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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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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千驹苦笑道:「我尽量。」
唉,到时只怕老实说了,兄弟也立刻没得做了。
他非常清楚明白一件事,对「亲太子」一派的人非常感冒的陆毅豪,要是知道自己居然是个同性恋,且还深深爱上凌煜丞,后果恐怕只有一个──永远与他断绝往来!所以,至今穆千驹一个字也开不了口。是不能说,也是无法说。
穆千驹并不后悔爱上凌煜丞,只是,自己的心情不但没人理解还被人彻底误会,心底还真有股说不出的悲哀苦涩。
见他苦着一张脸,陆毅豪冷哼一声道:「丑话说前头,伴君如伴虎,尤其是阿斗这人心眼很小,在他底下不好做事,你要时时刻刻注意点,到时受了什么委屈,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穆千驹伸手搔搔头,小心翼翼询问道:「呃,老实说,我实在有点不明白,那个凌总……阿斗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令大伙这么讨厌他?」进入公司这三年多来,周遭认识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凌煜丞抱持着负面情感,这点着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穆千驹完全不觉得凌煜丞有什么讨人厌的大缺点,顶多是开会常迟到、上班时间打电动、有点不负责任、欠缺主事者必备的决断力……呃,至少,在自己眼中这些都算不上什么重大缺点就是了。
而且,越了解凌煜丞是个性格奇差无比的烂人,穆千驹反而奇妙地更加多爱他几分。也许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很多债吧!才会导致今世一见面,便令他神魂颠倒、不可自拔,近乎自虐地迷恋着他了。
陆毅豪一脸困惑地摇摇头,奇道:「我真是不了解,你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这一点呢?」
「呃,我是觉得他应该没差到那种人人喊打的糟糕地步才对……」恋爱是盲目的,这句话或者真的应验在自己头上了。
「的确,那个阿斗也不是真有什么令人无法原谅的大缺点,可是他偏偏才能平庸,这点就很该死了!还没毕业就厚脸皮地靠他老爸的关系,一步登天担任创意部门的执行总监,我还记得那年他一来,本部门立刻有好几个元老当场气得跳槽不干,但这其实也不打紧,只要他能安分一点,不来碍我们的眼就好了,可偏偏他不!」说到这里,陆毅豪微喘了口气,又开口继续道:
「你跟在他身边好歹也有一阵子了,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这个阿斗,不是什么好东西,私生活靡烂,在外头名声极差,成天花天酒地,活脱脱败家子一个,有时候还公然带女人来上班,光领高薪却不做事,看在大伙眼里久了,你说,能不对他恨得心底痒痒的吗?」
简单地说,凌煜丞会被唾弃,完全是众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平衡心态在作祟!
「……他的确是满差劲的。」穆千驹找不到任何好话帮他辩解,只能苦笑着附和。
「何止差劲,简直烂到太平洋底端去了!」陆毅豪破口大骂。
举凡有点才能的人,皆会极端看不过去有人明明能力平庸却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丑陋德行,凌煜丞完全不被众人接受也是理所当然。
「阿驹,还当你是好朋友我才浪费唇舌奉劝你几句,你要是有点雄心壮志的话,就趁早离开这家公司吧!相信我,只要阿斗还在当政的一天,你继续留在这里是绝对不会有机会出头天的,反而平白让这间公司糟蹋光了而已!我劝你不如学其他前辈早早跳槽,另起炉灶,要不然,凭你的优秀能力,自己在家里开一间小工作室接case也绝对不成问题。」
呃!他的前半段说词怎么跟无数个私底下前来挖角的人说的一模一样?
穆千驹不动声色,疑惑地反问道:「那你呢?既然早就受不了『阿斗当政』,那怎么不走?」啧……阿斗、阿斗地跟着叫,居然越叫越顺口了。
「我?你不晓得我妈是这间公司的元老级工友吗?」陆毅豪一脸掩不住的好笑及无奈,「她对这间公司忠心得很,我要是随随便便跳槽走了,她铁定当场心脏病发,从此不认我当她儿子,不是不走,而是情势所逼,不能走也!」要不然他早八百年前就第一个跳槽了!
「呃,这叫什么?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怎也想不到他是为了这个理由,穆千驹顿时失笑,不禁感叹。
陆毅豪伸手抹去满脸的烦躁,举起一罐啤酒,豪爽地道:「陶渊明是不如归去,我则是不如喝酒!来!再跟你干了这一罐!」
「说的好!干!」穆千驹举高啤酒,往喉咙内一饮而入。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日愁来明日当!
