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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事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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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子涌来。他发现自己这样楼上楼下的游荡,就是为了寻找一个睡觉的处所,他记起了自己是如何醒来的,感到了此时加倍的温暖和舒适。想到了自家的火炕和母亲往灶膛里填柴的身影。

  夜半电话声响起

  夜半电话声响起

  半夜电话响起来,以为是骚扰电话,一看显示,是一个熟人。他在电话另一端,可怜巴巴的求我给他一个兄弟打电话,说自己吐了很多的血,可能活不几天了。我问他给兄弟打过电话了吗。他说打过,他那边挂断了。我拿起电话给他兄弟打,打了几次都没人接,就给他回话,说没打过去。他说那你给跑一趟吧!你叫,他肯定能来的,我活不了几天了。我放下电话。外面正下着雨,虽然我离他兄弟家不过几百米,可这深更半夜顶雨去敲人家的门,毕竟是件很不妥的事。我翻开电话本,还真找到了他兄弟的手机号,如果还像电话一样打不通,我就没有办法了。挂过去还真通了。接电话的是他弟媳,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那种懒洋洋的样子。说这些天他就这样。不分时间老往亲戚家打电话,让去看他,弄得亲戚们很头痛,只好把电话线拔掉。我知道他兄弟是不能看他了,也就没再说什么。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我躺下来,无法入眠。我和他并不是很熟的人,一个月前,他被查出患了肺癌,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一想到他那可怜巴巴无助的声音,我就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我知他是怕死的,但没想到会这样怕死,不知道他在等兄弟迟迟不去,会有一种怎样的心境和感觉,外面还下着雨,风刮起来。

  在我刚刚要睡去时,电话又响了。我知是他,起来接,说我已经告诉了,是你弟媳接的。他在那边问我兄弟能不能过来看他。我做了不置可否的回答。放下电话,我怕他再把电话打过来,也如法炮制,把电话线拔掉了。被惊醒了两次,我是再也无法睡了。但我并不十分恼他,我能体验到他的恐惧,他的孤独,他的绝望。面对死亡,他放弃了最后的抵抗,把自己完全交给了暴戾的命运。他像婴儿一样无助,像弃儿一样可怜,他自己救不了自己,也无法企望外援的救助,在这更雨交加的深夜,只有自己独自面对巨大无边的孤独和恐惧,捱过难以忍受又不得不忍受的每一瞬间。

  记得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厉害角色,身强力壮,行事果断,言语间流露着令人生畏的攻击力。可如今却判若两人。从他那柔弱脆弱的语调中,我看到了一颗受难的灵魂。或许,每个人的灵魂都如此脆弱和柔弱,只是我们的尊严还没有放弃最后的权利。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夜已很深了。

  之一

  1

  陈贵生牵着牛走向村里的黄牛改良站时,并没有想到明天自己会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他迈着惯常的匆促的脚步,走在路上,同一路碰到的人打着招呼。牛是昨天发情的,早上来了一次,兽医兼改良员李文军说还没到时候,让他傍晚来。陈贵生下午同老婆割完韭菜,就牵牛赶来了。李文军正给村民赵四喜的牛打吊针,扎了几次都没扎中血管,有些急。牛被禁锢在两道铁栏杆之间,头吊拴在一根铁柱上,极不舒服的样子。赵四喜在一旁生怕李文军越急越扎不中,安慰说:“不用急,慢慢扎。”陈贵生把牛拴在道旁一根水泥柱桩上,走到跟前来,看着李文军忙活。李文军没有看他,说:“等一会儿,我把他这整完再给你整。”陈贵生说不急。李文军终于把针扎进了牛脖子的血管,血逆着吊管回涌了一下,马上又流了回去。“再举高点,流得快。”赵四喜尽力把拿着吊瓶的胳膊往上伸。瓶里的药液冒着泡,开始迅速的下降。李文军倒出手来,走到离陈贵生的牛几步远的地方,看了看,说:“这回差不多了,不到时候打了也没用,白费精液。”这时,有个半大孩子来买药,李文军回屋取药,又转身冲外面喊:“打没了,就拔出来。”赵四喜应了一声,冲陈贵生点点头。陈贵生搭讪着:“牛啥病啊?”赵四喜换了一下举吊瓶的胳膊,说“高烧。好几天了,吃不进啥。” “原来是高烧,打两个吊瓶就好了。牲畜这东西皮拉,不比人。要是打预防针就更没事了,口蹄疫啥的都不得。” 赵四喜说:“打预防针也不一定好使,畜牧站的人不好好给打。照理说,一头牛就该换一个针头,他们倒好,一个针头打遍全村子,要是不折的话,全乡都得用着一个,那还不传染。有的牛不打还好,一打反倒给打死了。”李文军从屋里出来接着说:“你们那是不懂科学,这还是牛本身就有病,打了预防针,加快了发作,就是不打针,早晚也得死,要是打针就死牛,咋就死你这一个,还是牛本身的病,这说明预防针还是有效的,打上就有反应。”赵四喜揶揄地说:“真有反应,反应大了,反应死了。”几个人都笑了。李文军抬头看了一眼赵四喜手上举的吊瓶,走过去,看着里面的药液流尽,把针头拔出来,说:“明天早上再来一个。”赵四喜把缰绳从柱子上解下来,牵出了栏杆,走了几步,回头对李文军说:“钱到明天一起算吧,反正还得打。”李文军一摆手,说:“行,一堆算。”转头对陈贵生说:“把牛牵进来。”陈贵生牵着牛往栏杆里进,牛摆着头不往前走。李文军进屋拿出一杆用角带做的牛鞭,从后面赶,嘴里吆喝着。牛打一鞭,走一下,不打,便停下不动。陈贵生骂着:“这死玩意儿,不愿进。”一边用力在前面牵,终于把牛弄进了栏杆里,拴上了。

