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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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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家几个人?”张波说:“我爸,还有我弟弟。”

  魏昊听孙大炮说张波家里姊妹好几个,怎么会只有一个弟弟?而且他只提爸爸,不提妈妈,可见他的生活一定有着某种难言的隐痛。

  慢慢适应了屋里的光线,魏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张波唇上的绒毛。张波说:“我认识你妈。”魏昊说:“你那天来过我家,你当然认识。”张波说:“在那天之前我就认识了。”魏昊不相信,以为他在开玩笑。张波说:“我妈埋的时候,是你妈穿的衣服。”

  魏昊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张波之间还会有这么一段渊源。她问:“你妈是咋死的?”张波说:“淹死的。”魏昊满心疑惑,但看看张波的表情,没敢往下再问。

  张波问:“你咋叫这个名字?”魏昊笑着说:“这名字咋啦?”张波说:“像个男的。”魏昊说:“名字是我爷爷取的,他说这名字好。”张波问:“你爷爷是干啥的?”魏昊说:“是教私塾的。我三岁的时候他就死了。”张波问:“你的名字咋写?”魏昊伸出手,在手心比画着。“这样,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天。”

  益生堂 第三章(4)

  张波笑了,说:“我知道了,天上的太阳。”魏昊也笑了,说:“不是,这个字是广大无边的意思。”张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我说是天上的太阳就是天上的太阳。”

  魏昊低了头,用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画圈圈,张波突然抓住她一只胳膊。魏昊像得了疟疾一样浑身发抖,似乎要从凳子上倾倒。两个人都在不曾有过的热度里晕眩着,又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让一切按照本能进行。

  张波抱住了魏昊的肩。魏昊像一只带着体温的枕头,被他搂在怀里,几乎已经晕眩得失去知觉,只知道脸上、嘴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嘴唇。张波的手开始带着欲望在魏昊背上游走。从背到腰,到臀,然后上来,走到前面。

  魏昊像触电一样从他身上跳开。贴身的胸衣从来没像今天这样使她憋闷,也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安全。胸衣的一排扣子缝在左腋下,张波是无法知晓的。他可能根本也没想到要进去,他只是听任一双手的支配。而这双手,此刻完全听任于青春的支配。他和他的同代人一样,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这方面的教育,甚至暗示。他喜欢魏昊,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子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的纯洁的喜欢。这种喜欢一产生,就成了他单调生活中最有光彩、最有回味的内容。他立刻沉醉进去,迷恋其中。他不再满足于看看,他要去触摸。他的年轻的手每天除了触摸粗粝的砖头,几乎再没碰过别的。现在,魏昊柔软的腰肢,秀雅端庄的脸蛋,都是他想触摸的东西。这个东西现在就在他的面前,刚刚让他体味到美妙,却又像一只灵巧的兔子蹦开了。他不免有些着急,颤抖着声音说:“我喜欢你。”

  魏昊思绪紊乱,嘴上说:“我要走了。”却又不抬腿,身体还被爱情的甜蜜诱惑着拒绝走出这间狭小的屋子。

  张波央求她:“再坐会儿吧。”

  不知怎么,魏昊就哭了。

  “老四,老四。”屋外一个女人突然大声喊叫。他们惊得身体紧绷着,不敢弄出一点声音。“老四,老四。这个短阳寿的,又死到哪去了?有事做就找不到人。”女人的声音从巷道里很快到了天井。

  魏昊慌张地问:“谁在叫你?”张波阴沉着脸不吱声。

  门被推开了,一个蓬着头发的女人把脑袋伸进来,没好气地嘟囔一句:“这热的天,把门关着焐痱子?”她像没看见魏昊一样,又把头缩回去,站在天井喊:“缸都空了,不下河挑水,黑了还想不想吃饭?我跟你说,今儿要是不把水缸挑满,就是你老子回来,也休想有你一口水喝。”她说话没有停顿,也并不要答案。

  魏昊说声:“我走了。”慌乱地扯扯衣服,匆匆从屋里出来。张波的后妈站在天井取什么东西。魏昊从她身后擦肩而过,连眼睛都不敢往上抬,双方都没有打招呼。走到巷道里,她听见扁担上的铁钩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想,这个人不像是张波的姐姐,看样子应该是他的后妈。

  魏昊到家,家里还没人。她出去这一趟,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可是这一个小时已经将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惊魂甫定地坐在家里,她还能感觉到胸部的饱胀和嘴唇上的潮热、湿软。她对自己说:“你咋变得这样坏?这样没有羞耻?一个规矩本分的姑娘,是不该想这些事情的。这要让别人知道,你就一文钱不值了。”可是她的身体被欲望苦恼着,打开的门扉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关闭。张波说:“我喜欢你。”这个声音一直在她心里响着。

