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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红颜 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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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有福深深体会到了权力的无限妙处。用得好,权力有时是“无穷大”的。就像小孩玩的那种“伸缩球”,“咝”一声甩出去,能甩好远。可无论甩多远,手一缩,“咝”就又收回来了。要多好玩有多好玩!
这次回家,徐有福没有再开白玉的帕萨特,虽然帕萨特比桑塔纳气派,可那又怎么样呢!他即使开许小娇的赛欧,也不愿再开白玉的帕萨特了!
自从与许小娇有了那一夜后,徐有福在心里认定,自己已达到“性小康”标准了——“性小康”是衡量人们性生活质量的一个新的名词,徐有福也是刚刚在报纸上看到这个词汇。大路畔村的奔小康还有待时日,徐有福的“性小康”已实实在在“达标”了。田小兰、白玉、许小娇等面容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特别是逗号许小娇,和她有一次胜过和别人有百次千次!看来性爱真是一种“精神运动”——精神上的满足感远胜于肉体上的满足感。有比较才能鉴别,和逗号那才叫“做爱”——首先得有“爱”,然后才去“做”!和叹号则只是“性交”——而对男人来讲,性交只是一门纯粹的技术活儿;不能一味蛮干。男人性交时的快乐是建立在女人快乐的基础上的,看着女人那副欲仙欲死的模样,男人才产生了一点点快乐——这才是一种奉献精神啊!徐有福觉得自己将这件事儿与“奉献精神”联系起来,真是有点荒唐,甚至恬不知耻。他想:我徐有福真是堕落了啊!堕落?也许堕落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堕落哪一天兴许会成为一个褒义词呢!——徐有福这样自嘲。
自从和许小娇“有过”一次后,徐有福再也不愿和白玉苟且了。当然他现在还无法断然拒绝白玉。他采取的是疏离之策,不开白玉的车,就是疏离的第一步。他也不像过去那样,常给白玉打手机。即使白玉打过来,也不再殷勤,并且通话时间很短。如果过去与白玉煲电话是万米长跑或马拉松,现在则是百米赛跑,噌噌就到终点冲线了;如果过去是写一部长篇小说或者中篇小说,现在则是短篇小说或者小小说:刚看了开头,结尾就跟着来了。
他甚至觉得,他再也不会与别的女人有那种关系了。与许小娇“有了”后,他突然觉得与别人再有,是十分丑陋的,甚至令人作呕。徐有福由此悟出,“性小康”主要在“质”,而不在“量”。省里开会回来后,他与白玉又“有”过一次。那天徐有福觉得无趣得很,仿佛他是白玉花钱雇来的一个长工,他完全是在为白玉干活,自己累得够呛,却没有多少乐趣。那天他始终提不起劲儿来,就像路过某地恰好碰上别人家房子着火了,顺手拎起一桶水泼上去,然后转身就走了。至于火啥时扑灭?有没有人被烧死?他是第二天看晚报才知道的。或者别人家盖楼房,去给帮帮工,提了几包泥便累得直喘气,瞅个空子就偷偷溜走了,心想:你家盖房子与我有啥关系?
徐有福现在才明白,“宁撞金钟一下不打铙钹三千”这句话真是太有道理了!和许小娇“未有”之前,白玉勉强可算金钟,田小兰是铙钹;和许小娇“有了”后,白玉也成了铙钹!徐有福现在再也不愿与铙钹们玩儿了,他再也不愿与白玉、田小兰一块儿“盖房子”了!而与许小娇,就是挖挖地基,他也会跑着去。跑得太急,绊倒将两颗门牙磕没了,顾不得疼痛,再跑。跑过去喘息未定,便拿着铁锨猛挖起来,而且根本不愿停息。
这就是爱情!徐有福不承认他们是偷情——即使是偷情,偷的也是爱情。四十岁的徐有福,认为这是他自懂男女情事以来找到的惟一一次爱情。而且是“天作之合”:那天他们仅仅作了一个“吕”字,便回房准备休息。虽然道别时都有不舍之色,但最后还是回到了各自的房间。徐有福回去看了一会儿电视,有点儿烦躁,怎么傅局长还没回来?他洗了澡后又躺在床上看电视:怎么还不见那个讨厌的家伙?徐有福脑子突然一激灵,心狂跳几下,他飞身下床,发现傅局长的皮包、会议材料袋都“不翼而飞”。进卫生间一瞧,洗出的裤头和洗漱工具也不见了。傅局长那个市离省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下午饭后回去了?!徐有福兴奋得差点晕过去,他忙将电话打到会议报到处,找出负责会议报到的那个女孩,听筒里“二饼”、“三条”直喊,他问傅局长和小郑是否回去了?正在打牌的女孩只说了一句:“回去了,房卡也交了!”便啪地挂了电话。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了。他给“1618”拨通电话,没等许小娇吭声,便断然说:“我过来问你个话!”然后便挂了电话,出门时瞅瞅手表,已十二点了。他过去轻轻一旋门把手,门悄没声儿开了。
