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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发空缺 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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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经说,“别傻了,雪莉”,或是,“都是胡扯,毫无意义的胡扯”,而她也没有追问。多年来对粗鄙话题的刻意回避(当二十三岁的帕特里夏对她说“妈,我是同性恋”时,她真的完全吓呆了)似乎让她体内的某个地方再也无法张口了。

  门铃响了。莱克西站在门口说:“爸爸让我过来。他和妈妈有事要处理。爷爷呢?”

  “还在床上躺着,”雪莉说,“他昨晚太累了。”

  “昨晚的派对真棒,对不对?”莱克西问。

  “是啊,很棒。”雪莉附和着,心里却似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过了一会儿,孙女的喋喋不休让雪莉受不了了。

  “我们到咖啡馆吃午餐吧。”她建议。“霍华德,”她接着对紧闭房门的卧室喊道,“我带莱克西去铜壶咖啡馆吃午餐了。”

  他的回答听上去忧心忡忡,这让雪莉很高兴。她才不会害怕莫琳。她要直视莫琳的眼睛……

  然而,走在路上,雪莉又突然想到,霍华德可以趁她出门的时候给莫琳打电话。她太蠢了,竟以为自己打电话告诉莫琳说霍华德生病了,就能阻止他们俩联系彼此……她忘了……

  她过去熟悉而喜爱的那些街道都变了,变得陌生。她曾经定期盘点自己向这个可爱的小世界展示的身份:妻子和母亲,医院志愿者,教区议会秘书,第一女公民。帕格镇就像一面镜子,带着礼貌的敬意,反映出她的尊严和她的价值。然而鬼魂却揭露了一个秘密,仿佛拿着一枚橡皮图章,在她一尘不染的人生表面留下污痕:“她的丈夫跟自己的生意伙伴通奸,她却被蒙在鼓里……”

  以后,每当她的名字被提起时,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关于她,人们记住的将只有这一点。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铃铛响了,莱克西叫道:“哦,花生·普莱斯在那边。”

  “霍华德还好吗?”莫琳的乌鸦嗓问道。

  “他只是累了。”雪莉说完,稳稳地走到一张桌前坐了下来。她的心跳得那么快,她觉得自己怕是要发心脏病了。

  “告诉他两个女孩儿都没来,”莫琳还在她们的桌边晃悠,同时生气地抱怨,“而且她们俩甚至都没打电话来说一声。还好店里现在不忙。”

  莱克西到柜台前跟安德鲁聊天去了,他今天担当侍应生的工作。雪莉独自坐在桌边,意识到了自己反常的孤独。她想起在巴里葬礼上脊背挺直、面容憔悴的玛丽·菲尔布拉泽,寡妇这个身份如同女王的裙裾般披挂在她身上。她得到了那么多的同情和尊敬。失去丈夫这件事让玛丽可以静静地接受人们的敬意,而她,雪莉,却被拴在丈夫不忠的耻辱柱上,浑身污垢,沦为人们嘲弄的对象……

  (很久以前,在亚维尔,男人们会因为母亲不良的声誉而对她开一些下流的玩笑,即使她比谁都要纯洁。)

  “爷爷身体不舒服。”莱克西对安德鲁说,“那些蛋糕里有什么?”

  他在柜台后弯下腰去,藏住自己涨红的脸。

  我吻了你妈妈。

  安德鲁差点翘班。他害怕会被霍华德当场开除,因为他吻了他的儿媳妇,更害怕迈尔斯·莫里森会冲进来质问他。与此同时,他也没有那么天真:他无情地想,萨曼莎已经四十多了,在那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香艳场面中绝对是充当坏人的角色。他为自己辩护的说辞很简单。“她喝醉了,抓住了我。”

  他的难堪中也掺杂了些许骄傲。他急于想见到盖亚,告诉她有个成年女人向他投怀送抱。他希望他们可以大笑一场,就跟当时取笑莫琳一样,但笑归笑,她说不定会暗自佩服。而且,谈笑间,他说不定可以弄清楚她到底跟肥仔怎么样了,她究竟让肥仔进行到了哪一步。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原谅她,毕竟她也喝醉了。可她一直都没有出现。

  他转身去给莱克西拿餐巾,差点迎面撞上老板的妻子,后者正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他的肾上腺素。

  “霍华德让我来找个东西。”雪莉对他说。“针管不该放在这里,我把它拿到后面去。”

  12

  吃了半根巧克力棒之后,罗比觉得口好渴。克里斯塔尔没有给他买饮料。他爬下长凳,蹲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草地上。他能看见克里斯塔尔的身影在那边的灌木丛里,和那个陌生人在一起。过了一小会,他开始摇摇晃晃地下了河岸,向他们走去。

  “我渴了。”他可怜巴巴地说。

  “罗比,别过来!”克里斯塔尔尖叫道,“回去,坐在凳子上!”