  第二天上班,魏昊眼睛里像进了沙子,总也不敢向上抬起。看来看去,独独不敢把张波收进视线,好像瞥一眼,便会被孙大炮他们人赃俱获。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魏昊赶紧傍着士霞一起走。因为怕单独过那个巷子,她甚至故意绕了远路。

  第二天、第三天,都平安无事,张波好像早把小屋里的一幕给忘记了,这倒使魏昊开始心怀忐忑。下班时,她走了那条正常的路径,张波还真在那儿等着她。魏昊发现,一看见自己走过来,张波脸上闪过一道彩虹似的惊喜。“你这几天咋没从这儿走?我等了你两天都没等到。”

  魏昊赤红着脸,支支吾吾说:“我有……事儿。”张波很近地看着她,脸上阴沉着,跟小屋那个热情莽撞的男孩儿判若两人。他说:“你在撒谎。你瞧不起我。”

  魏昊想到他的大嗓门儿的后妈,赶紧解释:“我没有瞧不起你。我是怕你妈。”张波皱起眉头,说:“她不是我妈。我妈已经死了。”魏昊说:“是后妈更不行。她那么厉害。”张波说:“那就去东门外的柳树林。我在那儿等你。”

  魏昊依旧迟疑着。“不行,我去不了。”张波急得直想拍墙,说:“你要不来,我就去你家找你。”说完这话,又拿出上次的办法,扭身便走,连个回话的机会都不留下。

  魏昊怔怔地看他拐过巷口不见了,才敢挪步走路。一路上脑袋晕乎乎地,不断想着晚上的事。去还是不去?如何找借口出门?去了遇到熟人怎么办?直到进了家门,还是没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吃完饭,收拾干净碗筷,天已经黑了。魏昊在屋里转悠半天,也下不了决心去向家慧开口。倒是家慧自己看出她的特别,问她:“你咋啦?坐不想坐,站不想站?”

  魏昊红着脸,心里怦怦直跳,吭吭哧哧说:“孙大炮要我去她那儿玩。”家慧啥也没问,说道:“那就去呗,早去早回。”魏昊说:“我想在屋里给你帮忙。”家慧说:“不要你帮忙,累了一天,也该歇歇。厨房坛子里还有豆腐乳,你端点儿过去。人家时常帮你,好歹尽个心意吧。”魏昊端了这碗豆腐乳,正好有了堂而皇之的借口,心情上轻松了许多。

  益生堂 第三章(5)

  到了孙大炮家,孙大炮倒不意外,把装豆腐乳的碗凑在鼻子跟前嗅着,连说:“好香。”魏昊坐了不大一会儿就告辞出来,瞻前顾后地摸到柳树林,却左右寻不见张波的影子。正在着急,张波从树后闪身出来。魏昊见他来得比自己晚,倒显出自己过于心急,不免有些尴尬,嗔怪道:“你不说在这儿等我吗?咋比我来得还晚?”

  张波笑着,在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说道:“我从孙大炮家一直跟你到这儿。”魏昊吓得捂着胸口,问他:“没人看见你?”张波手一摆,露出些孩子气。“谁也看不见,我会隐身。”

  魏昊扑哧一声笑了。“吹牛。你再隐一个我看看。”张波二话不说,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在夜色中果然像蒸发了一样。魏昊想:看他言语不多,年纪不大,原来却有这样的细心,真是难得,不由得心里热呼呼的。

  林子里静静的,耳里能听到的只有河水的流淌声。张波无声地拉住魏昊一只手,在树与树之间三拐两拐,拐到一个石堆前停住。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堆得有半人高,两人贴着坐下去,河滩上不管谁来,不到近前都难以发现他们。

  魏昊在心里叹道: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亏了他是怎么找到的。张波问她:“你怕不怕?”魏昊说:“我怕!我待一会儿就要回去。”张波不满地说:“刚一来就说走,你咋总是这样做贼似的?”魏昊心说:你是男的,哪儿能知道我的苦处。我落生在那种家庭,整天小心做人,哪敢有半点闪失。我若和你弄出点什么事来,不说我自己毁了名誉,连带我的父母都要跟着遭殃。

  这些话虽没说出口,张波却从她的焦虑不安中意识到时间的仓促。辕门街的短暂相会之后,他的激情像关在闸门里的水,一刻也没停止过奔突。魏昊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他伸出手,摸到的是半边滚烫的面颊,然后是耳朵,嘴唇。他把手绕到魏昊脖子后面,把自己的嘴凑了上去。

  魏昊躲闪着,问他:“你为啥喜欢我?”张波说:“我说不出为啥。每回看你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就会让我想起我妈。我妈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

