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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衣巷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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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乌衣巷

  陈超梁

  第一章

  水生爹的肺结核毛病从翻过了年就越发的沉重了。二月间的清晨,巷道里过堂风紧一阵松一阵。水生早早地起来,在院门口生起蜂窝煤炉子,去院西头尽头处的里屋拿出砂罐为父亲煎草药。早晨间院子里的梧桐花散发着刺鼻的闷香,他爹受不了花粉的刺激,剧烈的咳嗽声从昏暗的里屋传来,听得水生的心一阵阵紧,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憋得水生爹的脸像猪肝色,水生赶紧进屋为父亲捶背,老爹咳出那一口痰,虚弱地倒下去,喘了几大口粗气。水生出巷口倒痰盂时仔细地看了看,里面有血丝。炉子里火燃得很旺,草药的气味开始弥漫了整个院子。这时候院子里的几户人家都陆续地起来了,东头屋里的易老二婆娘蓬着头端着尿盆子懒拖拖地往外走,边走边打着呵欠。“是水生呀,麻麻亮的立个人吓我一跳,这早就为你爹熬药啊!你爹他病好些没?”水生摇摇头,靠在楼门的青石门柱上叹声气,易老二婆娘跟着叹声气,“你这孩子命苦哎!”她那肿泡的眼睛像永远没睡醒的样子,回头对里屋嘶声哇气地喊:“二毛,起床了,该上学了。”这一声喊,东西两头都有了动静。院坝中间的水龙头就拥挤了,蓬头散发的大人小孩端着漱口洋瓷盅排队等着,拐角处的一个木板搭的简陋厕所成了早晨要抢占的主要阵地。男人们经常急慌慌地不敲门就往里闯,常常弄得院子里的两个女娃子很尴尬。水生经常看到乌梅和春梅一进学校,头件事就是慌慌地往厕所跑。都是在家里憋的。院子里的婆娘不太讲究,厕所有两个坑,憋慌了的婆娘经常闯进来当着半大小子们方便。吊着白亮的屁股弄出嘘嘘的响声,有时候还当着他们的面换月事里的带子。在没有卫生巾的年代里,乌衣巷的女人们用一条白布带子应付每月里的那几天红事,那种带子两头有扣子,一前一后扣在裤带上,月事里夹在身下,垫一层粗糙的草纸。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经常会看到一两条洗得发黄的带子,像招魂旗。院子里的小捣蛋们常取下来系在头上学日本浪人,更捣蛋的还在中间用碳棒画一个“武”字。在院子里追逐打闹。婆娘们见了会大骂,追着混小子们撵,骂完了又笑得喘不过气,说你们这些混小子知道那是啥?你妈的遮羞布,系头上你龟儿子下辈子当王八。水生七八岁的时候就玩过这把戏,那时候水生娘还在。娘死的时候,水生十岁,得肺痨死的。

  水生爹十六岁就进了木船社,那时候刚解放,爹是顶了爷爷的班进社的,爷爷在水上跑了一辈子的船,奶奶没等到解放就死了,爷爷跑船做苦力挣来的钱大多都进了镇上的烟馆和码头上相好的女人手里。爷爷好酒,屁股上吊个油光的锡酒壶,半夜提完尿壶之后再提酒壶抿几口。等到解放时,爹本来想进中学堂读高中的,爷爷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念头:读啥读?读书还不是为挣钱娶婆娘,去接我的班。我老了,该养养老了。十六岁的水生爹就上了船。

  汤溪船运社是盐厂的一个附属集体企业。有三四十条木船,专门为盐厂运煤。乌衣巷的南边尽头处有一处码头,叫乌衣码头。船工们从四十里外的鱼泉镇装完煤一路沿河下来,先要停到码头上,回家里喝一碗烧刀子包谷酒,猛吃一大海碗砣砣肉,然后猴急火燎地抱着婆娘干一场解了饥荒,才把船靠到斜对岸的煤场卸煤。船工们,特涝。

  乌衣巷的大多数男人都在船运社。院子里的四户男人都在同一条船上。出一趟船大约一个星期打来回,走在镇上,你不用问,看到那些皮肤黝黑、小腿粗壮的男人准是社里的。船工们回巷的日子也是女人们的节日,水上男人收入不低,每个月能挣三十四块,比镇长的二十六还多八块。每到男人们到社里领钱的日子,女人们的脸和腰都挺得特直,院子里的女人们神气活现地集体出现在镇街上,拿着布票到对面的供销社给男人和小孩扯几尺卡叽布,油罐装满油,酒罐装满酒。到食品站排队买供应肉的婆娘们嬉哈地说浑话:说易老二两口子大白天在屋里稀,那叫声啊差点震动半条街,完事了婆娘骂男人猴,说龟儿子一身煤灰,弄得老娘肚皮漆黑!女人们笑得眼泪呛,边笑也边想着自家男人的好。

