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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恩公河 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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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叔仔细扒扒拣拣,才认出一个熟面孔,还坐在主席台边上。就是那位带着车来恩公祠拉瓜、还给他一支金旗烟的郭富贵。他现今也高升了,是莲花山县抓农业的副县长了。

  今天是郭副县长做大会主持;他先介绍县委书记毕敬业讲话。这是吕叔第一次仰望莲花山县最大的官,心想长得不错,一脸的官相,络腮胡,白净脸,大眼睛,双眼皮。

  毕书记讲了莲花山县的大跃进形势,还联系了国内形势和国际形势,最后强调说:“我们这次现场会,不是一般的现场会,也不是一般的报产量放卫星,因为这关系到明年冬季全县的水利大业,也就是修建恩公祠水库。”

  修建恩公祠水库,是与会者的兴奋点所在,也就引来了一片哗哗啦啦的掌声。

  海老在掌声中起身作重要总结。海老就坐在主席台前排中间,差不多是与吕叔面对面。这是吕叔首次瞻仰这位如雷贯耳的同乡,不禁感到胸中有一股热血在涌动。海老身居的莲州地委大院,虽距恩公祠不足二百公里,吉普车也就是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但海老因公务繁忙,数十次过故土家门而不入,与经史中治水的大禹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很令人啧啧称羡,又让人莫名费解。吕叔当然是前者。

  海老的情绪很激动,颤颤的“乡亲们啊……”一出唇,便如同一瓢冷水泼入沸锅,顿时收敛了嘈杂,偌大的会场变得鸦雀无声。

  静得吕叔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海老说:“今天我是向乡亲们请罪来的!修建恩公祠水库、根治恩公河,是我海水清喊了几十年的口号,已经解放十多年了,到如今仍然是一句空口号啊!我给乡亲们画了一个大烧饼,画了一匹大马啊!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但与恩公河给乡亲们带来的灾难相比,这些客观原因又都不是原因,主要的责任在我海水清。今年恩公河又发脾气了,两岸的乡亲们又遭罪了,我愧对乡亲们啊……”讲到这里,海老的声音哽咽了,眼圈发红了,他不得不短暂地停顿一下,掏出手帕搌了搌眼角之后又亮开了嗓门:“这次现场会选在莲池镇,选在我海水清的老家门口,我就是要再对乡亲们表个态:只要我海水清一息尚存,就要修建恩公祠水库、根治恩公河,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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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茅池协议(2)

  吕叔发现毕书记的情绪也相当激动。毕书记坐在海老左侧,脸涨得红红的,眼睛湿湿的,似乎要朝外冒水了。

  也就在这一刹那,吕叔突然有了灵动。他忙看看海老,再看看毕书记,如此反复数遍之后,他几乎要惊叫出声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相像的人?瞧这脸型、眉眼、额头,说话时面肌抽动的纹理,全都一模一样,如果抹去年龄的差异,简直就像出自同一模型的复制品。

  吕叔惊叹,就连海老的亲弟弟海桩子,也没有与海老如此相像啊。

  海老结束了极富感染力的演讲,把空前高涨的气氛留给会议,将热血沸腾留给每个与会者之后,便只身离席,返回莲州忙乎另外的公务去了。

  毕书记因势利导,主持着将会议进入务实阶段。

  因了要修恩公祠水库,吕叔精神亢奋,别提多来劲儿了。

  但朝下听了半晌会,吕叔如同听了半晌天书。小麦亩产已突破三万斤大关了,但数字仍水涨船高般直线上升。

  吕叔望着拍胸脯挥拳头的老龟庄村长王老虎,心想你他妈发哪门子神经?把三万斤小麦平摊到一亩地上面还不得几寸厚!

  吕叔一甩手离开了会议室。

  郭副县长也跟了出来,说:“老吕,你这是去哪儿啊?”

  吕叔心想要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念邪经,会出这么多歪嘴和尚?也就没好气地说:“去蹲茅坑屙屎!”