  魏昊悄声问:“你妈死的时候,你多大?”张波说:“十三。”他把后背衣服撩起来,从腰里抽出一样东西,塞在魏昊手里。魏昊问:“这是啥?”张波说:“是箫。”

  魏昊在黑暗中摸索着,感觉到细细的竹管上有几个小孔,下面还坠着一个凉滑的穗子。她说:“这是笛子。”张波说:“这不是笛子,这是箫。”魏昊把箫递回去。“你吹一个我听听。”张波说:“我不会吹,我妈会。她说等我长大教我,可是她死了。”

  魏昊说:“你把你妈的东西拿出来干啥?”张波说:“送给你。”魏昊说:“这么金贵的东西,我不敢要。”张波说:“那你先替我收着,免得叫他们弄坏了。”

  魏昊用手感觉着长箫的光滑和清凉,心里浮起一丝怜悯。她问:“你后妈是不是总那么厉害?”张波说:“看见你,我就啥也不在乎了。”

  魏昊心里起了一种冲动,温柔地把身体靠向张波。张波低下头将她吻住。两人在迷乱中开始互相抚摸,互相吮吸,忘记了时空,甚至连彼此都被忘记了,能感觉到的只是相互的身体。

  张波又说:“我喜欢你。”魏昊说:“我也是。”张波觉得有咸咸的东西流进自己嘴里。他把魏昊横抱在怀,一只手再次带着强烈的欲望钻进她的衣服,像醉酒一样口齿不清地说:“让我摸摸你。”

  仅仅只有片刻的犹豫,魏昊顺从地摸索着把胸衣解开。她听见张波像受了雷击一般本能地叫了一声,她最丰沛的生命,就在这个男孩子的掌握之中了。

  在无数次的想象和期待之后,张波终于触摸到魏昊丝绸一样光滑、柔软的肌肤。他手上有一块茧子皮翻起来,像没有刃口的刀片一样,刮在她细嫩的皮肤上,隐隐生疼。这次的拥抱不同于上次,上次是胆怯的,试探的,这次却是激情充沛的释放,是不顾一切的交融。两个年轻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好像双方都想把身体嵌进对方身体。两人在亲吻的间隙,呓语似的轻唤着对方的名字。魏昊所有的女性意识在这一刻都被唤醒,觉得自己的双乳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张波焦灼地问:“明天还来这儿,好吗?”魏昊含混地说:“我不知道。”张波说:“答应我,明天还来。”他的手来回动作,身体绷得快要炸开。魏昊语气缠绵地说:“我该回去了,太晚了我妈要疑心。”她想把张波的手扯出来,张波反倒把手向下探去。手和手僵持着,张波最后不得不妥协。

  魏昊起身整好衣服,刚挪步要走,被张波一把拽住,重新搂进怀里。张波问:“你会不会永远对我好?”魏昊说:“只要你永远对我好,我就永远对你好。就算你对我不好,我也永远对你好。”

  张波紧紧搂住她。“我不会对你不好。我要对你不好,就叫砖塌下来把我砸死。”魏昊抡起箫管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说:“我又没要你赌咒,为啥说这种话?”张波嘿嘿一笑,说:“你放心,我死不了。”

  终于不得不分手了。张波缠着问:“你明天真的不能来吗?”魏昊说:“真的不能。我妈管得严。”张波说:“你都这大了,你妈还管你?我就是今天晚上不回去,屋里也没一个人问。”魏昊问:“你爸也不管你?”张波说:“他管我?他管我就是打我。他除了会喝酒,没别的本事。”

  益生堂 第三章(6)

  魏昊回到家,魏学贤和汪洋、魏晨都睡了,家慧一个人还在坐着刮筷子。见她面颊潮红,两眼明亮,不禁疑惑。“你脸咋这么红?”魏昊心里一惊,忙说:“看见晚了,跑回来的。”她腰里藏着那支箫,不敢坐下。家慧说:“快去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工。”魏昊说:“你也睡吧。”家慧说:“我把这点儿活赶出来,明天要交货。”

  魏昊到自己屋里把箫藏好,出来坐在家慧对面给她帮忙。家慧瞟了她一眼,问道:“你闹肚子那天,到屋里问信的那个孩子还在不在砖厂做?”魏昊手里的筷子哗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怕家慧看见自己的脸,有意磨蹭着往起捡。

  家慧说:“你知道他亲妈是谁吗?”魏昊直起身问:“是谁?”家慧说:“就是往日做杂货生意的养兴谦二小姐。”魏昊突然恍悟。“就是你常说的那个梅秀玉?”家慧说:“就是她。”

  魏昊受了突然的震撼,一时里惊喜莫名。“原来他妈就是梅秀玉。他妈过世,是你穿的老衣?”家慧说:“是,那时候他还小,突然没了妈,哭哞哞的,可怜得很。”