比徐有福小八岁的许小娇像个“冰人儿”:那种冰雕玉砌、冰清玉洁的人儿。就像天上撒下好多雪花,撒在已封冻的河面上,然后将雪花堆成一个雪人儿,隔夜后“雪人儿”就变成一个“冰人儿”。许小娇肤白如雪,瓷实如冰。初拥在怀第一感觉是她如冰的瓷实,融为一体后又如雪花儿一样柔若无骨。徐有福竟不忍心触碰或进入她。仿佛担心一触碰,她就会像雪花一样打个旋儿飞舞走;一进入,她就会像雪人儿一样融化掉。
直到第二天早上溜回自己房间,徐有福都仿佛在做梦。
那天开车回老家时,徐有福一直沉浸在这种温柔、甜蜜的幸福回忆之中。他忍不住停下车,给许小娇拨通了手机。许小娇与吴小娇、赵勤奋几个正在说话。徐有福问这个月的数字报上去没有?许小娇说正打印呢,一会儿就报。许小娇问他签不签字了?她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问谁签字呢?徐有福低低说了一句:心有灵犀一点通。然后又高声说,拿去让纪检组长把把关,他就不签字了。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若他不在局里,报数字又等不到他回来,就请纪检组长签字呈报;若纪检组长也不在,就请工会主席签字呈报;若工会主席也不在,小娇你把关后直接报。“那徐局长不是大权旁落了?”许小娇开他玩笑。他又低低说一句:“那要看落到哪儿?最终不是落你那儿了?只怕你不让我‘落’呢!”然后就收了线。
徐有福站在车前望着广阔的田野遐想了一番:这个小蹄子简直像那种灯谜晚会上最难猜的字谜一样,站在字条儿前想破脑瓜也猜不透。飞起要落,徐有福若是一架飞机,飞到天空许小娇却不让他“落”了;张开要合,徐有福若是一只鸟儿,张开翅膀许小娇却不让他“合”了。公元前490年希腊人在马拉松平原同波斯军队作战获胜,有士兵菲迪皮茨从马拉松不停顿地跑到雅典(全程40公里)报捷后即死亡。徐有福若是菲迪皮茨,许小娇命他去雅典报捷后却再不搭理他了——开会回来快一个月了,再连个“表示”也没有,好像把那回事给忘记了,或者压根儿没有发生过。有一次徐有福刚暗示了一下,她便把话岔开了,以至于徐有福都搞不清是不是真是做了一场梦。退一万步讲,就算做了一场梦,再做一场有何不可?可这小蹄子却不做了,而且睁着一双美丽但并不多情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看着他呢!直看得他心里发毛,以为真是一场梦。正欲离开时,她却又笑一笑,那笑意又仿佛在告诉他:其实不是梦,只是你不懂我的心。
令徐有福倍感遗憾的是,他再也不能坐在那个大办公室一天到晚看见这个小蹄子了!从这一点上讲,他又有点嫉妒赵勤奋。若像以前那样坐在大办公室,这小蹄子每天早上换了一件什么款式什么颜色的衣服,他都能最早摄入眼底,然后慢慢玩味。这小蹄子每换一次衣服,都能给人一种全新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吃的那种水果糖,包装纸不一样,吃在嘴里味道就全然不同。而且还有那个小蹄子,那个小蹄子也爱换衣服。这些小蹄子怎么都爱换衣服?就像四季的景色一样,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人的衣服就像春夏秋冬的植被一样,或浅绿,或碧绿,或鹅黄,或火红。那句诗怎么说:“何须浅碧深绿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徐有福想,如果他现在像赵勤奋那样坐在那个大办公室里,就会看见俩小蹄子今天穿什么衣服。衣服真是个好东西啊!穿上衣服,即使有过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却谁也看不出来,连自己也很难看出来。衣服把一切都遮盖了!就像这一望无垠田野上的禾苗和绿草一样,将大地本来的颜色遮了个严严实实。
感谢生活!感谢衣服!还要感谢你——赐爱情和幸福给我的女人!
