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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腐败中成长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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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寂静,窗外月光如水。贵先生怔了怔,心头空无一物。突然回头对文秀说:
“快点赶完手头的材料,一会儿请你去吃夜宵。”
文秀有点忸怩,低声问:
“龚静她们几个一起叫去吗?”
贵先生猛然意识到只请文秀一个人确实不妥当,便说将几个科长都叫去。
在独缺元子的情况下聚餐这还是头一次,大家都少了许多拘束。
龚静和文秀在贵先生左右坐下,翟姑过来将龚静拖开,笑嘻嘻说:
“趁元子行长不在我来补缺。”
众人轰然大笑。翟姑并不表现出十分难为情,坐下后洋洋得意地嗅了嗅贵先生衣服:
“哇——难怪元子行长每次都要靠近贵行长坐!”
房春燕问:
“闻到什么啦?”
翟姑装模作样说:
“陶醉!”
房春燕便去拖开贵先生右边的文秀:
“你羞羞答答的白占了这个好位置。”
过大山叫唤:
“文秀,坐哥哥身边来。”
龚静骂他:
“老牛爱吃嫩草。”
过大山嬉笑着说:
“你总不是嫩草了吧!”
五朵金花一起来骂他。龚静骂他:
“像个屎壳郎,一身都是臭气。”
翟姑骂他:
“一张臭嘴用高猛酸钾都洗不干净!”
过学工跟进去掺和,问:
“这话什么意思?”
五朵金花突然哄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房春燕噼哩啪啦冲他一顿挖苦。文秀却慢吞吞说:
有个秀才不当心踩着只乌龟,赶紧说声对不起。
乌龟抬起头,望着秀才只是张嘴。
秀才见乌龟抬头张嘴,猜想它是生气了,再说声对不起。
乌龟仍是抬头张嘴,秀才猜想它还没有消气,又说声对不起。
乌龟说,你说的人话我听不懂,我只能听懂王八话。
听她说完,连贵先生也忍俊不禁了,笑得前仰后合。
桑可以笑得“唉哟唉哟”叫唤,缓过一口气说:
“文秀的羞羞答答是装出来的,这种骂人话也能编出来,肚子里不知道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
翟姑紧追着问:
“为什么今晚上是文秀打电话通知我们?”
房春燕说:
‘对呀!桑可以才是办公室主任。说明贵行长今晚请客文秀是最先知道。坦白交代,为什么你最先知道?“
大家越闹越疯,酒也就喝得多了,离席后个个摇摇晃晃。
一位服务员来叫贵先生接电话,贵先生跟她到总经理办公室,醉眼朦胧问:
“谁的电话打到这里来了?”
之丙姑娘反锁上门,扶贵先生去沙发上坐下,含着泪说:
“没有电话,见你醉了,叫你来缓口气再走。”
递上一杯早已沏好的茶,贵先生一口喝干,一头倒在沙发上。
之丙姑娘犹豫了一会儿,靠过去搬他躺得舒服了,又动手替他按摩。
贵先生忽然坐起来,紧抱着之丙姑娘红着眼圈说,跟元子的缘份到头了,他觉得活着没趣了,已经心灰意冷了。
之丙姑娘陪着掉泪,说她已经看出来了,一直就在担心贵先生受不了这个打击。
之丙姑娘责怪元子是个薄情人,说变心就变心。
贵先生说不是元子变心,而是他自己突然没有主意了。
他对之丙姑娘说,父母仅仅因为元子高不可攀,便不问青红皂白就要贵先生跟元子趁早分手,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因此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
之丙姑娘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就低头不语。
贵先生忽然莫名其妙的发怒,说他不要爱情了,净是烦恼!
计财科科长文秀和办公室主任桑可以,陪同贵先生去开发区管委会。
加仁和管委会副主任田三亩以及其他相同级别的人坐在主席台上,台下则是乱哄哄地坐着开发区各机关的头头脑脑。
见贵先生一行三人到场,加仁请他们去主席台入座。
开发区党工委和管委会是在古集镇党委和镇政府基础上组建的,因此大部分干部是原班人马。
他们不改农村干部的习性,说话的粗门大嗓,抽烟的肆无忌惮,咳痰的声音洪亮,坐得歪歪斜斜,穿着随随便便。
贵先生三人是度身定制的西服,受过礼仪培训后走路坐姿都很规范,加上年轻,愈是显得男的英俊女的鲜艳,于是会场上的人就直了眼盯着三人看。
加仁清了清嗓子说:
“现在开会!今天的会议有四项议程,一是请三亩副主任对前期工作进行总结并对近期工作进行布署,二是请支行贵行长作指示,三是我再讲几点意见,最后一项议程,大家都明白,叫财神爷请我们吃顿饭。”
台下轰然大笑。开发区社会局的局长大声说:
“这第四项议程让我去安排吧!嘴巴都馋得起泡了才捞到一顿酒渴,不能随便就打发了我们,弟兄们说是不是啊?”