  李文军回屋把鞭子放在角落里,左手拿着手电筒,右手拿着开口器,又出了屋,来到牛屁股后面,把开口器插进牛的尿道,打开手电筒,猫腰趴在开口器后面,边照边仔细观察,看了一阵,拔出开口器,直起腰,舒了一口气,说:“还不行,还是没到时候,明天早上来。”陈贵生担心说:“能不能过时呵?要是过时了,这期就过去了。”李文军说:“不能,过不过时我比你清楚,明天早六点到这儿。” 陈贵生边解牛缰绳边说:“明天我要卖韭菜,可能要晚来一会儿。”李文军说:“行,我等你。”

  陈贵生牵着牛往回走,心里有点对李文军不放心。要是错过了这期,再打还得等半个月。但人家说不过时,那就是不过时,他也不好硬让人家打上一管。走过屯子,有人问他韭菜现在啥价,他告诉了,继续往前走,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幸亏手里牵着牛缰绳,心里怦怦直跳,越跳越急,不肯停下来,跳得他直发慌。迎面碰见有人出来抱柴禾,和他打招呼,他勉强应答着。回到家才平息下来。他便不再想这事。把装韭菜的筐和绳子弄停当,又检查了一下自行车,进到屋子,老婆秀莲把饭端上来。说:“姚二来找你帮工,明天打地梁,你能去吗?”陈贵生说:“那有时间哪,自己家里的活还干不过来纳,你是咋说的?”秀莲说:“我说没工夫,卖完韭菜回来还得种地。他们也是的,偏这时候打地梁。”外面天黑下来,在秀莲拣桌子时,陈贵生忽然觉得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可又想不起来了。拣完桌子,秀莲说:“今天别看电视了,明天早点起来。”陈贵生说:“我看完这集再睡。”可秀莲已经把电视关了。

  之二

  打开灯,已近一点。陈贵生坐起来,开始穿衣,秀莲也跟着起来。外面还是繁星满天,有些凉,陈贵生拿钥匙开了仓房的门,里面黑漆漆的,一只老鼠在角落里窜过,跟在后面的秀莲划火柴点上了蜡烛,屋里溢满了昏黄的光晕。两个人默不做声的从水池里拿捆好的韭菜往筐里装,只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外面牛又闹腾起来,弄出很大的响动。陈贵生说:“要是我会来的晚,你就找寿文去,李文军告诉早上六点去,昨天他说没到时候。”秀莲说:“还是你回来吧,什么事都找孩子,不就是晚去一会儿吗。”陈贵生说:“去晚了,李文军不能在家等,他天天出去遛达,玩麻将,上那儿找他去。” 秀莲甩着菜根上的水,说:“你到了那儿也别扳价,就是不打管儿,也该早点回来。”