◇
大醉一场后,接下来的日子依旧是忙、忙、忙……
砰!穆千驹回到自己的公寓小窝,连灯也不开,将公事包随手丢掷床边一角,整个人呈现一个大字型趴倒在柔软的床铺上。
日积月累的疲劳,令他几乎一沾上床便立即昏睡过去。
叮咚~~
「嗯?」穆千驹意识已有些模糊,只当作是自己听错。
叮咚叮咚~~
不理!拿块枕头罩住自己的脑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噪音连绵不绝。
妈的!穆千驹低咒一声,勉强从床上爬起来,冲去开门,朝外怒声道:「谁啊?」被人打扰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眠,令他脾气特别差!
「还会有谁?」来人没被他的凶狠模样吓到,反而一脸笑吟吟。
穆千驹看清楚来人熟悉的俊秀样貌,满腔火气顿时消了,瞬间染上心头的是无限愧疚及痛楚,又惊又喜道:「小楚!你怎会跑来这边找我?」边说着,边连忙将来人一把拉进屋内。
「好久不见。」康楚笑道。
看看四周环境,依旧是那么干净整洁,收拾得一丝不苟,然而,却也隐约透露出这层楼房的主人的心,其实无比空虚寂寥。
「嗯,真的是好久不见了。」不过,即使多年不见,康楚的模样仍旧没变,清清秀秀的脸庞活像十六七岁的青春高中生,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已经二十有六了……想到这,穆千驹下意识看向他缺了手掌而空荡荡的右手腕。对眼前这名可说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他内心里有无尽的愧疚及悔恨。因自己年少轻狂犯下的过错,而造成一个无辜的人被迫缺憾一生,他真是恨死自己。
注意到他的视线,康楚将空荡荡的右手腕悄悄收到腰后,耸耸肩道:「早就不痛了,你别一直放在心里,快点忘记比较好。」啧!穆千驹这人什么地方都挺完美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心眼太死。
不,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穆千驹无声低喃,重新打起笑容,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怎么突然过来这边?也不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让我好去车站接你。」
康楚朝他一瞪眼:「你还好意思说,我一下车便打了至少不下十次你这边的电话,结果都没人接,你以为我想走着来吗?」嘿!其实他是先去饱餐一顿,又去喝了一杯咖啡后,再悠哉悠哉地坐计程车过来的,不过,他暂时不想老实招认。
穆千驹一脸歉然地抓抓头发,支支吾吾道:「呃……我今天加班……所以……」
工作狂!康楚撇撇嘴,一挥手。
「算了,如果你拿张椅子给我坐,我就原谅你。」站着讲话好累喔……
啊!暗骂自己粗心,穆千驹连忙挪张沙发椅让他坐下,接着又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递给他喝。
穆千驹在康楚面前,总会自动矮了一截,以前他是呼喝康楚的老大哥,现在,则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随从小弟。
康楚轻啜一口水润润喉后,若无其事地道:「阿驹,我今天是特地来跟你道别的。」
「嗄?道别?」才刚坐定的穆千驹露出一脸困惑。
他对穆千驹满脸的惊讶视而不见,继续又道:「我打算离开台湾一阵子,到日本『修业』。」他口中的修业,指的便是「刺青」。
康楚的父亲是个颇负盛名的刺青师父,或许是环境影响加上耳濡目染久了,他从小就迷上在人体刻出一幅幅永垂不朽的美丽图案的技艺,为此,他一直很庆幸自己失去的是右手而不是左手,因为他是个左撇子。
刺青这门手艺已在日本臻至巅峰,能人无数,所以无论如何,他都非亲自去日本一趟磨练自己不可。
「……你自己一个人身处异地要多加小心。」听罢,穆千驹只是提醒了这么一句。
偷觑他一眼,康楚好奇地笑问:「你不挽留我?」
「你想被我挽留吗?」穆千驹抬眸望向他,一双异常清澈的狭长眼眸,透出洞悉一切的睿智光芒。好友潜藏于温驯外表下说一不二的顽固性子,他比谁都了解。
康楚摇摇头,叹道:「不想!在家乡老是被人当个易碎物品对待,我真是累了。」不过是缺了一只手掌而已,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偏偏周遭的人老是表现出一副忍住同情「强颜欢笑」的模样,深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他脆弱的心灵,老早就不在意手腕残废的康楚,觉得真是受够了!