开发区招商局局长说:
“天天在外面招商引资,吃方便面吃得拉屎都不成块了,再不添点营养,肾虚气短屙尿都成问题。”
众人又笑。笑声中开发区社会局局长说:
“屙不出尿怕不是吃方便面害的,该不是被野鸡啄伤了?”
笑声一浪一浪滚过。
坐在主席台上的田三亩笑得前仰后合,不当心仰翻在台上,爬起来骂:
“狗日的安心不要我坐稳江山,哪个放的三只脚凳子?”
开发区办公室主任在台下说:
“现在穷,没有那么多好凳子。反正你功夫好,两腿当中悬吊起的那根玩意儿闲着也是浪费,不如借用来当只脚使……”
田三亩大笑着骂:
“你狗日的,是要把我私人的东西拿出来给公家使!”
……
加仁主任笑够了,这才提高嗓门喊:
“好啦好啦,开会开会。”
田三亩煞有介事地总结前期工作,总结出了很多成绩。
贵先生如坐针毡,很不习惯这种粗野得四处弥散着兽欲的氛围。
他看看桑可以和文秀,两人还算镇静,一副充耳不闻的神情,只顾低头翻阅手中的材料,贵先生心中稍稍安定。暗暗庆幸元子没有在场,要是她在场一定会拂袖而去。
一想到元子,胸中充满了苦涩。
贵先生深深地吸口气又重重地吐出,眼前一片灰暗。
跟元子在一起他确实感到有一种落差,心理压力确实很大,但是因此也调动起他满腔的激情。
他不再自卑,不再自怨自艾,不再胆怯退缩。他甚至充满了傲视群雄的情怀,内心涌动着强烈的征服欲去迎对强大,而对弱小则心存关爱和怜惜。
而现在,他如同蜷缩在温暖的小屋里,看窗外皑皑白雪覆盖着的群山,内心孤寂忧郁,没有热情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愤怒没有诅咒。
掌声惊扰了他的伤感,大家在欢迎他讲话。
他叫文秀先将征收和开支方面的情况向大家作一个透彻的分析。
文秀大概是早就憋了一股气,所以虽然红着脸,语气却是十分严厉,话也说得尖刻。她直言不讳讲:
“该收的钱也不收……”
地税分局的分局长在台下嚷:
“这是胡说!哪些该收的钱没有收?”
文秀尖锐地揭露他:
“就是你带的头!你对养鱼的匡一斤讲,‘特产税你也别缴了,拿两斤鱼给我尝个鲜!’当时在场的还有大垭口书记过学农,管委会付主任田三亩也在场,不仅不批评制止,还各人拿了几斤鱼回去!”
田三亩恼羞成怒,打断文秀的话:
“你这小狗x胡扯你妈的蛋……”
接着的话越来越难听。
文秀气得直哆嗦。贵先生怒不可遏,霍然站起来指着加仁质问:
“你也不管一管?”
加仁息事宁人,哈哈笑着说:
“三亩你不要骂人嘛,文秀你也不该无中生有嘛!”
贵先生突然扯上文秀,下台扬长而去。
回到支行后,贵先生将几个科长召集在一起,商议怎么对付开发区管委会的一帮人。
桑可以说:
“要闹就要闹得大,闹到由分行来解决。”
贵先生问:
“怎样才能闹得大?”
过学工说:
“不给他们用钱,卡死他们!”