  郭副县长没理会吕叔话里的冲劲儿,笑笑说:“我也去。”

  吕叔原本就没屎,可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好硬着头皮蹲干坑。郭副县长也挨边儿蹲了下来。郭副县长掏出一支金旗烟,朝吕叔手里塞。

  吕叔一把推开郭副县长的手,硬邦邦地说:“我这儿也有!”说着从兜里取出一绺纸,麻利地拧了一只“喇叭头”,“嚓”地一声划亮火柴,吸得吱溜吱溜响,脸却朝一边扭着,连看都不看郭副县长一眼。

  郭副县长笑了笑说:“老吕,刚才的会你觉得咋样?”

  吕叔心想,你是丢圈子套麻雀哩?我老吕是在鸭绿江那边的坑道里入的党,连美国鬼的炮弹皮都不怕,这会儿能怕你套雀子,就气哼哼地说:“报产量成了朝天上放风筝,谁放得越高越提劲,这不是胡球弄是啥!”

  郭副县长忙提着裤子,奔到茅房门口,看看没有人后又蹲了下来。他转身盯着吕叔,一脸严肃地说:“你这牢骚不能再对第二个人发,弄不好要吃家伙的。”

  吕叔摸不清深浅,不吱声了。

  郭副县长说:“你打算咋办?”

  吕叔说:“共产党讲实事求是,地里能收一葫芦我就报两瓢,一粒籽也不多报。”

  郭副县长问:“你打算报多少?”

  吕叔默算了一会儿,说了个比通常年份多一倍的数字。

  郭副县长脸色一冷说:“老吕你行啊,你也想放个不大不小的卫星?”

  吕叔一愣:“我放啥卫星?我老吕啥时候也不会空对空放球卫星!”

  郭副县长说:“你们恩公祠平常年份打多少麦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年遭这么大的水灾,现在还泥水连天哩,明年你能打这么多?你这不也是胡球瞎吹吗?”

  吕叔笑了:“弄半天你这抓农业的副县长,不是真心领导放卫星啊?你不怕我揭发你拔你的白旗?”

  郭副县长做了个苦笑:“你少扯淡,说说你真实的想法。”

  吕叔说:“我刚才的数字,不掺一点儿水分。俺恩公祠人老几辈子,都清楚头年发水第二年成好麦,弄好了收成翻番没问题。”

  郭副县长眼睛一亮说:“你有把握?”

  吕叔说:“怎么没有?”

  郭副县长压低嗓门说:“老吕,你一点儿也别报了,就说现在还一坡水哩,种不上庄稼。我帮你打个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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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茅池协议(3)

  吕叔不由一愣:“咋?你当县长的让我老吕说瞎话?”

  郭副县长说:“你刚才不都见到了吗?这种胡球瞎吹是要捅大娄子哩,是要出大问题哩。咱都是党员,堵不住风口,也不能当墙头的苇子,能保住一片是一片。明年有你这几十万斤小麦,说不定能保住多少人的命哩。”

  吕叔想想,点头默许。

  两人站起来束裤腰带时,发现彼此蹲过的茅池都是干巴巴的,不由相视一笑。吕叔说:“咱这叫茅池协议。”

  两人同时举掌,重重地相互一击。

  朝下,吕叔就成了不怕开水烫的死猪。任谁动员,不论是软的,硬的,他就一句话:“俺恩公祠遭灾了,现在还一坡明晃晃的水哩,不信你们去看看嘛。种不上庄稼,我指啥报?叫我报,我就申报救济粮、救济金。”

  到中午吃饭时,吕叔进一步体会到了眼前这事的严重性。

  饭堂门口的墙上一溜挂着三块黑板,从左至右依次是“火箭榜”、“飞机榜”、“乌龟榜”——亩产突破万斤的乘火箭,超过五千的坐飞机,五千斤以下的骑乌龟。

  守护黑板的龙青坡用挑战的目光盯着吕叔:“如何?老战友,是坐火箭?还是坐飞机?”