  装好了筐,两个人抬到外面,秀莲把着车子,陈贵生把两只筐分别挂在车子的后架上,又用绳子绑好。从秀莲手里接过车子,推着向院外走,秀莲走在前面去开大门。村子里很静,沉睡在梦乡中。秀莲开大门时,发出哐啷的响声,在夜里声音很大。陈贵生骑上车向前走时,听见身后秀莲又哐啷一声,把大门关上了。他的心动了动,但没有多想,继续向前骑着车子。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道路,经过村里的木厂时,有人从院里用手电向这边照了照,而后传来几声做作的咳嗽。陈贵生觉得今天这咳嗽声很温暖,很有人情味,让他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感动。但他马上又把心思转移到眼前,他得十分小心注意下面的路,虽然这条路他十分熟悉,但毕竟不同于白天,而且还驮着一百六七十斤重的东西。他听见前面有说话声,不太远的样子,他知道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可能也是卖菜人。陈贵生加快了脚下的动作,可说话声又听不见了。他又用力骑了一阵,可还是没有赶上前面的人,他怀疑刚才自己听到的说话声是一种错觉。可仔细回想,他确是听到了,听到了有人说话,却看不见人,陈贵生的心里有些发毛,用力的蹬车,身上头上都出了汗。他走过无数夜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胆怯过。就在他恐惧得想要停下来,不再往前走的时候,他看见了前面两个骑车人模糊的身影,他提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产生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对人的亲切感和亲近感。那两个骑车人也仿佛受到了他心灵的感染,在他骑车超过他们时,一个人友好和他打了声招呼。

  上了公路,陈贵生发现前面一堆人模糊的身影,有几只手电筒晃动。到了前面,果然是个收菜的车,围了一圈人,收菜人拿着手电照着放在地上的菜筐,翻检着,和卖菜人讨价还价。陈贵升挤到跟前,询问着,收菜人显然听到了,但没理他。陈贵生只好转身出来。旁边一个把着车子的女人同他打招呼,陈贵生认出是同村的张玉江媳妇,她跟在陈贵生后面骑上车,解释说:“我和江海媳妇一起来的,我的菜没卖了,不敢自己往前走,正好碰见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张玉江咋没来纳?”张玉江媳妇往前蹬了蹬车子,离陈贵生近了些,说:“他和江海干活去了,都去五六天了。”陈贵生问:“能挣不少吧?”张玉江媳妇说:“他是力工,也挣不了多少钱的,人家江海挣得多。”陈贵生说:“人家是瓦匠,比不了的。你卖的什么菜?” 张玉江媳妇问:“菠菜,我还一次没卖过哪,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钱。”陈贵生说:“也没准,前天菠菜三毛一捆,昨天就两毛了。今天也不一定,我想咋的也掉不下两毛。”前面已到了孙家店,公路两旁的房子把路遮得更黑更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们小心翼翼的骑着,转过一个弯,屯子过去了,才亮了些。不远处,糊精厂门前的射灯光很明亮的散射到几十米的范围。一个骑脚踏车的收菜人在门口张望着,看见他们过来,老远打着招呼:“什么菜,停下来看看。”两个人拐到糊精厂门口,下了车,收菜人走过来,问:“什么菜?”走在前面的陈贵生说:“韭菜和菠菜。” 收菜人到了跟前,低头翻看着韭菜,问:“多少钱哪?”陈贵生说:“五毛一捆。”收菜人说:“三毛吧,三毛我就要。”陈贵生说:“昨天我还开四毛五哪,太少了。”收菜人说:“我知道,昨天你开的时候我在跟前,你不是开给大孙了吗,今天你算他三毛看他要不要。昨天他最后卖五毛两捆,都赔了。我一点都不少给呢,就三毛,你要卖就卸下来,不卖我也不耽误你,你总的让我挣点儿吧。” 说完便不再理他,去看张玉江媳妇的菠菜。 “你这菠菜多少钱?”张玉江媳妇有点不仗义地说:“四毛。” 收菜人放下菜; 说:“你也不知道啥价啊,昨天最好的菠菜才两毛一捆,比你这大多了。”张玉江媳妇说:“我这两毛也卖。”收菜人又仔细看了一下,问:“底下的跟上面的是不是一样?”张玉镜媳妇说:“谁还能特意捆点大的放在上面,多少钱的玩意儿呵。你要看底下捆小就别要。”收菜人说:“那好,我要了。”又转头问陈贵生:“你这韭菜三毛卖不卖啊?卖就一堆卸这儿。” 陈贵生说:“反正也驮到这儿了,还有五六里就到镇上了,到镇里咋的也比你这贵。”收菜人说:“那你就到镇里去吧,看你能卖多少钱。”

  离开糊精厂门口,陈贵生就有点后悔了,但转回去他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边想边往前骑着。一辆收满菜的三轮车疾驰而过,灯光雪亮,过后显得更黑。

