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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五章《窥阴》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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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市的酒楼内,蛛童要了间典雅的临窗包厢,自圆状的食案边便能清晰地透过开放的窗棂见着外头的繁忙景致。

  光色渲染,曝晒於窗台的盆栽上。

  茉莉香触鼻,挠着人的思绪,只瞧对面酒舖的赤色酒旗飘扬,酒的豆香与糯香弥漫,隔壁草棚下有位老迈的磨刀匠正於石磨上霍霍声地磨着一把半弧状的切肉刀,刺着蛛童那脆弱单薄的耳。

  牧奴正专注地食着此酒楼的招牌五味香面,吃得津津有味,沁着人的胃肠。

  他想,既然他成了蛛童的奴,一时亦回不了家乡,不如将自己的肚子填饱,夜里才有力气对付「他的女人」。

  他,在渐渐地习惯蛛童,习惯这个爱男人的男人。

  蛛童眉心紧拧,霍霍的磨刀声直钻入他的耳底,使得那只握着竹筷的手青筋顿时浮起,怕是要按奈不住那尖锐的吵杂声响。

  牧奴不理会,只顾咀嚼着瓷碗内和着浓郁汤汁的猪肝、赤尾青虾、油条、鱼浆、腐皮,这道面食在琥珀阗可没有,里头所添的食材极为丰富,汤头以鱼干、虾干和多种香料煨得浓稠,彷若添上了琥珀谷的羊奶酪,几分香醇绵密。

  「牧奴,这猪肝片给你,吃了好成豺狼虎豹,没心没肺的。」蛛童静默地道,以那只纤细素白之手将瓷碗内的猪肝片夹放入牧奴的碗里。

  呆愣住,牧奴瞟了皮肉紧绷的蛛童一眼,默声地说:「牧奴不想成为豺狼虎豹。」血腥的一句话,使得牧奴再也吞食不下,他将瓷碗内的猪肝给挑出,摆放於另一只小盘上。

  一碗本是富有香醇滋味的面食,就这麽带了腥味与血色。

  「你吃吧,有日你会明白这世道的邪恶,吃吧,吃吧。」蛛童闭目,说得凉凉,眉头彷若已绷至极限,拧成了一团,捏紧竹筷的手已发得青白。

  磨刀声不断,霍霍声、霍霍声地徘徊辗转,有如魔音般,似透过琴弦的弹拨,弥散於街市的每一角。

  猛地,本是端坐於沉香椅上的蛛童赫然站起,步伐凶猛地冲至窗边,紧捏竹筷的手悍悍地以瞄准靶心的姿态,在秒速间将竹筷飞射於草棚下磨刀匠的手背上。

  嚓──

  只闻街市上传来凄厉的哀喊声,磨石上溢满了鲜血,喧嚣声沸腾,迟迟不止。

  牧奴看得傻眼,愣得没了食慾,一碗馨香的五味香面便这麽放得发凉,失了原有的滋味。

  他望着自窗台走回食案旁坐下的蛛童,心里直打着哆嗦,心想,蛛童太狠了,狠得发了疯,以竹筷伤了市井小民倚赖为生的手。

  可,为何没人来理论呢不该有人来讨公道吗牧奴感到疑惑。

  神色不再紧揪,蛛童嘴角一扯,凉凉地笑道:「牧奴,将作大匠可要做大善人了,你的弥诺王子可有福了。」他轻撩撩略显皱的月白色衣摆。

  「呃」牧奴一愣,一身畏畏地端坐於木椅上,显得奴态,极是毕恭毕敬。

  他不太怕蛛童了,他知该用何种方式朝他泄恨,可现在天还亮着,奴毕竟是奴,他那一身的畏缩仍是像个低贱的奴隶。

  牧奴许没发觉自己的可笑,不知自己是颗复杂的种子,心彷若放於秤子上,一会儿低,一会儿高,让人估着价。他虽恨蛛童,可他必须倚赖蛛童而生,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的命,可他总想,自己是为了弥诺。

  至少,弥诺手脚上的锁链让人给卸了下;至少,他有食物可填饱肚子。

  虽他不明白这一切可否是他以身子换得的,可奴隶们的状况在好转,不是吗或许,他该感谢蛛童,感谢他收留他,感谢他让他成为他的男人。

  尊严,在他的心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今日中枢传来了消息,将作大匠和他的璎珞娘子可是要领奴隶们上香水行洗沐,呵,极是可笑,奴隶何必将身子给洗净。」蛛童一脸薄凉,玩弄着系於腰侧的鞶囊。