「你哪时候要出发?」
「明天。」
「这么快?」穆千驹讶然。
「嗯,已经订好机票了,下午三点十分的班次,你向公司请假半天载我去机场……没问题吧?」康楚已经自动自发地在脑海中帮他规划好明天的行程了。
「当然没问题。」穆千驹自然不会拒绝,开始盘算要怎样处理才能完美压缩手边诸多杂务的完成时间。「对了,你要带去日本的行李呢?已经托运了吗?」左看右看,该不会他脚边那只小旅行背包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吧?他这好友有时很少根筋的……
康楚咧嘴笑道:「放心,那边有朋友收留我,而且为了以防万一,我特地去申请了一张全世界各地都可以刷的信用卡喔!」得意洋洋的表情。
「……」那不是问题重点吧……
「安啦!我都不担心了,所以你尽管放心吧!」康楚一副天下无难事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穆千驹无力地瞅他一眼。
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呀……
与阔别多时的好友叙旧到半夜,轮流洗完澡后,穆千驹抱着康楚躺在床上……不,正确一点的说法是,康楚像块粘皮糖似的赖在穆千驹怀中,拉也拉不开。
「阿驹……」康楚嗓音粘粘腻腻的,闷响在穆千驹宽阔的胸膛里。
「拜托快睡吧,别乱发花痴了。」穆千驹伸手拍一下他的脑袋瓜,一脸昏昏欲睡。明天还得早起不可,下午需要请假的话,就必须在早上把一堆杂务先处理掉才行……对……还要叫毅哥把a案……呼噜……
「……」竟说他乱发花痴……!康楚一气之下,扯开他的衣襟,一口咬上他结实的胸肌。
哼!那他就发花痴发个够!反正……以后大概也没机会了……
「呃!」穆千驹痛呼一声,浑沌的意识一下子全清醒了。
「呵呵……」康楚笑眯着眼,满意地看着他胸膛上两排清晰的齿印。「帅哥,没想到多年不见,你这里越来越有料了唷!你该不会偷偷跑去练吧?」边说边一脸色色地伸手在他结实平滑的胸肌上摸来摸去,性骚扰他。
「你……」被扰乱睡眠又被性骚扰,穆千驹一时气到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他跟康楚之间的关系真是一笔糊涂斓帐!
从军中退伍之后,穆千驹来到好久没联络的康楚家中,与他相聚的第一天晚上,可能是酒精催化的效果,他不小心说溜嘴,向康楚道出自己对某个男人一见钟情并且打算去那人公司上班的秘密,谁知才一说完,当场便引来康楚一阵嚎啕大哭。
经他诧问后,康楚这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泣诉他从小就喜欢上穆千驹了,不甘心还没向他表白心意就莫名其妙出了局,说着说着,还边哀怨自己可怜、边痛骂穆千驹为何不早讲,要是早知道他也喜欢男人,那自己早八百年前就将他弄上手了之类云云……
石破天惊的一番告白吓得穆千驹久久说不出话来,后来也不知怎地,可能醉过头了吧,见他一脸凄楚兼眼泪免钱似的流个不停,穆千驹竟一时心软,糊里糊涂地一路从他家的客厅安慰到他家的床上……
「只要做一次就好了……喜欢你这么久了……不跟你做一次我实在不甘心……」
晓得穆千驹并不爱自己的康楚,在他怀中含泪拼命哀求着,清秀的眉眼间,荡漾一股穆千驹从没见过的奴可比拟的艳丽风情。
当时任谁都瞧得出来,康楚是孤注一掷了。
「我……我还是……」不忍心伤害他而犹豫不决的穆千驹,话还没说完,便被康楚扯下裤子,一口含住要害处,再也说不出话来,之后更主动坐上他的腰,引导着跟男人做还是头一次的穆千驹缓缓进入他体内,一滴也不剩地将他吃干抹尽了。
穆千驹事后承认,他对这名好兄弟的性子,老是看走了眼。
后来康楚提起那晚的事,总是笑说穆千驹是被自己诱奸了,令穆千驹又好笑又无奈,不知该怎么辩驳才好。
半强迫地发生性关系后,由于康楚是个非常聪颖的人,所以事后并没做出要求穆千驹「负责」的愚蠢行为,反而笑笑的什么都没多说,神态跟平常没两样,这让穆千驹又是松一口气又是深感歉疚,对他更是爱护有加,往后,两人之间便一直维持在朋友以上、但又情人未满的暧昧关系上。
这一辈子,穆千驹显然是对康楚彻底没辙了。