  第二章

  乌衣巷的来历巷子里的人都说不大清楚了。一种说法是这巷子里姓乌的人家多。据老人们讲,大约在光绪年间这里出了个进士,姓乌,在渝州府补了个盐道的缺,没三年就发了,回镇上西北边的宝珠山下修了座三进两厢的宅子。据说当时还请了滴翠寺有名的住持方丈慧能看中这块风水,背山面水,坐北朝南,是一块福地。这宅子建成后,乌道员四房姨太太生了五个儿子。道员很有远见,把子女都送到国外,子孙都留了洋定居外国了。道员活到日本人投降的那一年才仙逝了。在抗战八年里做了很多善事,在镇上开粥棚接济下川东涌进来的难民,此举曾获得渝州国民政府的一纸嘉奖,省主席还提议他当参议员,被他一笑而拒之。死后镇里在宝珠山为他修了个豪华的阴宅,立碑刻转,以表嘉奖。但到了文化革命时,被红小将们夷为平地。多年后海外的重子孙们回来祭祖时,只留下一片荒草堆。他们很失望,本想给镇上捐点钱的愿望都打消了,当然这是后话。

  从民国初年开始,沿着这宅子往下两边聚集不少居民和店铺,逐渐形成了一条巷。从乌府延伸到乌衣码头,九弯十八拐,一溜的光滑青石板铺成。两边高低错落的木楼一间挨一间。临街的石门进去就是一个四合院,住着四五户人家。晚上高大厚重的楼门一关,四合院就是一片天。解放前这巷子里很热闹,卖艺的,说书的,串糖葫芦、炸瓢儿粑的十分热闹。最大的“柳溪”茶馆里每天都开有说书专场,老人们最怀念冯叫天的评书,五分钱一杯的巫山云雾盖碗茶,听冯叫天说《三国》、《水浒》、《瓦岗寨》。一把纸骨折扇,长袖善舞,口若悬河,引人入胜,到关键处且听下回分解,欲罢不能。茶客们只好天天等。没书听时就打川牌,天地人和长门幺门。水生爷爷退休后的时光大半都在那里消磨过来了。可惜“五反”时冯叫天被斗了,去了“五七”干校。放回来后去码头搭了间竹棚看船,再不能说书了。水生爷爷没了评书听,就再不去茶馆,每天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抿酒,在水生娘过门的第二年就握着锡酒壶去了。冯老头也好酒,一条二两小鱼三两酒能泯一日,酒完了,鱼还没动,蘸着醋舔味。水生小时候常看老头喝酒舔鱼,老头醉了偶尔会哼几句川戏。

  水生娘死后,水生就成了野孩子。水生爹跑船回来就喝烧刀子,粮店每月供应半斤花生。水生爹就剥着花生喝,醉了就睡,醒了再喝。酒没了就找王麻子婆娘开后门,麻子婆娘在镇供销社站柜台,很风骚的一个女人,据说和镇里有点权势的男人都睡过。肚子里怀了不知和谁造下的孩子,没办法,只能草草的嫁了王麻子。生了个丫头春梅,长得花骨朵般,一点不像王麻子,不过麻子并不在意。乌衣巷的水上男人特羡慕麻子,说麻子虽然戴绿帽子但酒是不缺喝的。婆娘虽然被千人骑万人压,但那###洞也不当饭吃,吃一砣就少一砣。因为婆娘能弄后门酒,所以麻子的人缘好。水生常常到麻子婆娘那里打酒,婆娘会多给他打一提。看到水生说,你俩爷子屋里没个婆娘也怪可怜的。包谷酒劲很大,有一回水生偷着尝了一口,辣得眼泪流,从此再不敢沾酒。

  船工们的性子都刚烈,都是纤绳磨出来的。一条十米长的尖头草鞋船,能装五吨煤。四十里上水放空,全靠纤绳拖,寒冬腊月赤脚拉纤的汉子,穿背心还汗汉流夹背,水上水下的跳,脚背冻裂起血口子,看得人心都冷。婆娘们边替男人抹凡士林擦伤口边流泪,心里头那个疼!水生爹死了婆娘,只有喝酒,喝醉了就瞪着血红的双眼睡,水生爹虽然性子烈,但从没揍过水生。跑船时把水生寄宿到东院乌梅家里,乌梅爹和水生爹在一条船上,水里浪里泡大的弟兄。每次水生爹要给生活费,乌梅爹会涨红脸说:咱哥俩还是不是弟兄?再说这话我可不认你,水生是我半个儿呢。水生爹就再不说。船工们就这德行,话不多,一言九鼎。