  魏昊对梅秀玉失踪的事依稀有些印象,万料不到时隔数年,她的儿子会跟自己成为恋人。因为是偷着出去幽会,她不敢跟家慧多谈张波的事,心里惴惴不安地沉默着。家慧看她愣愣的,以为是累了,催她:“你还是先去睡吧。”

  第二天,魏昊吃完饭正要出门,士霞匆匆忙忙跑来,说:“我姐弄了个胎盘,叫赶紧给莲花池送去。我今儿有事走不开,昊昊你去跑一趟吧。”消息来得突然,魏昊一时有灭顶之感。她不甘心地问:“过两天去不行?”士霞说:“这东西不能放,非得当天弄当天吃。”家慧说:“反正这几天砖厂上工总是半天半天的,你就跑一趟吧。”魏昊就是再想见到张波,这会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赶到莲花池,家贞一家都还在坡上干活儿。有泉要留她住一宿,她被某种东西牵挂着,非要当天回城。家贞说:“叫花子姨这儿留不住你。”魏昊百口莫辩,只一味地赔笑。下午五六点钟,她饥肠辘辘地回到家。跑进厨房,看见中午剩的稀饭,连盆抱起来不歇气地喝了个精光。她很想立刻赶到厂里,可是砖厂已经下班。她在心里宽慰自己:“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魏学贤晚上回来,问她:“五姑跟姑父咋样?”魏昊说:“五姑跟姑父都老了。”魏学贤又问:“姑父跟你说啥没?”魏昊说:“啥也没说,五姑光是哭。”家慧听了这些,就不停地唉声叹气。

  第二天早晨起来,魏昊煮了一锅稀饭,自己却只吃了一小碗。出门刚拐上北大街,就看见孙大炮老远朝她挥手。“嗨,魏昊,魏昊,你去哪儿?”魏昊说:“上工啊。”她今天看见孙大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亲切。

  孙大炮表情怪异地看着她,问道:“厂里出事了你不知道?”魏昊问:“出啥事了?”孙大炮说:“你还不知道哇?张波死了。”她的嗓门很大,引得路人都侧头看她们。

  魏昊脑袋嗡地一响,伸手把孙大炮的胳膊抓住。“你说啥?”孙大炮夸张地拍着胸脯。“可把我吓坏了!到这会儿说起来,我浑身的肉还在打颤。”

  魏昊浑身抖作一团,不得不紧紧抓住孙大炮的胳膊,以免自己倒下去。孙大炮说:“好惨哪。也不知道那小东西咋回事,中间歇工,我们都找地方躲阴凉,他一个人顶个大太阳靠砖堆坐着。一辆装砖的车进来,没看见他,倒车时把砖堆拱倒,活活把他压死。等我们过去,他连话都没有一句。哎哟那个血呀,一口一口地往外冒。”魏昊已经抖得说不出一句话,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在说:“我要在那儿就不会!我要在那儿就不会!”

  孙大炮终于发现她神色不对,说道:“你咋啦?脸巴子白得像张纸。”魏昊像一根灯草轻飘飘地靠在她胳膊上,两眼睁着,却看不见街上来往的行人,耳朵里响的,都是孙大炮的声音。虽然字字椎心,句句见血,她还是想听,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孙大炮说:“张波年轻,又是凶死的,隔夜就要出殡。”她把胳膊从魏昊手里抽出来。“你自己先回吧,我得赶紧去他家。可怜这孩子没个亲妈,老子又哭得起不了床。厂里男人都在那儿帮忙。”

  魏昊木然地让她从自己手下把胳膊抽走,木然地看着她拐上辕门街。那个嘈杂的深巷里再也没有一个年轻挺拔的身影出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品味生活,还没有机会了解生命的秘密,他们刚刚在彼此的爱恋中看到一点生活的色彩,命运就让一切戛然而止。仅仅只有一天时间,两人就被阴阳阻隔,永远无法再肌肤相亲了。

  魏昊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听见一阵哭声,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辕门街那条巷子口上。巷子里,两根长条板凳架着张波的棺木。张波的弟弟孤独地坐在一边儿哭得涕泪滂沱。几天前在天井训斥张波不去挑水,咒他不得好死的蓬头女人站在人群里装模作样地用一条脏污的手帕抹着眼睛。她听见孙大炮在人群中咋呼着,即使在悲哀的气氛里也没忘了和男人打情骂俏。

  魏昊把背抵在墙上,给出殡的人让开地方走路。粗糙的棺木里躺着她第一个心仪的男孩,这个男孩的母亲是她家的恩人。她还没来得及回报,他就不辞而别。他的幸福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个年轻人因为死于非命,人们甚至不按常规为他停灵三天,他的肉体必须尽快消失,才能使活着的人活得安心。

  益生堂 第三章(7)

  “你会不会永远对我好?”

