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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尽头的街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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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十月,驻胶县的敌军向兰村进军,那天上午,我所在的连队派在前头,接近中午到达兰村,那天正好兰村赶大集,我向连长请假到市场买烟吸,没想到连长批准了我的请求,他说你快点回来,司务长号了房子,回来晚了,就找不到自己的连队了。我说十分钟保证返回。
赶集的老百姓见到部队来了,立即就四散而去。我随人群出了北门{当时首批队伍刚到,还没有来得及布置站岗}约计过了十分钟,从北门跑出两个士兵,手里端着枪向我追来。我一看情况不妙,把军大衣一扔,就往东北方向跑,这时后面的士兵开了枪,他们捡起军大衣一看啥也没有,追在我后面撵了一段路就回去了。
我继续向东北方向奔命,跑到一个村子,一看有围墙,只见西门有两个穿黄军装的兵站岗,他们端着枪向我跑来,干什么的?举起手来,不不然就开枪了!我心里想,真倒霉呀,瘸驴单走窟窿桥,这时候不能犹豫,否则他们更会怀疑。我回答:156旅的侦察兵,到北面执行任务。士兵问,有证明吗?我回答说有。他们说拿出来看看。我解开衣扣,从内衣口袋里拿出符号来。{这符号是在单衣换棉衣时我偷偷撕下来的,装在内衣口袋里,以防备逃跑时用,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他们一看说,这算什么证明。我说在执行旅部长官的命令时,任务紧急,不用开证明,必要时符号就是证明,不信你们跟我到兰村旅部去核对一下,我要说明白,耽误了侦察任务由你们负责。走吧,你们跟我去一趟吧!
一个士兵对他的同伴说,让他走吧,真耽误了任务咱可担当不起。另一个板着脸不表态。我理直气壮地说,对不起,我的时间有限,先走了。约计离开他们有一百米,我撒腿就跑。站岗的士兵知道上当了,朝我开了几枪。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口气跑出了三十多里。
当我跑到即墨县的黄湾村,才知道这里是解放区,一个警卫员见我穿一身单衣,好象不详细,把我叫到营部去查问。我一看营长是谭忠瑞{我大哥的同学}他端详一会儿说,你是于栽的弟弟?我说,您的记忆力真好啊!他说读书的时候,经常到你家去玩,你母亲待人真好啊。他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把自己的情况跟他汇报了一遍。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到底是老解放区的人,没给解放区的人民丢脸。你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还要回原单位工作。我说,可是胶济线还有国民党占领,他说,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蹦达了。等胶济线解放了,你一定要回原单位工作。我说知道了,请你放心。
谭营长告诉我,即墨地区还没有完全解放,特别到了晚上,国民党潜伏的特务还在这一带活动,你今晚上就不要走了,等我办完了公事,咱们好好聊聊。这天晚上,谭营长亲自吩咐警卫员安排好我的伙食,如果没有白面的话,就到老乡家里买点白面。一会儿警卫员叫我去吃饭,炊事员烙了一张大饼,几乎都让我吃光了。晚上八点多钟,谭营长到伙房来了,我们聊了一会儿,他让文书给我开个通行证,又给了我十几斤粮票、两盒纸烟,还有几元钱,他说这样在路上饿了可以派饭吃,又说你早些休息吧。
这天晚上的下半夜,炊事员起床做饭,我问为什么这么早就吃饭?炊事员说,营部命令,别的事就不知道了。一会儿战士们就领饭吃了,炊事员让我和他们一起吃,刚吃完饭,谭营长就在南面的大院子里讲话。我心里想,部队一走开,剩下我一个人在大伙房里肯定不安全。因此,等谭营长刚讲完话,我就拉住他问,你们是不是有作战任务?你们走了我自己在这里很害怕。他说刚才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有一部分敌特还乡团在岭山一带活动,我们准备天亮前包剿他们。部队向南出发,咱的老家向东北方向走,你不能跟着部队走。他喊警卫员,让他找一户可靠的人家,把我送到老乡家休息,等天亮了再走。
道别了谭营长和他的部队,我到一个老头家过宿,过了一个钟头,心里老不塌实,归心似箭,我再也不能等了。只好麻烦老大爷,让他开了门,我要继续赶路。
我刚走到东西大街,看到一个人贴在墙角,如果往西走就会与他碰面。我猜想这么早出来,绝不是好人,往北一看,有条胡同,我立即向北走,刚走几步,就后悔了,如果是条死胡同,这不就麻烦了?已经这样走了,就硬着头皮往前走吧,刚出胡同口,那个人追了上来,大声喊:干什么的?站住!拍着手走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我回答:妈的,你口气不小,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过来!
