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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螺旋(耽美)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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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已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抑或。
只是不想去知道–而已?
现在的尚人甚至连这都无法分辨。
唯一知道的是,雅纪惊愕地望着自己的双眸,好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哀伤。
之后,又过了一会儿。
突然有人敲门。
尚人「啊」地扬起脸,摇摇晃晃地起身。
但–
那一刻,伸往门把的指头,却因犹豫而颤抖着。
于是,彷佛早已看透这一幕似地–
「尚,是我。」
门外的雅纪说。
尚人好几次用舌头舔湿干涩的唇瓣之后,缓缓地,将门打开。
怯生生抬起的视线前端,是一如往常的雅纪。
仅是如此,尚人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想,自己大概有哪里弄错了吧。
「我可以进去吗?」
「……嗯。」
雅纪走进房里,将尚人扔在楼下的书包搁置在桌上。
「谢……谢…」
尚人僵硬地说。雅纪直接在床缘坐下。
不知何故,剎那间,房间内的空气似乎开始沙沙作响。尚人脱掉上半身的制服,挂在衣架上,随意坐在书桌前的椅子。
「期末考……是今天结束吗?」
「啊……嗯。没…错。」
「考得怎么样?」
「马马…虎虎……」
为了转移焦点而硬挤出的对话,显得非常不着边际。
尚人轻轻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雅纪。
彷佛败给尴尬似地,雅纪落下重重的叹息。
「尚,过来这边。」
然后用极度柔和的声音,呼唤尚人。
不过,那份柔和的背后……似乎附着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让尚人无法离开原地一步。
「尚?」
如同平日一般,雅纪以独特的腔调呼唤尚人的名字。
不过,就连那个,也让现在的尚人感到沉重无比。
「尚?你怎么啦?」
雅纪的语气一如往常。
即便如此,无法言喻的不协调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不过。
「尚……你没听见吗?」
雅纪执拗呼换的柔声,却在耳里……心里盘旋不去。
然后,就像是终于死心般,尚人抬起眼睛。雅纪不带一丝笑意的金茶色瞳孔,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尚人,轻轻对他招手。
「过来,尚。」
瞬间,尚人体内,似乎有什么……隐隐地刺痛着。
如同受到金茶色瞳孔吸引般,尚人僵硬地走上前。
仅仅几步的距离,却是如此地–遥远。会那么想的尚人,或许早已被雅纪牢牢地掳惑了。
尚人并没有从雅纪身上逸开视线。
于是。
雅纪的神情陡然缓和下来,并攫住尚人的手让他坐在膝上,从后面搂住他。如往昔一样。然而,动作却远比当时强势。
突如其来,令人怀念的–但也出乎意料的肢体接触,让尚人浑身僵硬。
自己好歹是国一生了,这样子的姿势未免太……比起不好意思,完全被雅纪揽入怀中,身体居然动弹不得的事实,更让尚人觉得……打击。
尚人以为自己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小孩子了。
不但个子长高许多,连体重也相对地增加。
可是……
完全比不上雅纪。
接着,尚人蓦然惊觉,雅纪彷佛能将自已整个包覆住的胸膛、手臂,全都远比记忆中强壮。
尚人受到很大的刺激。
雅纪在自己这个年纪时,早已是个『大人』了。
然而,现在的他,却是成熟数倍、不折不扣的『男人』
同样是哥哥,如今,雅纪正以尚人所不认识的『男人』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模糊不清的、母亲的喘息。
呼唤着父亲名字的尖细娇声。
然后,尚人……想起来了。从母亲房里走出来的雅纪,是仅在裤子上方披一件衬衫的半裸模样。
霎时–
彷佛有人在尚人口中–不,是在胃部附近强行塞入冰块般,让他浑身打起哆嗦。
(不…会、的…)
尚人咬紧唇瓣,极力想把掠过脑海边缘的念头赶出去。
接着。
「怎么了,尚。你会冷吗?」
直到雅纪轻声低喃,尚人才发现自己正在微微发着抖。
「尚?」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尚人的恐惧感一口气飙到最高点。
雅纪–好可怕。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哥哥』的『雅纪』,到底,在想什么?正因猜不透,所以才令人害怕。
偎在雅纪怀中的尚人,嘎答嘎答地不停发抖。
后颈的颤栗不用说,恐怕连扑咚扑咚的心跳声,也都被雅纪看穿了吧。想到这儿,尚人更是剧烈的颤抖着。