  那时候水生读到五年级,乌梅小一岁,读四年级。乌梅娘三十出头,个子高出男人半个头,一头乌黑的秀发,丰满白晰,在水生的眼里很美。乌梅娘被划分成地主成分的父亲被镇压后,一朵鲜花就插到了这个船工的牛粪上。男人跑船后乌梅娘很寂寞,每天除了变着花样的做煎饼做花糕,闲了就坐在楼门口纳鞋底。疼水生像亲儿子,晚上水生和她娘俩挤一个床睡,睡觉前乌梅总爱和水生嘻闹一阵,两双小脚丫滑滑地蹬腿,挠痒痒。乌梅娘半夜里搂着水生,怕他蹬被子,温热的大奶子紧挨着水生的脸,让水生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被窝里隐隐透着一股羊腥臊的气味,乌梅娘半夜里裸露着白皙的身子独自的呻吟和扭动常会把水生弄醒。那声音,那气味在水生的印象里残留了好多年。华人小说吧 m.hrsxb

  第三章

  汤溪河每年的六七月份都变得很狂躁,平常季节里安静得像个修女。无声无息地穿过古镇。百十里汤溪河流到这里变得有棱有形。自西向东形成了两三个浅滩,一道二里长的弧形沙湾,镇中央一汪深水叫石嘴。七八米深,每年夏季石嘴上总要吞没一两个游泳的半大小子,巷子里的人经常要议论谁家的小子又被龙王爷收了。议论完了总要习惯地说一句:淹死的都是会水人。这就是乌衣巷人的哲学。

  水生爱水。水生出生那年汤溪河发大水,洪水直漫过乌衣码头进入乌衣巷,下半街的院子和店铺进了一人深的水。水生爹看着来势汹涌的水,愁眉不展。水生娘腆着大肚子怀水生到了要出怀的日子。水生爹和乌梅爹手忙脚乱的绑了个简易的滑杆抬着水生娘往滴翠寺躲洪水,惶惶恐恐的什么也来不及带。半夜里水生娘小腹一阵阵疼,捂着肚子呻吟。水生爹赶忙叫来乌梅娘,那时候乌梅娘才过门,小媳妇什么也不懂,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天快亮时,水生娘叫声越紧,乌梅娘叫来庙门口卖香蜡的老婆子时,水生已经在草席上哇哇地乱叫了,生下水生的水生娘晕了过去,老婆子掐了人中才醒过来。老婆子用庙里的草纸为水生擦了身,用乌梅娘的陪嫁绣花铺盖给他裹了身子。老婆子看着虚弱地水生爹娘,说这孩子命大,属龙的,遇水而生,就叫水生吧。

  水生爱游泳,从小就爱。四五岁时就跟着巷里的大人们去河边光着屁股扑腾。这让水生娘多了一份担心,尤其是夏天里一听说谁的孩子被淹了,就格外的紧张,好几天也不让水生下河里,倒是他爹经常带他去,说船工的儿子不会水岂不是笑话了。那时候水生觉得他爹真好。院子里的乌梅和春梅常跟在后面,河里没有女人的份,俩个小女子在岸边守着他的衣服。到四年级,水生已经能够从乌衣码头游到对面的石嘴,一个来回不喘气,不停。这让两个小女孩很羡慕。像欢迎英雄般的围在他身边。院子里这俩女孩子喜欢和水生一起玩,这让易二毛很不服气。那小子像他爹,一幅流气。小小年纪就知道拿个小镜子在厕所旁偷看女人们撒尿。有一次被乌梅发现,从此再没伙伴和他玩。

  水生有时候也使坏,在河边趁乌梅不注意,一把揪着她按到水里,从头到脚一身湿。乌梅起来就哭,抓起沙子就撵,追累了就赖在沙滩上不走,等水生过去拉她起来。水生只和乌梅闹,从不和春梅打闹。也许是春梅娘在供销社里的那些风流韵事让水生觉得春梅也不干净。他们打闹的时候,春梅就远远的看着,眼睛里流露着失望。小心眼里赌气下次再不来河边了,但一看到乌梅出巷,她又忍不住跟来。内心里充满了要和水生哥打闹的渴望,每天上学和放学路上,这种渴望就变得欲加强烈。而这一切,水生并不知道,也感觉不到。

  水生寄宿在乌梅家,六月天辣辣地热,晚上乌梅要在里屋里擦身子,水生透过虚掩的门看过乌梅刚冒芽的小乳房和乳头,小馒头上点着樱桃样的红。水生盯着那地方看,呼吸开始加快,觉得难受,赶紧走出门外,看烧着霞的院子上空四角的天,泡桐树上的蝉叫得格外的吵。从那以后水生在大床上再不敢碰乌梅的小脚丫子。有时候乌梅娘晚上摸到他的小蛋蛋,打笑他说雀雀都开始长毛毛了。水生脸会红,赶紧扭过身,倦曲到大床边上,娘俩谁也不敢看,更不敢碰。