「阿驹,我时常在想……」
「想什么?」
康楚微眯起眼,爱不释手地在穆千驹靠近心脏位置的胸膛上来回摩挲,冷硬的指甲爱抚似的刮撩着,令他肌肤泛起一阵阵颤栗,「想……我是先爱上这幅亲手刺下的刺青呢?还是先爱上你的?」
「……」穆千驹回答不出来。
从他的心脏位置开始,延伸到整个左肩头一大块肌窟上,布满一幅约莫四个巴掌大小的刺青图案,这是康楚十四岁那年,在穆千驹十五年纪的少年身躯上留下的「出师」作品,名为「饕餮纹」。
饕餮──古代传说中贪吃的凶兽,一词见于《吕氏春秋?先识览》:「周鼎着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饕餮的原身造型为虎,三千年前的商周青铜器、玉石骨器上都有虎纹造型。青铜器上有一部份兽面纹已被证实为虎面,凡耳朵竖在头顶(立耳),左右眼角外侧有一枚『s』形符号,都是虎面的特征。凡虎纹造型皆可称为饕餮。
虎面饕餮纹盘据在穆千驹整个左肩头及心口上,虎耳后卷,颈鬣前扬,龇牙咧嘴,不仅相互呼应且增加了顾盼间的凶狠动感,端的是虎虎生风,似要自他胸口跃跳而出,噬住人的咽喉!
从前在道上混时,穆千驹不需亮出名讳,只要扯下衣襟,露出心口饕餮,众敌便望之丧胆而逃,吓敌之有用的。
康楚一直感叹,今生恐怕再也无法刺出超越这幅巅峰作品的图案来,出师之作竟差点变成封笔之作!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选择在我身上刺下饕餮的图案?」穆千驹低声询问。
「呃……」这问题似乎难倒了康楚,他偏头苦苦思索,沉吟好一会儿才道:「老实说,我以前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全然凭乎直觉地在你身上刺下了这幅饕餮纹,但,我现在应该可以清楚告诉你原因了……」抬起眼,深深瞅着一脸沉静的穆千驹,康楚轻声道:「因为……你整个人一直带给我某种仿佛在焦虑什么似的强烈饥渴感受,一如这饕餮代表的意思──贪。」
「贪?」
「嗯!」康楚微微一笑,神情有股形容不出的神秘魅惑。
「什么意思?」穆千驹皱起眉头,听了半天,他还是一头雾水。
「欲望无穷、贪得无餍是贪,穷尽一生追求虚无也是贪!」康楚半眯明眸,嘴里低喃了一番似是而非的呓语。
「呃……我还是听不太懂耶……」康楚虽然书读得不多,脑子却比寻常人还来得聪明,装了很多天马行空的东西,常常说出一些隐晦得让穆千驹摸不着头绪的话来。
「不懂是吗?」康楚咧嘴一笑,充满恶作剧得逞也似的得意模样。「可惜我今晚言尽于此,剩下的你自己想,我要睡了,晚安!」
「喂……」哪有人给答案只给一半的啊!这太不人道了吧!穆千驹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呼噜……说睡就睡,康楚将上半身趴伏在他结实的胸膛上,不一会儿就嘴角流出口水、像个婴儿般地熟睡过去了。
欲望无穷、贪得无餍是贪,穷尽一生追求虚众也是贪……会穷尽一生去追求捉摸不到的东西,不是贪……而是傻了吧?
只可怜了穆千驹,一个「贪」字,似乎挑引了他心弦深处某种莫名触动,为此,竟彻夜难眠,睁眼到天快亮时,他才终于精神不支地沉沉睡去。
第五章
站在阳台上,一股清凉晚风不住徐徐吹拂有些烧热的头子,肌肤是凉快了点,然而他的心情仍旧舒爽不起来。
凌煜丞手中端着红酒,一脸无聊地注视着喧哗热闹的会场内。
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乖乖听穆千驹的话,推掉约会,专程过来参加这场全是广告界的精英聚集的酒宴,甚至,他有些怀疑穆千驹是不是故意叫自己来这边出丑。
方才一名没见过几次面的长辈一脸暧昧地靠过来,询问自己从没听过名字的广告案件进行得如何如何之时,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出来的凌煜丞,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痛恨穆千驹。大家明明知道他这个败家子对自家公司的运作向来不闻不问,问他也得不到答案,分明就是故意给自己难看!