他想逃出去,逃出哥哥的咒縳。
然而。
就好象连尚人身上的哆嗦都属于自己似地,雅纪将尚人搂得更紧更紧。彷佛欲舔咬尚人的耳朵般,将嘴凑近–
「尚……你不会告诉任何人吧?」
如此低语着。
雅纪并没挑明,究竟是什么不能说出去。仅是用温热的吐息……
「你会保密吧?」
逼迫着尚人。
雅纪将尚人搂到几乎无法呼吸,逼迫他接受自己所有的体热。
「能够守护妈妈的人,只剩下我们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接着又以不容拒绝的甜腻口吻,
「尚?」
单方面地要求尚人成为共犯。
就这样,尚人确定了自己的揣测,被迫知道哥哥和母亲的秘密。
在那儿,雅纪和母亲正在做什么……
想到这,尚人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好象身体的血液都为之凝结,甚至没办法呼吸。
即便如此–
「你不会……对别人说吧?」
尚人除了点头答应外,别无他法。因为他再也不想失去『家人』……。
就算等待自己的是名为背德的地狱,好歹总强过失去哥哥体温。
「你是个乖孩子,尚。」
雅纪边说边抚摸尚人的发丝。
彷佛在安抚正发着抖的尚人般,好几次。
……好几次。
用他的唇亲着尚人的发丝、脖子。
宛若献上无声的祈求般,好几次好几次……
然而,尚人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颤抖。
不管再怎么压抑……
再怎么压抑。
就是停不下来。
不知何故,没有任何前兆,泪水便落了下来。
尚人在哥哥怀中极力忍住呜咽。
一边感受着雅纪的心跳,一边流干了泪水。
那一日,尚人亲耳听到自己胸口,迸出了心碎的声音。
什么也不说。
什么也不看。
什么也–不听。
原本应该能遵守自己和雅纪的约定。
那一天。
若不是沙也加突然返家的话……。
那一天。
若不是尚人因为感冒在家休息,或许就不用听到沙也加那种痛彻心扉的悲鸣了吧。
「妈妈……哥哥–你们好脏!妈妈最好……妈妈最好、死了算了–!」
实际上,因为尚人并未直接目击到那个画面,终究还能坚守自己的防线。
不过……亲眼目睹哥哥和母亲『情事』高潮的沙也加,却以半疯狂的模样,不顾雅纪的制止从家里飞奔而出。
于是。
从那以后,沙也加再也没有回来过。
「姊姊她……所以……妈妈的葬礼,她才……没有出席?」
裕太咬牙切齿地说。
从雅纪口中得知哥哥心母亲见不得光的秘密后,裕太完全无法掩饰自己受到的冲击。
「没错。」
沙也加从筱宫家飞奔而出的一周后,母亲,突然–过世了。
「妈妈是……自杀的吗?」
尚人想起母亲苍白的遗容,面颊下意识僵硬起来。
不过–
「妈妈并没有自杀。那是–意外。」
雅纪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大家都说,妈妈是因为对未来感到绝望,所以才……吞安眠药自杀的……」
加门家的外公外婆、亲戚们,每个前来守灵的人,都在私下揣测着。反正没有留下遗书,大概是懊悔无法善尽母亲的责任,所以才自杀的吧。
「不是那样。只是刚好服用过量罢了。妈妈有失眠的问题,不吃药就睡不着。」
然而,不管是意外或蓄意,最后的最后,关键的原因又是什么呢……。唯有已逝的母亲才知道真相。
过于突然的、母亲的–死。
为此,雅纪和尚人,恐怕……沙也加也是吧,想必每人心中都各自抱着莫大的疑惑,以及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
「骗人!妈妈是因为被姊姊撞见自己和哥哥在做爱,所以才会死掉的!」
裕太不留余地的指责,让默认母子禁忌的尚人,体内那种『共犯』的自省,强烈地剧痛着。
可是,雅纪说了。
「那是意外。妈妈没有自杀。」
他以异常稳重的口吻,彻底坚持那是『意外』。想必–雅纪很想如此相信吧。母亲并非被沙也加撞见自己和雅纪的情事,所以才了断自己的生命。那只是,刚好服药过量罢了。
好比尚人,同样也是如此一厢情愿地相信。
目击母子乱伦的禁忌画面,痛骂雅纪和母亲『很脏』的沙也加,最后那句『死了算了!』的诅咒,无异是一剂剧毒。所以沙也加也很想相信,病重的母亲不是因为受到言语刺激而死的。
结果,沙也加并没有考取志愿高中。
原因不在成绩不够好。而是母亲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沙也加突然昏倒被送入医院,那一天根本无法参加联考。
对于连母亲的守灵夜都不肯参加,甚至顽固拒绝送母亲最后一程的沙也加,加门家的外婆似乎有着复杂的心情。尽管外婆没有明说,但在确定沙也加无法考上高中的时候
「居然在联考前夕入院……。看来,母亲的死带给她不小打击啊……」
却能透过话筒听出她的懊悔。
而加门家的舅舅们,似乎把那当成沙也加没有出席母亲葬礼的惩罚。
顺带一提,在母亲守灵夜上哭红双眼的裕太,则催生出与会者的新眼泪。另外,大家都在担心,没有出席的沙也加是否因为打击过大而昏倒了。雅纪极力压抑上涌的泪水,善尽丧主的职责,则赢得一致的赞赏。至于,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纯粹处于愕然状态的尚人,被大家批评成–母亲死了也不会掉泪的薄情儿子。
好孩子,坏孩子。
幸运的时候,不幸的时候。
难道四个手足之中,一定得有人担当这个罪名不可?