  水生下了学常偷偷地跑到娘的坟头,拔坟头前的皂角刺,拔完了坐在坟前看夕阳。娘的印象在他的脑子里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临终前绝望地拉着水生的手,嘴上断续地念叨着:儿啊!娘走了你怎么办?母亲是在油菜扬花的三月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院子里泡桐花的闷香盖过了屋子里草药的味道。水生不记得自己那时哭过没有,只记得披着白布孝帕象木偶一样跪在母亲灵前烧了头半夜的纸。后半夜睡着了,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乌梅家的床上,乌梅瞪着一双乌黑的眼睛侧头看着他,水生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鼻孔里嗅到被窝里的羊乳香。后来被乌梅娘拉到灵堂系上孝帕,他捧着母亲的遗像在前面走,像框里母亲慈祥地看着他,当黑漆棺木被最后一撮土盖上时,水生猛地挣脱乌梅娘的手,跳到棺木上使劲地用手刨,拼命地刨,后来,水生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四章

  阴历七月一到,镇上家家户户都要过“七月半”。乌衣巷上街的刘瞎子也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七月半”又称“鬼节”。鬼过年的日子,凡是有先人去世的人家都要买草纸封包。就像阳间过年给小孩的压岁钱一样。每一年到这时候要给先人们以及阎王判官小鬼们孝敬孝敬,这样去了的先人在地府阴曹里才衣食无忧,邻里和睦。从初一开始,天一擦黑,巷口、院门口都有人家“烧包”。

  刘瞎子除了算命打卦之外,最擅长的就是写包了。封好的包要送达阴界,得有明确的地址和称谓。那种书写的格式在乌衣巷里只有瞎子才会。一般上午主人家封好包,就去请他,刘瞎子进了屋,坐中堂下先泯几口茶,主人这时已备好了笔墨和先人名单。瞎子开笔前要先焚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包的格式统一,水生看他写过几次,几乎能背下来。正面左边起头是:“今逢中原大会之期”,中间像碑文,“故先考某某老大人收”或”故先妣某某老孺人收”。右边写着”关津无阻”下面是孝男孝女的落款。包的背面就两字”封讫”。瞎子写包不收钱,但中午这顿封包酒是要喝的,据说这是他爹老刘瞎子传下来的规矩。

  水生家以前从不过“七月半”。为这事,水生娘常抱怨水生爹是个犟牛。这时候船工一瞪眼,骂水生娘婆娘家懂个屁,老子不信神不信鬼咋的。用那瞎钱还不如割几斤肉,打几斤酒。水生娘再不说话。反正水生家的先人老子从没收到过水生爹供奉的香火。但自从水生娘去世,刘瞎子对水生爹说你这屋子里阴气太重,该烧烧包。水生爹还是不信,直到了七月十五,水生爹喝了一中午的闷酒,临躺下才红着眼对水生说了一句:晚上给你娘烧叠纸,昨黑里我梦到你娘。

  十五的月亮白得有些抢眼,从天井里落下来显得整个院子里阴森森的。水生给她娘的包什么也没写,乌梅蹲在他旁边,一片片撕着散纸,草纸一入火堆就化作黑灰,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得能听到北房跟脚下茉莉花开的声音。月色里分不清是花香还是纸香。

  水生那一年十六岁。

  那年“七月半”一过,老天爷连续下了两天暴雨,瓢泼一般,一刻没停。码头外的河面像冲足了气的轮胎眼睁睁地涨。上游冲下来的房屋木板和牲口在沙湾回水里漂浮,巷子里胆大的男人到回水处捞水柴禾,捡死鸡鸭吃。镇上停了电,革委会也停止了游街和批斗。暴雨下得下街的居民心慌慌的,晚上不敢睡,家里的男人披着蓑衣不时地到河边看水位,女人和小孩抱着几件简单的衣服随时准备往山上走,那个惶恐。

  镇里的武斗闹得正厉害,前几天”红云派”和”一一二七”两派交了一次火。清一色的七0二步枪。双方各死了两个。河两边各搭台开追悼会;喇叭里高喊要保卫无产阶级专政;保卫毛主席。会场里乌烟瘴气;除了死者的婆娘哭得死去活来;悲痛欲绝之外。其他人都在喊口号;试图把对方的声音压下去。

  学堂里早停了学;红小兵们都忙着贴大字报;刷标语。中学里那个长得最漂亮的教英语的女老师被一群小将们拉到巷子里游街;二毛也在里面跟着哄。老师一套花裙子被撕得露出了酥胸和内裤。小将们扯着老师粉红色的胸罩说这就是资产阶级的尾巴;得割掉。身上被无数双手一阵乱摸。女老师忍受不住羞辱和折磨;当晚投了河;在发洪水的六月里;尸体都没捞到。乌衣巷的女人们议论最多的是那幅粉红色的胸罩和雪白的奶子;说咋就那么白呢!议论完了又感叹:造孽啊!