过大山说:
“这样做我们理亏。”
营业部主任龚静抱住文秀的肩膀在安慰她,这会儿说:
“打击面不要太广,只挑几个人来整治。像田三亩这种人,他签字的发票不忙报销,派人去查个底朝天,直到查清楚必须报销才支付,这就相当于取消了他的签字权。”
信贷科副科长翟姑说:
“田三亩介绍过来贷款的几个企业,把贷款全收了,让那几个企业去逼迫田三亩出来求情。”
桑可以说:
“田三亩的老婆在乌加义手下做临时工,叫乌加义辞掉她,乌加义要是不听,就在资金上卡死乌加义。”
过学工说:
“田三亩的弟弟在古集供销社,叫我们家老六找碴整整他。”
吵吵嚷嚷什么样的馊主意都有。
贵先生火气正大,就同意先拿田三亩开刀。希望通过制服田三亩,进一步扩大影响。
黄果兰与田三亩积怨很深,一直吵着要乌加义辞掉田三亩的老婆。
加义怕因此与田三亩发生正面冲突,一直左右为难。
现在桑可以转达了贵先生要惩治田三亩的意思,加义立即就将田三亩的老婆辞掉,并放出话说是迫于贵先生方面的压力。
田三亩在会场上辱骂文秀的事传开后,很多人不愿意卷入他们的冲突,因此田三亩托了好多单位,都婉转拒绝招收他的老婆。
田三亩一直在同加仁争抢签字权。
不该他签字的发票他也要签,加仁不同意报销的费用田三亩却签字同意了,因此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就在他俩中找空子钻。
这回贵先生那边卡死了田三亩,加仁欣喜若狂,加紧将签字权收归自己一支笔。
在财务上没有签字权了,田三亩说话软了一半。
各位头头脑脑见风使舵,就迅速抛弃他。
田三亩又被几个开店办厂的亲戚朋友纠缠着。
他们央求田三亩去银行说情。被银行釜底抽薪,他们的流动资金无法周转,一天一天净是损失,因此心急如焚。
田三亩自然清楚是贵先生等人在孤立他,但是又无可奈何。
想想自己在的古集镇当党委书记时,那是一言九鼎,哪个人不是他张口就可以骂的?现在除了还有个级别,还有点余威,接近一无所有了。
于是他越想越愤怒,禁不住恶气攻心,终于病倒了。
过学工暗中喜欢文秀,文秀遭到田三亩辱骂,他比谁都报复心切。
他去假传贵先生的话,叫医院不准对田三亩特别护理,凡是自费药都必须由田三亩自己掏钱。
医院将这些话转告田三亩。
三亩五十多岁的人,一向身体就不好,终日又是暴怒,病情日渐加重,眼看就要不治了。
医院急忙找加仁主任汇报。
加仁找贵先生说,要是弄出人命来可就是大麻烦了。
贵先生这才知道过学工假传了他的话。
他怒骂了过学工,赶紧带上几位科长去医院探视田三亩,并自己掏了两千块钱给他。
田三亩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三向文秀道歉。
立即将他转院到崦嵫,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这才将他挽救回来了。
不过从此田三亩就变样了。
鬼门关前去过一趟,幡然醒悟只有生命才是属于自己的。于是他淡泊宁静了,冷眼看螃蟹横行到几时。
这场争斗被人渲染后,有人说贵先生狠毒,有人说贵先生仁义,有人说贵先生是收人魂魄的主。
开发区的财政赤字仍是无法填补。
贵先生向光震行长汇报,光震行长说:
“一方面分行去争取发行开发区建设债券,另一方面你们也要动点脑筋,不能全靠分行来填补窟窿。”
贵先生从光震行长的话中听出有责怪他无能的意思,不免惶惑焦虑。
过六山来问合做香烟的事,说元旦春节期间是最好时机。
元子不在,高点的钱是不会汇来了。
贵先生忽然想到,不如由开发区出面与古集供销社合做香烟,赚了钱就可以弥补部分财政赤字。
他将这个主意向吉离副行长汇报,吉离副行长说:
“不要跟我汇报,更不要跟光震行长汇报!你们自己去做,不过要做就做得不留后患。赚多赚少是次要的,关键是每一道手续要经得起检查。”
贵先生大喜过望,急忙找加仁加义商量。
他初步考虑,贷一笔款给南北一级公路股份有限公司,再由加义以预付货款的名义将资金划付给加仁的弟弟公司。然后通过加仁的弟弟公司与古集供销社合做香烟,赚钱后除个人小有酬劳外,大部分用于弥补财政赤字。
加仁加义面面相觑。
一直怀疑贵先生元子是捉鬼的钟馗,听这一习话后恍然明白他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精怪。
顿时感到亲近得多了,不约而同赞叹是个好主意。
加义说:
“怎么分配后面再说,先把钱搞到加仁的弟弟公司帐上不会错。”
加仁说:
“用来弥补财政赤字这只是应付上面的理由,到底拿出多少来弥补还不就是我们说了算。这事我看应该搞个纪要,表明是集体研究决定的,顶个壳在头上好把我们掩护起来。”
贵先生一心想的是弥补财政赤字,听两人的意思却是要把赚来的钱大部分分掉,不免害怕,提醒说:
“别弄出事来了。”
加义大包大揽:
“老弟你放心,我们做事肯定不会错!”