  “想喝水!”

  “操——回去在凳子上等着,我马上给你弄水喝!走开,罗比!”

  被姐姐呵斥了的罗比哭着沿滑溜溜的河岸爬了上去,回到长凳边。他已经习惯了要求得不到满足,也习惯了不服从,因为大人们总是莫名地发怒、随意地定规矩,所以他也学会了随时随地抓住机会找点小乐子。

  他生着克里斯塔尔的气,离开河岸走了一小段。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沿着人行道正向他走过来。

  (加文忘记自己把车停在哪儿了。他大步走出玛丽家,径直上了教堂街,直到发现身边是迈尔斯和萨曼莎的房子,才意识到弄错了方向。他不想再度经过菲尔布拉泽家的房子,便绕了个圈回到桥边。

  他看到了那个小男孩,脸上沾满了巧克力,邋里邋遢,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他从小孩身边走过,心里只想着自己碎成渣的幸福,于是有点想去凯那里,什么都不说,只是让她抱着自己……他凄惨落魄的时候,凯一直是对他最好的人,这也是他最初为什么被她吸引的原因。)

  奔流的河水加剧了罗比的干渴。他又哭了一小会儿,同时改变了方向,朝与桥相反的地方走去,途中经过了克里斯塔尔藏身的地方。灌木丛已经开始晃动了。罗比口干舌燥地继续往前走,然后发现路左侧的树篱上有个洞。走到与洞平行的地方时,他看到树篱那边有一个操场。

  罗比扭动着小身体,从洞里钻了过去,惊喜地望着眼前的一大片绿地、成排的栗树和足球门柱。他知道那些柱子是干什么的,因为戴恩表哥在公园里给他看过怎么踢球。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片绿色。

  一个女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操场,低着头,胳膊抱在胸前。

  (萨曼莎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要远离教堂街就好。她问了自己许多个问题,却没有几个得到了答案。其中一个问题是,把醉酒后写那封蠢信的事告诉他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当时她寄出那封信纯粹是为了出口怨气,现在看来实在是不够明智……

  她抬起头,眼神刚好碰上罗比的。周末的时候,孩子们经常会从洞里钻进来到操场玩儿,她自己的女儿小时候也这么干过。

  她翻过大门,离开河边,朝广场走去。但无论她走多快,对自己的厌恶都如影随形,怎么都甩不掉。)

  罗比从洞里钻了回去,跟在那位大步向前的女士后面,但她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半根巧克力棒在他手心融化了,他也不愿意丢掉,可他实在太渴了。也许克里斯塔尔已经完事了。他又掉过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到达河岸边的第一丛灌木时,他看见那里没有晃动,于是觉得可以过去了。

  “克里斯塔尔。”他叫道。

  可是,灌木丛是空的。克里斯塔尔不见了。

  罗比哇地哭了起来,大声呼唤克里斯塔尔。他又沿着河岸爬了上去,眼睛狂乱地在路面上搜寻,可是哪里都没有克里斯塔尔的身影。

  一个银灰色短发的女人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匆匆走过,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雪莉把莱克西留在了铜壶咖啡馆,她在那里似乎挺开心的。穿过广场时,雪莉一眼瞥见了萨曼莎的身影,而那位儿媳正是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于是她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小男孩的哭喊声还在身后回响,但雪莉没有放慢脚步。她的拳头紧紧握住装着肾上腺素的口袋。她不能变成一个下流的玩笑。她想保持纯洁的形象,得到人们的同情,就像玛丽·菲尔布拉泽一样。她的愤怒是那么强烈、那么危险,让她无法连贯地思考。她只想行动,去惩罚,去了结。

  紧靠老石桥的地方,雪莉左边的灌木丛不停地晃动着,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往下瞅了一眼,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那更让她加快了脚步。)

  13

  苏克文达今天在帕格镇晃悠的时间比萨曼莎还要长。帕明德告诉她必须去上班后不久,她就离开了牧师老宅,然后一直在街上游荡,并特别留心避开教堂街、霍普街和广场周围的那几个隐形禁区。