我知道老和他对当不好,撒腿就往北跑,他手里的短枪向我射击,我一口气跑到大沽河边,这时太阳有一竿子高了,国民党进攻山东时,我军把桥拆了,河水结了冰,我脱了长裤,水到齐腰深,等过了河,穿上裤子又跑,直跑出满身大汗,走到一个村头,向老大娘要了一块地瓜吃,给她粮票,老人怎么也不要,大娘说,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谁家不遇难,我儿子出去支前到现在还没回来。
约计走到九点多钟,我来到了平度县的古岘镇,这里有解放军来来往往,我的心里塌实多了,一直走到天黑,来到了莱西瓦庄村,吃了晚饭,村里负责人说,你愿意就在民兵屋里宿,不愿意就走。我商量他能不能找一个老人的炕借住一宿,或者有顾长工的地方,跟他们住在一起也可以。这个负责人态度蛮横地说,都没有。生了一肚子气,在民兵屋里挨了一宿冻,第二天早晨爬起来就走,当时自己就象个叫花子,路过大姑的村庄,怕给亲戚丢脸,就绕着小路躲开了大姑的房屋。刚走出村头,听到有人喊于根,大姑扭着小脚追上了我,她把我拉回家,给我做饭吃,又把姑父的破棉袍让我披上。
从大姑家道别出来,我走到了莱阳北半乡,看到一所学校,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我蹲在操场边上,抽支烟歇一歇,刚抽完了一支烟,下课的铃声响了,从教室里跑出一群敲花棍的孩子。以前,我上小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花鼓队,象这样因陋就简把树棍染成花花绿绿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好奇心促使我想见识一下花棍的敲法,这时候,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闫小绮。
本来我想躲开,刚要跑,闫小绮在后面喊老同学留步。她告诉我,莱阳的南半乡也快要解放了,为了迎接解放,她们正在排练节目。学生们围场一圈,动作整齐,很潇洒地敲着花棍。闫小绮说,她的家离这不远,非要拉我去她家。闫小绮的学生们见我俩拉拉扯扯,都围了过来,我挣脱了闫小绮的热情挽留,头也不回地跑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没有尽头的街'04'
没有尽头的街'04'
父亲所写的自传里,里面还有让我疑惑的地方,为什么同时带出去枪决的八个人只留下了他一个?那个156旅的国民党军官是否认识我的祖母丰云?
好象我的祖母并不同意父亲和闫小绮结婚,他在写我的母亲闫小绮时,只用了淡淡的几笔,可是他们之间的恩怨远不止这些。
父亲还提到了高密呼镇被活埋的老地主,他的儿子是否逃命了?