  水生每天要过河去;在镇上的怀德堂谢老中医那里为父亲抓一幅水药。水生爹的咳嗽一日比一日严重;水生每天倒痰盂见血丝越来越多;紫黑色的脸一天天消瘦。没了书读的水生和乌梅每天只好闷在屋子里。船运社也停了航;天天开批斗会。乌梅爹天天晚上过来;坐到水生爹的床前;闷着头抽经济烟;八分钱一包。潮湿的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水生爹一阵阵咳。乌梅爹才发现自己抽错了地方;说:我还是出去抽。水生爹赶紧拉住他的手;说兄弟没事;你尽管抽;我爱闻那味。乌梅坐在院坝的边沿上,沉默地看水生熬药,屋里两个老伙计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兄弟呀!我这病拖了几年,是好不起来了。给你们一家添麻烦了啊!眼下这世道越来越混乱了,何时是个头啊!我最不放心的还是我那小子啊……兄弟呀,你别这么说,安心养你的病。前天我去社里找了社长,答应每月给你十块生活费,至于水生,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等几天我再找找社里,看能不能让他接你的班。还有啊,我看我那丫头和水生挺配,从小又一起长大的,等过两年就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咱哥俩还等着抱孙子呢。水生爹艰难地坐起来:兄弟呀,我要给你磕头啊!咱家欠你的情这辈子是还不清了!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作主吧!千万别再委屈了闺女呀!乌梅爹赶紧扶水生爹躺下,说老哥你别说了,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收回过?就这么定了,你安心养病。

  他们的话让屋外的乌梅粉脸绯红,侧头看了水生一眼,迅速跑回东边屋子里关了门,靠在门上,乌梅的心还在砰砰乱跳,十六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心如鹿撞,粉脸潮红。朝夕相处的水生哥难道会是自己未来的丈夫吗?水生哥会愿意吗?乌梅娘从里屋出来看她发呆,说:丫头发什么呆呀!来把这鱼汤给你水生叔端一碗去。

  七月里那场洪水过去,下街的彭老头被冲走了,老头本来是躲过洪水了的,因牵挂着家里那张二百块钱的存折,又折回去,刚拿出门,一个浪就连屋带人卷进了水里。另一个是说书的老冯头,半夜喝醉了酒,连人带竹棚被洗刷得无影无踪。那几天巷子里像经历了一场瘟病,人人见面都没点生气和热情。

  刘瞎子不能算命了,扫“四旧”之后,就被打发到街上扫地和清阴沟。瞎子很坦然,天麻麻亮就开始从上街扫到下街,青石板的一条巷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瞎子拉得一手好二胡。黄昏时那悠扬的声音传得很远,乌衣巷的老少经常就陶醉在那声音里。

  第五章

  水生顶替了父亲的位置,进了船运社。那是父亲病倒的第三年秋天。至此水生家第三代开始吃上了水上饭。爷爷大字不识,跑了一辈子船,他爹本来是要读高中上大学的,被爷爷的一句话就拴在了船头。水生从没想过要当船工,在乌衣巷的这批半大小子里,水生的功课是最好的,几乎能背诵初中课本上所有的文言文和诗词。这一点让乌梅和春梅羡慕得咋舌,

  在院子里的大人们眼里,水生起码能考个中专或师范。到目前为止,除了光绪年间出了个乌道员,乌衣巷还没出过一个秀才。据老刘瞎子讲,这乌衣巷的风水在乌府,宝珠山是块罗汉地形,乌府那房子占了罗汉的肚脐。得尽了风流,压住了死穴。所以这巷子里再出不了人。

  这话不管可不可信,反正水生到头来也没摆脱他爹的宿命。

  船工苦,但薪水不低。所以当乌梅爹来通知水生进社时,水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上船头天晚上,乌梅娘炖了只猪蹄,那是一个月的肉票买来的,晚上两个老船工喝了两斤烧刀子,水生让他爹少喝点,他老子喘着粗气笑:你老子今儿高兴,少管。说完又让水生到边上,指着乌梅爹说:你娃一辈子都给我记着,乌梅他爹是你叔,也是你亲老子。等俩老伙计喝完了,乌梅娘拿出一套蓝卡叽的工作服让水生试。边比划边说娃要挣钱了,该穿身像样的衣服。那一刻,水生又想起他娘,心里堵得慌。