有了这一层共同利益上的相互牵挂,加仁加义就对贵先生十分服贴了,对他精密周详的谋划也是十分佩服。
于是加义号令开发区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在财务上要绝对服从贵先生等人的管理,敢有违抗的给予纪律处分,直至撤官罢职。
之丙姑娘来电话,向贵先生诉说,开发区各部门的公款吃喝越来越少,山人饭店的营业额就直往下跌,再不想办法饭店就要亏本了。
贵先生问她有什么办法,之丙姑娘说想做点熟菜去走村串巷叫卖,好歹也可以对付几个人的工资。
贵先生觉得这样做没法保证熟菜的卫生,叫之丙姑娘再找人商量,看能不能想点另外的办法。
这边文秀来报喜,支出开始减少了:
“就是那张嘴,一年不知道要吃喝多少钱。严格控制吃喝后,财政就明显好转了!”
贵先生看着文秀,不知道该表扬她还是应该批评她,淡淡地说:
“关键还是要开源而不是在节流。没有人吃就没有人种,没有人种土地就闲着了。土地一荒芜,农民就没事干,进城又找不到工作,整天睡觉晒太阳,体力精力都浪费了,这是更大的浪费。”
文秀乘机叫苦:
“我们想吃没得吃呀,你又不肯多发点钱给我们。”
贵先生叹口气:
“你还不知道有没有钱可发吗!正要找你商量这事,年关到了,怎样才能给职工谋点福利?”
文秀说:
“空开些发票来报销。比如开张会议费发票,直接从营业费用中开支了,这笔钱就好提出现金来用于职工福利。”
贵先生问:
“还有什么发票可以从营业费用中直接列支?”
文秀说:
“装修费、印刷费、办公用品、差旅费……”
贵先生担心:
“营业费用开支太多,分行不要找上来?”
文秀说:
“分行财务处长王公是个贪小便宜的人,送点甜头堵住他的嘴他就不会吭声了。再叫他把唐莲副行长那里摆平,光震行长如果追问,自然有唐莲副行长帮忙顶着。听说其他支行都是这么干的。”
贵先生仍是担心:
“报销出来的钱进什么帐呢?总不能去设个小金库。”
文秀说:
“食堂有个专用帐户,那又不是私自设立的小金库。弄到钱后及时发给职工,帐上余额不大就不会惹人注意,谁会去查发生额?就是查了又能怎么样?只要个人不多贪占,应该不会有麻烦。”
贵先生觉得这是个高招,叫文秀跟过大山、翟姑商量一下:
“发票由他俩去弄,你负责将各方面抹平。”
过大山很快就弄了张四十多万的装修费发票,果然王公处长和唐莲副行长都不吱声,很顺利地就将这笔钱从大帐上划转到了食堂的小帐。
支行全体人员一人可分一万元,皆大欢喜,互相还提醒,不要声张。
二十一 金钱的意义
“冬雪雪冬小大寒”,一场大雪消融后,再经过极寒,眼看就要立春了。
正是阴历腊月间,乡下人最忙的是两件事,置办年货和清算相互的拖欠。
今年又多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兑换新钞。
此事是由支行营业部主任龚静引发的。
龚静不过二十四五岁一个姑娘,但是比其他四朵金花早熟,而且宅心仁厚。
她知道乡下人过年喜欢兑换点不同票面的新钞。以前如果没有熟人帮忙,一般人找到银行去多半面临一声“不行!”