  她口袋里有五十镑,是在咖啡馆打工和昨晚在派对上帮忙的报酬,还有那把刀片。她本来还想拿上自己房建协会3的存折,但它放在父亲书房的档案柜里,而维克拉姆当时正坐在书桌前。她在公共汽车站等了一会儿去亚维尔的车,但后来看到雪莉和莱克西·莫里森朝这个方向走来,忙闪出了她们的视线。

  3房建协会(building society),又称建房互助协会,人们可以存钱领取利息,也可以购房时向其贷款。

  盖亚的背叛既残忍又突然。竟然跟肥仔·沃尔搅在一起……肥仔现在有了盖亚,一定会甩了克里斯塔尔。她知道,任何男生都会为了盖亚甩掉任何女孩,但她仍然无法做到从容地去工作,听自己唯一的盟友告诉她,其实肥仔人还不错。

  她的手机嗡嗡响了。盖亚已经给她发了两条短信。

  我昨晚醉得有多厉害?

  你去上班吗?

  只字不提肥仔·沃尔。只字不提她吻了苏克文达的仇家。新的信息是,你还好吧?

  苏克文达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她可以朝亚维尔的方向走,到镇外再坐车,那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了。要到五点半,也就是她平常从咖啡馆回家的时候,父母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她又热又累地往前走着,一个绝望的计划逐渐在脑中成形:如果她能找到一个收费不到五十镑的地方待着……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安安静静地使用刀片。

  她走上了河边的路,奥尔河就在她身边流淌。要是过桥的话,她就能通过一条小道到达环镇的旁道。

  “罗比!罗比!你在哪儿?”

  是克里斯塔尔,她沿着河岸跑上跑下。肥仔·沃尔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旁边抽烟,看着她跑。

  苏克文达急忙右转弯上了桥,生怕被他俩中的一个看见。克里斯塔尔的呼喊被奔涌的河水吞没了。

  这时,苏克文达看到下方的河水中有什么东西。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苏克文达的手就已经搭上了被太阳晒热的石沿,纵身翻了上去。她喊道:“他在水里,克里斯塔尔!”然后脚朝下,跳进了河里。一台破碎的电脑显示器划破了她的腿,紧接着,她被急流卷入了水下。

  14

  雪莉打开卧室的门,却只看见两张空空的床。按理说,她应该看到的是一个正在睡觉的霍华德,而现在她不得不把他劝回到床上去了。

  然而,无论是厨房还是卫生间都静悄悄的。雪莉担心是因为自己走了靠河的路而跟他错过了。他一定是已经穿好衣服去工作了,也可能已经坐在咖啡馆后面的房间里跟莫琳讨论她呢;或许他正计划着跟她离婚,然后娶莫琳,既然游戏已经浮出水面,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伪装了。

  她几乎是跑着进了起居室,想往铜壶打个电话,却发现霍华德穿着睡衣倒在地毯上。

  他的脸涨得发紫,双眼凸出,唇间发出微弱的呼吸声,一只手无力地抓住胸口,上衣掀了起来。雪莉看到了那片结痂的皮肤,正是她准备把针扎进去的地方。

  霍华德盯着她,无声地乞求着。

  雪莉惊恐地瞪着他,然后冲出了房间。她先是把肾上腺素藏到了饼干桶里,想想不妥,又拿出来,塞到了一排烹调书的后面。

  然后,她跑回起居室,抓起电话,拨了999。

  “帕格镇?是奥尔村舍,对不对?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

  “哦,谢谢你,感谢上帝。”雪莉差点挂断电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不,不是奥尔村舍……”

  但接线员已经挂机了,她不得不再次拨号。她慌了神,把话筒都掉到了地上。身边的地毯上,霍华德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不是奥尔村舍,”她对着电话喊道,“是帕格镇,常青湾36号——我丈夫心脏病发作……”

  15

  教堂街上,迈尔斯·莫里森穿着拖鞋冲出家门,开着车全速驶下坡度很陡的人行道,赶到街角的牧师老宅。他左手用力敲着厚厚的橡木门,右手费劲地按下妻子的手机号码。

  “谁啊?”帕明德开了门。

  “我爸爸,”迈尔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又发心脏病了……妈妈已经叫了救护车……你过来好吗?请你过去看看!”