我知道如果继续追问下去,他们肯定不会多讲的,这个密贴已经揭不开了。如同照片中的取景框,有些枝蔓被划到了镜头里面,同样我们知道在每一个悠地唱:
忽上忽下龙张口
一来一往凤点头
机抒织补千般锦
巧手妆成万祥春
河水不是猛涨的态势,柳娘继续织布,直到织完了计划中的一段,这才收拾搬家。柳娘泅水过河,将牡丹从浑浊的水中捞出,捆装成包,背着牡丹去逃荒,宁可卖身子也不卖牡丹。
柳娘向东走了九天九夜,蝶飞蜂舞紧随其后。这天中午,柳娘走在莱潍大道上,遇到了一个中暑昏迷的小木匠,他趴在地上,手里紧紧地拽着一个大的油布袋子。柳娘把他拉到怀里,泡了一碗牡丹汤,没有勺子,便口对着口把一碗解暑的药灌进了小木匠的嘴里。小木匠苏醒过来,闻到了花的香味,知道遇上了救命的恩人,但是他还是不放心自己工具,当作柳娘的面,摊开了油布包袱,一件件地数着雕刀,大小刻刀摆开,足有两丈远,其中一些雕刻刀具,柳娘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当小木匠数过了刀具,用信任的眼光看着柳娘的时候,女人心里的感激尽管没有表达,她还是认定了这个诚实的木匠,她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只要他向东走,她都要追随着跟到胶东老家。于家永远是她心灵的圣地。
有一两年的时间,她就象一条被时代大潮抛上海岸的鱼,几经挣扎,几经磨难,始终没有找到养活自己的一汪水,她的需求不多,只要能填饱了肚子,只要没有辱骂和责备,她就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她甚至不敢渴望当年于家大院的辉煌,思念是一只蝴蝶,只有鸟语花香的时候才缱绻而来。
那个长工曾经是她娘家的一个扛活的,一个下人,在他翻身得解放以后,把柳娘骗回洛阳,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义灭亲地把已经属于自己的女人推到审判台上,只因为柳娘是地主的女儿,那个年代,地主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她嫁给了长工不到半年,就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要回到胶东老家,因此,小木匠往东走,她也往东去。
两个人走到黄县城内,已是午后,古老的建筑,笔直的大道,一干平民生活的图景让人醉心不已,满街食物的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当她随着小木匠走进福来酒馆时,那两只蹲踞在门口的石狮子也张开了大嘴巴,形象地解释了食欲何以成为人生第一大欲求的原因。随着店小二的一声吆喝,柳娘羞却地抬起头来,看一眼萎了枝闲,每个儿子生下来都有美好的祝愿配备着。这对龙凤枕,还是于栽自己选定的,那时候他才七八岁,柳娘就逗他,要个什么样的媳妇,于栽说,要个柳娘一样俊的。柳娘记得,她给于根绣的一对枕头是鸳鸯戏水,给老三绣的是喜鹊登梅。女孩是赔钱的货,她只给侄女做了几床锦被。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当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于家大院的时候,就知道此生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以这样的方式与于家的人接茬。老天有眼,给她留出一条退路,幸亏于家的大媳妇不认识柳娘,也幸亏这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如果不是晒行李,柳娘肯定还要蒙在鼓里,如果在这里遇到了于栽,那将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啊,柳娘真的不愿意破坏树立在于家的美好形象。宁可死,也不愿意让于家的第二代人看到她和一个小木匠苟合在一起,而且有了身孕。这丢人显眼的事让孩子们知道了,她哪里还有脸活啊。
柳娘趁着心口疼的空挡,把什么都想明白了,她是个嘴紧的女人,她不会卖弄自己的手艺,要让男人知道她的心灵手巧,很容易办到。珍惜自己的隐私,这比什么都重要。为此她必须离开小木匠,躲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她不能让于家的人看到她现在这种样子。
促使柳娘下最后决心的是第二天的夜晚。
当她舔开窗户纸,看到了日夜想念的妯娌丰云的时候,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想象的一点也没有错,副县长是于栽的媳妇,好象于栽已经当了什么教育局的局长,还有老二于根,已经长得高高大大,这就使他背后的媳妇闫小绮显得更见矮小。
柳娘依着大院里的老槐树,眼泪就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于家的亲人,近在咫尺却无脸相见,妯娌的头发全白了,青色的大襟褂子,紫色的绣花鞋。那三寸金莲的小鞋也是柳娘做的,老嫂比母,情深意长。于家的当家人,如今也撇家舍业地跟着儿子们出来了,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当柳娘重新把耳朵贴在窗外的时候,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好象于栽决定让老二和媳妇到青岛教书,他的媳妇却不同意。副县长尖细的嗓门一直在发表演讲。丰云是盘着腿坐在炕上的,目光严厉,始终没有说话。柳娘知道,丰云不说话,正是有重要的话留到最后才讲。她害怕这种目光,她也熟悉这眼神,等量级的对手就是于栽的媳妇。丰云决不会允许一个女人在婆婆面前指手划脚,柳娘了解她的脾性,在她这里只能是无条件地服从,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她同情弱者,她的慈悲只在需要帮助的人那里展现。
柳娘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知道女县长不会有好果子吃,在她滔不绝的演讲里,肯定有许多纰漏,比如说,让婆婆丰云留在黄县,让于根和媳妇去青岛,让老三继续读书。等女县长的话说完了,柳娘知道丰云要发言点评了。
丰云说,雀占凤巢算什么东西!有本事把你们的柳娘找回来!