今年龚静提早去找分行金库保管员王枝枝,送她些好处,这只闹山麻雀就喜笑颜开了,任由龚静去调拨新钞。
有分行金库作后盾,龚静就叫柜台工作人员放量供人兑换新钞。
此事很快在古集传开,兑换新钞的人接踵而至。
养鱼的匡一斤将仅有的那点沾着腥味的破钱全部兑换成新钞,像是占了多大个便宜,乐得合不拢嘴。他还要将大面额钞票全部兑换成小面额,说是这样一来攥在手里有种大把大把的丰厚感觉。
一风顺茶馆的说书人,则是要把零钞碎角子全部兑换成一元的新钞,说是预兆一元初始万象更新。
古集信用社和其他银行设在古集的办事处,是属于峰县管辖的,没有商业银行开发区支行的级别高,更没有商业银行与开发区管委会这种混合结构的优势,因此一向默默无闻。
为了生存和发展,他们不时放出风说,商业银行是嫌贫爱富的,只挑大客户,一般人不要去攀附,硬挤进去也是坐冷板凳。
有人相信这话,对商业银行敬而远之,“宁作草堂坐上宾,不入朱门偏房席”。
但是这只是针对单位客户而言,个人不会去多考虑这些。
见商业银行放量兑换新钞,柜面人员也和气,环境又是十分整洁,他们就纷纷将存款放进商业银行。
信用社和其他银行的办事处着了急,也急调了新钞来供人兑换。
十里八乡便传闻,古集镇不用旧钞了,会不会是旧钞将要退出流通,像粮票布票一样说声是废纸就变成废纸了。于是怀抱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加紧将手中的旧钞兑换了,这才心头踏实。
贵先生自然不会为此去繁忙。
之丙姑娘盘了帐,山人饭店开业至今不到一年,净赚将近一百万。贵先生惊骇,怎会赚了这么多钱?
猜想之丙姑娘为此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便奖她十万元。
之丙姑娘说每月薪水足够花了,她想将这十万元入股山人公司。贵先生又让十万元干股给她,之丙姑娘便拥有了二十万股份,也是个小老板了。
加仁叫贵先生去,说他的弟弟公司一年来承蒙加义和贵先生等人照顾,获利颇丰,要酬谢贵先生和元子各五十万。
贵先生说他没有作过多大贡献。
加仁说由于提前预付资金给他的弟弟公司,一年来仅贷款利息就省下三百多万元,酬谢他和元子各五十万实在是应该的。
贵先生说元子决不会收受。加仁说他只管将礼送到,便将一袋现金塞给他,元子的一份也让他代收了。
贵先生发现加仁做事很讲规矩,不由得想到自己的饭店也是承蒙了各方照顾,便给加仁加义各送去五万现金。他俩嫌多,欢笑着也收下了。
又想到开发区各机关的头头脑脑和下面的十个村干部,他们对山人饭店也是有贡献的。便叫之丙姑娘拿了十万现金,去逐一打点酬谢。
再想自己的今天,是靠行长恩赐、靠分行其他关键人物帮助的结果,于是不再像往年那样买礼去送了,而是直接将现金分装好,一个一个去酬谢。
在光震行长家,他怕挨骂,就没敢多说,只是临走时悄悄将装了钱的信封落下。
在吉离副行长家亦是如法炮制。
唐莲副行长大笑着夸赞贵先生越来越成熟了。一定要留他吃顿饭,十分关心他在古集的工作和生活,嘱咐他凡有困难就开口讲,不要一个人硬撑着。
人事处上官智处长、办公室颜兆信主任等关键人物都是笑容满面。
客户方面因为害怕贵先生元子正统,所以一向不敢多送礼来。
贵先生放出话,由支行统一收下来也是可以的。
客户就纷纷送礼上门。
贵先生叫办公室主任桑可以统一收下,然后再分配给各位科长和信贷员,博得大家一致称赞,认为这样做最好。
龚静替职工要求,虽然每人发了一万元已经心满意足,但是如能再发点实物,一个年就过得十分圆满了。贵先生觉得不是过分要求,一口答应。
加仁又来找贵先生说,管委会那么多干部,过年也要有点说法。
文秀说反正已经赤字近千万了,也不在乎再多点少点。
贵先生让文秀做好帐,用可以开支的途径,提出一百万现金,让加仁去做好人,分发给管委会的那些干部。
加仁没有想到贵先生会送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感慨良多。
一风顺茶馆的生意同样红火。
老板喜上眉梢说,为了答谢各方,每碗茶由一元降为九毛五分,至正月十五后再扳回原价。
有五分钱的便宜,乡下人自然不肯错过,以至于说书人大发感慨:
“官不扰民,民不惊官,各得其所,尽善尽美。”
随着春节一天一天将近,贵先生的惆怅是一天比一天浓厚,对元子的思念一天比一天沉重。
他多次去拨打元子的手机,手机通了但是元子不肯接听。
