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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驯千金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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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李葳

  第一章

  杂乱的蹬蹬脚步声由远而近,踏在木制回廊上形成隆隆的声响,敲打出令人紧张的气氛。高潮点终止在一扇红漆雕花门前。

  “怎么回事?难道连叫醒小姐这种事,也需要我自己来?”年已过四十的梅骆冰说起话来依然文秀动听,只是此刻的心情让她摆不出好面色来,稍微破坏了大家闺秀书香门第所教养出的一流气质。

  “不是的,夫人。”贴身女侍小春忙低头,“实在是我们没法可想了。我手刚一碰到门,里面小姐就说:“不许进来,我还要睡。”我不敢莽撞吵了小姐,所以奴才等了又等已经等到晌午,小姐还是说她要睡……奴才实在没法可想,只得请夫人过来处理。”

  梅骆冰叹了口气,神色缓柔了几分,她转身对着花雕门说:“紫仙?紫仙?该醒来了,你没忘了晚上爹爹要你参加的宴会吧?紫仙,该起来梳妆准备了。”

  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

  皱起了眉头,她抬手往门上推去……果然门内便传来一声,“不许进来,我还要睡。”

  “还睡?再睡就成小懒猪一只,娘不管你还像什么话!”语毕,梅骆冰坚决的推开了双扇雕花门,屋内窗户紧闭隔绝外界的阳光,整个房间都阴暗暗地不见天日。“紫仙?”

  她拉起绑在门上的一条红丝线,刚纳闷这东西的作用,就听见这句“不许进来,我还要睡”不断重复。这孩子又在玩什么把戏?梅骆冰也管不了那么多,直往女儿闺房走去。“紫仙,你给我起来,你这孩子未免太不听娘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身为将军之女,闺房自然不是寻常人家的拮据模样,宽大方正的房内,四壁柱上飘着贵重香炉所烧出的紫薇花香,花雕格窗的挂帘是由七彩水晶珠串成,正透着幽幽亮光,最显眼的是正中央的红木大床吊隔着重重的罗帏,此刻紧紧拉上,隔开了不速之客的莽撞造访。

  “紫仙,你再不起床——”梅骆冰才开口。

  “不许进来,我还要睡。”里面又说。

  摇着头,她按捺不了这把火,走上前去用力一掀蚊帐,“紫——啊!”

  床里面哪里有半点人影,与梅骆冰将军夫人两两相对着大眼,不折不扣是一只笼中鸟——一只会讲人话的九官,那双黑碌碌的眼正无辜的仰望着夫人,一口还嘎嘎的说着:“不许进来,我还要睡。”

  惊魂未定的梅骆冰气急败坏的取下那绑在鸟尾巴的红丝线,显然这就是紫仙为了溜出府中,拿来做为替身的把戏之一。只要一扯动鸟尾,受过训的鸟儿便会学嘴说话,障人耳目。

  骆冰生气的跺了跺脚,“紫仙你这孩子!气死我了!”她掉头对身后的大小侍女们说:“不要光站在这儿发呆,快去府内上下找一找,顺便告诉将军大人——紫仙小姐又不见了!”

  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平凡——现在该称为梅紫仙大小姐,她意懒神闲的躺在大片青草地上,数着天边的浮云朵朵,口中嚼着一根随手摘来的野山菜,甜嫩的滋味不输将军府内大厨师的杰作,而且更好的是,这滋味还透着自由自在的新鲜空气。

  如果让小春看见好不容易亲手缝制的这一套,嫩绿织绵浪花背心,与鹅黄滚花绸裤,经过平凡翻墙、越池与奔跑的折腾,弄得这般不干不净灰尘污泥沾满身,肯定会让她念上大半天,搬出一大套的知书达礼大小姐守则,外加上一句:禀报大夫人。

  平凡吐了吐舌头,丫头小春心里很清楚,平凡现下最怕的就是母亲大人押着她背上一篇妇德或是女史箴言,所以动不动的拿母亲出来吓唬她。

  想起那些数都数不清的规矩与教条,平凡叹了口气,抛开手中的杂草,自怀中摸出了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一支不起眼朴素的小树萧。这是自幼抚养她并教会她一身武艺的爿婆婆送给她的,做为临别的礼物。

  她只要一忆起在黑心村过的那段有欢笑有泪水的日子,吹吹树萧,心中郁闷的气就会舒散许多。熟练的萧声悠扬的穿过小树林,平凡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不奇姊与不怪姊在身旁笑着、闹着,她们一起玩躲猫猫,一起练武,一起作弄路人或是村中长者的情景,一幕幕流过心间……

  不知不觉泪水又滑落,平凡顿止了萧声,气愤的用手背抹去颊边的泪,一骨碌翻起身,走向林子内的一小畦池塘。往池内望去,一张与其说是美丽绝伦,倒不如说是可爱得教人忍不住不爱的小脸回视着她。蔷薇粉色的小脸颊边有脏脏的泪痕,眼睛水汪汪黑黝黝,直率天真,樱桃小嘴编贝齿,明媚讨喜。

  “傻平凡,你这小水缸不许哭。你现在最是幸福不过,有爹有娘还有漂亮大屋子可以住,你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对着自己,平凡装起凶巴巴的模样说。

  然后回以一个鬼脸,平凡伸手掬起水往脸上泼,“傻平凡,笨平凡。”

  明明心里知道,那庞大的将军府邸她就是待不下去。

  行走江湖对平凡来说,比留在将军府更合她的胃口。一个自幼被迫与权贵父母分离,生长在黑心村的姑娘家,对于怎么生存在教条规则繁多的大家庭中,一点概念也没有。因为她自幼练的功夫之中,并没有要平凡做一个尊贵的大小姐,过这种呼婢唤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绰号江湖小魔女之一的她,最大的本领不像不奇姊拥有的百变脑筋,也不是不怪姊那手百家武术总汇,而是既能上天又能入地得白爿婆婆真传的一身飞天遁地之术。

  今日溜出那重重警卫与束缚的梅大将军府,用牛刀小试易如反掌来形容,对平凡而言都不为过。

  “现在溜出来了,可得怎么办才好?”平凡沾着水珠的脸庞似朝露锭放的鲜花,在艳阳下闪闪发光着,双眉难得锁住苦恼。

  “再溜回去怎么样?”