然而–
「不过……裕太,如果你硬要那么想的话,我也不在乎。我并不想强迫你接受我的想法。」
用淡淡的口吻,平心静气看破一切的雅纪,果然……有哪里坏掉了。尚人想。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雅纪好象有一半的灵魂也跟着飞走了。
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执着。就连从前那双能够掳惑人心的眼眸,如今,竟像是冰冷的玻璃珠。
尽管雅纪很努力在接洽模特儿的工作,不过那就像为了养活弟弟们而不得不去做的义务罢了。最近,尚人一直很不安。
他总觉得,雅纪有一天会连工作也弃之不顾,不留只字词组,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是受到亲戚的影响吧。母亲死后,尚人偶然听到加门家的舅舅们愤恨地讨论着父亲想把这栋房子卖掉的事情。
筱宫家–会消失?
如果这个家消失了,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雅纪,到底……有何打算?
这份不安,现在居然真的在现实世界出现了。
雅纪想将裕太送到堂森的祖父家。
斩断过去所有的一切,独自展开新生活–难道这就是雅纪的用意吗?
因此,他干脆掀开这张禁忌的底牌,好让裕太主动疏远自己?
那么,下一个是–?
(我吗……?)
尚人打了一个寒噤,连忙摇头想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不过,怦咚怦咚的心跳声却没那么容易抑止。
彷佛欲将尚人的动摇逼到墙角似地,裕太突然说:
「小尚……你早就知道了吧?」
「咦……?」
「雅纪哥和妈妈的事情。」
裕太的矛头突然指向尚人。
「…啊…嗯……」
对于裕太的问题,自己应该如何回答……。一时半刻间,尚人颇感迷惑。
「可是,你却没有像姊姊那样,从这个家逃出去。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不对!)
是因为不想失去雅纪。
那一天。雅纪对尚人说『别对任何人提起』,于是,他便沦为和哥哥共有秘密的罪犯。如果默认禁忌能让尚人继续待在哥哥身边,那么就算要他下地狱也无所谓。
(我只剩小雅了……)
在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驱使下,尚人悲切地窥视雅纪。
但,雅纪却没有任何暗示。
『那时候』的雅纪,强行逼迫尚人保守秘密。如今,好象有哪里……不一样。
对了,是眼睛。那是双没有任何执着、冷漠的–眼睛。
此时此刻,尚人突然领悟到,说不定,雅纪最想舍弃的人并非裕太,而是自己。
然后,他才首次发现。母亲去世的瞬间,身为『共犯』的自己,便已经失去利用价值。
(小雅、已经……不需要我了?)
