方之一脸笑容渐渐荡开,缓缓说道:“不如由方之做东,宴谢姑娘?”明明是问句,却被他讲得肯定,丝毫不容她拒绝。
蠢蛋!烟络在心里自骂一遍,这才心有不甘地点了点头。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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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4)
整个长安城虽有东西两大市,但酒家早已突破两市,发展到里巷郊外。从春江门到曲江一带游兴之地,沿途酒家密集。
赶了一天的路,又遇上了先前的波折,已是酉时。长安城内华灯初上。一座座酒楼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沿江行来只见一片红艳艳、光闪闪的灯笼如珠链撒开。酒楼进出的红木大门次第打开,窗户放下了珠玉垂帘,翠袖浓妆的侍女殷勤地招呼着过客,凌霄朱阁中飘出了悠扬婉转的笙歌,美酒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
烟络一面走,一面目不转睛地四下打量。到底是京师啊,果真一派夜夜笙歌的祥和气象。
顾方之在一家五层的百尺高楼前停住。
烟络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仰望,入门处悬着朱红艳丽的横匾,其上龙飞凤舞的三个烫金大字“鹤冲天”,楼外装潢极尽奢华,气势相当豪迈。
顾方之谢过侍女殷勤的招待,回首看着身后面露惊讶的女子,好笑地说道:“施姑娘初来都城,日后尽可慢慢游玩,外面风大,先进去罢。”
烟络瞪他一眼,复又景仰地望着眼前高耸的酒楼,心里叹道:原来以为古代再繁华的地方跟她生活的年代相比,都是鸟不生蛋的蛮荒之所,现在看来,只要金块充足,管它古代现代,都可快活似神仙啊!遂臻首轻摆,向着那一片金壁辉煌的内堂迈去。
白玉桌凳,金银杯碟,珠玉屏风,金箔画梁。
烟络边走边看,不由伸手摸了摸瘪瘪的钱袋。幸好冤大头不是她施烟络,她长吁,擦去额头的冷汗,看着顾方之,他正步履优雅地缓缓上楼。
顾方之似乎是这里的熟客,不停地同旁人微笑示意,偶尔会驻足微笑着与人低声交谈,时不时侧头看她,神情温和。
烟络瞪大了双眼,却不是为回应他的目光——厅堂小间里的贵族女儿家个个身着花色绚丽的大袖衫,轻纱蔽体,丰腴白皙的身段隐约可见。不仅如此,脸上或浓妆或淡抹,巧笑嫣然,顾盼生辉,秋波暗送,看得身为女子的她都忍不住血脉贲张!
烟络咬了咬牙,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
侍女将两人引至顶楼的雅室,门前额匾上刻着秀丽的两个小字“竹润”,四周一片清幽。入得室内,四下一看,竟还是一间临河的雅室。室内翠竹苍劲,窗外灯火飘摇,恍若天上繁星入尘,却并无半分街道的喧闹,他倒是颇会享受。
侍女施礼柔声道:“还是此间雅室,不知顾大人可满意?”顾方之淡淡一笑,道:“有劳。”那侍女便翩然退下。
待到落座,烟络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常来这里?”
“嗯。”
“好像很贵的说。”
“嗯。”
“咱们公款吃喝?”
“嗯?”他终于抬眉看她,神情不解。
“烟络何德何能,竟得大人如此款待?”换了一个他听得懂的说法。
“与姑娘相识是方之的福气,区区一餐不足挂齿。”他悠闲地抿了一口侍女送上的清茶。
“能与大人同桌进膳,烟络才是三生有幸。”烟络微笑着回敬一句。
忽见眼前男子双眸精光闪过,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朝太医署分为四科:医、针、按摩、咒禁。不知姑娘所长为何?”
看来他仍是不肯放弃打探她的来头,她便随口答道:“医科罢。医科中又分为体疗、少小、疮肿、耳目口齿、角法等四部。烟络不才,略通体疗及疖肿。
“嗯。”他仍是慵懒地应着。
茶香袅袅。
“姑娘可知七情致病?”他突然专注地看她。
烟络好整以暇地浅笑,“大人可是指喜、怒、忧、思、悲、恐、惊七种情志变化?《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亦说:‘百病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大人是要考考烟络?否则何出此问?”心里却想这样的问题未免流于简单了。
顾方之浅呷一口,俊逸的脸自烟雾中抬起,笑得缥缈,“忧思如何?”
“忧思?”她莞尔一笑,便脱口而答,“忧思虽可伤脾,也可伤心。何来忧思?”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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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第一章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5)
“若是劳倦呢?”