他想跟元子说说话,哪怕就是听听她的声音,心中也添不少的慰籍。既然电话也不接,必定是伤心透了。
春节回家,贵先生沉默寡言。
有时坐在客厅琴台前,眺望远处幽深的峡谷和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坐就是半天;有时爬上那道山岗,仰躺在枯黄的草地上看天上云朵变幻;有时潸然泪下,悲伤得不停啜泣……
父母继续诲人不倦地推销他们的理论,犹如挽救失足的孩子。
山人知道儿子喜欢听“阳关三叠”,就一遍又一遍弹奏,希望借助琴声传达的情感填补儿子的孤寂落寞。母亲则以温暖的情怀抚慰伤痛欲绝的儿子,盼着他恢复从前的欢乐。
正月初五贵先生就离家了。
他想去工作,期望工作的刺激能够排遣他内心对元子的无尽思念和满怀的愁绪。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空闲,闲则伤情感怀。
支行储蓄柜节假日不能休息,贵先生去同他们说几句闲话,仍是无聊。
又回到崦嵫,不由自主地先去元子宿舍门口,怅然一声叹息。
听见房间里有响声,侧耳细听,确认里面有人,贵先生惊叫一声“有贼!”便用力敲门。
门开了,竟然是元子。贵先生眼圈一红,赶紧别过脸去。感觉到有人在拉他,他抹把泪,见元子也是泪流满面。
楼下汽车喇叭声响,元子强忍着咽回眼泪,呜咽着说:
“再见吧。”
贵先生一把拉住她的手问:
“还要走吗?”
元子的眼泪又扑籁籁掉下来,点着头说:
“我要出国了。”
贵先生惊得呆若木鸡。
元子推开他,进屋拎上行李,啜泣着锁了门。贵先生上去紧抱住她,她挣脱出来,怒容满面斥责:
“听你父母一句话,你就把我的感情撕得粉碎!”
说完她冲下楼。
贵先生回过神来紧追下去。元子涨红了脸,怒斥他:
“作你父母的乖儿子去吧!再敢纠缠,当心我让你难堪!”
贵先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返回宿舍的。他和衣躺在床上,就这么躺着,天黑又天亮,天亮又天黑……
再睁开眼时天旋地转,肚子里有团热气努力往上窜,窜到胸膛又跌落回去,再往上窜……他感到额上有汗,但四肢不能动弹,挣扎了几下,头一歪又昏迷过去。
正月初六上班,照例要相互拜个年的。
桑可以找不到贵先生,旁人也不知他的去向。
派殷雄去清溪,山人夫妇说正月初五他就离家了。
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也在找他,找不着生了好大的气,叫桑可以一定要将他找回来。
桑可以打元子的手机,想从她那里打听点消息,可是元子把手关机了。
殷雄建议去崦嵫,看看贵先生是不是在宿舍。
防盗门未关,房门却是紧闭着。擂一阵没有人响应,殷雄预感到出了大事,慌忙从车上拿来工具硬生生撬开房门,见贵先生已是昏昏沉沉了。
医生说他是在故意折磨自己。
山人夫妇将儿子接回清溪调养,香香也从上海飞奔回来。
山人终日弹奏悲沉低回的曲调,家中弥散着凄切和怨尤。
香香陪护着贵先生,哭一声泪一行。她打电话给高点,请他央求元子打个电话来。
高点愤恨不已,厉声责怪贵先生差点送了元子的命。因为贵先生的绝情,元子在北京也是病了一场。现在家里人好不容易才劝说她去了俄国,因此高点决不肯再让贵先生去打扰她。
贵先生稍微好转后就不肯住在家里,深恨父母毁了他一生。
他要去工作,如果不是工作还能唤起他一点激情,他就万念俱灰了。
香香陪贵先生去古集。
见了桑可以收留的支支,香香欢喜得不行,定要带在身边,逗起支支欢快的笑声来冲淡阴郁沉闷的气氛。
贵先生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元子是借调到总行,然后派到莫斯科去工作。
他便开始给元子写信。
一封又一封寄出,虽无只言片语回音,仍然不停地写。
有时一天写两封。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都写上,也不斟词酌句,任由那支笔将情感一泻千里。
香香在一旁陪着他,无论他写到夜深几许香香都不落下他孤单一人。有时香香也提笔写上几段话,多半是责怪元子缺乏宽容精神。
公孙主任和苏欣老师也从上海回来了。
贵先生香香接他们来古集,住在支行的一套客房里。
苏欣老师动了肝脏移植手术,术后效果还好。公孙主任却是一脸憔悴,头发也花白了。
苏欣老师劝慰贵先生:
“如是有缘断不了的,如是无缘续不上的。”
公孙主任听贵先生讲了他的工作,很为他担心,建议他激流勇退。
贵先生不明白,既不见激流何以言身退?公孙主任说:
“你身处险境还不知不觉!杜光震为什么要授予你这么大的权力?既管支行又管南北一级公路的投资,连开发区管委会的资金也让你统管起来。权力太大啦!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是很不正常的现象。”
贵先生说:
“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现象。”
公孙主任叹口气:
“你自己权衡吧!怎么不想想呢,加仁加义为什么管不好资金?不是他们不会管,而是故意管得粗放,故意让资金跑冒滴漏。
“现在你接管在手里,如果资金再有流失,你的责任就大了,今后一定有人来找你清算;如果资金半点没有漏损,你就堵死了很多人的财路,很多人都要与你为敌。
“现在没有人找你的麻烦,那是畏于你的权力,或者是还没有抓住你的什么把柄。
“人怎么会没有错误呢?工作上怎么会没有失误呢?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人捉住把柄的,到那时他们一起用力就把你掀翻了。
“你不像纪元子,你没有后台支撑,根基又太浅,一旦倒下就再难翻身了!”
贵先生觉得,有了合伙做香烟生意那一层利益牵挂,又有对加仁的弟弟公司放量供给预付款那一层牵挂,还有各方面达成默契的种种牵挂,加仁加义不可能起来掀翻他,掀翻他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是这些话他不肯对公孙主任讲,因此对公孙主任的忠告充耳不闻。
公孙主任仍然不住地苦劝:
“我估计还有更大的阴谋。
“维坤市长是要把这个开发区送给束空的,杜光震派你来把这份重礼紧紧抱住不放,你想想这是多么危险的事?
“当初派你和纪元子来开发区,我就替你们想了好几天。两个根本没有工作经验的人,由副科长连跳两级到副处级,而且独掌一方天地,为什么?
“现在有点明白了,是推你两个到战场中央,利用你两个在当中抵挡,同时又利用了纪元子的背景,迫使维坤市长投鼠忌器。
“等到杜光震将开发区完全掌握后,他挟以自重,再和维坤市长讨价还价。
“维坤市长肯定没有识破杜光震的阴谋,但是她早晚要识破的。”
贵先生知道公孙主任深恨光震行长,因此怀疑公孙主任是在挑拨离间。
贵先生有点厌烦了,他自信能够掌控局面,因此不愿意再听旁人以长者的姿态对自己谆谆教诲。
对父母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却因此将元子气跑了。一念及此他就愤恨,觉得长者的经验和智慧愚不可及,他决不肯再去盲目听从,他要自主自立。
见贵先生不仅不听劝谏,反而十分反感,公孙主任夫妇喟叹着回崦嵫去了。
香香怪贵先生对公孙主任夫妇太冷淡,抱怨说:
“他俩对我们恩重如山,如今落难了,你不该厌弃他们。”
贵先生并没有厌弃他们的意思,听了香香这话他很生气:
“我哪里表露出厌弃他们了?你没事净胡扯!”
香香争辩:
“人家是好言相劝,你听不进也说两句宽心的话呀!冷冰冰的一张脸对待人家,多伤人心呀!我看你是变得有点得意忘形了。”
贵先生发怒:
“我哪点得意了?落到今天这步都是因为听你们的话!你还说跟元子他们家有什么陡坡,全是你们这些人百般阻扰!”
香香没有想到他胸中聚积了这么多仇恨,连自己也是他仇恨的对象,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回去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哭。
贵先生渐渐消了气,意识到不能全怪父母和香香。尤其香香,并没有阻拦过,其实只是在安慰他。
父母虽然阻拦,但是如果自己坚定不移,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他不无愧疚地过去向香香道歉。
香香不理睬他,他动手胳肢香香,香香禁不住痛痒,一边含着泪一边格格欢笑着躲避。
贵先生抱着她扭成一团,香香慢慢就笑逐言开了。
贵先生跟香香讲,他同元子做过那种事了,香香听得羞红了脸。偎倚在贵先生怀里,香香红着脸问:
“元子快乐吗?”