  之三

  3

  太阳刚出来时,天还略有些凉,李文军像往常一样,四点半便起来了,习惯的往西院往了往,村长郑永来家还没有动静。走过院子,到了前屋,开了后门,进去,穿过屋子,打开前门,用一把平板锹支上,让人远远就能看见门开了。做完这一系列每天必做的动作,之后在桌前坐下来,看几天前的一张报纸。道上有卖菜回来的人经过,有的转头向屋看了一眼,有的径直骑过去。李文军放下报纸,走出屋,站在道上张望,太阳从远处的村庄后面升起,红红的,没有多少光亮。过了一会儿,才增加了些亮度。屯里人家的烟囱也陆续升起炊烟,在乡上上中学的学生和在木厂上班的村里人和外村人,也在道上过去了,和李文军打着招呼。赵四喜牵着牛从道上走来,这时,村长郑永来家的大门也开了,穿着毛衣毛裤绒团似的村长郑永来从院里走出来,看到赵四喜,热情地打着招呼,跟着走过来。这回李文军干净利落的把针头扎进了牛脖上的血管。牛比昨天精神了些,被吊拴的很不得劲儿,头扭动着。李文军说:“这会有精神头了。”回屋取了钳子,郑永来接过来,帮着把牛鼻子夹住,牛老实了些。李文军问仰头看吊瓶的赵四喜:“大哥,昨天你看电视没有,你们家老二升代理市长了。”赵四喜说:“我没看着,我不愿看新闻。”郑永来说:“赵市长还是有后劲的,和他一样的几个副市长都没上去,就他升了。”李文军说:“还是人会干,这当官的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都想挤上去。但你不会干也不行,再一个还得有钱,像赵四庆不花个三十万二十万的,你再会干也升不上去。”赵四喜有些不悦,说:“花没花钱我也不知道,你跟我说也没用,他当市长,我当老百姓,他不当市长我也当老百姓。”李文军说:“这倒是实话,你不想当官,有这么个弟弟跟没有也没啥区别,象郑村长那就不一样了,他要是有这么个当市长的弟弟,那就不只是当个小村长了。”郑永来说:“那也不是你想干就能干的,这得靠命运和机遇,赵市长这几个机会都赶得挺好。”李文军说:“这你也能借上光,怎么的家乡人也比别人强,就看你能不能舍得上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郑永来好像有点替李文军不好意思的样子,连忙说:“这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一个小村长算什么,别说我没花钱,就是有钱想给人上货,人家也未必肯收。不过话说回来,赵市长对家乡人还是挺照顾的,咱们村的几个木厂还不都是靠赵市长的扶持才发展起来的。”李文军说:“这你倒没说错,像孙百书,他有什么钱,还不是靠赵四庆给他整贷款,买树不花现钱,才弄成现在这样。”在一旁听两个人说话的赵四喜招呼李文军,说吊瓶水没了。李文军到跟前把吊针拔下来,说:“这回不用来了。”赵四喜往外牵牛,去镇上卖菜回来的小学教师吴国广停在道上,几个人和他打招呼,吴国广应和着,然后对几个人说:“陈贵生让车撞死了。”几个人都十分惊讶,连问:“什么时候撞的?”吴国广说:“就在今早上,菜都卖完了,就差二十多米没下公路了,多倒霉。”郑永来问:“啥车撞的?”吴国广说:“出租车,陈贵生正常骑,他给撞上了,说不上咋开的车。”李文军问:“现在人还在那儿吗?”吴国广说:“我回来的时候还在,他家里人都去了,交警队的人也在哪儿。”李文军摇摇头,叹口气说:“昨天还过来在我这儿哪,说今天回来给牛打管。现在说没就没了。”赵四喜说:“陈贵生这辈子活没少干,力没少出,两个儿子都成家了,他也走了。才四十九岁,人就这么回事儿,活着干,死了算,活着争名夺利,死了,啥都是空的。” 转身牵牛往回走,给人留下一个悲愤的背影。几个人又唏嘘一番,各自散去。