“损脾土,耗心血。宜益气健脾,补心血安心神。通常以参岑白术散及补心汤加减。”
顾方之的脸隐在升腾的雾气后,看不清表情,却听见他的嗓音醇厚且回味悠长,“施姑娘果真师出名门,方之现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烟络莞尔答道:“大人谬赞了。方才那一番对答,大人难道看不出?烟络不过读了些旧时医书,死记着只言片语而已,若要论治病救人,恐怕要有负大人重托。”
眼前的男子对此话充耳未闻,犹自说道:“方之有一位挚友向来操劳又忧思过度,可否请姑娘代方之为他尽一份心力?”
“男他?女她?”。
“是一位男子。”
“我是女儿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顾方之侧头看她,幽黑的双眸里笑意浓重,“姑娘身为上工,岂会介意病患是女是男?”
烟络双肩微耸,就算你给姑娘我带上“上工”的高帽子,我也不见得非答应你不可罢。初至长安,姑娘我的医馆还没开张呢,怎能将自己买入豪门?然而,顾方之后面的一句话却叫她为之气结。
“当然,姑娘一个女儿家要在都城自立门户,悬壶济世,也不是不可,只怕——不易。”他英俊的脸上神情悠闲自在。
该死的男人,竟敢威胁她一个弱女子!烟络怒目而视,咬得牙痒痒。“敢问大人官阶?”一字一字缓缓从牙缝间挤了出来。
“区区殿中省少监,不足挂齿。”他仍旧笑意不减。
“从四品?”她猜得不错。
“嗯。”
“那少监大人的挚友呢?”
他浅笑着看定她,“皇上赠官太尉,实职御史大夫。”
“……”
他好笑地看着她倒吸一口凉气的样子,这女子实在有趣。
半晌,她咽下哽在喉头的口水,困难地问道:“三、三公之首,正一品?”
顾方之微笑颔首。
“啊!”她一声惊呼,跳了起来,一手忙于扯出不慎踩在脚下的一角披帛,一手指着他老神在在的俊脸,竟结巴起来,“你、你”哼!她不玩了!开玩笑,一品大官的身子骨是她小小施烟络可以搞定的吗?这、这不是拎着头玩儿命吗?她向来怕死极了!她、她不干了!
“施姑娘。”
身后的男人声音要命的摄人魂魄——她才不上当呢,一面如斯想着,脚步却不听话地挪了回去。
顾方之微眯着双眼,笑得愉悦,他说:“与其在外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何不与人方便亦与己方便?姑娘家只身在外,终是不妥。”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大人亦是能人,如此要事何必假手于人?”
“方之行走宫城,分身乏术”此外,他怎能向她讲明宫中争斗险恶,他岂会轻信宫城里的人?况且苏洵的生命对人对己都太重要!
眼前女子清澈的眼波里疑惑重重,“大人为何信我?”
顾方之望着她清如流涧的双眸,怎能让她知晓在这样紧迫的时势之下,他冒险做出如此危险的选择竟然是出于直觉?他身在宫城数年,阅人无数,但愿这一次不会看走眼,否则——她也是在劫难逃。于是,他只好含笑不答。
第二章烟络横林
◎烟络静静看着他,脑子里突然现过冰天雪地中傲霜盛放的白梅,它有着近乎无色的淡淡色彩,以及近乎无香的淡淡香气,却于万华凋谢的艰难之季自吐馨香傲然绽放,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彰显而不容忽视的的清冷高远之气。
◎他在警告她!那刺骨的眼神里分明地写着:若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句,便是——死!
御史大夫府位于皇城右方。府邸为朱漆彤扉乌头门,左阀右阅,旌表门闾,门列囗戟。肃穆的阀阅表闾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宅院主人的资历和功绩,厚重的乌头门前整整齐齐共列了十六戟,戟上套罩,囊套饰以花纹,并垂着华丽的流苏。世家可以门前阀阅,官品能够换来门前列戟;而表闾所要张扬的则是深得百姓称颂的善举。因此,由门前纷繁的陈设便可得知,这豪宅的主人不仅身居重位,还颇得百姓称颂。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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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二章 烟络横林(1)
烟络手里拽着顾方之临走前塞给她的书信,仰望着眼前气势宏伟的御史大夫府。她隐隐记得师父说过,门戟的有无,是显贵与否的标志,门戟的数目,则将官阶几品表现在门前。三品门前不列戟,口戟的数量按官职的高低亦有严格的要求。一一数去,十六戟,一品门前才是此数。照师父的话来说,这样的官最好不要去招惹。
顾方之说过,这座深宅大院的主人年纪轻轻就官拜太尉。太尉贵为三公之首,位最尊,正一品。虽说于国泰民安之际多为闲职,但是,倘若动荡一起,便是主掌军权之首,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地位。然而,这个苏洵却又兼任御史大夫,不过从三品的官阶。看这门前的架势——享着正一品待遇的从三品御史大夫!?这样违背常理的官是不是更不应该去招惹?