这就是伴徐有福度过童年和少年的那条小河吗?这条名叫“清水河”的小河,曾给徐有福留下多少梦想和甜蜜!多少无忧和快乐!这个笨拙而忧郁的孩子,他童年时所有的快乐都是这条有灵性的河给的。那时这是一条一年四季不断流的小河,清澈见底,就像许小娇的眼睛仁仁一样。徐有福和小伙伴们在河边玩耍,在河里戏水。炎夏的时候,小河捉襟可涉。河水就像一面镜子,河底的鹅卵石形状各异,有的简直像一些精巧的艺术品。每次去河边玩,徐有福和小伙伴们都要拣一些鹅卵石装在衣服口袋里,沉甸甸地带回家。
傍晚时分,德山大叔牧羊归来,到河边给羊饮水。徐有福在水边和那些小羊羔玩一会儿,便跑到德山大叔身边。德山大叔的儿子徐和平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便开始跟着德山大叔牧羊,跟在德山大叔身后,就像一只老羊后边跟着一只甩着尾巴的小羊羔。徐有福和徐和平俩人一边一个坐在德山大叔身边,好奇地瞧德山大叔那只一尺多长的旱烟锅。德山大叔一边吧嗒吧嗒抽烟,一边给徐有福和徐和平讲故事。
德山大叔当过兵,用他的话说是“跟着毛主席打过仗”。属于“抗日战争扛过枪,解放战争受过伤,抗美援朝渡过江”的退伍军人。在那个闭塞的小山村,算是最有见识的人。
德山大叔打了一辈子光棍,快四十岁时才收养了一个男孩,就是童年时和徐有福情同手足的和平哥哥。徐和平比徐有福大五岁。小时候只要有人欺负徐有福,徐和平便挺身而出。那时只要与和平哥哥在一起,徐有福就有一种安全感,心里踏实多了。
徐有福那天进村前将车停在小河边,一个人坐在松软的沙滩上回想着童年时这些往事。眼前的这条小河已近干涸。童年时清澈的河水变作了一道黑水,清水河变作了“黑水河”。那年徐有福冬天回家,竟连冰都是黑色的。上游办起一些乡镇企业,其中污染最严重的是一个造纸厂。几年前这个造纸厂又上了一条生产线,专门生产餐巾纸。徐有福想起贾平凹小说里写的那个“农村人永远撵不上城里人”的故事:城里人用卫生纸擦狗子时,农村人用硬土块;现在农村人也用卫生纸擦狗子了,城里人却开始用卫生纸擦嘴了。上游这个污染严重的造纸厂,生产的就是这种农村人用来擦狗子,城里人用来擦嘴的卫生纸。紫雪市环保局曾多次勒令这个厂关闭,但就是关闭不了。其实都知道其中原因,这个厂是比马俊才更财大气粗的另一个农民企业家办的,属于“通天”人物。不说小小的紫雪市环保局,连省环保局也拿他没办法。
徐有福在这条“黑水河”边抽了几支烟,出了一会儿神,便开车进村看望父母。那天他还去探望了常年卧病在床的德山大叔,老人已七十多岁了。那天恰好和平哥也在。和平哥已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叫徐惠,徐丽,男孩叫徐理想。和平哥和德山大叔一样,是那种地位低微却又十分自尊的农村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开口求人。和平哥一直在外面打工,养家糊口,生活境况并不好。三个孩子学习倒还不错,尤其是徐理想,一看就有股聪明劲儿。
那天徐有福给德山大叔放下五百元钱,他突然深刻地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与无力,如果自己是一个县委书记或者县长,就可以给德山大叔这一家人帮点儿忙了。起码徐惠和徐丽初中毕业后,可以安排她们到县宾馆做个服务员。而且可以不在楼层干,像与赵勤奋以前“谈恋爱”的那个小彭一样,安排在总台或者餐厅当个领班。
如果自己有一天真成了县委书记,一定将徐理想接到市里读书。这孩子现在才上小学二年级,如果自己像方副局长那样,能在几年之内做个县委书记,一定让徐理想实现他的“理想”,这也是德山大叔全家人的理想啊!