  帕明德立刻飞奔回屋里,抓起急救包,却又停住了。

  “我不能。我已经被停职了,迈尔斯。我不能去。”

  “你在开玩笑……求你了……救护车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我不能,迈尔斯。”她说。

  他转身穿过打开的大门跑了出去。前方,萨曼莎正走在他们家的花园小径上。他大声叫她,声音都变了。她吃惊地转过头来,还以为他的失态是因为她。

  “爸爸……又发病了……叫了救护车……该死的帕明德·贾瓦德不肯来……”

  “哦上帝,”萨曼莎说,“哦上帝啊。”

  他们冲回车上,往家里开去,迈尔斯穿着拖鞋,萨曼莎穿着那双把她的脚磨出泡来的木屐。

  “迈尔斯,听,有警报声——救护车已经来了……”

  可是,当他们拐进常青湾时,却什么也没有看到,连警报声也消失了。

  一英里外的草地上,苏克文达·贾瓦德正在一棵绿树下吐着河水,一个老妇用毛毯裹住她,可毛毯很快就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湿透了。不远处,拽着苏克文达的头发和运动衫把她从河里救上来的遛狗人俯身跪在一个瘫软的小身体前。

  苏克文达认为她当时感觉到了罗比在她怀里挣扎,但那会不会只是无情的河水想要把他从她身边拉走?她水性很好,却无力对抗湍急的奥尔河。她被甩到河湾,又被扔向岸边。她勉强出声求救,然后看到了那个牵狗的男人,沿着河岸向她跑来……

  “不行了,”那人已经在罗比的小身体上急救了二十分钟,“他死了。”

  苏克文达痛哭起来,扑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颤动着。救护车终于来了,可是已经太迟了。

  在常青湾,急救人员把霍华德抬上担架时遇到了很大困难,迈尔斯和萨曼莎不得不上前帮忙。

  “我们开车跟在后面,你和爸爸一起去。”迈尔斯大声对雪莉说。她看上去茫然无措,不愿意上救护车。

  莫琳刚刚把她的最后一名顾客送出铜壶咖啡馆,站在门阶上,听着远处的声音。

  “很多警报声啊,”她扭过头对精疲力竭地擦着桌子的安德鲁说,“一定是出事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好像如此便能嗅到漂浮于温暖的午后空气中的灾难的味道。

  第六部

  志愿团体的弱点

  22。23 ……此类团体的主要弱点是难以发起且容易解散……

  ——查尔斯·阿诺德…贝克

  《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

  1

  科林·沃尔曾经多次设想过警察来到家门前的情形。周日傍晚,他们终于来了:一男一女,不是来逮捕科林,而是来找他的儿子的。

  据警察说,发生了一起致命的事故,而他的儿子是目击证人。“斯图尔特对吗?他在家吗?”

  “不在,”特莎说,“哦,上帝……罗比·威登……但他住在丛地啊……他为什么会在那里?”

  女警客气地表达了警方对事故发生经过的判断。她的说法是“两个年轻人没有一直盯着他”。

  特莎觉得自己要昏倒了。

  “你不知道斯图尔特在哪里吗?”男警察问。

  “不知道。”科林说。他面容憔悴,眼睛下方有浓重的黑眼圈。“有人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哪里?”

  “我的同事们到达时,斯图尔特似乎,呃,逃跑了。”

  “哦,上帝啊。”特莎再次说道。

  “他不接电话。”科林冷静地对警察说;他已经拨了肥仔的手机。“我们需要出去找他。”

  终其一生,科林都在排演如何面对灾难。他已经准备好了。他取下自己的外套。

  “我去找汪汪问问。”特莎说着跑到电话边。

  山顶小屋傲立于整个小镇之上,仿佛与世隔绝,至今未听说那场可怕的事故。厨房里,安德鲁的手机响了。

  “好。”他嘴里塞满面包,话都说不清。

  “安迪,我是特莎·沃尔。斯图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他说,“对不起。”

  然而事实上,对于肥仔不和他在一起,他没有丝毫歉意。

  “出事了,安迪。斯图在河边和克里斯塔尔·威登在一起,克里斯塔尔还带着她的弟弟,结果那个小男孩淹死了。斯图跑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能想出他可能去的地方吗?”