来到这种充斥广告界精英的地方,只会曝露出自己的低能与无知而已……这就是穆千驹想让自己了解的道理?
算了……再过十分钟就回去吧……
看来看去老半天,甚至没找到一个堪可入眼的美女来安慰自己,凌煜丞简直闷得一肚子火,虽然才刚到,却只想赶快走人交差了事。
突然,宴会外围的地方起了一阵小小骚动,似乎是刚进来了一名极受欢迎的大人物,这不禁引起凌煜丞些许的兴趣,然而等他定睛一看,却讶异非常地发现引起骚动的不是别人,正是一向被自己瞧不起的男人──穆千驹。
身高超过一百八的穆千驹穿上一套剪裁合身的墨色西装,感觉身材特别地修长挺拔,此刻他正边走边谈笑风生地应对着周遭众人的寒喧及询问,一改平日在自己眼前的木讷及不擅言辞,端的是妙语生花,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更有不少广告界出类拔萃的女性们用着欣赏的眼神追逐他的一举一动。
观察了一会儿,凌煜丞一脸怪异地皱起眉头。
怪了,原来这家伙还满受女人欢迎的嘛!为什么自己以前会认为这人长相平凡普通,是个不受女人欢迎的二楞子啊?
知晓有穆千驹这号人物至少超过三年了,然而一向不将人放在眼底的凌煜丞,却还是头一次正眼用心打量这名男人。
有别于一般是因为长相帅气或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条件而受到瞩目,纵使再不起眼,这名男人用强横实力构筑而成的卓然自信,仍令众人情不自禁地为之倾倒吸引,加上他身上具有一股自然散发而出的成熟魅力,更令他深获女人青睐……凌煜丞神情有些恍惚地看着在众人间周旋仍一副游刃有余的穆千驹,蓦然领悟为什么私底下老是有一堆人暗骂穆千驹屈居在自己底下是浪费人才了。
这家伙,就如同凌爵非跟自己提醒过的话一样,分明是一只披着猪皮的狼!谈笑间,强掳灰飞湮灭!所有的人都被他的温和外貌与谦逊态度唬得一楞一楞的也毫不自如!甚至是甘愿受骗!
明明有领导才能,却偏偏不得不被我这种无用的人驱使,心底想必曾经暗暗嘲弄过我吧?一想到此,凌煜丞胸口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愤怒,那是一种被人当成傻瓜对待似的怨恨及屈辱感。
凌煜丞完全没察觉到,一向玩世不恭的他,突然在意起穆千驹对自己的评价来。
奇怪,难道凌煜丞他没来吗?
绕了会场一圈,始终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穆千驹合理地怀疑曾信誓旦旦会来出席酒宴的男人根本没实现诺言。
担心他又喝酒过度,而忍耐不住地拋下工作匆匆赶来准备接送他回家的自己,真像个傻瓜啊……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穆千驹双手插在口袋处,缓缓踱步走向阳台处,成熟男人的稳健身骨令他姿势煞是潇洒好看。
「穆千驹,我就猜到你也会来!」一抹人影突然挡住他的去路。
穆千驹抬起头,见到来人黑发蓝眼的混血儿俊美长相,不禁露出一抹苦笑:「呃,史考特,你还不死心啊……」眼前这名男人是远从美国一间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派过来专门寻觅人才的挖角猎人,自己虽然因为被有名的公司相中而深感荣幸,然而没有凌煜丞身影存在的国家,连多看一眼的必要都没有。
史考特朝他眨眨眼:「你考虑得如何了?我再重新强调一遍,本公司总裁承诺给你一间全新且设备齐全的办公室,加上一队训练有素默契良好的工作小组,薪水更是照原公司的六倍价码给付,另外你有什么附加条件的话,也都好商量……老实说,依现况而言,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跳槽条件了吧?我真不明白你在迟疑什么?」
穆千驹连维持礼貌的笑容都没有力气了,沉声道;「抱歉,因为某些原因,我真的没办法过去,拜托别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等等……」史考特连忙打断他的话,挥挥手道:「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回去仔细想想,过几天再回答我也可以,你知道我电话吧? o k,等你联络喔!」很懂得以退为进的原则,史考特传达完上级的指示后,爽快地跟他道别。
「喂!你……」这人未免太我行我素了吧!