  吕叔叹气摇头,无言地做出一副苦相,弯腰捡起一截粉笔,在“乌龟榜”上写下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恩公祠村村长吕卫民。

  吕叔发现对乘火箭的、坐飞机的、骑乌龟的饭食招待也分门别类,有很大差别。乘火箭的是吃桌,桌上摆着七碟八碗,鸡鸭鱼肉样样都有,筐子里堆着小山似的白馍;坐飞机的也吃桌,只两荤两素四盘菜,吃黑白两掺的花卷馍;骑乌龟的吃的是大盆菜,清水煮白萝卜撒上一把盐,馍是黑窝窝头,也没桌子凳子。

  吕叔捞了一碗萝卜疙瘩,抓了两只黑窝窝头,找个墙角蹲下来埋头便吃。

  毗邻的老龟庄村长王老虎是熟人,平时也爱跟吕叔打个嘴巴仗。王老虎这次赶了时髦,乘的是火箭。他把一只肥得冒油的鸡腿撕下来,佯装啃着朝吕叔走来,还故意将嗓门提得高高地说:“老吕,装啥狗熊,放着肥鸡子大鱼不吃,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吕叔抬头笑笑,算是应了招呼。王老虎背对着人,瞅个机会冷不丁把鸡腿塞到了吕叔的碗里。吕叔忙用萝卜疙瘩盖了盖,嘴上却大声说:“有头发谁肯装秃子?谁不知道肉块子好吃?俺不能拿###比你的脖颈!”

  这年麦播开始时,毕敬业亲自带工作组进驻恩公祠。在向吕叔下达任务指标时,毕敬业有意在顶满格的基础上,每亩又提高了十五斤的幅度,旨在应付吕叔的讨价还价。这是以往的经验:如果下级不认账,再降到原来的幅度上,就算达到目的了。吕叔却不明白这里边藏着的猫腻,他像在部队接受任务那样,慷慨地应承了年亩产二百斤的任务。

  毕敬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站在面前的这个军人是不会讨价还价的。将这里边的奥妙挑明了不好,不说透也不好,他最后只得拐了个弯子说:“卫民同志,亩产两百斤对恩公祠来说是什么概念?你要认真考虑考虑,有什么困难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吕叔条件反射般的把双腿一并,机械地来了个举手礼,就差没有接着说“人在阵地在”了。

  毕敬业哭笑不得,只好认可了。

  吕叔是农民的儿子,脉管里流动着农民的血液,信奉老祖宗传下来的格言:人勤地不懒。

  吕叔又是军人的骨骼,崇尚“服从是军人的天职”。

  这农民的血液和军人的骨骼,就是吕叔。

  吕叔非常清楚如果不下苦力,是完不成产量计划的。不经任何形式的讨论、研究和上级的批准,他一声令下,除保持沿袭多年的每天两晌出工外,又增加了早晚加班。他的理由是,咱庄稼人,是同土坷垃打交道的,与城里的工人不一样。咱们不学那###洋玩意儿,做庄稼活儿哪能照晌来?等下雨天不管下地时,咱躺在床上猛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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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茅池协议(4)

  每天,鸡叫头遍不一会儿,吕叔准时敲响吊在村中老槐树杈上的破钟。他敲钟敲得没有一点儿脾气,憋足劲儿用力一敲,送了炸雷般的一响,之后是耐心地等待,直到钟声由强至弱,再缓缓散去后,他再用力一敲,如此往来复返。这种敲法,对那种爱背床睡懒觉的瞌睡虫极奏效,正随着袅袅余音渐入梦境哩,又被跟上来的一记重敲拉回。如此推拉数次,睡意便消失殆尽,只好乖乖地爬起来。

  敲过钟后,吕叔还要挨门再拍个遍。对那些爱跟他开玩笑的娘儿们,他会趁机调皮地弹弹窗棂,压低嗓门捞几句便宜:

  “刘到恩公河的小石桥旁,一眼不眨地朝大路的尽头张望,他是在等救济粮的车。郭副县长已告诉他粮食马上就会运来,党和政府不会不管的,况且恩公祠村是支援了外地才如此困难的。

  救济粮一直没有运来。

  恩公祠人开始背着吕叔发牢骚、讲怪话、叫苦连天了。

  看来革命传统教育同米面是画不成等号的,这是吕叔第一次自言自语的反思。他开始没命地吸“喇叭头”,一支接一支地卷,一支接一支地吸。

  35.组织上有安排(1)

  公元20世纪60年代初

  这天,远处传来了拖拉机沉重的轰鸣声。恩公祠人一下子欢欣鼓舞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是上级的救济粮运来了。一想到马上就有面吃了,不再挨饿了,一张张菜色很重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笑得最灿烂的是吕叔,他逢人就说:“咋样,我早说过的,新社会不会叫挨饿的,共产党不会叫挨饿的,毛主席不会叫挨饿的。这话没错吧?”