  李文军回屋,老婆春玲已做好饭,正收拾屋子,见李文军进来小声对他说:“西屋建平两口子好像又闹起来了,到现在都没出来人。”李文军说:“愿意咋闹咋闹去,别管他们,管起来还有头。早晚不等,人家得跟他离婚。”春玲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走出去,冲西屋喊:“玉敏,吃饭了。”便掀开锅往出端饭。过了好一会儿,建平媳妇才出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拿筷子上桌吃饭,也不吱声。春玲问:“建平咋还没过来吃饭哪?”玉敏头也没抬地说:“他昨天就一宿没回来。”春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门口有人喊,李文军冲外面大声说:“我吃饭哪,有啥事进屋来吧。”不大一会儿,张玉江媳妇从外面推门进来,玉敏和婆婆让着座。张玉江媳妇坐下来,说:“猪有点拉肚子,我买点药。” 李文军问:“严不严重?”张玉江媳妇说:“不严重。” 李文军说:“那吃点药就行了。”停了一下,张玉江媳妇说:“这人可真没场说去,陈贵生说没就没了。”春玲和玉敏婆媳两人都吃惊的抬头看张玉江媳妇。问:“陈贵生没了,”张玉江媳妇说:“你们不知道哇,今天早上卖韭菜回来让车撞死的,听说韭菜筐里还装着几斤大果子哪。”春玲说:“我在家一点都没听说,你知道吗?”问旁边的李文军。李文军说:“我在前屋听吴国广说了,回到屋把这事给忘了。”春玲说:“看你这记性。”张玉江媳妇说:“我一想都害怕,今儿早上卖菜我同他走了一道儿,晚上我都得不敢睡觉了。”李文军由于已经知道了陈贵生死的消息,所以对刚才张玉江媳妇说的话并不大感兴趣,但现在听说她早上同陈贵生走了一道,也有了几分兴致,问:“你咋还碰上他了哪?”张玉江媳妇说:“早上我和江海媳妇一起去卖菜,刚上公路,就碰上一辆收菜车,江海媳妇驮的黄瓜卖了,我驮的菠菜人家不要,我又不敢自个往前骑,正好陈贵生上来了,我就和他走了一道。在糊精厂门口,我把菜卖了,他就自个走了。其实,那个收菜的也要他的韭菜了,给他三毛一捆,他没卖,这也该着,要是卖了,还不一定让车撞死哪。”春玲说:“那是上帝想救他,让一个人在哪儿收菜,可他太贪心,人要是太贪心,连上帝都救不了。”李文军抬头瞪了老婆一眼,恶声说:“你说话好好说,别整那乱七八糟的上来。什么上帝,他要是能救人,就别人陈贵生撞死。贪心,谁没有贪心,你们教会那个李桂荣没选上教会领导,不也是赌气连教会都不去了吗。还有你们现在教会的领导孙雅芝,说是信主不结婚,她咋还跟着她姑父哪。说不结婚,其实谁不知道她有病,不能生孩子,没人要。”春玲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儿媳玉敏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低头吃着饭,张玉江媳妇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想笑又不敢笑,低下头掩饰,在李文军放下饭碗出去取药时,春玲对她说:“刚才真是罪过,我也有罪,我要是不提头,你大哥也不会说出这些亵渎的话来。”听见外面李文军的脚步声,她又赶忙闭口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华人书香吧

  之四

  4

  陈贵生走后,秀莲又躺下来,很快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天已亮了。起来到外屋把灶膛里的灰扒了扒,装到筐里,拎着穿过院子,倒在了门前的沟里。转回身时,听见不远处邻居门前的树上有鸟的叫声。秀莲抬起头,又不叫了。她发现这个早上很静,但她没有停下脚步,走回屋,开始生火做饭。忙碌间,她又听到了门前邻居家树上的鸟叫声,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说不上难听,也说不上好听,不过是鸟叫声而已。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怎么也不会记起早上听到的两次鸟叫。

  锅刚刚烧开,白色的蒸汽从发黄的锅盖四周漫溢升起,又消失在空气中。正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响了,大儿子寿文和李文军的弟弟李文民开门走进来,脚步匆匆的走过院子。秀莲的心不禁翻腾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麻酥酥的在周身散开。急忙开门迎出去,没等两人说话,便急忙问:“出啥事了?”寿文没吱声,直接走进屋,秀莲跟了进来,着急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妈,我爸被车撞了。” 寿文没有再说下去。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李文民接上说:“早上卖菜回来,我同你家大哥走了一道,离道口不远时,我下车解手,听见前面叫唤一声,原来是一辆出租车把你家大哥给撞了,我赶紧便系裤带边往前跑,那辆出租车也掉进了沟里。正好又来了几个熟人,我让他们看着,就赶紧回来给你们报信儿。” 秀莲的眼泪刷地流下来,说:“那得赶紧去看看哪。”开柜门找衣服,又把柜门关上,说不换了。陈寿文说:“妈,你就别去了,我去就行了,我已给寿武打了电话,马上就能过来。”秀莲说:“我得去,我得看你爸一眼。”李文民说:“大嫂你就别去了,你到哪儿反而让孩子们担心,现在事儿已经出了,就得往开了想,该咋办就咋办,说句有点后怕的话,当时我要是不下车解手,躺在那里的就不止我大哥一个人了。” 秀莲哭着说:“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等着,他叔还麻烦你来告诉一趟。”陈寿文说:“我叔连家都没回哪。”李文民说:“别说这些了,都一个屯住着,就是过路人也得来告诉一声,还是快去看看吧。”

