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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六章《阉刑》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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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弱的烛火伴着榻前的一双人,窗台的沉香隐隐弥散,青烟飘飘,丝丝地卷入风中。
扬舟握住璎珞冰凉的手,细细地摩娑,就怕她虚弱得身子骨发寒。
窗外传来羽衣蝉萎弱的鸣嘶声,示意着夏日终要结束,随即迎来的是悲伤的秋色。
天凉了,无法再着同羽衣蝉翅轻薄透明的衣裳。
望着昏迷中的璎珞,扬舟的一颗心揣得涩,眉头紧蹙,满是自责。
郎中来过,替昏迷的璎珞把了脉,说道,璎珞娘子这是有喜了,可却因惊吓过度而小产,孩子没了,请郎君节哀,小的替娘子开几帖补身的药。
扬舟是一脸的错愕,强韧的筋骨好似在瞬间软化,有如建地的大寺遭雷击而崩瓦,砖正一片片地落下。
他竟不知璎珞怀有身孕!
这些日子他与璎珞一同领奴隶们上香水行净身,两人感到异常地欣慰,没想到……
凝望着榻上虚弱的人儿,他的心在滴血,隐隐地作痛着。
郎中开了几帖补身的药材,亦轻声地叮嘱扬舟,说道,娘子身子骨弱,方才小产,目前处於复原阶段,夫妻俩的房事该减少及留意,娘子得将身子养壮才合适再度受孕。
孩子没了,他俩盼了八年的孩子就这样化成鲜血流淌,若璎珞清醒知晓了,一颗心定是密密麻麻的痛楚,却又暗暗地独自承受着悲伤。
那日璎珞作呕,和他说是睡前食了糯米糕才胀肚子,他真不该听信璎珞的话,他该坚持请来郎中,替面色刷白的她瞧瞧身子,不该顺着璎珞的意而作罢,她明是一脸的虚弱,为何他不坚持己见呢倘若坚决,他便会知晓璎珞有了身孕,不再让她为奴隶之事而辛劳忙碌。
思及至此,脑门彷若让一道急风给窜过,扬舟似是明白了。
璎珞是怕请来郎中,她便无法再为奴隶们操心了;若是他知晓她有身孕,定会阻饶她,要她待於府中歇息,无法如只鸟儿般自由地飞翔。
这就是他的妻子,一个热心至忘了自己的女人,是她心中的那个傻丫头。
可,璎珞可否知晓自己有孕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
轻喘口气,扬舟凝神望向璎珞那阖上的双眼与泛白的双唇,忆起不久前自暗巷内与街道上传出的尖喊。他只顾巷里的微弱啜泣声,却忽略了在香水行遇难的妻子。
另一道喊声是属於璎珞的,是他发誓要保护一辈子的女人,他却失了承诺,救了他人,因而让璎珞受到伤害,连同他们孕育下的种子也没了。
这是上天在给予他惩戒,要他受的。
扬舟的脸一垂,紧闭双眼,双唇印上璎珞那发冷的手背,脑里出现的是牧奴的那张脸,是那双惶恐却又诚挚的琥珀色眼睛。
他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牧奴不可能是那名采阴贼……
刹那间,扬舟感受到身上的无形桎梏枷锁正将他锁得更紧一些,慢慢的,丝丝的,不着痕迹的。
下一秒,府里的侍仆敲了敲门,喊道:「郎君,有人捎来了信。」
扬舟立即回过神来,将璎珞发凉的手轻轻地摆回床褥内,以保温暖。
他站起挺拔的身子,稳健地朝着雕花门步去,问:「是何人捎来的」
「是刑部尚书府的侍人,夜里骑着马儿来,可急了。」侍仆娓娓道来。
「嗯,你下去吧。」扬舟自来人手中接过了信笺,心里明白了。
侍仆离去後,扬舟绷着一张脸,将信自封袋里取出,解开一看便见着刑部尚书符雍的印监,一朱红色方块状的印烙於晕黄的信纸上。
是封感谢信,感谢扬舟救了他的小女儿符素,定要择日设宴款待扬舟。
晕黄的烛光下,扬舟思起了那张与国后符湘有着几分相似的脸,随即,脑中的画面让那段过往给覆盖,印象中的符素成了青春荳蔻之时的符湘。
琥珀阗大後,扬舟成了没有至亲的孩子,那年他仅有十岁,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扬奉的小儿子。扬舟本该子承父职,习武成为密国骁勇善战的军人,可那一夜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二十五年前的将作大匠程盘一眼便认定扬舟是个可造之材,脸上带有几分父亲与兄长的骨气,自小一张脸便紧绷着,不苟言笑,骨子里透着武官以及军人天生的威仪血液与精髓,若好生栽培,定是国之栋梁。