烟络摇了摇头——这御史大夫苏洵究竟是何等人物?就连顾方之那样的男子也甘愿为他如此奔走劳力,据说当今皇上对他亦是极其宠信。
思及此处,她有些惴惴不安,却又有些小小的企盼,犹豫片刻,她下定决心,如慷慨就义般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和衣裳,一阶又一阶,缓缓拾级而上。
烟络伸手轻叩朱漆大门的铜环,竖耳认真地听了听门内的动静,却是良久无人来应。夜里四下一片诡异的寂静。她咬咬牙,又轻轻拍打门扉,回应她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死一般的寂静。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弃,随着不绝于耳的“咯吱”声,沉重的大门缓缓由内开启。凉飕飕的夜风之中,一盏飘摇不定的昏黄烛灯掌了出来,其后是一位身形削瘦,目光犀利的蓝衣老人。
烟络见了他,有礼貌地微微一笑。老者初见她时一脸薄怒,随即面有疑色,低声问道:“姑娘深夜逗留皇城?莫非走失了?”
烟络不由失笑。皇城内寻常百姓固然不可随意出入,她突兀地现身御史府,确实让人费解。不过,这老翁打马虎眼儿的问话也未免太无厘头了吧。笑归笑,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屈身一揖,道:“民女施烟络,受殿中省少监顾方之顾大人之托前来拜见苏大人,深夜来扰,还望先生见谅。”
蓝衣老者面色微变,喃喃道:“顾、顾大人?他怎会知道?”
烟络双手呈上顾方之留下的信笺。信封上苍劲的行楷:苏洵亲启,内详。
那蓝衣老者接过去,双眼一扫,随即对她毕恭毕敬起来,躬身道:“施姑娘原来是大人的贵客。有失远迎。在下乃苏府总管穆青。姑娘里面请。”
烟络含笑谢过,紧跟了上去。
夜色中,月影朦胧,花树摇曳,虫鸣水流。而熏风轻拂,原先凝滞的空气如被人撩拨了一下的琴弦,一波一波荡漾开去,浮动起淡淡的甜香味。
很熟悉的味道?烟络侧头认真地想了想,忽然记起那是与薰衣草颇有几分相似的香气,却比薰衣草的香气淡雅高远得多。烟络沿途找寻,夜里却辨识不出香味的来源。
蓝衣老者带路在前,她脚步匆忙地紧跟其后。隐隐觉得这府邸极大,记不起穿过了几条回廊,又越过了几座小桥之后,两人终于来到灯火摇曳的一栋大院内。那沁人心脾的甜香味愈发浓郁了,她正好奇地四下找寻花的踪迹,忽见蓝衣老者转过身来,神情严肃地对她嘱咐道:“还请施姑娘稍等片刻,穆某需先禀告我家大人。”
烟络一直分心在找花的影子,此时突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妨事,烟络在外候着便是,有劳穆总管通传。”
蓝衣老人旋身上前,像是怕惊着屋里的人,轻叩门扉,“禀大人,顾大人差人前来,正在院内候着。大人见是不见?”