  之五

  “各家各户注意听一下,今早上和大家说个事儿。”村部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村长郑永来的说话声。秀莲心不在焉得听着。自从寿文和李文民走后,她就不哭了,而且仿佛不应该似的感到了几分饿,但她忍着没有吃饭。郑永来的声音还在喇叭响着:“别的村已经掀起了播种的高潮,可咱们村还是迟迟不动,他不动还影响别人,说温度没上来,种早了怀种,苗出不齐。在那儿装明白。人家农科院的人还不如你。我在乡上听农科院的人讲课,人家说坏不坏种跟温度关系不大,它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牛在外面发出寻偶的叫声,用蹄子踢踏着下面的青石,焦躁不安的来回动着身子,仿佛要挣脱缰绳,冲出棚去。“有人说,就不种,让他在乡上开会站凳子,那你坑不了谁,只能坑你自己。不就是站凳子吗,站上去还能下来,你种晚了,失了墒,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到秋少打粮的是你自己。你多打粮我的工资也不多一分,少打粮,我也还挣那些钱。我说这些都是为大家好,让大家早点种地,早拿全苗,到秋多打点,多点收入。咱们胜利村都过好了,我不也高兴嘛,就说这些吧,磕着谁,碰着谁,请大家原谅,你要想我这是好心,就不应该怪我,我想咱们胜利村的人都是开事儿明理的人。就到这儿吧。” 郑永来的声音在村里沉寂了,好像失去和缺少了点什么。秀莲觉得有些困倦疲乏,惊奇于自己并不十分的悲痛。她俯到炕上睡去又醒来,做着各式各样的梦,醒来又一个也没记住。看着钟,才八点多,她还以为过去了很久。

  左邻右舍很快就知道了消息,都过来安慰秀莲,秀莲便掉眼泪,她们走了,她的眼泪也就干了,好像是她们勾起了她的悲痛。寿文寿武回来,说尸体已被交警队拉走。现在所要关心的不是如何悲痛亲人的死亡,而是如何索要应得的赔偿。

  之六

  天气说暖,一下子就暖了,不用村长郑永来在广播喇叭里催促,人们就都套犁下地了,地里到处散落着牛拉的、马拉的和四轮拉的播种机。播种后的土地露出新鲜的黑色,散发出春天泥土的气息。大片的云影在大地上移动,像大鸟,像精灵,轻飘飘的无声滑过,消失,阳光变得更加明亮。有时,那个播种机停下来,种地的人撅着屁股,对着播种机摆弄一阵,又站起来,继续向前。李建平找了好几家都没雇到播种机,见别人家热火朝天的忙着种地,也心急火燎,骑着他那辆黑烟滚滚,污染严重的破摩托四处乱撞。看见陈寿文的四轮子在地头停下来,就抱着一丝侥幸,停下摩托,上前去问。陈寿文略有几分忧郁正往播种机斗里倒着化肥,张玉江媳妇在一旁把帮着忙。李建平看了张玉江媳妇一眼,问:“她家种完谁家种?”陈寿文说:“江海家种。” “江海家种完哪?” “给赵四喜家。” 李建平有些不相信,以为陈寿文在支他,声音上便带出来:“赵四喜家不是自己家有牛吗?咋还能往外雇。” 陈寿文没有理会李建平,开始往播种机里加种子。张玉江媳妇看不过,说:“你还不知道,赵四喜家的牛死了,你这总在外面跑的人家里事儿啥也不知道。”李建平没再说什么,无趣的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张玉江媳妇看着李建平骑着摩托远去的背影,说:“整天游游逛逛,家里活啥也不干,娶了媳妇也不收收心。白瞎了那个小媳妇。” 陈寿文此时已加好了种子,直起身,到前面去摇火,拖拉机突突的响起来,陈寿文坐上车,拖拉机向前开去。远处的杨树柳树已经绿了,绽出娇嫩的颜色,大地上流动着一层水汪汪的地气,春天来了。陈寿文想起了父亲,去年的春天父亲还在,这个春天,父亲没了,下一个春天,父亲会离他更远。