  火头婶笑着用指头点着他的脑门说:“你瞎驴啥时错过?你瞎驴看事儿准着哩。我们两只眼也没有你一只眼顶用。”

  吕叔龇牙一乐,朝火头婶身边凑凑,压低嗓门道:“一会儿你吃顿饱饭,就有劲儿夜里跟火头哥玩老虎啦。”

  火头婶伸手掂住吕叔的耳朵,呵斥道:“瞎驴你还放屁不?瞎驴你还放屁不?”

  拖拉机越来越近,是三辆带双拖斗的拖拉机。因为路上还满是泥泞,拖拉机行驶速度很慢,显得负荷很重。

  恩公祠人密匝匝地停在路口,踮着脚瞪大眼张望。

  拖拉机停住了,六只大拖斗全是空的。

  恩公祠人的心一下子冰冻了,全被冰冻了。

  密集的人群竟没有一丝声响,连稍粗壮一些的呼吸也屏住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恪守着一片沉静。

  稍许的沉默之后,一双双菜色很重的眼睛,彼此交换着极度失望的目光。最后,这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刚才还挺牛气的吕叔的脸上。

  毕敬业坐在排头的拖拉机驾驶室里。因大轮子上沾起的大坨大坨的泥巴挡住了门,毕敬业用劲推门也推不开。

  吕叔大步跨过去,用手扒着大泥坨,好一会儿才清除完。

  毕敬业跳下车,朝密集的恩公祠村民做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后,拍着吕叔的肩膀,把吕叔引至僻静处。

  吕叔问:“郭副县长没来?他忙啥哩?”

  毕敬业支支吾吾地说:“他有另外的事儿……”

  自从在莲池镇现场会上,吕叔与郭副县长有过“茅池协议”之后,吕叔就认定郭副县长是值得信赖的好干部。当时如果没有郭副县长提醒、打掩护,恩公祠村这一季的麦子就会颗粒不剩,如同打个水漂儿。那样的话,恩公祠村也会一如周围的村子,在两个月前就得打饥荒,他也没有资本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敲那一长两短的集合钟,动员乡亲们去救助邻村的饥民。

  毕敬业掏出一支金旗牌子的香烟,递给吕叔一支,自己也燃着一支。毕敬业先是对吕叔对恩公祠人进行一番认真的鼓励表扬,然后才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吕叔像是被蝎子狠狠蜇了一口说:“啥?把麦种全拉走?”

  毕敬业认真地点点头说:“这是组织的决定,组织决定是什么概念?你应该是清楚的。你想啊,要不我会亲自带车来吗?”

  “今年我们恩公祠村不种麦子了吗?”

  “组织上会有安排的。”

  “把这些麦种拉走做什么用?”

  “组织上有具体的安排。”

  “我们恩公祠的人吃马喂可全没有了,断顿好些天了。”

  “这个组织上清楚。”

  “我们已经很难维持了。”

  “这个组织上清楚。”

  “我们恩公祠往后咋办?”

  “组织上有安排。”

  吕叔直盯着毕敬业说:“毕书记,你让我咋向群众交代?”

  毕敬业想想说:“让大家克服困难,再维持维持,组织上会想办法解决的,组织上有安排。”

  吕叔不吱声了。服从是军人的天职,吕叔仍恪守着这一格言,他相信上级组织,相信党。出于对县委书记的信赖,他在村民嗔怪的目光里,妥协了。

  毕敬业率领着满载的三部拖拉机,消失在泥泞道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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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组织上有安排(2)

  ——把空空荡荡的圆顶盖仓库和空空荡荡的恩公祠留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还有几百副空空荡荡的咕咕叫着的饥肠。