丰云的话说了一半,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柳娘知道这个从来不流眼泪的妯娌是把一杯苦酒咽下去了。等她喘过了一口气,立刻就换了另一种强调教训她的媳妇们。
果然,丰云说,吃红肉拉白屎的白眼狼,要你们这些媳妇有什么用,不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天天领导穷人闹革命,不是要解放受苦受难的人吗?你们的柳娘都没了下落,你管得了吗?还想让我给你们当老妈子,做梦吧。你们两个会干什么?一个就会说阿、窝、鹅,一个就能学兔子叫,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们懂吗,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柳娘听仔细了,妯娌说出的话,句句都是冲在大媳妇去的,却把偎在墙角的老二媳妇也捎带着骂了进去。经过她改编的三从四德女儿经就象一支支翎箭,射中女县长的草船,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妈妈,你说话轻点声吧。二媳妇说,谢谢妈妈的指教啊。
柳娘知道,丰云摆平了两个媳妇,肯定要随了于根去他们教书的地方,最需要帮助的就是老二,刚才的一番较量,长了婆婆的威风灭了媳妇的狂气。老大这里没有问题,牵肠挂肚的是老二,他从地狱里回来,留下了许多的后遗症。在于家的谈话中,柳娘听出来了,老二的病不是身体的,是精神的,恢复战后的创伤,也许需要很长的时间。
柳娘知道了,妯娌丰云要跟着老二去青岛了。这里只是他们中途的一个站点,过了这一夜,她就再也看不到于家的人了。门前的拴马桩上,有一匹骡子,见了柳娘,竟然把舌头伸过来了,它好象在问,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连我都想念你了。柳娘摸索着骡子的耳朵,悄声对它说,你带我回家吧,骡子点了点头。柳娘说,还记得回家的路?骡子又点了点头。柳娘说,那就劳驾你了。牡丹是我唯一的行李,一起走啊。说这话的时候,柳娘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苦涩,抱着骡子哭了,骡子好象不耐烦地甩了甩缰绳,它的蹄子原地踏步踢了几下,好象说,快走吧,有些话路上慢慢地说吧。
骡子托着柳娘不急不续地赶路,灰蒙蒙一片的黎明在田野上展开,低洼处有一点舞滞留在小溪上。可是,骡子不让柳娘洗脸,要等到白日真正到来才行。人与牲畜那紧紧地互相依偎的肢体在发抖、哆嗦,村庄、小树林、山冈、桥梁,骡子头也不回一直飞快地往老家走,因为激动,因为夜奔,她那微弱、嘶哑、失真的嗓音却异常温柔,不管你把我托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这声音甚至有点稚气的谦卑,这似乎是对自己红杏出墙忏悔,有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后语的谴责。那骡子眨巴着大眼睛,同样发愣但带着温情的眼光盯着柳娘,似乎它努力要怜悯女人的愚蠢无知,大概它也体谅了她的无奈。