这么想的瞬间,尚人霍地脱口而出:
「离开这个家,我……还能到哪里去?不管爷爷或外公,他们都指名要你,而不是我。从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开始,不就一直是那样吗?他们一次也没有……提到我的名字。需要我的,只有这个家……对吧?所以,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算沙也姊不要这个家了,就算你要搬到堂森的爷爷儿,我也会一直守在这里。哪怕雅纪哥不要我了,我……不会离开。」
连尚人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坦承不讳地吐露真心话。
其实他从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自己并不像裕太那么受宠爱。
雅纪可能不知道吧。母亲过世半年左右,沙也加曾经找尚人出去。
当时,沙也加在得知尚人早就知道哥哥和母亲的关系,而且雅纪还不准他说出去之后,露出十分受伤的眼神,扭曲着脸。
「你真……差劲。」
还如此低语着。
「总有一天……你会受到报应的!」
然后,丢下这句话,推开尚人转身跑掉了。
加门家的外婆,获悉尚人考上沙也加落榜的高中后,对他晓以大义了一番。
「小尚,你就不能读别所高中吗?你为什么要故意去踩沙也加的痛处呢……。外婆还以为小尚是更贴心的孩子呢……」
而那时,距离沙也加上次落榜,都已经超过两年多了……。
至于堂森的祖父,从母亲犹在人世开始,更是从来没给过尚人好脸色。
「尚人,你怎么会输给比你小的裕太呢,真是太没出息了。你就不能再坚强一点吗?」
动不动就苛责尚人。
每当遇到那种场合,庇护尚人的总是雅纪,既非父亲也非母亲。所以,尚人只要有雅纪在身边就足够了。
然而–
等到将心事倾吐一空后,尚人才觉得那些话就像没营养的残渣,彷佛在说别人的事情般,一点意义都没有。
堂森与加门。听起来就像没人要的小鬼在闹脾气。
尚人原本并不打算那么说……。
但现在再来后悔,已经–太迟了。
或许是因为雅纪陡然亮出最后一张底牌,所以尚人也在下意识间,解开了自身的感情封印。
因此,当尚人忽然发现,不只裕太,连雅纪也惊愕地注视着自己时,六神无主的他,才会错将『鬼牌』亮出吧。
所以……
「没有啦,雅纪哥。刚刚我只是故意说反话。我……其实你只要供我念到高中毕业,那样就够了。之后,我一个人到哪儿都能活。总不能一辈子当雅纪哥的寄生虫吧。所以,我前面说的……你不用当真啦。」
既然如此,那就抢在雅纪开口之前,自行定下期限吧。
直到高中毕业为止……。
若有三年的缓刑期,就能妥善地订定计画。尚人很希望减轻雅纪的负担。而自己的恋兄情结,应该也会有办法克服的。
雅纪用强烈的视线盯着尚人,之后慢慢站起来。
「裕太,刚刚那件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回答就可以了。」
仅只丢下一句话,便消失在自己的房间。
接着–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小尚是那么想的。」
裕太喃喃低语,也跟着回房了。
当裕太的背影消失在门的对面后,尚人不禁逸出哭笑不得的叹息。
(我是不是……自掘坟墓了啊。我都不知道……)
自从沙也加离家、母亲离世之后,似乎有什么开始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不过,眼睛看不见的家庭破洞,究竟会以何种样貌重新被缝合……。这时候的尚人,完主无法想象。
爱之吊诡
尚人从家里骑脚踏车到翔南高中,大约要四十分钟。
因为早自习从七点三十分开始,所以尚人总是起个大早,准时六点半从家里出发。
知道尚人要骑脚踏车通学的时候–
「你没必要那么做。」
雅纪如此说道。尽管尚人并不引以为苦。
不过–
「没关系啦,这样可以节省月票钱。」
当尚人这么解释的时候,雅纪难得臭着一张脸。
「随便你。」
气得不想再和尚人说话。
瞬间,尚人真为自身的表达能力不足感到无奈。不过,这应该也和平时沟通不良有关吧。
尚人已经养成能省则省的习惯,连月票钱也舍不得花。
的确,这也是原因之一。然而最主要的关键,则是尚人根本不想在尖峰时刻搭电车上学。
连手脚都动弹不得,满满挤在一起的沙丁鱼罐头……。
光想便忍不住叹气。
况且,从家里到车站,以及从车站到学校,这两段路都得用走的。仔细衡量一下,虽然比较费时,不过直接从家里骑脚踏车通学还是比较轻松。
然而,一看到雅纪那张严峻冰冷的脸,尚人就知道再怎么解释都没用,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中间也发生过许多次出乎意料的问题。例如,下雨天还得穿著学校指定的雨衣,全副武装的模样直能热死人,而隆冬的寒风又是如此冷冽刺骨。