  吕叔找了一处背风的堤坡,展展地躺了下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里慌。还是早晨喝了一碗稀菜汤,一整天没有啥东西充饥,他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周身软软的像一条长虫。

  他卷了一支“喇叭头”,吸完了接着再卷。如此卷了吸、吸了卷,卷不到头,吸不到头,直到吸得嘴唇涩苦,喉咙眼儿发麻。

  这会儿,寒月东升,清辉尽洒。村里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他仔细一听,是孩娃们在高喊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仍常喊常新的“对口词”。只不过最近一段听得少了,他清楚是没有芝麻叶面条的缘故。

  吕叔走到村口,小孩儿们还分成两班,大声小气地喊着:

  吃的啥饭?尿(面)条子!

  谁擀的?吊(老)嫂子!

  搁的啥菜?###(芝麻)叶!

  在哪儿吃?吊(枣)树下!

  坐的是啥?砖球(头)蛋儿!

  吃几碗?扛球(杠稠)十来碗!

  吕叔刚进屋,阿妈尼便把冒着热气的大海碗递了过来。吕叔一直是很优秀的家庭妇男,很熟练地绕着锅台转,连刷锅捣灶也很少让阿妈尼沾边儿。

  此刻,吕叔用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说:“好香,今天的日头可是从西边出来了。”

  阿妈尼说:“看我的手头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味道鲜美,还是饿极了的缘故,吕叔哧哧溜溜地一气吃完后,才品出味来,是芝麻叶面条!他用筷子敲敲碗边儿问:“这是从哪儿弄的?”

  阿妈尼支吾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吕叔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也起身跟进了厨房,皱着眉问:“你咋不说话,哑巴了?”

  阿妈尼一股脑儿放开了连珠炮:“我给你挑明了吧老吕,我们不能看着自己血汗换来的粮食给全拉走。不为大人,也得为孩子,我们不能眼巴巴地等着饿死。刚才装车的时候,我们几个娘儿们留下了两麻包,每户分了几斤。”

  吕叔一下子炸庙了,吼道:“这是谁的主意?”

  阿妈尼也是一吼:“我!”

  吕叔气得周身筋肉直蹦。他猛地抓起小桌上的饭碗,朝阿妈尼身上狠狠一摔。阿妈尼机灵地一闪身子,躲开了。碗击中了墙壁,“砰”的一声碎成了数瓣儿。

  吕叔冲过去,伸手揪住阿妈尼的长发,抬手就是一耳光。阿妈尼眼里噙着泪花,不躲不闪不哭不叫,伸着脸瞪着眼道:“你打吧!打死我,就不挨饿了!”

  吕叔仍揪住阿妈尼的头发不丢,嘴里骂着:“你这熊娘儿们,长胆了不是?是谁给你的权力?是谁叫你这么做的?去,去把麦种统统给我收回来!”

  阿妈尼用力挣扎着说:“我不去,我不去!”

  吕叔把阿妈尼推倒在地,用脚踢了起来。

  火头婶匆匆跑了过来,把吕叔拉住了。

  后面跟着男女老少一大群。全恩公祠的人差不多都跑来了,屋里屋外,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满了人。

  阿妈尼哇哇大哭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哇。姓吕的,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这个不要良心的!我爬明起早地伺候你,你竟这样下毒手打我呀……”

  火头婶、李妈……团团围在阿妈尼身边,一齐陪着阿妈尼流泪。

  吕叔的气门顶得足足的,仍骂不绝口:“你这熊娘儿们可翻天了,这样做像什么?这不成强盗、抢犯、小偷了吗?你知道不知道?我是共产党员,你是共产党员的老婆,你知道不知道!咱是贫下中农,是革命群众,是共产党员,就是饿死,也不能吃这来路不正的东西!”吕叔越说越气,又捋捋袖子,顺着人缝儿朝阿妈尼身边儿边挤边喊:“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个给我丢人不长脸的熊娘儿们不可!今天我打死你……你这个熊娘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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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组织上有安排(3)

  人墙牢不可破地挡住了吕叔。

  站在最前边的火头婶冲着吕叔说:“这事儿怨不上阿妈尼,我们这些娘儿们都有份儿。不让你知道,是怕你担错。不是有句俗话说,不知不招罪嘛。乡亲们已经两天没沾面气儿了,孩娃们都饿得哇哇叫你没看见?这样断顿下去的后果你不清楚?乡亲们知道你的脾气,怕你怪罪阿妈尼,让我注意着这里的动静。阿妈尼擀了两碗面条,给小香吃一碗,给你留一碗,她自己只闻闻气,连一口都没舍得尝。谁知你吃好了,有劲了,会伸手打人了?你还真下得去手啊!你打吧,你连我一块儿打!老吕!”