唉,我最不会应付像史考特这般厚脸皮的人了……穆千驹望着他的背影,面露苦笑地摇摇头。以往前来挖角的人总是不到几分钟就被自己的坚决态度吓阻,飞快打退堂鼓,唯有这个从美国来的家伙,像是不懂得失败为何物似的,越挫越勇,害自己越来越不好意思对他扳起脸孔说硬话。
「对了。」露出突然想起一件事的神情,史考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他道:「我一直忘了说,你脖子上挂的那条项练很特别喔!我很喜欢!」绽放一朵充满男性魅力的俊美笑容后,随即挥挥手走了。
项链……穆千驹神情一楞,左手下意识地摸摸垂挂在自己锁骨中间的项链,练子中央串了一只造型精巧的银色戒指,里头镶有一颗半克拉钻石,另刻有c?h字母,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个遗物,亦是下落不明的生父留给母亲的定情物。
想到父亲,穆千驹神情不禁有丝恍惚起来。
他是跟母姓,因此他从不知父亲姓啥名谁,也由于家中没有一张照片可供怀念,所以他也不知父亲的真实长相,而性子柔弱的母亲似乎颇怨恨父亲的始乱终弃,因此从没跟自己谈过他任何事……对于父亲的印象几乎是一片空白模糊,纵然自己想寻根也无从找起,所以母亲死后,自己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为什么不答应?」
骤然闻声,穆千驹错愕地回过头,惊喜地发现今晚一直在寻找的目标就站在自己眼前不远处。
「总监……」穆千驹露出一抹意外笑容。没想到他真的听话来了!
「为什么不答应刚刚那人的条件?」凌煜丞冷冷看着他。方才史考特跟他说的话,自己一字不漏地全听到了,挖角的条件简直是他从未听过的罕见优渥,因此凌煜丞合理地怀疑穆千驹会拒绝是装腔作势的「欲拒还迎」,打算要敲诈更高的跳槽费!
「我在公司待的很好,同事配合度高,薪水也很满意,跳槽什么的我想都没想过。」穆千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飞快回应。
太过斩钉截铁的回答、与毫无破绽的肃穆神情,让凌煜丞继续攻讦的借口都没有。
哼哼!好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呀……不知怎地,凌煜丞突然很想狠狠撕下眼前这名男人斯文温和的假面具。
「你来这里做什么?」
「呃……」
不待他回话,凌煜丞继续尖声询问:「来监视我有没有出席酒会?还是怕我说些不得体的话让公司丢脸?什么时候让你觉得自己开始有这种权力来干涉我了?」
男人字字带刺的口吻令穆千驹蹙起眉头,小心翼翼地探问:「总监,您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有醉!」
哗啦!被他的暗示惹恼,凌煜丞一时火大起来,手中的红酒克制不住地往穆千驹脸上泼洒过去。
两人的冲突,很快引起会场人士的注目。
在众多暗含诡异暧昧的眼神注视下,一身狼狈的穆千驹缓缓举起手臂,用衣袖将脸上的酒液一一擦拭干净,脸上仍是噙着一净温和的笑容,甚至,是有些宠溺的……就像在面对一只任性骄纵的猫咪而露出无奈苦笑的主人般。
然而,穆千驹失算的是,他这般的「宽容」,只会令犯错的人更加生气而已!
当众出丑了……凌煜丞回过神后,才惊觉自己动手做了什么,狠狠朝穆千驹瞪去一眼后,冷然地拋下一句:「跟我来!」随即举步往外走去,每一步皆踩得奇重无比。
穆千驹耸耸肩,毫无异议地跟在他身后离去。两人一离开后,原本鸦雀无声的酒宴登时像锅子炸了开般议论纷纷起来。
今晚发生的事,无疑成了广告界这几个月最佳的茶余饭后。
◇
「你为什么不躲开?看我当众出丑你很得意是吧?还是你早就算计好了?」
拿着钥匙,进入到柜台check in好的五o五号房间后,凌煜丞到浴室去抽出一条干净毛巾出来丢掷到穆千驹头上,冷冷地讽刺道。
虽然只是充当暂时的换衣间,凌煜丞却不愿降低自己的格调而选中了一间摆设奢华的套房。
见被自己弄得一身的狼狈的穆千驹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满肚子火气的凌煜丞,不禁合理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中计了!