  “想不出来。”安德鲁未经思索便答道,因为这是他和肥仔之间的默契。绝不向父母告密。

  然而,她刚才告诉他的那个消息中蕴含的恐怖却像湿乎乎的雾一样从听筒中爬了出来。一切突然变得不那么清晰和确定。她准备挂电话了。

  “等等,沃尔太太,”他说,“我可能会知道……河边有一个地方……”

  “我认为他现在不会再接近河边了。”特莎说。

  几秒的时间过去,安德鲁已经越来越确信肥仔会在鸽笼子眼儿里。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地方。”他说。

  “告诉我在哪里——”

  “说不清楚,我必须带你去。”

  “我十分钟后到。”她喊道。

  科林已经在帕格镇的街道上徒步四处找寻了。特莎将尼桑开上转山路,看见安德鲁在街角平常等公交车的地方等她。安德鲁指挥她将车开过镇子。暮色下,路灯的光尚显微弱。

  在安德鲁通常停放西蒙自行车的地方,他们停了车。特莎从车里出来,跟着安德鲁来到水边,既困惑又害怕。

  “他不在这里。”她说。

  “在那边。”安德鲁指着帕格山陡峭的山壁,它径直插入奔流的河水中,几乎看不到任何突出在外的山体。

  “这是什么意思?”特莎吓坏了。

  安德鲁最初就明白,矮墩墩的特莎是无法跟着他下去的。

  “我去看看,”他说,“你在这里等着。”

  “可是那太危险了!”她的叫声几乎被汹涌的水声吞没。

  他没有理会,而是伸出手脚去寻找那些熟悉的支点。就在他沿着狭窄的山沿一点点挪动时,两个人脑中都突然出现了同一个念头:说不定肥仔掉到,或者跳进那就在脚底怒吼的河水里去了。

  特莎一直站在水边,直到再也看不到安德鲁的身影。她转过身,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来。万一斯图尔特在这里呢,她需要冷静地跟他说话。得知噩耗后的第一次,她开始思考克里斯塔尔在哪里。警察没有说,而她对肥仔的担心让她忘了其他所有的事……

  上帝啊,求你让我找到斯图尔特,她祈祷道,让我找到斯图尔特,求你。

  接着,她从羊毛衫口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凯·鲍登的电话。

  “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旁边是哗哗的水声,她只能大声喊叫着将整件事告诉了凯。

  “可我已经不是她的社工了。”凯说。

  二十英尺外,安德鲁已经到达了鸽笼子眼儿。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他从来没有这么晚来过。他抓在洞口岩壁,跳了进去。

  “肥仔?”

  接着,他听到里面有某个东西活动了一下。

  “肥仔?你在吗?”

  “有火吗,汪汪?”说话人的声音听不出是肥仔的。“我他妈的把火柴弄丢了。”

  安德鲁本想立刻开口喊特莎,但她并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到鸽笼子眼儿。可以让她多等一会儿。

  他递过自己的打火机。微弱的火光下,安德鲁看见他朋友的脸几乎像他的声音一样完全改变了。肥仔的眼睛鼓着,整张脸都是肿的。

  火熄灭了。肥仔的香烟在黑暗中发出明亮的光。

  “他死了吗?克里斯塔尔的弟弟?”

  安德鲁这才意识到肥仔原来还不知道。

  “是的,”他说,然后又补充道,“我认为是的。我是这么听说的。”

  洞中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的、如小猪般的哭泣声穿过黑暗传了过来。

  “沃尔太太,”安德鲁尽可能把头伸到洞外,直到河水淹没了肥仔的抽泣,“沃尔太太,他在这里!”

  2

  河边凌乱的小屋里,堆满毛毯、蒙了印花罩子的椅子和陈旧磨损的小地毯。负责询问苏克文达的女警温柔而和善。房子的主人是个老太太,她拿来了热水瓶和一杯滚烫的茶,但苏克文达却端不起茶杯,因为她浑身抖得像个开动的电钻。她已经陆续吐露了一些信息:她自己的名字、克里斯塔尔的名字和死去小男孩的名字。人们正把那小男孩的尸体抬上救护车。把苏克文达从河里救出来的那个老头耳背得厉害,他正在隔壁房间录口供,苏克文达真想让他不要再咆哮了。他的狗就拴在窗外的树下,一刻不停地叫着。

  然后,警察联系了苏克文达的父母,他们很快赶到了。帕明德抱着干净的衣服冲了进来,撞倒了一张桌子,摔碎了房主老太太的一个摆件。在狭小的卫生间里,苏克文达腿上那道又深又长又脏的划伤暴露了出来,在毛绒地垫上洒下暗色的斑斑点点。维克拉姆正在门厅里,大声向每一个人致谢。帕明德一看到伤口,马上尖声呼唤丈夫,说必须带苏克文达去医院。

  上车后,苏克文达又吐了一次。帕明德也在后座,坐在女儿旁边,帮她揩擦干净。去医院的一路,帕明德和维克拉姆都在不停地大声说话。父亲一直在说重复的话,比如“她需要镇静剂”和“腿上的划伤绝对需要缝针”。帕明德坐在不住抖动和干呕的苏克文达身旁,不停地说,“你也许会死的。你也许会死的。”