  远远的,陈寿文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站在地头,向这边望着。近了些,她认出是江海媳妇。到了地头,陈寿文把车停下,息了火,跳下车,冲江海媳妇说:“这里马上就要完了,种子拌好了吗?”江海媳妇扑闪着大眼睛,看着他说:“昨天就拌好了。” “那你回家看看潮不潮,潮的话就晾一下,有的种衣剂还发粘,种子就更不愿意下了,就会有断空的地方。” “那我回家看一下。” 这时,张玉江媳妇从后面赶上来,虚张声势地说:“我这儿还没种完,你就敢来找,一点都不怕我。”江海媳妇和她打着招呼:“大嫂,还有多些没种哪?” 张玉江媳妇这回不开玩笑了,说:“就剩这块地了,你回家等着吧,种完了就上你那去,一个小时以后吧。”

  这时,李文民的播种机也到地头了,走过来,叫陈寿文过去帮他看看播种机的毛病。李文民边走边说:“新买的播种机,不好使,化肥下不进去,不愿漏。” 陈寿文跟在后面说:“是不是化肥潮了?”李文民说:“化肥啥事没有,不是化肥的事儿。” 陈寿文到跟前检查了一下,发现漏肥的塑料挡板过长,化肥不能顺利的落下来,就拆下用小刀削去了一些,又安上去,说:“这个挡板不能太长,长了不愿意下,也不能太短,短了,播种机不转也漏肥,这个件就废了。新买的播种机都不好使,都得边使边收拾。”站起来,说:“这回你再走一趟看看,再不愿漏,就再削去点儿,不能一次削去太多,削多了挡不住化肥,就得重换件了。”

  回到拖拉机前,两个女人正唠的热乎,见陈寿文回来了,一齐问:“修好了吗?”陈寿文说“修好了。”

  之七

  “在这儿吃吧,你看我把菜都买好了。”江海媳妇在陈寿文帮她把剩下的化肥扛进屋,要走的时候,指着锅台上的几样青菜和一小块肉说。陈守文先有点不好意思了,显得有些腼腆,说:“不了,怪麻烦的。”江海媳妇说:“江海没在家,我一个女的化肥种子都扛不动,都是你受累了,吃顿饭算什么哪,待会儿我找孩子他爷来陪你。” 陈寿文看出她是真心让自己,再拒绝就有些做作了。就说:“那我先把车送回去,待会我自己来,不用你找了。”

  回到家,趁天还没黑,陈寿文检查了一下播种机,发现有一处开焊的地方,拎出播种机来焊接,赵四喜来找,陈寿文说明天就能过去,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不知不觉聊到了父亲的赔偿上。陈寿文的脸上有了几分沉重,垂下眼说:“不好办,那个司机就答应给两万,交警队的人也向着他,可能人家找上人了。现在这事就这么撂着哪,都是来天了,我爸也炼不了,放在交警队的冷库里,每天还要交五十元的保管费,一想心里就堵得慌。干活一忙活,什么都忘了,到晚上一想就想到半夜。”赵四喜沉吟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我领你哥俩去找一趟赵四庆,看看能不能有点用。” 陈寿文很感动,眼睛有些潮,说:“寿武找工作都麻烦了一次,这次再去麻烦咋好意思哪。”赵四喜说:“试试吧,也不一定管用。”陈寿文说:“那就全仰仗叔了。”

  之八

  陈寿文跟着来找吃饭的江海媳妇走出大门时,天已近黑,空气中参杂着一点淡淡的柴草味,几个七八岁的孩子还在道旁乐不思蜀的玩着弹玻璃球的游戏,不知怎么,呼啦一下,又各自散去,只留下一块光溜溜的空地和空地中间点着的一枚鸡蛋大小的坑坑。江海媳妇的脚步很轻,姿势优美,仔细观察又有些做作,让人担心这样走下去会使她忘记原来走路的习惯。一颗很大的星在南天亮起,像一盏早早点起的煤油灯,小半弧浅浅的月牙儿在南天隐约着,只有边缘处有一点月亮的眉目。人家的屋前房后,杨树,柳树,榆树都被一层烟霭缭绕着,柔柔曼曼,缠磨的小村昏昏欲睡。大多数人家已亮起了灯,走进自家的院子时,江海媳妇恢复了天然的步态,开门把陈寿文让进屋。屋内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比白天显得更加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桌子已放到了炕上,粉红色的窗帘垂到铺着花格子的炕革的炕上。因为知道江海的父亲还要来,所以陈寿文一个人在屋里并不感到怎样拘谨。江海媳妇端着脸盆走进屋,说:“洗洗手吧!”陈寿文边洗手边问:“你们孩子他爷咋还没来哪?”江海媳妇说:“待会我去找找。”从拉在两墙之间的塑料绳上拽下毛巾,等着递给陈寿文,陈寿文洗完手,接过毛巾,擦着。看见墙上贴着的一张看图识字的画,问:“你们孩子还在他爷家睡哪?”江海媳妇边端盆往外走边说:“一年在家也呆不了几天,跟他爷爷奶奶比跟我都好。”倒完水回来,江海媳妇擦了擦手,冲陈寿文说:“你先坐着,我去叫他爷。”