「属下没有这样想。」穆千驹坐在床沿边,伸手从头上抓下毛巾擦拭颊边,一脸无辜。
「烦死了!你是哪个朝代的人啊!?不要开口闭口就用敬语跟我说话!听了真是刺耳!」
「……是。」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我泼你酒的那时候,你明明可以躲开却为什么不躲?」凌煜丞瞪着他,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很好!到了明天,广告界就会传遍他是个喜欢虐待下属的恶主管!且十之八九会有「凌煜丞忌妒才华洋溢的属下穆千驹,所以故意当众令他难堪」的难听谣言出现!
一想到此,凌煜丞真是恨不得将眼前这名害自己颜面尽失的男人杀了!
「我躲不开。」
「你明明可以!我看到你的肩膀动一下了!」
「……我以为让你发泄一下,气就会消了。」看来他计算错误。见凌煜丞眼神愤恨、脸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穆千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苦笑了。
「这算什么鬼答案!你他妈的到底还算不算是个男人啊?」闻言,凌煜丞气得破口大骂:「被我当成狗一样的糟蹋也不打紧?还是你天生就是被虐狂?」
这家伙简直就不是男人!若是穆千驹被自己侮辱后表现出适度的不爽情绪也就罢了,偏偏他什么负面情绪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承受自己的怒气,这人要嘛不是圣人、要不就是个疯子!
「我……我没办法对你生气。」穆千驹半垂眼眸望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
今天若换做是别人这般公然挑衅自己,只怕他已让对方死无葬生之地!但,那名做了蠢事的对象不是别人,而是凌煜丞──自己心爱的人,比起生气的负面情绪,担忧他是不是喝多了酒导致行为失常的焦虑反而率先浮了上来。
完全臣服在爱情脚下的自己……看在别人限中,也许真是窝囊得无药可救了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凌煜丞扬起一道浓眉。
「方才的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要我对你生气……我实在没办法。」穆千驹坦承以对,至于他会不会相信这番说辞自己并不在乎,反正这的确是他最真实的心情。
「没办法生气?」凌煜丞压根儿不相信他的鬼话,挑眉看着他:「你这人该不会有情感缺陷方面的毛病吧?」虽然言辞刻薄,然而他双手环胸斜睨着穆千驹的模样,仍然俊挺得像个教养良好的贵族。
「……也许吧。」面对凌煜丞的冷嘲热讽,穆千驹牵动嘴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对自己严重的误解──最糟的情况就是这样子,所以没必要觉得受到伤害,也没必要辩解。
「总是冷冷静静的表情,是我讽刺得不够明白?还是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可以影响你了?」凌煜丞恨恨看着他。一次就好,他想亲眼见到眼前这名让父亲无比欣赏的优秀男人狠狠动摇的模样!
「……」有的,还是有的,只是你不自觉而已。穆千驹双手交握,抿紧薄唇,不发一语。
「还是不生气吗?很好!标准沉默是金的男人!」对他始终莫可奈何,凌煜丞恨得咬牙切齿,双手往两旁一挥,语调夸张地表示道:「穆千驹,你嬴了!你成功地彻彻底底惹毛了我!老实说,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像你这般令我厌恶的人!」
闻言,穆千驹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终于有了松动。
厌恶、厌恶、厌恶……满口的厌恶!「我做错了什么!?」压抑许久的情绪猛然瞬间爆发,穆千驹霍地起身,手上毛巾飘落地板。
「嗯?」凌煜丞不满地发现自己居然必须稍稍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还是穆千驹头一次对他抬高声调说话。
「我这三年多来努力工作、安守本分,心底从来没存过其他念头!你对我的指控完完全全没有根据!」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凌煜丞不自觉地退缩了一下,紧张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
已经到达临界点了,穆千驹持续失控地大吼道:「我是人,也会有情绪,更没有情感方面的缺陷!我会一再对你退让是因为我……我……」该说吗?他该将自己最后的尊严拋出来让他践踏吗?老天……一瞬间穆千驹觉得自己真是悲惨到极点得……想哭……
「你什么?」凌煜丞突然有种强烈预感,穆千驹接下来的话,绝对是他的致命弱点!这令他不禁又伸舌舔了舔瞬间干涩无比的嘴角,眼神更隐隐绽放出兴奋光芒。
「我……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穆千驹低下头,伸手按住蓦然滑落出温热液体的眼角,他现在的模样,就像一只彻底斗败的公鸡。
该死!他从来没想过被满心喜欢的人开口闭口说讨厌……会这般的痛苦!