贵先生说:
“她快乐得忘乎所以了。”
香香迷惑不解:
“会是怎样的快乐?”
贵先生摇头:
“我哪能知道。有时半夜醒来她也要趴在我身上,磨擦一阵又做起来。”
香香问:
“你快乐吗?”
贵先生说:
“我怕伤着她,特别小心。开始不太痛快,后来就好多了。不过很不满足,猜想古代的人一房几妾恐怕也是生理需要。”
香香将头埋在贵先生怀里说:
“我也想做。”
贵先生轻抚着她长长的秀发问:
“高点不是喜欢你吗?”
香香拱动着趴上来:
“我不喜欢他!”
贵先生感到香香异常冲动,慌忙说:
“你是我姐姐呀,不行的!”
香香说:
“管他哩!又不是养孩子。”
贵先生仍然不肯:
“这就乱伦了,太可耻!”
香香忽然哭起来。
贵先生坐起来,抱她在怀里,用手轻轻抹去她眼泪,鼓励她说:
“你不能不跟人接近。多接触年轻男人,一定会遇上个你喜欢的。”
香香一把推开他的手,气乎乎说:
“这还用你来教吗?我就是不喜欢!现在这个样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找个不相干的男人!”
贵先生叹口气:
“都是父母害的,弄得你都变态了!”
香香大吃一惊:
“你才变态哩!”
贵先生见她又要哭,忙哄着她。
自此以后,香香一如从前,全身心投进她的古琴谱中。
闲时她就逗支支玩,同上贵先生,三人满山遍野疯闹,倒也是过得心满意足。
五朵金花和之丙姑娘等人,都难以相信香香是贵先生姐姐。
她的任性比元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无忧无虑,接近支支的心态。但是她的美貌和漠视一切的高傲,又是那么强烈地震撼着每一个人。
桑可以感慨:
“见到她觉得自己又老又丑。”
不过都愿意跟香香一起玩,自觉不自觉地模仿她的举止和装束。
她从上海买回来的佛珠样的佩饰,每粒珠子都是个小人儿,生动可爱,色彩鲜艳。挂在脖子上,胸前便垂下一朵乱针绣莲花,莲座隐藏个钥匙圈,挂两把叮叮当当的钥匙十分雅致。
她说一件佩饰值一千多元,一气就买了十件。见五朵金花喜爱,就一人送了一件,再送件给之丙姑娘,喜得几个人一会儿叫她姐姐一会儿叫她香香,跟她亲热得不行。
贵先生仍然不断给元子写信,仍然每天亲自动手将元子那间副行长办公室打扫干净,仍然每天去元子住过的那套客房待一会儿。
公孙主任打电话来说,在上海的时候他鼓动高点来崦嵫投资,并且给高点详细介绍了崦嵫的投资环境。高点说正好在筹备上一个很大的项目,他同意带人去崦嵫考察。
现在他们已经到机场了,公孙主任叫贵先生赶去崦嵫宾馆一同欢迎他。
香香不肯去,说高点是追着她来的,她已经断然拒绝过他了,他还是不肯死心。
贵先生问:
“很讨厌他?”
香香说:
“不是讨厌他。作个朋友挺开心的,他非要将关系拉得更近,我就反感了。”
贵先生说:
“这全靠你把握,不能将关系拉得再近一点,也不至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香香说:
“除非你明白给他讲,不要让我难堪,否则再不肯见他了。”
贵先生满口答应。
香香要把支支带上,桑可以怕支支妨碍大家谈正经事,贵先生就叫桑可以一同去,尴尬时也好圆场。
崦嵫宾馆一月当空厅是单一光书记的专用包厢,不知道公孙主任用什么办法将其预订了下来。
见高点等人进来,公孙夫妇上前迎接,贵先生赶紧跟上。
高点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材,英气勃发,透着老成持重。
贵先生一见他就暗暗吃惊,这样一个人物何以还触动不了香香的芳心?
高点双手按在贵先生肩上,凝视片刻说:
“跟照片上不太一样。”
贵先生油然忆起元子,眼眶就湿润了。
高点挽了他的手入座,香香瞪着高点:
“离我远点啊!”
高点哈哈一笑掩饰窘困,对公孙主任说:
“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像是对我有深仇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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