但是相对地,既不用受制于电车的发车时间,也不用拿着厚重的书包,一大早便身陷聒噪拥挤的车厢。
对尚人而言,两者的差别简直无法相较。即便升上二年级之后,他也依然骑脚踏车上学。
并非为了谁,而是自己决定的–优先级。这是再三思考后得到的结论。
因此,不论寒暑,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尚人完全不当一回事。
除了雅纪的误会之外……。
早上八点二十分。
早自习的下课钟按时响起。
同一时间,校舍也一口气骚动起来。
钟声一响,立刻有人迫不及待地从书包拿出点心和面包,大吃特吃。想必他一定是在棉被中赖到最后一刻,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冲来学校吧。这些画面一天到晚上演,因此并没有人无聊到拿它来大作文章。
春眠不觉晓–虽然已经略略超过那样的时期,不过学生们连一分一秒都不放弃,贪眠到最后一刻的习性,似乎怎么样也改变不了。
此时–
「喂、你认识……三班的相马吗?」
邻座的芳贺转头询问斋木。
「认识啊……干嘛?」
「听说那小子终于累倒了。」
「咦…?啊……果然还是发生了。」
「对啊。这阵子,他好象因为早自习迟到的问题,常被叫去训话。」
接着,尚人身后的莲城突然插嘴道:
「那家伙,住在朝仓市的池上吧?通学至少要一个小时。是不是太吃力啦?」
「大概吧。如果错过平时搭的那班电车,那样铁定会迟到耶?而且还要起床、吃饭……想一想,难得他可以撑到一年。」
「我一年级的时候和他同班,那家伙啊,早自习才刚开始,他就已经一副快死掉的样子了。」
一个小时的通学时间。朝仓市位在学区的最北端,的确很有可能。
公立高中的学区划分,旨在打破明星学校的迷思。话虽如此,其中的翔南高中,仍是公立 学校中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因此克服万难想要越区就读,转入第三学区的学生并不在少数。
是要降低水准,就读邻近的公立高中?
还是,怀抱着觉悟,博命通学呢?
尽管多少和双亲的虚荣心有关,但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本人身上。
于是,相马冒着风险选择了翔南高中。当然,这么做有这么做的价值。
换做是尚人,也会和他一样。
「力争上游固然没错,不过最好也要考虑一下通学时间。上了高中之后,每所学校都有早自习和课后辅导。好不容易才考上高中,结果却因为通学而弄坏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当时,沙也加填写高中志愿时,雅纪是这么对她说的。
可惜的是,尚人缴交升学调查表的时候,雅纪并没有任何建言。当时雅纪告诉沙也加的那番话,一定是回顾自身的高中生活后,所做出的真挚建议。
雅纪是在确立剑道这个目标后,才选择到泷芙高中就读的。因此不管早上多早起床,晚上多晚回家,他都不以为意。然而,理想和现实之间终究有段差,每年都有人因此而累垮。
翔南高中也是如此。
哪怕国中时代能常保『顶尖』的名次,充其量也只是说明,自己在国中程度中,位于『领先』的位置。一旦经过联考的筛选,被归入实力相当的容器之中,这才惊觉自身实力远比想象中低–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是要坦率接受事实,继续奋发向上?
或者–被挫折所击溃……。
那是当事者的心清问题,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尚人是这么想的。
尽管通学时间都一样,不过就算第一年平安捱过,也不代表第二年就能永保安康。
虽然维持当初的动机很重要,但适度的休息同样不可或缺。
一旦心生厌烦,那一切就都完了。
「对了,筱宫好象也住得满远的。我记得是……千束?」
虽然突然成为讨论话题,尚人却不是太惊讶。因为他必须骑四十分钟脚踏车通学的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
「对啊。」
「早上……几点起床?」
「五点。」
顿时,莲城连嘴都歪了。
「呃……真的?我那时还窝在棉被里面耶。」
一旁的斋木不断地点头。
「不过,筱宫从一年级开始就在领全勤奖了。这么说来,你很厉害耶。」
「没有啦,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真的。
(因为,自己也别无选择。)
然而–
「能够一脸平静那么说的人,大概只有言出必行的筱宫才做得到吧。」
「一般人就算想学也学不来!」
「没错没错。不管再怎么拚命,总得先有那个决心呀。」
被大家如此断言,尚人也只能苦笑以对。
尚人之所以就读翔南高中,说穿了,是因为他只有念书一点可取。