《机关红颜》46
徐有福现在才觉得自己走上了“正路”,步入了“正途”,而徐有福是一个只要走在“路途”上就不会止步的人。小时候他迈着细碎的脚步跟着父亲或者德山大叔去放羊。走在山里那些羊肠小道上,即使走累了,走乏了,脚腕儿走酸了,他也从不让父亲或德山大叔抱,仍迈着细碎的脚步跟在大人后面走。人生其实就是这样,认准一个目标闷着头往前走,不要让别人抱,任何事情让别人“代劳”其实就没有意思了。目的地或者目标尚且遥远,自己一步一步走是会很累,但乐趣也正在这一个“累”字里。小时候没有那么多“标点符号”,徐有福都在山里边那一条条白色的羊肠小道上将小步子踩得结结实实,现在既有逗号句号,又有问号叹号,还有等在后边的分号,徐有福的脚步能不迈得更结实?更稳健?作为一名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徐有福知道前边的路还很长,“目标”也很遥远,但徐有福从小就懂得,再遥远的目标,只要跟在父亲和德山大叔身后一步一步走,就有走到的时候!而“到家”的那份欣悦是由别人代步怎么也不能享受到的。徐有福其实打小就不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他也并不像最初进入我们视野时表现出来的那么“窝囊”,那只是这个自小跟在德山大叔身后走过无数羊肠小道的傻孩子的一种表象,甚至是一种假象,他原本就是一个很有力量和“劲儿”的男人。叹号有一次和他玩耍毕无意中捏了捏他的小腿肚,竟惊叫了起来:“哟,这么瓷实呀!”她忍不住又探手用力捏捏他的小腿肚,再次由衷地叹曰:“还没见过你这个年龄的男人有这么瓷实的小腿肚,不小心戳上去能把人手指折折!”徐有福当时淡淡地说:“小时候走山路走成这样的。”是的,徐有福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很有“劲儿”的男人,不仅小腿有劲儿,而且浑身都是劲儿。赵勤奋现在不已感受到他的“劲儿”啦?还有白玉,早感受到他的劲儿啦!许小娇呢?许小娇原本还遗憾徐有福少一点“发强刚毅”,认为他“有容”、“有敬”,但不“有执”,现在看徐有福有执不有执?徐有福做人做事,疏能走马,又密不透风!赵勤奋之流焉能望其项背——望尘也莫及!徐有福会一步、又一步,稳稳地迈向虽遥远但清晰的目标——人生目标!他那坚定地踏下去的步履在告诉你:大丈夫生当雄飞,安能雌伏!切不可小瞧了徐有福——正像切不可高看了赵勤奋一样——正像切不可小瞧了田小兰一样——以为她不过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而已——错矣!更多的时候更应该将田小兰视作是一个哲学家——而哲学家是有底蕴的!
徐有福现在思考最多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去掉头上这个“副”字,由“主持工作”副局长正式成为局长。成为局长后,再伺机走方副局长的路子。
当然这还是有一些难度的。因为一个局的局长,即使这个局再不重要,别的人说了也是不算的,比如市政府主管副市长,市委组织部长,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如果是提拔一个不重要部门的副局长,这些人说了还起一些作用。而提拔一个正局长,只有两个“一把手”说了起作用。两个“一把手”是谁?当然是市委书记和市长。
而新来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徐有福除过开大会远远瞅着主席台看见过之外,连话都没说过一句。这两个人就像金庸或者古龙小说里那些神出鬼没、行踪不定的身怀绝技者一样,一般人根本“近不得身”。
何况他们刚来,除过对付各种日常工作外,一有时间就得先往县上跑。他们首先得将十六个县跑一圈,才能初步掌握市里县里的一些基本情况。他们可不是袁亦民书记,闭着眼睛也能从这个县走到那个县,再从那个县走到另一个县。将十六个县跑完,袁书记都不需要睁开眼睛。他们当然不行,就是大睁着眼睛走,如果没有达有志主任的一号车在前面带路,也会走错路的。
正当徐有福为无法与两位领导相识而苦恼时,两位领导却在同一天将他叫去了。书记是上午叫的他,市长是下午叫的他,而且是为同一件事。
事情是由赵勤奋这个倒霉蛋引起的。多年以后,徐有福从本市市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之后,某一天吃饭时突然回忆起这件事,还觉得有点儿好笑,竟扑哧笑出声来,将一口饭险些儿喷出去。看上去仍显年轻的妻子吴小娇,问他想起什么美事笑得这样开心,莫非是想起许小娇了?吴小娇和徐有福结婚后,常拿许小娇打趣徐有福,和他寻开心。她当然不知道许小娇和徐有福有过那样亲密的关系。有时偶尔和徐有福拌几句嘴,还会给许小娇打电话倾诉心中的不快和烦恼——许小娇早已和她老公将公司开到了北京,生意越做越大了。可那天徐有福笑得差点“喷饭”,却不是想起许小娇,而是想起赵勤奋,想起了赵勤奋发错一则手机短信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那件事吴小娇当然更清楚,因为当时她也是“当事人”之一。吴小娇听徐有福是笑这件事,竟也扑哧笑了。一边笑一边说:赵勤奋这个鬼哟!把人逗得!