  在我的记忆里,火头婶第一次没有喊“瞎驴”。

  吕叔的手软了,高扬的胳膊缩了回来。

  火头婶流着泪说:“老吕,这样吧,这两包麦种刚分下去,还不会吃下去多少,这就再收回来,还不中?”

  如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吕叔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老吕活到今天,也是几十几的人了,拍着胸脯说,还没有做过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的事!想想在战场上倒下的成片成片的战友,咱眼前这点儿困难,就是鸡毛蒜皮。我是有个赖种脾气,可我从没有打过小香她妈一巴掌,今天我真是气坏了。现在是新社会,是共产党领导,会叫咱们恩公祠饿死人吗?能连这个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36.我真是个大傻蛋(1)

  公元20世纪60年代初

  这天晚上的芝麻叶面条,是我童年记忆中最好吃的面条。那种几十年都不肯散去的香味儿,看样子是深入骨髓了。面是阿妈尼和火头婶留下的那两包麦种磨的。她俩擅自做主留下了几十斤没有分,打算每天下午都让我们吃上一顿一大锅面条,说我们小孩正是连骨头带肉一起长的时候,如果饿伤了是一辈子的事。火头婶还说:“每天吃半顿,不能叫断顿,要细水长流。”照她俩的设想,我们吃上十天半月没有问题。当时,一口大锅就支在吕叔家的院子里,阿妈尼的面条擀得也很过关,火头婶说她是让吕叔用擀面杖给敲出来的。阿妈尼把面和得像硬硬的石头蛋,擀成的片像圆圆的大簸箩,切成的面条像长长的细钢丝。不等面条做好,我们就各自端着碗,拥进吕叔家的小院,团团围坐在锅台的四周,看着灶膛里的柴火把阿妈尼和火头婶的脸映得红光闪闪,看着面条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里打旋儿。我们就撮着嘴,提着气,吸溜着鼻子,去追寻那发散着的、再也熟悉不过的清香味儿。到了吃面条的时候,几十张嘴巴发出同一种“哧哧溜溜”的音响,在小院中此起彼伏。这时候,阿妈尼和火头婶就挨边坐在柴草堆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她俩光做不吃,她俩说看着我们吃得这么香,比她们自己吃还觉得有滋味儿。

  虽然,朝下的大锅面条让吕叔给终止了,但我们小孩毕竟还吃了一顿,比村里的大人们幸运多了。

  那些拎着麦种回家的乡亲,手脚麻利的赶着紧儿在石臼里捣捣,家里人还能捞上喝一顿稀糊糊。手脚笨拙的,连闻闻麦味儿也没有,就又掂回来了。

  称了称,总共还没有吃下去五十斤。

  第二天,吕叔亲自拉着一辆板车,将又收上来的一麻袋多麦种,送到县城去了。他另外还有一个打算,就是进一步落实一下恩公祠的伙食粮和饲料粮啥时批下来,让毕书记给个准话儿。

  因错过了上班时间,吕叔只好一路打听着去毕书记家。在一僻静的街口,遇到一个弯腰拾粪的人,他凑过身去,招呼了一声:“大哥。”

  拾粪者直起身,正了正头顶的破草帽。两人一对视,不约而同地愣住了。吕叔先惊讶地说:“郭副县长,您这是?”

  郭副县长忙环顾左右,看看周围没人,才压低嗓门说:“老吕,别再叫副县长了,我被停职了。”

  “为啥?”

  “唉,一言难尽啊!你进城来干吗呢老吕?”

  吕叔说明了情况后,郭副县长连连叹气摇头:“老吕啊,你太老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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