  那晚上水生和乌梅手拉手走到了乌衣码头,坐在青石台阶上看水,看月牙儿。谁也不说话。自从上次乌梅偷听了两个老伙计的谈话,见了水生总有些别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水生扭过身,把乌梅搂到怀里。水生问:冷吗?乌梅摇摇头,身子有些颤抖。水生俯下头,就着朦胧的月色凝视着乌梅光滑柔美的脸,美丽的睫毛在皎洁的月光下很美。水生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嘴唇笨拙地伸向乌梅的额头。当两片湿热的嘴唇紧贴在一起时,水生感到全身燥热。手在乌梅的背上不停地摸索,好不容易才滑到那温热的乳根,乌梅像受到了刺激,全身一抖。手死死的搂紧水生的脖子……月牙儿没入了云层,除了水声,什么都隐没了。乌梅依偎在水生怀里,脸上还残留着少女的红潮。水生不说话,望着荡悠悠的河水出神,夜,更加的迷惘。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水生上船的时候,天麻麻亮。七八月间的乌衣码头船都忙,穿梭般的进出,是运煤的旺季。船工们黑里回巷和婆娘忙一夜,天亮就得走。谗的是清晨被窝里焦渴的婆娘。水生出门前吃了乌梅娘做的一碗荷包蛋。女人眼泪婆娑地站在码头看水生和自己的男人解绳下水。“她爹,看好娃。”女人一遍遍的对着男人叮嘱。水生爹拄着拐杖来送他,水生抬头望了望,朦胧中父亲佝偻的身躯好象随时都会倒下。

  上游走要过十八道滩,水深滩急。石板滩最险,暗礁密布,滩长水急。两岸悬崖,两条纤绳不松劲也要一袋烟的工夫才能上滩。峭壁上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好找,只好下齐腰深的水推。水生头回跑船,新鲜,每到滩脚下就扎裤腿先下水,掌舵的王麻子叼着旱烟不住地点头:娃子像他爹,实在。

  过了石板滩要歇脚。老船工们年年跑,利索地取下船中间的竹斗篷,粽垫被盖,铜鼎罐。三块石头支起罐,米和猪膘一锅煮,几袋烟的工夫就能闻到饭香了。吃水上饭的男人胃口都很大,洋瓷碗能整两大碗。老远都能听到那欢实的吞咽声音。船上总带着一瓦缸烧刀子,船工们边吃饭,边喝酒。一个粗土碗,轮流着转。船工们喝得豪气,嘴里咋咋地一次一大口。转到水生面前,水生不会喝,麻子就笑,说水生娃没长卵子,你爹当年一顿能整两大碗。水生只有笑,坐石滩上听水声,看峡谷两边的黛青。幽静柔美、青翠欲滴的山色让水生想着乌梅那头秀发。那时候水生的心里荡着一种甜蜜的回味。老船工们喝了酒早早的躺下,呼噜声扯得天响。

  四十里河上去要三天两夜,装了煤,船工们爱去码头上买几砣霉豆渣,喝二两酒。船码头吊脚楼白寡妇的霉豆渣最有名。船工们常去,寡妇年轻轻就死了男人,守着这个店,两张桌子。船工们去了寡妇不用问就知道上豆渣和酒。霉豆渣闻着臭,嚼着老香。船工们边喝酒边吹晕壳子,眼睛盯着妇人看,妇人长得真白,白得似雪,能掐出水。丰满的两个奶子浪颠颠地在船工们眼前晃,晃得船工们忘了喝酒,涨得难受。妇人话不多,温柔地看着船工们笑,眼睛能勾了魂。船工们愈发的难受。在船上麻子经常开玩笑说和她睡一黑,宁愿一个月工钱不要。船工们一边笑一边说:狗日个麻子,你那婆娘还没把你弄醒活?水生还是个娃,别跟你学坏。水生看着那妇人,常想着乌梅娘,乌黑的秀发,圆润的身子。想着小时候在乌梅娘怀里紧贴着那对温热乳房的香甜。夜晚在河滩上歇脚,水生经常半夜做梦,梦到乌梅娘在床上呻吟颤抖。压在上面的那个人像是乌梅爹,又像是自己。一醒来,水生发现自己下身精湿,满脑子的沮丧和羞愧。更令水生沮丧的是,那样的梦境经常出现。脸色憔悴、面带倦容的水生上了码头回了巷不敢看乌梅娘的脸,每当妇人摸他的额头说娃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累了时,水生象被针刺一下的敏感。

  水生对河道上的日子越来越熟悉,在船上完全取代了他爹当年的地位。水里浪里的滚,易老二常酒后指着水生说:你娃子是咱乌衣码头的“浪里白条”。麻子和乌梅爹时不时的在河滩喝完酒感叹:后生可畏啊!咱们都老乐。水生的实在和勤奋在两个老船工眼里变得日渐清晰,看他的目光里有着复杂而意味深长的含义。心里头在想:如果将来有这样一个精壮、实在、聪明勤奋的女婿,那后半辈子也就放心了。

  水生跑船的头几次回巷,乌梅总在码头上等他。水生上了船,这姑娘在院子里像丢了魂般的寂寞与无聊。像一个守着空闺的怨妇人儿,每天坐在窗台下无数次的回味着那月夜下码头的青石条上水生哥温热的嘴唇和狠劲的拥抱,心里头就泛起甜蜜而幸福的波浪。就那样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在晴朗的黄昏里,她经常要走到码头上,坐到他们初吻的地方,沉醉地望着微波荡漾的港湾遐想……少女的心思像一只笼中美丽的百灵鸟,在青春的痛并快乐的交响中跳跃着,遐想着。无所事事的寂寥和渴望自由天地的梦想在痛苦的交织中挣扎着。她深深地迷恋着水生,但内心里更渴望着去一个自由自在的地方。