  在黑暗中脚步轻轻的走出院子,沙石路在脚下发出刷刷的响声,有细小的沙粒轻轻滑过脚底,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在家等待的情形让她又兴奋,又激动,又不安。经过李文军家门前时,从院子里射出一束雪亮的灯光,紧接着,一辆摩托从院里冲出来,拐上沙石道,远去了。

  婆婆家很快就到了,孩子已经躺下,婆婆说公公刚被木厂老板李老大找去,给关里来的车装胶合板,后半夜还得把长春拉细木工板的车给成上,大约一夜都不会回来了。

  听到江海父亲不来了,陈寿文开始变得不自然,窗上档着窗帘的情形,更让他感到是与一个女人封闭在一个空间里。女人给他倒酒,他没有推辞酒喝了,酒进肚后,陈寿文觉得自己变活泛了,不那么拘束了。女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吃,他甚至还大胆的让了她。女人有点不好意思,说:“我还不饿哪。”他们东拉西扯着,女人问他:“听说你考上了大学没有去?”陈寿文觉得她是在问一件很遥远的与他并不怎么相干的事,说:“是考上了,正好我弟弟寿武也考上了重点高中,家里当时的条件只能供一个人念书,我想自己已经读了高中,识的字已经够用了,再说还是家里的长子,就让寿武去了。”女人真心的替他惋惜。说:“真是太可惜了,你本来可以过另一种生活的,不用在农村出力。”说着,起身给他倒酒。陈寿文此时已经有了一些醉意,看着她倒完酒后,又坐回到离桌不远的地方。说:“其实在哪儿都一样,都是活着。我觉得在农村挺好,轻松自在,没有人管,没有那么多钱,也不用操那么大心。像我家寿武,大学毕业后还得自己找工作,还得攒钱买楼,现在楼买了,连孩子都不敢要,房贷还没还清哪,养不起孩子。”女人叹了口气说:“你现在家里已经过得不错了,所以觉得农村轻松自在,像我们家,江海在外面干瓦匠活儿一年也挣不多少钱,有时钱还不准当,干完活拿不回钱来。在木厂干更不行,钱准当,可给得太少,还可劲儿使唤你,一点闲工夫没有。还不如出去干。,就这么推着过吧。” 陈寿文说:“那是你心太高,总是不满足。”女人扑哧一笑,说:“你真像我没结婚时家里来的一个算命先生,他给我算卦,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考大学没考上,想找个有本事的男人也落了空。”说着,自己先笑了。这使陈寿文很放松,说:“女人都信命,命是什么东西谁也说不清。我从学校回来时,也有人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福命,可我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干什么不都是一辈子,不都是活着。”停了一下,见她在那里若有所思,便改变了话题,问:“你嫁到胜利村也有四五年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连姓啥都不知道。女人一嫁人,连名字都没了,都成了某某媳妇。咱屯子我除了孩子他妈,有不少我不知道名字的。” 女人有些娇嗔的看着他,说:“你那是太目中无人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忘了,要永远记着,我姓马,叫马晓丽。”陈寿文爽快地答应了,说:“行,我记着,一辈子都不忘。”两个人都笑了,陈寿文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可以轻松俏皮的和女人调侃的人。他有些怀疑自己,不相信,他知道自己有点醉了。一忽间,他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内心惭愧起来。

  之九

  在陈贵生出事的当天,秀莲就搬到了儿子寿文家里,是儿媳雪心亲自接她过来的。雪心哭得眼泡红红的,这让她的心里觉得很温暖。连小孙女都知道疼她,直让她妈给我奶拿这个,给我奶干那个。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老有一种在别人家的感觉,看见儿媳妇干什么活儿,她就在炕上坐不住,有时还自己找活干。男人的赔偿还没有着落,尸体放在交通队都十来天了,就是火化不了,她的心一直在那儿揪着。寿文忙着给别人种地,还有家里的活计,土豆葱蒜该栽了,冬天毁坏的障子也该夹了,白天只要儿子家无事,她就回去侍弄自己的小院。只有在这里,她才更加感到这个家才是自己的家,她才安心踏实。到了吃饭时,小孙女便来找她,有时她也自己回去,也有时,她先做了好吃的,等小孙女来一起吃,再让她捎回去一些。

  春天来了,春天温暖明媚,有时也刮大风,漫天沙尘,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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