  苏克文达仿佛还在水底,在一个她无法呼吸的地方。她想要突破这一切,让父母听到自己的声音。

  “克里斯塔尔知道他死了吗?”她从不住打架的牙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帕明德不得不让她重复了好几次才听清。

  “我不知道,”她终于答道,“你也许会死的,乐乐。”

  到了医院后,按照医生的要求,苏克文达再次脱下衣服,但这次,母亲陪她一起进了拉着帘子的诊室。看到帕明德脸上惊恐的表情后,苏克文达意识到让母亲进来是个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哦天啊,”帕明德抓住女儿的胳膊,“哦天啊,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苏克文达说不出话来,只好放任自己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哭泣和颤抖之中。维克拉姆冲着所有的人吼叫,包括帕明德,让他们不要打扰苏克文达,但同时要他妈的抓紧时间,她的伤口需要清洗,她需要缝针、镇静剂和x光……

  稍后,他们终于处理好一切,把苏克文达安置在床上。父母在她床边一侧一个,都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她又暖和又麻木,腿也不疼了。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

  “霍华德·莫里森再次心脏病发作,”她听见母亲对父亲说,“迈尔斯想让我去看他。”

  “脸皮真厚。”维克拉姆说。

  迷迷糊糊的苏克文达惊奇地发现,父母没有接着讨论霍华德·莫里森。他们只是继续抚摸她的双手,直到片刻之后她睡着了。

  医院大楼的另一端,在一间放着塑料椅、屋角有个鱼缸的简陋的蓝色房间里,迈尔斯和萨曼莎正分别坐在雪莉的两侧,等待从手术室里传来的消息。迈尔斯还穿着拖鞋。

  “我真不敢相信帕明德·贾瓦德竟然不肯来。”他嗓子沙哑,已经不知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了。萨曼莎站起来,绕过雪莉,抱住迈尔斯,吻了吻他略带花白的浓密的头发,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雪莉开始尖声说话,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我毫不意外她不肯来。毫不意外。真是令人发指。”

  对于雪莉来说,笃定无疑的往昔生活现在只剩下攻击熟悉的目标这一个项目了。震惊几乎夺走了她的一切:她不知道还能再相信什么,甚至不知道还能希望什么。躺在手术室里的男人不再是她心中那个娶她为妻的人。要是她可以重回看到那可怕的帖子之前那个快乐而确信的地方……

  也许她应该关掉整个网站,这样就可以把留言板上的所有内容都拿掉。她害怕鬼魂会再回来,再把那可怕的事说一遍……

  她想要回家,就现在,立刻关掉网站,而且,回家之后,她就可以永远毁掉那个装有肾上腺素的注射器……

  他看到了……我就知道他看到了……

  但我不会真的下手。我不会的。我只是很不安。我永远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万一霍华德活下来,第一句话是:“她一看见我就跑出去了。她没有立刻叫救护车。她手里拿着一个大针管……”

  那样我就说他的脑子坏掉了,雪莉不服气地想。

  而如果他死了……

  她的旁边,萨曼莎正在拥抱迈尔斯。雪莉不喜欢看到这幅画面,她才应该是大家关注的中心,躺在楼上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是她的丈夫。她曾经想像玛丽·菲尔布拉泽那样,成为一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女主角,被人们呵护和尊敬,可一切都跟她想象的不一样了——

  “雪莉?”

  身穿护士服的鲁思·普莱斯急冲冲地走了进来,脸上充满同情。

  “我刚听说——我必须赶过来——哦雪莉,真是太不幸了,我很遗憾。”

  “鲁思,亲爱的。”雪莉站起来,屈尊让鲁思拥抱了自己。“你太体贴了。太体贴了。”

  雪莉想把自己这位在医院工作的朋友介绍给迈尔斯和萨曼莎,并当着他们的面接受她的同情和关怀。这对她来说,是假想中的孀居生活的提前预演……

  可是,鲁思立刻就回去工作了。雪莉只能带着那些想法郁郁地坐回塑料椅子上。

  “他会没事的。”萨曼莎悄声安慰迈尔斯,他把头倚在了她的肩膀上。“他会挺过来的。就像上次一样。”

  雪莉看着浑身荧光的小鱼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她希望自己能够改变的是过去,因为未来一片空白。