他没有雅纪那种运动天赋。而且,也不像裕太能够无视周围的眼光,做一个拒绝上课的退学生。
更不像沙也加那样–
『活用语文能力,希望将来能够成为一个视野宽广的国际人。高中联考只是实现梦想的第一步。』
对未来有着明确的目标。
他只是……不讨厌念书而已。
报考沙也加没考上的翔南高中,原因既不在于替落榜的沙也加雪耻,更非报复舍弃筱宫家不顾的沙也加。
包含公私立高中在内,翔南高中都是学区首屈一指的升学名校。
就算双亲已经不在了。
就算家庭环境跌到了谷底。
自己也能做到–尚人只是想证明这件事。
『向谁?』
向以他人的不幸为乐……世人的眼光。
向光说不练的亲戚。
–向雅纪。
以及,为了不被任何人需要的自己。
总觉得,如果那么做的话–似乎会有什么开始改变。尚人想。
围绕在身边的『什么』。
自己心中的『什么』。
尚人只是想定下一个目标,好让自己能勇往直前。
如果自己能将某件事贯彻到底,或许就能更有自信吧。如此一来,别人–不、是雅纪,说不定便会再度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
母亲死后,雅纪完全变了一个人。
注视尚人的眼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淡漠,就某种层面来说,或许更接近满不在乎吧。
就好象硬生生切断身体的某部分似地。
那样的雅纪令人不忍,而独自被遗留下来的错觉……又令尚人感到恐惧不安。
所以,尚人早在国二时便将翔南高中定为第一志愿,一直很用功地念书。等到他考上被喻为难关的翔南高中–
「你很努力喔。」
并没有如愿从雅纪口中听到任何称赞的话语。
于是。
那一天,尚人终于懂了。一切全是……自己编织出来的『梦』。雅纪早就已经决定斩断所有和母亲有关的人事物。
对雅纪而言,自己和裕太不过是沉重的包袱。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尚人有种酸涩的痛楚–以及心脏某部分突然麻痹的–失落感。
父亲拋妻弃子,离家远走。
母亲精神错乱,骤然离开人世。
姊姊沙也加拒绝接受自己。
然后,一想到这次连雅纪也要丢下自己不管,尚人再也想不出来该说些什么。
原本尚人的成绩就不错。至少,念书可以让他忘记一切,状况好的时候,集中力更是惊人,因此他一直是学年第一名。
讽刺的是,好成绩只会招来旁人羡慕和敌视的眼光。家族中,却没有任何一个家人替他感到高兴。
尚人是否为学年第一,将来又想报考哪一所高中,恐怕雅纪一点兴趣地没有。
证据就是,母亲死后开始和许多女性往来,鲜少在家的雅纪,得知尚人考上翔南高中的时候–
「是吗?」
也只有漠然地点点头已。
话虽如此,如今尚人已经不会为这种事伤心了。
光是哥哥雅纪愿意提供高中学费,尚人已经很感激了。所以,他不能再多要求什么。
因为,随意对别人产生期待,无法如愿时却又反过来责怪对方背叛自己,不过是自我意识作祟罢了。
三年的高中生活。
定下期限的人是尚人本身。既然如此,接下来只有用功念书一途。
结果,裕太并没有搬到堂森的祖父家。
但尚人知道,这并不代表,裕太已经接受自己了。当然,雅纪也是。
因此,雅纪连眉头也没多皱一下。
「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情。不过……听好了,裕太。下次如果你再昏倒,什么都不用说,不准你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仅仅留下这句话。
尚人是高中。
裕太是三餐。
两个弟弟为了在这个家生活,各自都背负着一个『枷锁』
总之,裕太开始吃尚人做的菜。尽管就只是如此而已。
同在一个房檐下的三兄弟。
就这样,彼此都不交谈,无言地度过每一个晨昏。虽然已经捱过最糟糕的时刻,不过家中气氛还是一样冰冷。
触犯禁忌的罪与罚。
随着母亲逝世,秘密再也不是秘密了。
同时,手足间的羁绊也应声而断。
母亲的死终结了一切。
已经被切成碎片的羁绊,再也不可能复原–尚人如此以为。
然而……
籍由高中生活踏出第一步的尚人并不知道。
羁绊之所以为羁绊的真谛。以及,化脓扭曲的『血缘』有能孕生出新的执着。
当时,他还一无所知……。
星期六晚上。
尚人和裕太同样不发一语,默默吃着彼此的晚餐。
裕太还是一样吃得很少。
虽然比不上雅纪,不过等裕太升上国中,身高大概会马上追过尚人吧……虽然大家都这么说,不过现在还看不出那样的感觉。
裕太的身高恐怕还不满一六五公分。尽管细长的杏眼变得比从前锐利许多。
虽说如此,但比起某段时间,他已经进步很多了。
一到晚餐时间,只要尚人叫他吃饭,他都会乖乖来到餐桌;不管尚人端出什么菜,都会吃下去。
除此之外,不知道裕太心境起了什么变化,不单会把自己的碗筷洗干净,黄昏时还会收衣服,顺便把干净的衣物折叠好。
这应该是好现像吧,尚人想。这种事急不得,得要慢慢来才行。