后来,柳娘不说话了,因为骡子倒下了,在老家的花窖面前它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尽管是家的边缘,也就是到家了。幽深的古井被冷绿的青苔包裹着,滑腻而沁凉,水从青青的浅草根暗流着寒冷,半朽的木楼轧轧做响,灰沓沓的梦魇如同缭绕的云雾,祖坟历历行行。她肃然抱紧双肩,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已经改嫁的心,慢慢地回笼,逼仄的空间时时倒有柳暗花明之境。在老房子与老房子之间,附求富门大户的尴尬与忐忑,把这类似前尘的古旧连接起来了。华人小说吧 m.hrsxb
没有尽头的街'06'
没有尽头的街'06'
在某一个正经的时刻,一些正常的人嘲笑那些没有把情绪收藏好的病人,长时间的冷漠与放弃使病人彻底失望,人世间的地狱是正常人创造的,他们失手把病人推下去,又站在岸上观望,似乎看到同类的悲剧才能够让他们有理由更好地活着。
母亲闫小绮象小老鼠爬灯台一样,外表是谨慎尴尬,内心却是顽强地爬上灯台,点燃那盏油灯。其实父亲于根死里逃生,已经患了严重的忧郁症,我更愿意把这病看作是一种现世的疑惑,父亲的生命里时常会有危机四伏的恐惧,祖母就是他的主,他的家,他的归依。祖母与母亲两个对立的角色,在面对亲人的病态问题上,很快戒除装备,父亲因此获得了救赎的机缘。
祖母在滴水的屋檐下歌唱,这是我记忆中的印象,雨水在不歇地敲打着,滴滴答答。祖母手中的衣物永远是缝补着的,她时常随意地哼唱,她的歌唱方式像是祈祷,若无其事地就化解了这个世界的许多百结愁肠。
许多个时候,父亲于根那些愤怒是多么没有道理,他就是在极端愤怒的崩溃状态,回到自己母亲身边,他不停地倾诉,好象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他的情敌,好象所有的同事都有害人的阴谋。他怀疑一切的力量如此强大,他的急噪,他的暴怒的狂涛顷刻之间冲击了整个家庭。这暴戾的星期天已经成为两个女人的正常事件,无法避免。
父亲的愤怒只有星期天才发作的,多少年来,他的极端敏锐已经提前预测了许多已经发生的事情,在他的经历中,似乎就没有停止过人与人的斗争,从反右派到文化大革命,他就是这样伤痕累累,每一次都是全家的灾难。
父亲于根被当成叛徒揪斗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无法消匿的恐惧,双手抱头,弯腰,反复交代他的逃跑经历,语言散发着冰冷。叙述只是加深自己内心的恐惧,绝望无法分担。生命会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在逃跑的道路上,他的每一步,都是与死神短兵相接。
让他想象不明白的是他永远无路可逃,逃过了枪林弹雨却没有逃过阶级斗争,这个世界还有没有一处温暖安全的地方,可以安放他疲惫不堪的灵魂?