赵勤奋向来以记性好自诩。那一阵儿,有消息说,徐有福任局长后,纪检组长和工会主席将像张副局长和王副局长那样改任副局长。市政府的部局一般要求配一正三副——即一个正局长,三个副局长。赵勤奋分析说,若纪检组长和工会主席改任副局长,局里就可以再从科长中提拔三个副县级领导。“我任副局长,许小娇你任纪检组长,吴小娇你任工会主席!”赵勤奋在大办公室开玩笑时,以手指着许小娇和吴小娇将三个县级干部指标这样“分配”出去,仿佛他是市里的组织部长。“咱们现在的任务是齐心协力将老徐扶上去!”赵勤奋对许吴这样说时,还用手做了个向上“扶”的动作,仿佛三个人正合力将徐有福往一把很高的座椅或一匹高头大马上“扶”。
赵勤奋过去看紫雪日报,喜欢看四版的法制新闻,那一阵儿却格外留心二版的要闻,尤其喜欢看二版刊登的县级干部任职公示。按照《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工作条例》的规定,干部提拔之前都要在报纸和电视上公示。公示的内容一般是这样:某某,男(或女),某某省某某县人,某某年某某月出生,某某年入党,某某年某某月参加工作,现任某某职务,拟任某某职务。赵勤奋向许小娇和吴小娇夸口,他只要看两遍,就能将某个拟提拔对象的这么多“某某”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许小娇和吴小娇表示不相信。赵勤奋就将那张刊登有“县级干部任职公示”的紫雪日报塞给许小娇,让许小娇任意挑一个名字考他。许小娇低头看了一会儿报纸,说出一个名字。赵勤奋果然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闭着眼睛将那一溜儿“某某”分毫不差地“背诵”了出来。“背诵”到最后一句,吴小娇在旁边笑着打断了他:“最后一句背错了吧?怎么会是现任紫雪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拟任紫雪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呢?若是公示徐有福,总不能写做现任某某局副局长,拟任某某局副局长吧?这不等于任命徐有福为徐有福,任命赵勤奋为赵勤奋吗?”
吴小娇说这一串儿话时,赵勤奋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直到吴小娇得意地将这一溜儿话儿说完,他才不慌不忙地说:“没有错!我还没背诵完呢,你就像三峡截流那样将我的话截断了,最后还有几个字呢——‘括号:正县级’——这才完了!”
吴小娇不相信地凑过去看许小娇手中的报纸,赵勤奋果然没有错,白纸黑字果然写的是“现任紫雪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拟任紫雪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正县级)。”吴小娇一边看一边嘴里嘀咕:“真奇了!将一个副院长提拔成副院长!”赵勤奋接上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副院长原来是副县级副院长,现在提拔成正县级副院长了嘛!”
接着赵勤奋又让吴小娇再挑一个人考他。吴小娇也看着报纸说出一个名字。赵勤奋又将那一溜儿“某某”丝毫不差地“背诵”了出来。背诵到“现任”和“拟任”,几个人又将脑袋凑在那张报纸上议论了一番。这个人是“现任紫雪市政府机要局副局长(正科级),拟任紫雪市政府机要局副县级机要员。”许小娇说:“这个比副院长任命为副院长还有趣——副局长任命为机要员——搞不清楚哪个大哪个小了!”赵勤奋此时接着许小娇的话茬有点神往地说,啥时候能发这样一个文件:徐有福,现任紫雪市某某局副局长,拟任紫雪市某某局科长——这样科长不就比局长官大了——那咱们几个提拔时就不用公示了!
许小娇和吴小娇轮番出阵都没有“考”倒赵勤奋,赵勤奋越发得意了。他甚至向许吴吹嘘说,他的记忆力和十六国时期的苻融都有一比——“耳闻则诵,过目不忘!”