希望他回头看自己。
希望他接受自己。
希望再也不会失去任何人。
但是,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尚人已经累了。
『现在就陷溺在自怨自艾中无法解脱,放弃所有的人生,似乎还太早了。』
尚人能够想通这点,足见他也相对地变坚强了。
松缓肩膀的力道,深呼吸,放轻松。
自己只要做能力可及范围内的事情就可以了。
收拾完餐桌后,尚人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如往常地坐在书桌前。念书是唯一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手段……尽管这么表示的话,大概会受到其它人的围攻吧。
不知何时开始,对尚人而言,那已经是生活的节奏之一了。
忽地–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接下来只剩下英语习题。
(先去洗澡吧。)
尚人伸了一个大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
无论做什么都讲求速战速决的他,唯有洗澡的时候会慢慢来。
每回在浴缸里舒服地伸展四肢时,尚人都会觉得一天压力好象也随着毛细孔排放出去了,就连身体和心灵,多少也获得了一点新的能源。
离开浴室后,尚人走上楼梯,在裕太房前停下脚步。
下楼洗澡时还没有听到的音乐声,从房门流泄而出。
(裕太大概已经睡了吧?)
裕太有边听音乐边睡觉的习惯。发觉那个好象是裕太的就寝仪式,是在洒便当事件之后的事情。
这阵子,裕太很喜欢曲风融合葛利果圣歌和电子舞曲的『enigma谜』乐团。
对尚人而言,就连单方面播放的电视,听起来最多也只是刺耳的杂音。
(亏他还能睡着……。万一太专心听的话,不是会更睡不着吗?)
想归想,尚人并没有立场一一去挑剔裕太的兴趣。
接着,尚人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往内踏进一步。
–顿时,他愣住了。
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坐在床缘的雅纪,突然映入视线前方。
「…啊……你、你回来……啦……」
尚人声音沙哑地说。原本预定在后天结束工作的雅纪突然提前回家,一时半刻间,尚人根本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惊愕。
雅纪扬起嘴角,轻笑了一下。
「我的部分已经全部拍完,所以就先回来了。」
尽管雅纪嘴上说得轻松,但是尚人知道,想必他又给经纪人市川出难题了。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尚人有过几面之缘的市川,曾经在耳边如此说过:
「公司并不是要雅纪去献媚,不过他如果能更积极一点,我们会很感激的。因为下班以后的外务……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尚人并不清楚,市川口中『下班以后的外务』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总觉得市川在暗示,自己是雅纪的绊脚石。
逐渐走红的雅纪,近来已经是某新创刊男性时尚杂志的『招牌』。相对的,工作也愈排愈满,经常不在家。
雅纪所属的『office原 山鸟』,在业界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公司,因此他们一直很希望将雅纪培养成公司的摇钱树。不过,雅纪非但没有随着社长的意思起舞,反倒还以『家庭因素』为由,对于本业之外的外快一概不接。
『傲慢』也好、『爱情羽毛』也罢,反正别人要怎么想是他家的事,雅纪既没兴趣,更不关心。
「尚,你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咦…?啊……嗯。」
尚人一愣,静静将门关上。
顿时,房间内的密度似乎一口气增加了。
一人独处的时候并不觉得很小的房间,只要高头大马的雅纪一出现,整个气氛便不一样了。
碰触到雅纪散发出来的无色透明的氛围,渐渐地……尚人的体温开始升高。
这并非他的错觉。
刚洗完澡的身体好象比先前还要滚烫。而心跳,也一口气加快许多……。
「尚?」
当雅纪的美声催促般呼喊着尚人名字,那些反应也同时达到了顶峰。不知何故,尚人的脚彷佛落地生根似地,怎么样都抬不起来。
完全看透尚人心思的雅纪,慢慢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将浑身僵硬的尚人揽入怀中,拨了拨带有湿气的黑发,浮现浅笑。