  “只要你永远对我好,我就永远对你好。”

  “我不会对你不好。我要对你不好,就叫砖塌下来把我砸死。”

  这些对话带着记忆的温度,恍如就在耳边。可是,她活着再也见不到那个大眼睛的、挺拔的男孩了。他随意的赌咒竟然一语成谶。

  灵棚撤去,街巷很快恢复往日的喧闹。魏昊不愿回家,迷迷糊糊下了东门河,晃悠着进了和张波幽会的林子。那堆石头还在。她背靠着石头,虚脱了一样坐下去。她从地上抓了把沙土攥在手里。湿润的沙土带着一丝清凉。那晚什么都是热的,他们的亲吻,抚摸,呼吸,爱语……现在一切都变得冰冷,那个死去的身体,和她死去的心,连她的眼泪都是冷的。

  家慧从士霞嘴里听说了张波的凶耗。她说:“这母子俩太可怜了!我还说等手头松泛些,把他接来吃顿饭,没想到他年轻轻的竟把命丢了。”她问士霞张波埋在哪儿,士霞说只知道是在河西岸,具体位置不清楚。家慧说:“要能跟他妈埋一块儿,母子做个伴多好。”

  魏昊没有参与这些议论,也没让人看出自己一滴眼泪。她跟张波悄悄开始,又悄悄结束。张波留下的唯一可以触摸的东西就是那支箫。它原来是梅秀玉的遗物,现在又成了张波的。母子两代用同一件东西跟汪家相连。世上的事情为什么会如此阴差阳错?

  魏学贤隐约感到魏昊的恍惚,去问家慧。家慧说:“许是累的吧。这孩子话少,累了也不说。”魏学贤说:“昊昊是个心事重的人,你得在她身上多操些心。”家慧说:“我咋不操心?前段看到家义,我还想跟他说说,看他们学校老师里头有没有合适的,帮昊昊说一个。可魏昊没念多少书,又生在我们这样的家里,想找老师怕是困难。”魏学贤说:“倒不一定非找老师。其他地方有合适的……”家慧说:“三姐倒是想把皮蛋说给昊昊,跟我们结个姨表亲……”魏学贤立刻说:“这可不行,他俩不合适。”家慧说:“我知道不合适,所以她不说穿,我也不挑明。”

  2

  皮蛋中学毕业就下了乡,每年回一次城,每次回来,都像从牢里关了刚放出来,食量大得惊人,豌豆面糊糊一顿能喝四五碗。总是他最后一个去刮鼎锅的底子。铁铲碰铁锅,声大刺耳。

  家瑛住的四合院原来是茅山杂货铺久盛斋的房子。公私合营不久,久盛斋的掌柜死了,家人从老屋迁出来,由街道上另行分配住房,宅子里就先先后后住进七八户人,每户人家又都在五口以上。一进三重的房子被改造得支离破碎。许多地方不砌墙,只用竹编的隔扇分成大小不等的空间。隔扇编得很细密。细致的人,还要在隔扇上糊上旧报纸,和糊了报纸的墙壁分不出两样。但它有一个缺点,能隔断视线,却隔不断声音。七八户人家寸土寸金地挤在里面,饮食起居各类声响,彼此交错,声声入耳。

  家瑛认为皮蛋把家里一点穷底子都漏给别人听去了,气得拍着巴掌骂他:“刮你婆子个头啊!你是饿死鬼托生还是咋的?你一回来,我们大大小小都快把脖子扎起来了。”话里话外,带着些不希望他回来的意思。

  皮蛋说:“在乡下顿顿吃不饱,越吃越饿。每个月一分粮食,赶紧做几顿干饭。月底没粮了,再找队里借。乡下人都坏得很,尽看我们笑话。说我们上坡像雀子,吃饭像骡子。”几个孩子听了,坐在一边哧哧地笑。皮蛋在叫骂声中,还是顽固地把鼎锅里能刮下来的东西尽可能都刮到碗里。菜里少油少盐,饭食又是稀多干少,他壮硕的身体需要大量的食物来填充,叫骂远远逊色于饥饿的困扰。

  在屋里弄不饱肚子,他还有个良策,就是找家义。他很小就能从家义手里要到钱用,要的也不多,两分五分都行。钱一到手,就去买古巴蜜枣,买烧饼。年龄小的时候家义给的少,年龄大了,钱数也在增加。下放头一年回来,家义一次就给了他一块钱,让他酣畅淋漓地吃了几天烧饼。