  在中秋节到来的前两天,乌梅随着巷里的知识青年下了乡。去了黔州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个不通公路不通电鸟不拉屎的地方。走时没一点征兆,给她娘留了个条。水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乌梅娘边纳鞋底边落泪,说娃大了不由娘,说走就走了,也不知啥时能回来。你说一个姑娘家跟一群半大小子会不会出事?乌梅爹不说话,坐堂屋子喝闷酒,院子北墙的桂树瓢过来一阵阵暗香,让水生有些心神不定。

  巷子里很热闹,船工们都回来过节了。水生沿着下街懒洋洋地溜达,下午过河去供销社买回两斤供应月饼,那月饼干渣渣地像老婆子的鞋底。水生在那里遇到春梅,坐在她娘的柜台后。柜台后坐着一个穿涤确良衬衣的小伙子,梳着油光的中分头。十分亲热的在和春梅说着什么,不时的还从上衣袋里掏出些酥心糖给春梅吃,不时还听到春梅吃吃的笑声。水生的出现刹那间让春梅有点惊慌,脸色红红的。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麻子的风骚婆娘从门外进来,看到水生,脸上笑盈盈地。问水生过节了,想买点啥?水生从她嘴里知道那小子是镇长的少爷,回头看了看,镇长少爷的眼睛里好象充满了敌意和不屑一顾的轻视。春梅低着头,手扯着衣角。水生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八月十五的月儿很亮,亮得有些惨白。院子里除了水生,再没其他的年轻人。两户人就在院坝的桂花树下过了个节。水生爹那天的兴致极好,两个老伙计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旱烟,嚼豆渣,喝酒。边喝酒边看月色,水生爹说今年这月亮有些怪兮兮的,说五八年那年中秋就这样,结果遭了三年旱。乌梅娘抬头看了看天,沉默着继续补衫子。水生默不出声,心里想着乌梅。到月下西头,才扶了他爹进里屋。醉眼迷糊的水生爹边走嘴里边含混不清的念叨着:要变天了!要变天了……

  水生爹就是那后半夜咽气的。狗不叫,鸡不鸣,满月落山,悄去声息。水生甚至没感到很难过,仔细地为父亲擦干净身子,穿上黑白三层老衣。爹走的时候很安详,也许娘在那边太寂寞,太冷清了,等爹作个伴,水生想。

  乌衣巷最好的一个船工走了。

  第七章

  船运社日渐冷清,公路修到煤场,船就要停了。易老二两口子在下街摆了个油炸摊,卖瓢儿粑。面粉、土豆丝和肉拌着,一个半边漏勺舀着,在一口老油锅里炸得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八分钱一个,生意好得俩口子晚上稀的时候都声音特大。据麻子说:这俩口子心黑,瓢耳耙里的肉是耗子肉。水生不信,但也从不再吃。

  不行船的时候,水生爱坐在码头看水。三月里发桃花水,码头上一溜停满了船,在梅雨里荡。水生爬上自家的船,躺在船中央斗蓬下的棕垫上,随着梅雨一起心也开始荡漾……乌梅,唉!这丫头去了也不写封信回来,不知道在哪穷山沟里怎么样了?想起那一夜俩人在码头上的亲吻,水生的眼角泛起幸福的光,水生的手扯着棕毛,心里总想着乌梅光滑的脸,柔软的唇和小白兔般的温热乳房……水生的心一阵阵燥热。

  那一年才四月就骄阳似火,青石板晒得热辣辣的,不敢光脚走。夏天里巷子里的小孩喜欢光着脚丫在光滑的青石条上走,船工们则喜欢穿草鞋,轻便,不打脚,不起汗。更关键的是便宜。五角钱就可买两双。夜晚屋子里热,四合院关了楼门不透风,多数人家里都备了凉席、凉板。男人、小孩热了,抱着席子板子往院子地上一放,就天为被地为床天南海北的吹上了壳子(龙门阵)。大人们经常还喝几口,磕点花生瓜子。小孩子最喜欢那样的夜晚。新鲜、稀奇又热闹。

  那一年从年头就预示着不好的兆头。先是北京城里的几位圣人仙逝了。没多久收音机里又说靠海边上的一个大城市山崩地裂了,城市里人几乎都绝了。听得人人咋舌。乌衣巷里的老太太们那一年比平时上了更多的香火。还没过“七月半”。就开始往滴翠寺进香,敬山神土地、玉皇财神。早早地给祖老先人们封了包,那日子过得惶恐。