可这孩子不适合当军人,程盘看了出来。
在十岁孩子的脸上,程盘看出了扬舟刚硬的外表下,仍有着一颗柔软之心,虽这孩子梦里总喊着要替父兄报仇,可自他的眉宇间,程盘感受到扬舟并非是嗜血之人,内心深处仍有着一片平和之乡。
他不希望扬舟成为军人,因仇恨会使孩子的手成为一双利刃,在战场上会变得残酷无情,即使杀的是敌人,可一颗心会是无血无泪,一辈子都在报复与的深渊中徘徊辗转。
这不是曾经的辅国大将军所要的。
程盘不认扬舟为义子,只是当他的恩师,教导他,教育他,资助他。
已懂事的扬舟从此住进了程盘的将作大匠府,平时便和一般学子没有两样,早早地便上邻近的学堂学习诗书与做人的大道理,下学後便和他学习画技、建筑以及制作的概念。
他将扬舟视为自己的儿子,可却仍是以师徒的名义相处。程盘知晓,扬舟永远是扬氏的子孙,他不必去夺人子孙来延续自己的香火。
渐渐长为青年的扬舟是这样认识蛛童与符湘的。
自扬舟上学堂後,他便注意到了一人,那人是蛛童,身形高挑可却单薄,孤零零的,不爱说话。学子们都知晓蛛童是刑部尚书符雍收养的义子,同窗们见他孤单,便上前关心问候他,可他却极是冷酷,总将人晾在一旁,自顾自地读着书卷,测试总得头筹,表现得极为优异,可性格却不让教书先生喜爱。
扬舟十六岁,蛛童十七岁,他们入了阴州最大的书院,正等待着十八岁的成年礼,便可不受先生约束,可考取功成名就,亦又是承父职。
那年仲夏,薄翅蝉知了知了地鸣响,不善笑的蛛童笑了,只因他家的妹子提来了一只食篮,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
蛛童可爱食糕点了,宛若个女儿家,满嘴沁得甜腻腻的。
站於蛛童不远处的扬舟瞧见了那个小姑娘,小姑娘生得极是漂亮可爱,两团肉颊粉嫩粉嫩,看上去仅有十岁,可却极为贴心懂事。
她是符湘,是刑部尚书的长女,一双如鹿的眼瞧见了扬舟的身影,她主动地自食篮里取出一块水晶糕,喘喘地跑向他,道:「这给你!我和大哥还有很多喔!」
扬舟傻愣地接过,竟有些不知所措。
小小的符湘笑笑後随即跑开,扬舟却瞧见了自蛛童眸心里透出的锐利光芒,他总弄不明白为何蛛童如此冷漠,却只对他的妹子笑。
直到娶了璎珞後他才明白,那是爱,是情,有种最为柔情与私密的笑靥,唯独会让一辈子最心爱之人瞧见,是属於两人之间的甜蜜。
可,他们是兄妹,不是情人;至今,扬舟仍是疑惑。
他与符湘匆匆见过几次,直到长大成年後,他自程盘的右校署下工後,再度於密河河堤见着了那已长成纤纤姑娘的她。
她生得极是好看,几分娇媚,可却是满脸愁容。
符湘手执素伞,站於杨柳低垂的河堤上,望着密河里的隐隐波纹,眼里生有几分惆怅,似哭,可又无泪,尽惹人生怜。
扬舟只是这麽凝望着她,未打草惊蛇,心想,她在惆怅些什麽
凉凉的夏风吹来,拂过人的面颊,发丝轻轻地飘起,顺着风向与风纠缠。
符湘蓦地转过身,一行清泪滑下,泪珠随风而飘散,站久的双腿忽地发麻一软,踩上了河堤上凹凸不平的石子,身子狠狠地颠簸,使得一只绣鞋落入了潺潺的密河里。
扬舟见状,身手俐落地一跃,跳下了河堤,飞快地将就要落入河水才碰上水面的绣鞋给护住、拾起。
「符姑娘,你的鞋。」扬舟捧着鞋底略湿的绣鞋,将它还给了符湘。
符湘双眼抬抬又敛敛,残余的泪珠含在眼眶里,纤纤细手将绣鞋捧回,欲说什麽,可却又开不了口,只是僵持在那,尴尬着。
「符姑娘,你……」扬舟开口问道,可问候的话说至一半,却被另一姑娘如铃的笑声给打断,随即让一股馨香给扑满怀,耳边铃铛声当当地作响。
扬舟欲喊,喊着那不懂害臊之人,双手却是更快地将怀里的人儿给扶起。刹那间,才见着是个个头小小的姑娘,看上去仅有十二、三岁,一张脸晕红得出了汗水,漾着一股天真的笑靥。
她那小小的胸脯略略地上下起伏,喘着气,神情稚气地道:「我在和朋友们玩捉迷藏,你别告诉她们我来过这里,若说了会让鸾鸟菩萨给啄烂嘴喔!」道完,她松开了他的掌,跑於石灰色的河堤上,只见那抹小小的身影越行越远,独剩纱裙於风中飘摇,与垂垂的青碧杨柳相互缠绵。
扬舟低头,发现一颗小小的鎏金铃铛勾在了他的衣衫上。
那人是璎珞,是年幼之时的璎珞,他如今的妻子。
他将那颗铃铛视为至宝,收藏在了小锦囊里,成为他一个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