  一九六九年底,家义离开学校,辗转走了几个单位,第五个年头才在县师范安排个教务主任的位置。李兰茹生完汪萱不到一年,家义托阚书记帮忙,把她从李家梁子调回城,安排在工会当会计。一家人,总算在工会分的两间平房里安定下来。平房外有个小院子,高高地种着几棵紫桐树。夏天的晚上,全家人吃完饭,就搬出椅子在院子里乘凉。

  皮蛋这天来找汪苏,发现她正躲在屋里看肖洛霍夫的《 静静的顿河 》。从高中一年级开始,为了给自己挣学费,汪苏每年寒假到图书馆打零工,负责把头年的旧报纸和旧杂志整理装订起来。活不重,也没有定额,工资却很高,一天一元钱。能得到这份工作,都因为家义有个同学是图书馆馆长。他们干活的书库上面有一间阁楼,里面堆的全是禁书。汪苏看的《 静静的顿河 》,就是馆长的儿子从阁楼里偷出来大家传阅的。她正看到这一段:

  女人的晚熟的爱情并不像紫色的花,却像是道旁的迷人的野花。

  自从割草以后,阿克西妮亚完全换了一个样子。好像有人在她的脸上作了一个记号,烫了一个烙印。妇女们一遇到她就狡狯地笑着,在背后摇晃脑袋,姑娘们都很嫉妒她,但是她骄傲地和高高地扬着幸福的,而且一点也不觉得害羞的脑袋。

  第二华人站

  益生堂 第三章(8)

  不久大家就都知道葛利希加的情史了。起初是悄悄地谈论这件事——将信将疑——但是有一天黎明时候,本村的牧人“蒜头鼻子”库积喀,看见他们俩躺在风车旁边的不很高的黑麦里,那时天空还有朦胧的西沉下去的月光,这以后,流言就像汹涌浑浊的波浪一样滚动开了……

  汪苏被这些煽情又美好的文字吸引着,丝毫没察觉到皮蛋进屋。皮蛋趁她不注意,突然从她手里把书抽出来。“是啥好书,看得这么专心?”汪苏吓了一跳,转身见是他,惊讶地问道:“你咋回来了?”皮蛋神气活现地笑着,说:“我咋不能回来?病了还不兴回来治病啊?”汪苏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病态,轻蔑地说:“你又扯白撂谎,许是懒病犯了吧。”

  皮蛋也不申辩,翻着手里的书说:“啥书?这么厚?”因为怕人看见,汪苏给书包了封皮。她怕皮蛋翻到自己刚才看的那一段,劈手将书抢过来,弯腰塞到枕头底下。从小在一起,皮蛋已经习惯了汪苏的脾气,丝毫不以为忤,还是笑着说:“不就是一本书嘛,弄得神经巴拉的。”汪苏说:“书又咋的?你还没有呢。”皮蛋不屑地撇撇嘴。“我没有?我有的,恐怕你还没有呢。”汪苏问:“你有啥书?”皮蛋说:“好书。”汪苏身子一扭坐在床上。“你能有啥好书?”她知道对付皮蛋的最佳方法是欲擒故纵,你越对他的话表示不在乎,就越能从他嘴里听到真话。皮蛋果然急了,凑到汪苏跟前,压低声说:“手抄本的《 ### 》,看过没?”汪苏听说过这个书名,也大致知道是本什么样的书,可是从来没有看过,也没见她周围的人看。这本书就像传说中的鬼魅,越看不着,越有魔力,越害怕,越被吸引。皮蛋说:“听说公安局正在查这本书,发现谁看,就抓谁去坐牢。”汪苏说:“真的?你看没看?”皮蛋得意地说:“当然看了,我一口气看了两遍。”汪苏问:“好看?”皮蛋说:“好看。”汪苏又问:“写的啥?”皮蛋诡秘地一笑。“我不好说,反正好看。你要想看,我去给你借。”

  他的笑容里流露出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汪苏感到陌生和紧张。她说:“我不想看,你别费神给我借。”她看的虽都是禁书,但在圈子里差不多已是半公开的。他们在里面领受到的是快乐和新奇,并且像偷来的爱情一样,充满了刺激。他们被禁锢的心灵和思想,在这些语言里,找到了一片不被人所知,却更加广阔的、飞翔的空间。汪苏朦胧地、不确定地认为:这只是犯禁,而不是犯罪。皮蛋的阅读圈子似乎与她不同,好像更加隐蔽,更加冒险,更具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疯狂。在汪苏的意识里,犯禁是一种刺激,犯罪就不可饶恕了。