烟络于他身后探出头去,好奇地盯着紧闭的黑色雕花大门,等着传说中的大人回答。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院子里静得连风过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良久,一管清冷如冰的男子嗓音忽然飘浮于幽香的空气中,缓缓道:“备茶。”
烟络闻言竟然微微蹙眉。因为,刚刚听他讲话,那声音虽低沉动听到了极至,却有着不正常的低微。然而,真正的原因真的是如顾方之所说的他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所致吗?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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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二章 烟络横林(2)
穆总管看着她,侧身道:“施姑娘请。”
烟络微微一笑,绾上耳边散落的黑发,理顺一身襦裙披帛,这才尽量步履轻盈优雅地推门而入。
房门上垂下一幅紫色珠帘,珍珠的个头并不算大,但难得的是每一颗大小色泽皆十分一致,密密地连成一气,在夜色里折射着一团柔和的光华,风拂过,便又发出低沉动听的旋律。烟络走过时,珠帘就这样响着,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步子,好奇地伸手抚上帘上的珠子,轻呼一声——她活到现在,从一千多年后来到古代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紫色珍珠呢!真想拽一颗下来,珍藏固然好,囊中羞涩时还可以应急吧。她就这样出神的想着,忽略了屋内的桌几书画,亦浑然未觉身前灼热的目光。
“姑娘若是喜欢,大可卸下带走。咳、咳。”低沉动听的男子声音再度响起,随后却是数声低咳。
烟络蓦地回过神来,小脸通红。她怎能在一品大臣前坦露自己的穷酸?诶,出师不利。“民女施烟络见过苏大人。”尽管丢尽了脸,礼数还是不能再忘了去。
“不必多礼。”他的声音冷冽沉静较顾方之更甚,不带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热度,果然是位极人臣的派头。
烟络谢过之后缓缓起身,这才真正看清正前方的情景。
夜凉如水。灯火蒙淡。月光流转。
软榻上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清湛无比。此刻见了她,好看的薄唇微微抿起,唇边是似笑非笑的清冷神情,而轮廓优美的脸颊上一双深邃的眸子隐在如水的夜色之中,折射着银白色的淡淡月华,清冷地几近透明。他有着一张文官儒雅斯文的脸,但这张脸上却因那双黑瞳而现出清冷高远的傲然神情。烟络静静看着他,脑子里突然现过冰天雪地中傲霜盛放的白梅,它有着近乎无色的淡淡色彩,以及近乎无香的淡淡香气,却于万华凋谢的艰难之季自吐馨香傲然绽放,浑身上下流露出一种彰显而不容忽视的的清冷高远之气。
烟络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忘了开口说话。
苏洵一双黑眸里薄冰浮动,静静地看着她,也是不语,清俊的脸上神情自若,唇角依旧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整个人显得有些飘忽难测。
烟络怔怔地盯着他,脑子里非常丢脸地开始了空转。
“姑娘果真是受方之所托?”他忽然眼神犀利,却用他一贯冷漠的嗓音低柔缓慢地问,语气里有了一丝嘲弄。
烟络被他一激,蓦地敛了心神,暗自有些恼怒,嘴上却是不敢发作。忍!为了白花花的银子和一条经不起折腾的小命,这点羞辱她还是可以照单全收的!思忖至此,她温和有礼地笑了起来,躬身福道:“民女确实受顾大人所托。顾大人临走前再三叮嘱烟络,一定要将此信亲自交付苏大人。”
苏洵稍起身接过信封,这微微一动又牵起数声低咳。
烟络疑惑地瞧着他那张原本面色无华、眉宇间透着淡淡倦意的脸此刻愈发苍白,她却猜不透他是因何故至此?
苏洵看了很久,幽黑的双眸里瞳色更加清淡,却瞧不出什么情绪,他复又抬头看她,问道:“顾大人可有其它交待?”
“没有。”烟络双手一摊。
“那……”他语音低微,似乎底气不足,缓缓说道,“姑娘可知自己为何而来?”
“啊?”她一脸惊诧,下意识后退一步,又踩着垂于身侧的披帛,皱眉拖出。她还是没有习惯这冗长的衣裳。
苏洵看着她似笑非笑,这女子看似聪慧,要事上却是恁地糊涂。
她不好意思地拿眼偷偷瞥他,一面老老实实、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我不知道。”
“方之未说?”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唔。”
“姑娘未问?”那双黑瞳里的神色淡得愈发透明。
“唔。”
“……”
烟络羞得恨不能遁地而去。她只道是白吃了顾方之一顿饭,然后给他的一个做大官的朋友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骨,还不曾想过会有什么更深层次的涵义。于是,她也就没再追问顾方之究竟要她来御史府做什么,害得她现在被眼前人如此鄙夷。她目光游移了一下,尽量和气地问道:“顾大人的信上未讲明么?”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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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二章 烟络横林(3)
苏洵好脾气地将信纸置于她眼前,雪白的纸笺上寥寥数字:“此女可信。”
什么东东?烟络瞪圆了双眼,是自己太笨,或是他们太聪明?此女可信?这、这句话算什么?她求救般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看来姑娘需要重新介绍自己。”他的语气一直淡淡的,觉不出一丝起伏。
烟络为难地看着他,拜道:“民女姓施,施烟络,是个——”她低头想了想,“铃医。”
他挑眉看她,语气慵懒,淡淡的眸子里却饶有趣味地亮了一分,“走方医?”
烟络无奈地叹气,他怎么和顾方之一样,都用此种语气如斯神情表示质疑。“烟络不才,却有一技之长。”古代铃医或走方医都是周游于乡野,有一技之长的医生,由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