就像赵勤奋喜欢研究以至于“背诵”紫雪日报刊登的县级干部任职公示一样,许小娇和吴小娇也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喜欢玩款式新颖的手机,而且喜欢换手机号。这天俩人刚买了一款能拍照的新手机,并分别换了手机号。俩蹄子拿着亮光闪闪的新手机在办公室对赵勤奋说,你不是自比苻融吗?上次我们领教了你“过目不忘”的本领,今天再领教一下你能否“耳闻则诵”——我们只将我俩的新手机号告诉你一遍,你不准往本上记,明天早上你给我俩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记得!赵勤奋将许小娇与吴小娇的新手机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大大咧咧地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你俩只说一遍,我保证就储存在“电脑”里了。赵勤奋说出“电脑”二字时,还将自己的脑袋拍了一下,仿佛他那个保龄球一般圆溜溜的脑袋真是一台电脑似的。许小娇与吴小娇就将新手机号说了一遍。赵勤奋闭着眼睛默记了两遍,便睁开眼说,记住了。许小娇笑着说,现在记住了,一会儿就忘记了。就像字典上某一个似是而非的字的读音,翻字典时觉得记住了,字典一合上就又忘记了。吴小娇也说:就是就是,有一个字我至少记了八遍,最后还是忘记了,用时还得翻字典。赵勤奋说,那是你们,我可不是这样!何况是你俩的手机号,我就是将徐局长的手机号忘记了,也忘不了你俩的手机号。就像我即使有一天调离了咱们局,将所有的人忘完了,也不会忘记你俩一样。我就是临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忘记你俩——哪怕是像苻融那样在淝水之战中被杀,到了九泉之下做了鬼也不可能忘记你俩,还要缠着给你俩发短信!
那天几个人这样胡谝时,是下午刚上班,一下午许小娇与吴小娇轮流盯着赵勤奋,不准他离开办公室一步,怕他把她俩的手机号趁她们不注意偷偷写在小本上。直到六点下班时,才将羁押了一下午的赵勤奋释放。几个人临出门时许小娇问赵勤奋:赵勤奋你说我的手机号是多少?吴小娇也问:赵勤奋你说我的手机号是多少?赵勤奋说:我当然记得,到明天也记得,我说过到死也记得。明天一上班给你俩每人发一个短信,不过你们可不能生气,因为我很有可能给你们发两个“黄段”,而且也许是很“黄”的那种。
那段时间市里的干部互相发短信成风。本部门同事之间互相发,与外部门相识的人互相发,同学之间互相发,朋友之间互相发,夫妻之间互相发,情人之间互相发,小姐之间互相发,嫖客之间互相发,小姐给嫖客发,嫖客给小姐发——互相通过短信约定“谈恋爱”的时间地点,甚至连具体价钱也通过短信传递,是涨盘还是跌盘?这样见面后就无须用嘴说出多少钱了,以免双方因“取费标准”不一而尴尬,甚至发生争执,就像牲口交易市场农民的袖统一样。比袖统其实更“先进”了一步——袖统里双方的手指还得捏在一起,而现在却只需捏着自己的手机拨几个号码就行了。
那段时间,包括正常的工作要求,也有人发短信传递。某县一位组织部长,年龄大了,想将位子腾出来让给年轻的副部长,就给市组织部长发一个短信,他的要求是去人大或政协任个副职,请市里尽快考察任命新部长。这种事过去是应该来市里当面谈的。老部长说,他就不来面谈了,“手谈”行了——仿佛是隔山隔水与市领导下围棋。
第二天上班后,赵勤奋当然还记着他昨天给两位小娇的承诺。他走进大办公室时,许小娇与吴小娇还没有来,刘芒果也没有来。他掏出手机,嘣嘣嘣先熟门熟路给刘芒果发了个短信,题目是,人老四大特征:坐着打瞌睡,躺着睡不着;过去的事忘不了,眼前的事记不住;眼睛越看越远(老年远视),尿越撒越近;上头有想法,下头没办法。后面还缀了一句:适当时可将此短信发给老局长,并与他共勉。随即又嘣嘣嘣给许小娇发了个短信,嘣嘣嘣给吴小娇发了个短信。然后便惬意地坐在办公桌前,泡一杯茶,拿起一张报纸,心满意足地看起来。他甚至心里在遐想:那俩小蹄子看到他发的短信会是什么表情?发给吴小娇的那个倒不是“黄段”,发给许小娇的那个可是货真价实的黄段。这小蹄子打开短信,不看吧,又有点好奇;看吧,知道是黄段。也许黄得并不厉害,只是有点儿黄,于是下决心一看:哈,保准臊得这小蹄子面红耳赤,一朵红云上两腮,好看极了!将清末熊希龄所撰那两句话套用一下,叫:发一短信,探爱情消息;送一黄段,窥小娇春色。横批为:投石问路。也许这久攻不下的小蹄子看了会情肠萦绕,慨然动容呢!