  皮蛋休完“病假”回知青点的第二个月,大杂院又搬进一户人家。男人一脸坑坑洼洼的横肉,两腮上红的紫的长了不少痘子,鼻沟整天冒着油光。家瑛她们几个女的,背后都称他“蛤蟆皮”。他原是县农机厂工人,六六年成了造反派司令,轰轰烈烈地闹了一阵,后来就青云直上,受到提拔,成了领导。他的女人倒是很灵秀,蓝衣蓝裤也藏不住她的窈窕身材。每次在街上挑水,两只水桶随着扁担的颤动一上一下,桶里的水荡出一圈圈波纹,却滴水不洒。常有男人在背后偷窥她闪动的腰肢和轻盈的步态。街上人不知她姓什么,时常听见她男人粗着嗓子喊她:“荣女子。”他们有一个小女儿,只有四五岁大小。

  家瑛第二个男人柴明理六七年死于红卫兵的流弹,所以一听蛤蟆皮曾是造反派头头,对他一家就没有给过好脸色,时常无事生非地指桑骂槐几句。荣女子从不接音,低眉顺眼地出进,像没听见一样。后院女人数落家瑛:“你别尽欺负人家老实人。”家瑛鼻子一皱,说道:“她老实?她要老实就不会找这混球。”后院女人说:“我都打听了,她原是城郊人,屋里出身不好。蛤蟆皮造反时,到她屋里抄家,一眼见了她,就像见了前世的债主,神不守舍,发誓非她不娶,说是只要她愿嫁,就可以不法办她老子。就这样才嫁了他。”

  家瑛表情有些尴尬,声音也低下来,说:“这个骡子###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后院女人瞅瞅四周没人,嬉笑着对家瑛说:“真是骡子###的,每天黑了闹,只听见他呼哧嗨喘地,听不到女人一点动静。”家瑛说:“他女人跟皮影似的,经得起他几折腾?”后院女人说:“有时还打呢。有天黑了,听见他骂女人是个骚货,生不出儿子。”

  后院女人不是茅山本地人,解放前在青楼里呆过几年。皮肤黑黑的,却极光滑,像上了色的绸缎一样。两只眼睛圆而深陷,看人时目光幽幽地,整个长相很有些像西洋女人。听说她年轻时,是青楼里有名的花魁,惹得无数浪荡子在她身上一掷千金。因为过去这段经历,她对男女风月之事颇为敏感,街上哪个跟哪个有了勾连,差不多都是她先看出来。

  家瑛骂她:“你个老不正经的,去听人家墙脚,小心耳朵长疮。”后院女人说:“还消你听得,睡在自己屋里,跟睡在他床上一样,打雷似的。你隔得远,听不见。你要隔得近,只怕比我还想听。”家瑛说:“就算听得见,也受不了。”她摸摸自己胸前。“都干壳了。”两个人就哧哧地笑。

  一九七四年,城里搞学大寨,平整土地,把城郊的龙王沟填了。蛤蟆皮领着人搞会战,遇上塌方,被埋在黄土里了。一起埋进去三个人,没有一个活的。城里人都说这是龙王发怒,向人索命。大杂院里少了一种色情的声音,却多了一个寡妇。荣女子成了一只孤雁,从此肩上一根绳子,跟着家瑛她们一起拉板车。她去上工时,有时把女儿带上,让女儿坐在高高的圆木上,跟着她们的板车走街串巷。有时就放着她在街门口玩。反正街上孩子多,不上学的也多,彼此之间成了照应。孩子的性情跟母亲很像,不言不语,脸上时常带着温顺的表情,伙伴们都喜欢她。

  益生堂 第三章(9)

  蛤蟆皮死后,很少看见荣女子家里有人来。有时她随着孩子到家瑛这边坐坐,家瑛就劝她:“独木难撑,独火难烧。你才二十四五岁,人样又好,再找个人就像弯腰拣蚂蚱,容易得很。”

  荣女子说:“我喜欢一个人过,清静。”家瑛说:“你还没到求清静的年龄,求的啥清静,又不是尼姑子。有个男人,冬天也有个热被窝。”荣女子还是笑着摇头。

  家瑛悄悄问她:“是不是叫前头那个折腾怕了?”荣女子先是红了脸,然后眼里一包泪,啥话不说抱着孩子默默走了。家瑛以后也不好再多劝。

  后院女人说:“这么年轻,我怕她熬不往。八成还没缓过劲儿。你看她那腰,还有屁股,哪一样不招人。”家瑛嬉笑着说:“她招你了?”后院女人一咧嘴。“可惜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早叫她闲不住了。”

  皮蛋二次回来,正遇上荣女子被圆木砸了脚,大脚趾粉碎性骨折。医生给裹了石膏,让休息两个月。这一休息,吃水就成了问题。那时茅山已经有好几个自来水供应站。水房样式大致一样:一间只有一人高的小房子,正面开一小窗,窗户下伸出一段粗大的铁管。条件好些的居民,吃水都在这里买,二分钱一张水票,可以换一担水。蛤蟆皮死后,荣女子一直去河里挑水吃。现在受了伤,荣女子想找个人送水。