「……你怎么了?」凌煜丞心脏猛地一跳,方才滑落他脸颊的光芒是自己的错觉吗?偏着头,就像收到什么惊喜的小孩似的,凌煜丞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到他面前,用口水润润喉咙,好奇地探问道:「你……你是在哭吗?」
天哪!凌煜丞自觉自己就像个将猎物逼到角落处的猎人,兴奋极了!
「哈哈……」难堪地窒息了几秒钟后,一阵低低哑哑的笑声喜然从覆盖住脸孔的大掌中流泄了出来。穆千驹克制不住自己想大笑的冲动。
「你笑什么?」凌煜丞不悦地沉下脸。
去!原来以为看到他哭真的是错觉!
「凌煜丞,你真是个恶魔……」穆千驹哑声低喃。唯有恶魔,才会面带微笑地去揭人疮疤吧?
而明知这人是无情的恶魔,却仍旧无法自拔地深深迷恋上的自己,一定是神智不清了吧!
「哼!彼此彼此吧!不过我恐怕还比不上你这个……」凌煜丞不悦地挑扬剑眉,口一张,准备出声反击。
叩叩!
「先生,您吩咐的西装送来了。」门外一名侍者开口道。
「啧!早不来晚不来!」被打扰谈话兴致,凌煜丞一脸不耐烦地打开门,递出一张面额千元的小费后,将一套亦是黑色系的名牌西装从侍者手上接过来。
转过头,凌煜丞失望地发现穆千驹已然换上一副跟往常并无两样的温和神情了,方才的激动眼神、提高的声调,仿佛南柯一梦。
「换上吧!就当是我的赔罪礼。」凌煜丞悻悻然一笑。
「嗯。」穆千驹只是点点头,伸手接过西装,没有任何动作。
见他像根木头似的站着,凌煜丞剑眉一挑,「快换啊!难不成你打算一副狼狈的模样走出饭店门口好让我难看?」
「你……转过头去……」穆千驹迟疑了一下,为难地看着他。
凌煜丞一愣,才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哈!你在别扭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扭曲,冷哼一声道:「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就算有,也轮不到你!动作快点!这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待了!」
只好祈祷他不会被吓到了……穆千驹暗叹口气,将新的衣服丢到床上,伸手脱掉西装外套,接着卸下被酒液沾湿了一大半的衬衫,缓缓裸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倏然之间,一整块盘据在整个左肩头及心口处的虎面饕餮刺青再也无所遁形。
看不出来他身体练得还满结实的嘛……凌煜丞随意一瞥,无意中见到他心口上盘据的一块奇怪图腾后,如穆千驹意料中地愕然瞪大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
「刺青。」被凌煜丞一脸诧异地猛瞧,赤裸裸的视线,令穆千驹微感不自在起来。
该死!他非要用那种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看不可吗?穆千驹暗咒,脸颊一阵燥热。
「我知道是刺青!可是像你这种乖宝宝怎会在身上刺下那种……那种恐怖东西?」凌煜丞将凝在他胸前的视线往上移,望着面无表情的他,突然没来由的觉得眼前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异常遥远陌生。
因为眼镜也被酒液弄脏所以暂时搁置在床沿边,一头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凌乱地散落额前,朦胧了他幽深的黑眸,氢氲出神秘的魅惑光芒,高挺的鼻子,有着外国人血统似的精悍线条,而他结实胸膛上的刺青,更为他添加一股难以形容的野性魅力,这样的男人,绝对拥有令任何一个女人脸红尖叫的本钱……问题是,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来没注意到?是自己眼睛瞎了?还是这家伙隐藏功夫到家?
穆千驹看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对于我,你了解的向来只有表面。」不是挖苦,而是陈述事实。
凌煜丞闻言一楞,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突然涌上心头,握了握拳头,恼羞成怒道:
「哼!指控我前请先搞清楚一点,是你这种惹人厌的家伙没有让我作深入了解的价值!」
「是,您说的都对。」反正已然知晓自己被澈底讨厌了,穆千驹对他犀利刻薄的言辞不禁逐渐麻痹。
比起沉默以对,穆千驹明显的敷衍态度更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