赵勤奋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发的短信两位小娇并没有收到,收到的是市委书记和市长!
许小娇的新手机号前十位数与市委书记手机号前十位数完全相同,只有第十一位数不同,市委书记的手机号尾数是“8”,许小娇的是“6”。吴小娇的手机号前十位数与市长的完全相同,只有尾数不同,市长的是“6”,吴小娇的是“8”。
那天两位新领导上班后,市长坐车由市政府赶到市委,有事与市委书记商量。屁股还没坐稳,俩人的手机先后嘀嘀响了两下。“大概是天气预报?”市委书记这样说着,信手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市长随即也信手低头翻看了一下“天气预报”。紧接着俩人脸色大变。十分钟之内,市公安局长与政委、市移动公司总经理悉数赶到。尤其是市公安局长所乘那辆一号警车,开进市委大院时一个急刹车,后边的两扇门在同一瞬间像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局长和政委同时从左右两边敏捷地下车,局长右脚与政委左脚踏在大地母亲胸脯上的时间相差不到零点一秒。然后俩人便像鸟儿一样张开翅膀飞上了市委书记办公的三楼。当时刚上班正在陆续走进市委大院的干部们,看见公安局长与政委神色严峻地“飞”了上去,以为本市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恶性刑事案件,互相连连用目光询问对方听说了没有。
“案件”只用五分钟就侦破了:“案犯”是市政府某局宣传科科长赵勤奋。
以赵勤奋为靶子,以消除干部之间互发黄段为目的的机关作风整顿迅速展开。市委书记与市长在市直机关全体干部作风整顿动员大会上分别严肃地讲了话。赵勤奋就像徐有福当年获市政府机关交谊舞比赛第一名那样一夜“成名”,成为市里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的“新闻”人物。
第二天上午,徐有福首先被召到市委书记办公室。徐有福去时带着许小娇,他带许小娇的目的是想给书记说明,赵勤奋确实是发短信发错了,发给书记确非有意为之。许小娇会将他们头一天下午开玩笑的过程告诉书记,甚至得将一千六百多年前那个记忆力过人的姓“苻”的古人扯出来“作证”,以取得书记对赵勤奋的谅解。徐有福与许小娇走进书记办公室时,书记一脸冰霜。没容徐有福和许小娇开口,便严厉地批评徐有福。批评了一会儿后,书记突然有点控制不住地将目光移到许小娇脸上,看了一眼后,又移开目光批评徐有福,但语气明显缓和了一些。一会儿,他忍不住又看了许小娇一眼,又不得不移开目光批评徐有福,但语气更显平和了一些。到第三次再将目光落到许小娇脸上时,逗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人,终于走累了,怎么也得停下歇歇脚了。当书记再次将目光转向徐有福,张了张口准备批评徐有福时,却并没有将批评的话从嘴里说出来——好像将批评的话忘记了,或者批评的话已说完了,只剩下一些重复的话了,而重复的话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况且书记的话一般是不会重复来重复去的。书记于是急忙将目光再次移到许小娇脸上来——仿佛他将一件十分珍贵的宝物遗失在了许小娇脸上,急着要去找回来。这次他的目光在许小娇脸上定格的时间更长一些——给人的感觉那件遗失的宝物终于找到了!于是书记的一脸冰霜开始化作淙淙春水,那副舒心的模样就像那首通俗歌曲里唱的,“春水流啊春水流。”
书记开始问及徐有福与许小娇家庭及个人的一些情况,并问及局里的一些情况,当获知局里只有徐有福一位副局长时,书记自语道,难怪要出事,领导有点儿少了,管理不过来啊!仿佛徐有福是小学的一位班主任,在管理着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书记详细询问了徐有福主持工作多长时间了,局里还有什么局级领导,当听说还有一位纪检组长与一位工会主席时,书记又自语道:将来这两个同志可以改任副局长嘛。然后又关心地询问许小娇在局里做什么工作?徐有福连忙代许小娇回答:是局里的统计科长。局里还有一个扶贫科长吴小娇,也是局里的骨干。本来还有个宣传科长赵勤奋,可这家伙太不争气了。“将来那两个同志(指纪检组长与工会主席)改任副局长后,可以再报两个人上来嘛,女同志做个纪检组长或者工会主席还是可以胜任的嘛!”书记最后和蔼地对徐有福这样说。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许小娇还真有点佩服赵勤奋——这家伙仿佛有先见之明似的,对局里下一步的人事安排竟和书记设想得一模一样——看来他还真适合做一个组织部长——能够提前摸透书记的心思。只是由于眼下这个意外的差错,他很难做那个副局长了,恐怕连科长也未必能保住——许小娇不禁为赵勤奋有点儿惋惜。