  家瑛说:“一桶水一分钱,你花那个冤枉钱干啥。皮蛋正好回来,叫他每天给你带两担不就有了。”荣女子说:“皮蛋回来是客,咋好意思叫他挑水。”家瑛说:“你这一伤,就是茅厕里嗑瓜子——出的多,进的少。能省,还不省几个。”

  谁知跟皮蛋一说,皮蛋老大不高兴。“我在乡下快累趴了,说是回来歇两天,你还跟我揽活儿。”家瑛说:“小娃勤,爱死人。人家有难了,伸手帮一下还惹出你这多话。”皮蛋说:“给她挑水,她又不管饭。”家瑛数落道:“你就惦着吃,事还没做,嘴先上前了。”

  第一天挑水,叫后院女人看见了,笑着跟荣女子说:“哎哟,这下可好,白拣个儿子,干脆收他做了干儿子多好。”荣女子笑着说:“我可没这个福分。”后院女人又问皮蛋:“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皮蛋本来就不想挑水,又听见她们拿自己说事,心里不高兴,随口答了句:“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荣女子家的水缸可以装四担八桶水,挑满一缸水可以管两天的吃用。头一天把水缸挑满,荣女子给皮蛋留了两个蒸馍。皮蛋稀罕得不敢接。荣女子说:“你要不吃我的东西,我也不要你挑水了。”皮蛋这才悄悄接了,趁屋里没人,独自享用了。

  这两个馍馍一下子把挑水变成了一件快乐的事。到挑第三缸水时,皮蛋也该走了。皮蛋说:“我替你把水缸淘淘吧,你这口缸像是有半年没淘了。”荣女子说:“不难为你了,等我脚好了,自己淘。”皮蛋说:“我淘不费事。”他把水缸底下沉淀的水垢刷洗干净,用清水涮了好几遍。

  淘水缸是个下力的活儿,皮蛋累得腰酸背痛,可是心里却很快乐。淘完水缸,他又挑了四担水把它注满。

  荣女子招招手让他进屋歇会儿,皮蛋一边说不必,一边就要走。荣女子急得想伸手拉他,脚跟不上劲儿,差点跌一跤,说:“我腿脚不好,你别让我摔着。”皮蛋只好随她进屋。

  一进去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只盘子,盘子上横架着两根炸得蓬松焦黄的油条。皮蛋的喉头不争气地动了一下。荣女子说:“这是我专门替你买的,你快吃了。”皮蛋嘴里说:“我不吃。”眼睛却盯在上面拔不出来。荣女子用一根筷子把油条串在一起递给他,说:“你要不在这儿吃,就拿回去吃。”说着就把油条往皮蛋手里塞。

  家瑛和孩子们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屋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皮蛋把两根油条吃下去,心里泛起一丝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这丝情绪弄得他在屋里坐不住,就跑到街上闲逛,一直逛到天黑回来。进屋家瑛就骂:“月亮还没出来,你回来干啥?接着逛,逛累了,有王母娘娘管饭。”皮蛋不理她,呼呼噜噜吃下三碗青菜糊糊,脚也不洗,钻进房里睡觉去了。

  走的那天,皮蛋把荣女子家的水缸挑得平了缸沿儿。

  转眼又到了春节。皮蛋再回来时,蹿高了半个头,完全长成一个强壮的小伙子。两只肩膀宽宽的,大臂肌肉隆起,胸前两块肌肉像倒扣过来的两片瓦。他到后院去上厕所,后院女人大呼小叫道:“哎哟,皮蛋又长高了。今年怕有小二十了吧?就是脸黑点,要不婶子给你说个漂亮媳妇。”家瑛在一边儿回敬她:“脸黑咋啦?黑人家中宝,白人惹胡糙。女人脸白好看,男人要那么白干吗?”

  皮蛋看见荣女子站在自家门口,赶紧一低头,匆匆从她身边蹿过去。从厕所出来,见荣女子还在门前站着,就莫名地有些心慌,像被人追着似的急忙走开。荣女子跟家瑛说:“皮蛋真长成大人了。”家瑛说:“长得高有啥用,会吃不会做,穿衣服还费布。”

  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北门坡广场放电影《 地道战 》。因为是在露天,需要等到天黑才能放映。但要想看得清楚,又必须很早扛着板凳去占位置。这样看一场电影,往往就要在硬板凳上耐心地等上三四个钟头。皮蛋因为没事,下午四点多钟就扛了板凳出门。刚到街门口,遇到荣女子,笑着跟他说:“皮蛋,帮我也占个地方,到时候我跟你妈一起来。”皮蛋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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