  “有人给小莫打过电话吗?”过了一会儿,迈尔斯问。他用一只手的手背擦擦眼睛,另一只手还抓着萨曼莎的腿。“妈妈,你想让我——”

  “不,”雪莉尖声打断儿子,“我们等……等到确认之后再说。”

  楼上的手术室里,霍华德·莫里森的身体躺在手术台上,已经溢出了边界。他的胸膛大敞着,露出维克拉姆·贾瓦德严重受损的杰作。十九个人在忙着修复损害,接在霍华德身体上的机器轻柔而无情地响着,向众人证实他还活着。

  远远的下方,在医院大楼的深处,罗比·威登冰冷而苍白地躺在太平间里。没有人陪他到医院来,也没有人去看那放在金属抽屉里的小身体。

  3

  安德鲁婉拒了特莎送他回山顶小屋的提议,因此车里只剩下了特莎和肥仔。肥仔说:“我不想回家。”

  “好。”特莎回答。她一边开车,一边给科林打电话。“我和他在一起……安迪找到他的。我们一会儿就回……是的……是的,我会的……”

  眼泪哗哗地从肥仔脸上流下来。他的身体不再受大脑的控制,就像小时候那次,西蒙·普莱斯把他吓尿了裤子,热乎乎的尿液顺着腿直流到袜子里的感觉一样。又咸又热的眼泪从他的下巴上滑下来,掉到胸前,就像滴答落下的雨。

  他不停地想着葬礼。一副小小的棺木。

  他本不想在那个小男孩的附近做。

  那个死去孩子的阴影会永远压在他的心上吗?

  “出事的时候你跑开了。”特莎对他的眼泪似乎视而不见,冷酷地说道。

  她曾经祈祷能找到活着的他,但她心里最强烈的感情却是厌恶。肥仔的眼泪没有能使她心软,因为她已经习惯男人们的眼泪了。她隐约还为他没有跳进河里而感到耻辱。

  “克里斯塔尔告诉警察,当时你和她在灌木丛里。你们就这么让那孩子一个人待着,是不是?”

  肥仔无言以对。他无法相信她的残忍。她难道不明白在他心里咆哮着的凄凉、恐惧和绝望吗?

  “好吧,那我希望你已经让她怀孕了,”特莎说,“至少可以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寄托。”

  每次拐过一个路口,肥仔都以为她要带他回家了。他本来最害怕鸽笼子,可现在他不知道父母二人间该选哪一个。他想逃出车子,可她把所有的车门都锁上了。

  特莎突然毫无预警地转向,踩了刹车。肥仔抓住座椅的两侧,发现他们停在了亚维尔旁道的紧急停车带上。肥仔把哭肿的脸转向她,害怕她命令自己下车。

  “你的生母。”特莎开口说道。她从来没这样看过他,没有同情,也没有关怀。“生你的时候才十四岁。根据听到的一些情况,我们感觉她应该是出身于中产家庭,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她怎么也不肯透露你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她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保护同样尚未成年的男友,还是出于更糟的原因。我们被告知这些事,是怕你万一有什么精神或生理缺陷。万一,”她清楚地说,就像一位老师在强调考试肯定会遇到的要点,“你是乱伦的结果。”

  他缩起身子,想离她远些。他宁肯自己被当场击毙。

  “我是那么想领养你,”她说,“非常非常渴望。但是你爸爸病得很厉害。他对我说:‘我做不到。我怕我会伤害一个婴儿。必须等我好些了才行,我不能既对抗我的病又同时应付一个新生儿。’

  “可我的心情是那么急切,打定了主意要你。”特莎说,“所以我说服他撒谎,告诉社工们他没有问题,让他装出快乐和正常的样子。我们终于把你带回了家。你是早产儿,个头很小。把你接回家的第五天,爸爸偷偷从床上溜下去,到了车库,把橡胶管接在车后的排气口上试图自杀,因为他确信自己想勒死你。他差点就送了命。

  “所以,你和爸爸从一开始就关系紧张,你应该怪我。”特莎说,“或许从那之后的一切你都应该怪我。但是我想告诉你,斯图尔特。你的父亲一生都在面对自己从未做过的错事。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他的勇气。可是,”她的声音终于失控了,他又从中听到了自己熟悉的母亲,“他爱你,斯图尔特。”

  她不由自主地撒了这个谎。直到今晚,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句话确实是谎言,还有她人生中所谓为了大家好而做的事,不过都是出于她盲目的自私,所招致的无非是混乱和困境。可是,谁又能忍心知道哪颗星已经死去,她眨着眼睛望着夜空想,有任何人忍心知道事实上所有的星星都已经死去了吗?