当天下午,徐有福又被召到市长办公室。徐有福去时带着吴小娇。在市长办公室遇到的情状与书记办公室如出一辙。
为期两个月的机关作风整顿结束后,赵勤奋被免去了科长职务,宣传科同时被撤销,赵勤奋继续担任业务三科副主任科员。这个聪明的家伙与徐有福在一条起跑线上同时起跑,徐有福像公安局长往书记办公室跑一样,眨个眼就不见了。这家伙却晕头晕脑跑一圈后,又跑回起跑线上来了。待他蹲下身准备第二次起跑时,才发现自己老得都快跑不动了!所以古人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有其深刻道理的,比如欲速则不达、聪明反被聪明误之类。
赵勤奋原拟发给许小娇的那个短信是一个黄段,不是人们能接受的那种“俗”,而是有点儿“脏”,有这一个“脏”字,就不好写出来了。可他原拟发给吴小娇的那个短信,却可以写出来。
市长在任时,一直对这个短信有点儿耿耿于怀。虽然最后澄清并不是发给他的,市长还是有点儿耿耿于怀。好在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市长只在紫雪市干了一年,便像一则手机短信一样,被隔水隔山“发送”到另一个市做市委书记去了,所以现在写出来已无大碍。不过也难怪那位市长,徐有福在心里寻思过,他当市长时,若有人将这样一个短信发给他,哪怕是“误发”,他也会不高兴的。这个短信是这样的:
“没事干的时候,你可以站在市政府大楼的楼顶上,用鞭子狠劲儿地在空中一下接一下抽打,若有人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可以告诉他:是在抽风。”
2002年12月16日晚10时启笔
2003年1月8日凌晨5时写毕
《机关红颜》是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最初名为《生活课》。这本书的出版,颇费了一些周折,走了一条“先连载,后出版”的路子。2003年5月,《生活课》首先被陕西《华商报》的连载编辑看中,在《华商报》这份深受读者喜爱的报纸连载近50天。《华商报》连载时,将书名改作《官运情场》。随后不久,又被《南京日报》相中,在《南京日报》进行了连载。南报连载时,仍用原书名《生活课》。之后,又被《海南特区报》看中,在《海南特区报》连载近三个月。《海南特区报》连载时,用了《官运情场》的书名。
翻翻中国的现代文学史,“先连载,后出版”其实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一些著名作家,诸如巴金、沈从文等,他们写的很多小说都是先在报纸连载然后再由书局出版的。包括巴金的名作《家》,也是走了这样一条路子。我的这些幼稚而浮浅的文字当然不能和这些名家的作品相提并论,我只是要说明,这种形式早已有之。
《机关红颜》从最初在报纸连载到正式以单行本面世,历时两年。其间,曾有陕西、南京、海南的不少读者通过连载我作品的报纸编辑部询及我的电话而后打电话给我,询问这本书的出版情况,并表达了购买的愿望。对这些来自远方的陌生朋友对我这本“薄书”(浅薄之意)的“厚爱”,我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尤其需要提及的,是一位我从未谋面的来自海南的朋友,这位朋友曾为求购这本书,专门给我写来一封信,我至今珍藏着这封信。如果说,我能在写出第一部长篇小说《机关红颜》后不久,又很快写出第二部长篇小说《背叛》,并正在厉兵秣马,着手第三部长篇小说写作前的准备工作,与这些读者朋友的鼓励和看重是分不开的。作家写作的惟一动力,应该来自于读者——也只有读者!很难想象,一个不为读者关注的作家(哪怕是一部分读者!),还会不停地写下去。《机关红颜》出版后,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寄一本书给这位远在海口银行系统工作的朋友。
另外,需要向读者朋友作一说明的是,从《机关红颜》单行本出版之日起,我以后所有的长篇小说开始署“吴言”的笔名(《机关红颜》在上述三报连载时,署得是我的本名“刘仲平”)。孔子说:“予欲无言”,那是智者的大智慧;“无言先立意,未啸已生风”,这是勇者的大气魄。我既非“智者”,亦非“勇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作者”,故取“吴言”的笔名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