「尚,你在发什么呆啊?我提早回来……你很不高兴吗?」
雅纪一边低喃,一边用手指攀爬着尚人的脖子。慢慢地,手指滑到了耳根附近。雅纪比谁都清楚,尚人的弱点在哪里。
按照惯例,尚人下意识就想逃开。雅纪用力环住尚人的腰,如此低喃着:
「应该不是吧?尚是害羞对不对?因为上一次,我只是稍微欺负一下,尚就马上解放了。」
雅纪甜腻地舔舐尚人耳朵,巧妙地煽动他的羞耻心。
「是不是很久没做,太舒服了,所以就忍不住了?」
连脖子都泛起红晕的尚人,扭着身子想要逃开。雅纪彷佛欲在尚人身心打入背德之桩般,轻柔地环握尚人股间。
「这里–不管用捻的或用舔的,尚……都喜欢吧。啊啊……还有乳头也是。那地方,只要用牙齿一咬,尚的这个……什么都不用做,马上就会硬起来了。」
呵出蕴藏毒液的淫靡吐息。
尚人知道。雅纪喜欢用言语撩拨自己。
每当他用柔柔的淫荡的语气呢喃时,就表示雅纪本身同样也是性欲高涨。这种时候如果多嘴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到头来自讨苦吃的一定是自己。
一边想着那些事情,尚人一边用力咬住正在打哆嗦的嘴唇,抓住雅纪的手腕。
于是,雅纪浮现了冷笑,在指尖注入力道。
「…嗯……」
一直到尚人逸出虚弱的呻吟为止。
「尚,我不在的时候,你觉得寂寞吗?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好好遵守?」
顿时,尚人身体一阵战栗。
「别怕呀,如果尚有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不会弄痛你的。就像上次一样,一点都不痛。那个是惩罚,谁叫尚完全不听我的话……」
像是安抚浑身打颤的尚人般–
「我想,尚应该也喜欢舒服的那种,而不是疼痛吧?所以,我说的话–你都会听吧?」
雅纪缓缓地啃咬他的耳朵。
触犯禁忌、越过最后一道防线。
到底,有哪里出错了?
有哪里–不对呢?
应该责备谁才好?
尚人和雅纪的关系,始于去年夏天。
名为背德的坑洞,让人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跌了一跤。
*
尚人高一时的暑假。
那天深夜。
从高中同学会返家的雅纪,难得地喝了个烂醉。
尽管如此,雅纪却不想麻烦二楼的尚人,宁愿自己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由此可见,他也有好胜的一面。一踏进玄关,紧绷的弦似乎也应声而断。雅纪整个人瘫在楼梯上,再也没有力气移动。
如果,尚人不是因为口渴找水喝而离开自己的房间,那一晚应该能平安无事迎接天亮吧。
总之,意外撞见雅纪迥异于平常的丑态后–
『同学会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还是……』
尚人愈想愈多,愈来愈担心。
不过,一想到这些对雅纪而言,都只是多管闲事的举动罢了,尚人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
自从洒便当事件以来,雅纪注视尚人的目光总是非常不悦,而且冰冷。
大概是自己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触怒雅纪了吧–尚人想。
所以,尚人实在不想再惹哥哥不高兴……。曾几何时,他变得胆小多疑。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看雅纪的眼睛。
但,看到雅纪整个人瘫在楼梯,尚人也无法丢下他不管。
不过,雅纪的体格远比自己强壮,尚人根本没有体力和耐力将他搬到二楼。
(怎么办?)
瞬间,尚人有点迟疑。他决定将雅纪搀扶到一楼内部的房间。这样的话,应该不至于惹雅纪不快吧……尚人想。
「雅纪…哥!好啦,振作一点,不可以在这里睡觉喔。」
尚人勉强将意识朦胧的雅纪叫醒,协助他站起来。
雅纪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尚人的话,仅是嘟哝着『啊啊…』或『嗯』之类,意思不明的呓语,迟迟不肯往前走。
「好重……唉呀,走好一点啦!」
这边摇摇晃晃。
那边手忙脚乱。
区区数公尺的距离,没想到竟如此遥远。
比起将肩膀借给雅纪,尚人反而更像背着一个『背上妖』,只能慢慢地拖着雅纪前进。不是一点点,而是非常非常的累人。
那里,是母亲生前使用的房间。
自从母亲死后,房间便空下来了。
尚人只有在打扫时才会进去,仅只放置衣橱和床铺的空间,有种说不出的阴寒,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一切都是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