  璎珞娘子,这四字使得牧奴的心狠狠地一怔。

  「奴隶们是狗,可牧奴你不是狗。」蛛童抬眼,凝神望向那一身的卑微。「本员外郎已命令你将自己洗净,你就不再是狗。」他说得认真。

  牧奴只是低眼敛眉,不敢多言半句。

  「呵,扬舟他就是个傻子,奴隶们如此之多,如何救得完」

  「牧奴,你别信他,我告诉你,人之所以做事即是有所求,扬舟也不例外。」

  「他要讨好国君,讨好官员,讨好琥珀阗的奴隶,是想升官发财了。」

  见牧奴迟迟不语,蛛童略略蹙眉道:「怎麽你不信本员外郎所言之话」

  仍是静默,牧奴的心虽在挣扎,双唇却仍是紧阖。

  「要不,让你瞧瞧,这世上是多麽地邪恶。」蛛童冷漠地一笑,伸手将那只摆有猪肝片的瓷盘给端起,走至窗边。

  他以气音学着猫的喵叫声,轻轻的,柔柔的,彷若只慵懒的猫。

  不出多久,只见几只花猫攀过墙,越过栏杆,迅速地跳上了酒楼的包厢,四肢站於窗台上,一双锐利的眸子直朝瓷盘上的猪肝片望。

  蛛童以拇指和食指捻起一块,扔给了眼前的花猫,只见猫儿似饿鬼般吞食着那片腥肉,嚼得有劲又贪婪。

  「呵。」蛛童笑,双眼瞟向牧奴。「你看这花猫极为可爱,可就是个嗜腥的动物,此言半点也不为过。」

  道完,蛛童将最後一片朝窗外的虚空抛去,只见数只猫儿飞快地奔出抢食,随即不见了踪影。

  以手绢擦拭着沾有汤汁的指头,蛛童笑得阴凉,走向食案,道:「人和野兽没有两样,比花猫那小兽更为残忍,你得记住了。」

  蓦然间,牧奴的双眼紧睨向蛛童的右肩,身子迅速地移动,以风的速度,猛地伸手拍向蛛童那覆有月白色袍子的肩头,使得蛛童一时傻愣住,反应不来。

  只见牧奴伸脚朝毯上一踏,蛛童则是讶异地看着牧奴的一举一动。

  「不用担心,牧奴将蜘蛛踩死了,大人不必害怕。」牧奴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可却迎来了蛛童那锐利的眸光。

  先是不语,蛛童望向那一身猛地来了男人魄力的结实壮硕,随後才冷若寒霜地道:「我何时告诉过你我怕蜘蛛了」这句话问得极为正经,没有半点的玩笑意味。

  让眼前之人问得浑身发颤,牧奴忆起了那个热汗滚滚的搏斗夜晚,又想起了翌日蛛童和他说的话,不知怎麽,他的记忆拉回更远的时日,脑里有首曲调辗转徘徊着,是蛛童那柔柔凄凉的嗓音,尽是哀婉……

  桃花,桃花,灼红之色,刺伤悲戚人的眼。

  春日,伸手将枝来折,盼无情春雨,打醒痴情郎的醉。

  蛛郎,蛛郎,吐丝缠上姑娘眉心,朱砂化成梅。

  姑娘这一生,有我来陪,有我来陪。

  「不,没有,就是怕蜘蛛脏,该踩死,要不可坏了大人的高贵之躯。」牧奴回应,他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可心的某一角似让蜘蛛给搔着。

  他察觉到了什麽,发现了什麽不该发现的事。

  踌躇与旁徨之下,只闻蛛童嗤笑了一声,笑得极是响彻。

  「哈,牧奴,你也学会心狠手辣了,渐渐地会明白何为豺狼虎豹,嗯,不错。」蛛童颔首,轻拍拍牧奴那厚实的臂膀。

  牧奴有些恨自己,可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收起笑意,蛛童的神情转为严肃。「我瞧近日素素挺爱和你一同上街市,你得懂得分寸,她可是刑部尚书的女儿,是本员外郎的妹子,你可别让她遭人闲话了。」对於此事,他极是忌讳。

  只因,牧奴是他的──男人。

  嘴角一扯,将搭於牧奴肩上的手轻轻地放下,蛛童在瞬间软化锐利的脸部线条,态度温和地道:「好了,没什麽事,下回咱们再来食五味香面,今日看似不是个黄道吉日,不让人省心。」

  「大人。」牧奴忽地唤了声。

  蛛童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将脸抬起的牧奴。

  「牧奴想向大人告假,上香水行见见弥诺。」他恳求,他已有许久未见上弥诺,自从事件让蛛童抽了之後,他便不曾再上过东郊建地。

  「弥诺」蛛童狐疑地念道着这二字,心里微微地撕扯,可嘴角仍是扬着。

  「要去就去呗,去了可别忘了本员外郎对你的好,嗯」蛛童笑,眼尾闪着一抹谜样的微芒。

  牧奴颔首,感谢地道:「多谢大人。」

  默默地走至窗边,蛛童以细长的指头捻来一朵茉莉,凑於鼻前嗅嗅,随後双手负於腰後,半句话也不说地离开了包厢。

  站於原地的牧奴朝着毯上那一团如豆般大小的黑凝望。

  是蜘蛛的死屍。

  牠死得极为快速,屍躯是如此渺小。

  牧奴他,在蛛童的言语之下,懂得杀生了。

  平常之举,亦成了血腥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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