祖母与闫小绮的阳光雨露象止痛片一样,只是暂时的疗伤。任何一个人都被时代的洪流冲击到无路可逃的境地。
母亲闫小绮一辈子不会洗衣也不会做饭,只要离开讲台,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她的思维很难和正常的人接轨,只和父亲能说到一起,节省到一起。为了给客人准备一张很宽的床,他们在一起分析研究了好几年,父亲说加上一块木版,母亲说哪里有合适的。他们拼命地攒钱,就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出现。这幻想中的人也不是固定的,有时候是父亲那个象电影明星一样美丽的柳娘,有时候是他们童年的一个伙伴,还有在同一个池塘里捉蝌蚪的表哥鲁江,也可能是1947年一起参加工作的那个董岳,其实他们最盼望迎接的是国民党156旅的那个救了父亲一命的军官。
如果父母的爱情是“花鼓为媒”,敲了这么多年,依然是不变的音响与节奏。好象很浪漫,可是,这么多年,闫小绮似乎她把自己活丢了,一切都为了父亲,她无怨无悔地奉献。她从来没有自己做主花一分钱,每月的工资全部上交。在祖母丰云活着的时候,她就交给祖母,祖母去世后,她就交给父亲。
有很多次,我想鼓励她留出一点私房钱,可是她总是说我要钱干什么?我太幸福了,一辈子不愁吃穿,拿共产党的工资,我要钱没有用呀。后来,她无意识地流露出苦难的身世,原来在她出生的当天,我的外婆就把她丢到雪地里去了。是一个老道士把她拣了回来,给她批八字的道士说,她是大福大贵的命,而且有帮夫运,外婆这才要了她,她的童年吃的是猪狗食长大的。她说外婆最讨厌女孩,骂她们是赔钱的货。问母亲为什么能有机会读书,她笑了,说这是一个秘密。原来他有一个二哥,天天跑到戏班里唱丑角,母亲就替她的二哥写作业,写毛笔字,偷偷到学校听课。
那个二舅我见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他还在“红灯记”里扮演一个卖木梳的特务。
一个丑角成全了母亲升学读书的梦,真是有点滑稽。
母亲闫小绮终于等到了后来,她的坚持永远比将来多一天,她八十多岁的梦好多是飞翔的,她象个飞天,伸出胳膊就能够游览人间。她始终在爱,在付出。她的真情感动了上苍,等到父亲八十岁的时候,在一个秋日的午后,他明白了自己妻子与母亲的良苦用意,他说了一些道歉的话,为自己六十多年给家庭造成的伤害忏悔。
父母的蜜月刚刚开始。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没有尽头的街'07'
没有尽头的街'07'
女人到了四十岁,安静有时就象睡眠一样重要。
送走了吵闹的早晨,我就偎在床上,刚要看一本书,柳笛就在这一刹那敲门。几乎每一次,她都会象老鹰叼小鸡一样,准确无误地把我从墙角地缝抠出来。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才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听她门里门外地招摇,评头论足。
今非昔比呀,鸟枪换炮啊,柳笛不得不对我刮目相看了。我知道她的刮目里多了另一层含义,特歹毒,也特没劲。
我目前的生活状态门里有木,闲。
1,赏花归来马蹄香{有蝴蝶和蜜蜂追随}
2,有个院子看月亮{一楼有个大平台}
3,冬天有老公暖脚{否则太凄凉}
4,读好书周游世界{秀才不出门结识天下文豪}
5,晚风拂柳笛声残{悦耳的音乐断断续续}
最喜欢躺在丈夫和儿子中间,开玩笑,畅想未来。
最怕:丢了家里的钥匙。
最想:把自己的生命体验写成一本书。
平常的日子:
人家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我是当一天老婆做一天饭。
撞钟多响,饭菜多香,主要看心情如何。
日子是一只飞来飞去却飞不出四季的鸟,整个春天,我都坐在窗前,写自己的感悟。
日子有时是:十里蛙声出山川{吵吵闹闹}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首歌。
有时候:迷雾中响起小铃铛的声音。
柳笛和我从书籍堆里剔出一些破旧的杂志,然后为一些有品位的好书,找到自己的芳邻,唐诗宋词元曲,庄子老子孔子孟子,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契可夫乔治桑鲁迅杜拉斯。当她决定把李清照编排到希特勒阵营的时候,我们之间出现了争议。
那个人比黄花瘦的女才子,我说,没有人能够与她为邻,曲高和寡啊。任何优势只能使人独善其身,迫使人谨慎择友。柳笛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用开衩的裙子盖住浑圆的双膝,不时地把裙角叠在一起,用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