  水生和乌梅爹在沙滩上补完船就到七月十五了。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补船了。补船的活路不重,水生负责熬桐油拌膏灰,乌梅爹则仔细地清理船底和船帮的缝,用一把刮刀,一个钉锤。边敲边听声音,老船工听声音就知道什么地方该补。船斜歪在沙滩上,乌梅爹爬在里面从头到尾的检查,老船工爱船像爱自己的闺女。每一处细微的地方都要一一看过,敲过才放心。水生爱听那叮叮当当敲铆钉的声音。望着刷了新油灰的木船,乌梅爹的脸上流露着满意的神情。老船工话不多,显得有些木呐,在水上跑了快二十年了。对水上生活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深深的依恋。离开了船,就不知道以后会干什么。值得欣慰的是有了水生这个年轻的后生,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儿子。后半生大概要指靠着他了。船工又想到乌梅,这丫头该回来了吧!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镇子中央的大桥就要竣工了,白天黑夜都灯火通明,乌梅爹抽着旱烟沉默地看远处的桥。眼神中好象在预示:桥通了,这船工恐怕也当到头了!

  七月十五,水生给爹娘烧完包。满月的天突然就暗了下来,半夜开始就下瓢泼的雨。院子里的人户都爬起来,老屋禁不住这么大的雨,里里外外的漏得稀湿,没个插脚的干地方。更不巧的是又停了电,院子里的人家边摸着黑找盆盆罐罐接水,边骂骂咧咧。不过这场面大家似乎都习惯了。

  看着这雨越下越大,乌梅爹披着蓑衣提着马灯半夜下码头去看船。水生要去,被他拦住,让水生帮乌梅娘在屋里接水,打扫。雨下到天麻麻亮时才停。乌梅娘在门槛上坐了一夜,看雨停了,妇人对水生说:快去码头看看你叔,我这眼皮跳得慌。

  那一夜,乌衣巷又一个船工走了。

  水生在码头上呆坐了一天,手里捏着那半截被扯断的缆绳。眼睛空洞的望着远方,那狂躁了一夜的汤溪河啊!却出奇的平静了。

  三天过去了,乌梅娘还没说一句话。白天黑夜地在码头上烧钱纸,巷子里的女人们陪着落一阵泪,摇头叹息女人的命苦啊!老船工的遗体是在下游很远的麦地坡找到的,怀里抱着一块撞烂的船板。以老船工的水性是不该死的,因为要保住一条木船而丢了一条命。当乌梅娘从船运社的头手里接过男人的骨灰盒,就一头栽倒在地上。

  水生就那样直直守着带孝的妇人。暴雨后,院子里一地残花。那灯影里,妇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清冷和孤寂。水生忍不住过去抱住她,妇人开始落泪,抽泣。最后爬着水生的肩头忍不住哭出了声,“啊——,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绝情啦!”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八章

  桥通的那一天,镇上万人空巷,男女老少都挤到码头上、河滩上看那钢索斜拉的长桥,雄伟宽敞的长桥把镇子连在了一起。婆娘们唠叨着说有了桥这下就方便了,坐了几十年的渡船,发洪水时就没法过河去买米买油看洋布了。唯一失落的是摆渡船的彭瘸子,望着那大桥高高的耸立着,自己几十年摆过的船就得收了。这镇上几乎大多数人都坐过他的船,他也抽过镇上很多人的纸烟,喝过很多人家的酒,和无数的婆娘说过笑话和晕话……瘸子的失落更多的在于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记得起他了。

  春梅的出嫁成了乌衣巷里的又一件热闹事。

  麻子婆娘最终把自己的闺女弄进了镇长家那高门大院里。在巷子里逢人便请去她家喝喜酒。说自己闺女要和镇长的少爷要成亲了。穿着光眩、舞着花手帕的婆娘风摆杨柳的招摇过市,活脱一个老鸨。易老二婆娘最看不惯那德行,说这下好了:自己让人日了,还把闺女送上门。这麻子得有两顶帽子戴了。易老二赶忙阻止婆娘,说: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你婆娘家哪里来的那么多赛话。人家麻子也没得罪你。婆娘看一眼男人,再不敢开腔。低头炸瓢耳耙。

  水生平常很难得见到春梅,在花夜的头天晚上,水生买了一床绣着鸳鸯的被单做贺礼送到东头麻子屋里,这主意还是乌梅娘帮他拿的。说是送钱少了拿不出手,多了也没有。送吃的人家在供销社不缺。麻子坐在桌边抽兰花烟,两娘母在里屋整理嫁妆。麻子见水生来了,赶忙热情地招呼水生坐,回头对里屋喊春梅倒茶。春梅从里屋出来,涩涩的叫了声“水生哥”。脸红红的。水生看着春梅倒水的背影,突然才发现这姑娘长得越发的水灵了,乌黑亮丽的两只小辫子搭在合身的小花袄上,成熟的腰身显露着女人的风韵。春梅见了水生有些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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