  她转动钥匙,重新打火,车再次驶上了旁道。

  “我不想到丛地去。”肥仔恐惧地说。

  “我们不是到丛地去。”她说,“我要带你回家。”

  4

  警察终于找到了克里斯塔尔。她一直无助地在帕格镇外围的河岸上发狂奔跑,嗓子都喊破了,仍然在呼唤着罗比。靠近她的女警叫着她的名字,试图温和地把噩耗告诉她,但她仍然不管不顾地扑打着,最后女警不得不近乎扭送般把她塞进了车里。克里斯塔尔根本没有注意到肥仔消失在了树丛里,对于她来说,他再也不存在了。

  警察开车把克里斯塔尔送回了家,但他们敲门时,特莉却拒绝开门。她已经从楼上的窗户看到了警车,立刻断定克里斯塔尔做了那件难以置信又不可原谅的事:向猪猡警察报告了奥伯藏在旅行袋里的大麻。她把那两个沉重的袋子拖到了楼上。警察还在不停地敲门,直到她认为再也躲不过时,才过去开了门。

  “你们想干吗?”她把门拉开了一英寸,透过门缝喊道。

  女警三次要求进屋,都被特莉拒绝了,仍然坚持问警察此行的目的。已经有几个邻居站在窗边窥探了。甚至在女警说“是关于你的儿子罗比”时,特莉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他很好。他没有任何问题。克里斯塔尔和他在一起。”

  克里斯塔尔不愿待在车里,正沿着花园小径往家走。特莉的视线投向克里斯塔尔身边罗比本该待的位置——罗比害怕陌生人,必定死死黏在克里斯塔尔身上——却一无所获。

  特莉像复仇女神般冲出家门,两只手如鸟爪般伸在前面,想去抓女儿的脸。女警不得不拦腰抱住她,把她从克里斯塔尔身边拽开。

  “你这个小婊子,你这个小婊子,你把罗比怎么了?”

  克里斯塔尔避开扭在一起的两个女人,冲进房子,重重关上了前门。

  “该死。”同行的男警察低声咒骂了一句。

  几英里之外的霍普街上,凯和盖亚·鲍登正在黑暗的门厅里面面相觑。她们俩都不够高,又没有梯子,无法给坏了几天的灯换灯泡。她们吵了一天,几乎要和解,却又接着吵。最终,眼看共识就在眼前,凯同意自己也讨厌帕格镇,来这儿就是错误,她应该试着把她俩重新弄回伦敦,这时凯的手机响了。

  “克里斯塔尔·威登的弟弟淹死了。”凯挂断特莎的电话,小声说道。

  “啊。”盖亚知道自己应该表达同情,却又害怕在得到母亲坚定的承诺之前把话题从伦敦扯开。矛盾之下,她紧张地加了一句:“太糟了。”

  “事故发生在帕格镇这边,”凯说,“在路边。克里斯塔尔当时跟特莎·沃尔的儿子在一起。”

  盖亚对于让肥仔·沃尔吻她一事羞愧不已。那感觉很糟糕,他嘴里全是啤酒和香烟的味道,而且他还对她上下其手。她比肥仔·沃尔好得多,她知道这一点。如果亲吻的对象是安迪·普莱斯,她的感觉会好一些。一整天了,苏克文达都没有回她的任何电话。

  “她肯定完全垮了。”凯两眼失神地说。

  “可是你对此无能为力,”盖亚说,“对不对?”

  “我……”凯说。

  “别再说了!”盖亚叫道,“总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你不再是她的社工了!能不能,”她像小时候那样跺着脚冲母亲喊道,“想想我?”

  福利街的警官们已经给负责的社工打了电话。特莉扭动着身体,尖叫着试图扑打前门。屋内传来拖动家具的声音,显然是克里斯塔尔把什么东西抵在了门后。邻居们都站到了门阶上,看着特莉在自家门前崩溃。从特莉断断续续的哭喊和警察的态度中,围观的人们已经大致猜出了原委。

  “那男孩死了。”人们告诉彼此。没有一个人上前安慰或劝解,因为特莉·威登没有朋友。

  “跟我一起去。”凯哀求叛逆的女儿,“我要到威登家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我跟克里斯塔尔处得还好。没有什么人帮她了。”

  “我敢说出事的时候她正和肥仔·沃尔搞在一起!”盖亚喊道,但这是她最终的抗议。几分钟后,她钻进凯那辆老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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