  一个嘲笑声中带着些许温暖的淳厚嗓音,横过小池塘迎向她。

  平凡跳了起来,她瞪大眼睛,“搞什么,闷不出声的想吓死我吗?臭牧马人。”

  “我以为一个胆大无畏的小丫头,不会那么容易被吓死,原来我错了。”来者调侃味道更浓,被平凡怒骂的对象自隐身的林子后头走了出来,“可是这儿好像是皇家牧场的范围,你算是不速之客。”

  “哼,你们又没围栅栏画界限,谁晓得这是什么皇家牧场。说不定你随口编的,净骗三岁小孩。”平凡一颗心早已经因为见了他猛地蹦跳着,就像拴不住的一群小鸟儿扑翅在胸口。

  他没有进一步移动,在离平凡有几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既然他没有开口回答她挑衅的话,平凡也就大胆的享受起近距离欣赏美男子的大好时光。

  黝黑肤色一看就知道不是读书人,他体格壮硕却又没有满身吓人的鼓涨肌肉,力量含蓄的控制在他朴实装束下,两边匀称有型的宽肩撑开素色灰长衫,扎紧的黑腰带凸显平坦结实的小腹,长衫下摆一边撩起塞在腰间,露出底下两管包裹长腿的黑裤管收缩于一双旧短靴中。身长瘦削,一看就晓得此人惯于劳力锻练。

  而他那张俊美方正的脸上,最好看是眉字间隐隐流露的不凡气魄,剑眉微挑,目中带星,鼻梁端正,唇形宽厚仁慈,墨黑的发一丝不苟的缚在脑后勺。

  “你又来了,我上次不是说过最好别擅闯皇家牧场吗?”此刻,他唇角正微扬含笑,像是揶偷也像说笑。

  “你真烦人。”平凡嘟起嘴,一双眼不客气的瞪回去。

  这是第三次这林子里头碰见他。

  头一回他骑着一匹高大骏马,有一下子平凡以为他是什么王公贵族,可是仔细一看那穿着打扮又不像;而他相反地只是远远的瞧着她;两个人谁也没动,就像井水不犯河水那样,照了一面。

  再次见面,她因为被母亲大人关了好几天,闷得想找人泄愤,又闯到林子里面对着一颗树拳打脚踢,而他“正好”再度骑马路过,二话不说地拎着又吼又叫的平凡到池塘里头洗了个冷水浴。事后留下一件他的外衫,然后一声不吭的离去。

  第三次, 平凡特意挑上同一地点来闲荡。 他没有回避她,直直走上前问说:“你是梅将军的什么人?”

  这大约是从她身上绣有梅家祖传五瓣花案的短披肩,才有的疑问。

  “要你管?”平凡冲着他大叫。

  这人也绝得很,他挑起了眉头,硬是挡住了平凡的去路,不得到答案硬不肯让开。拗不过他坚决的态度,平凡才不情愿的说:“我是梅紫仙,他女儿。”

  “失踪很久的那一个?”他问。

  平凡瞪着他说:“你听过我失踪的事?话说回来,你又是谁?”

  他静静的盯着她看了很久,说:“这儿是皇家牧场,你不应该到这地方来的。下次不要再闯进来,小心让人捉去关起来。”

  “原来你是在牧场上工作的?”平凡一点都没瞧不起人的意思,她笑了笑,满意的知道他是个靠自己能力而换口饭吃的普通人,比那些颐指气使的高官厚爵子弟要好上太多了。“我倒要看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能关住我!”她很高兴的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没想到见他次数渐多,她心中小鸟也激动得越厉害。

  “为什么又到这儿来?”他淡淡的问。

  “喂,我警告你,姑娘我今天心情不好喔!小心你牧的马会遭殃,万一我偷走其中一匹,别说我没先提醒过你。”她插着腰,嘟嘴说。

  “你看见这附近有马可偷吗?”他反问,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从声音听得出来他觉得好笑有趣,甚至荒谬。

  平凡四下看了看,“怎么皇上这么穷,堂堂一个皇家牧场连匹可以偷的马都没有吗?”

  他挑高了眉,“就算是个孩子,说了冒犯圣上的话,也还是会遭杀身灭门之祸。难道你生气到连命都不要了?”

  “这儿只有你我,你想要我的命吗?”平凡不讲理的说:“你去大声嚷嚷好了,我不怕你。”

  “你很容易发怒?”他又说。

  这话像一支隐形针刺破她的一肚子火气,平凡眨眨眼,然后又眨眨眼,晶莹的水珠就由眼角涌上来。“不,我才不爱发怒呢!”她以怨怪的语气说着,“我只是好生气又好无聊,好想找姊姊或是婆婆或是任何人发发牢骚……”

  说着说着,平凡的泪水像断线的珍珠般,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在这陌生人面前流眼泪,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以前她只在婆婆们和两位姊姊面前哭,因为她信任她们——可是她为什么也会在“他”的面前哭,平凡一点也不明白!

  而更令她不明白的,他竟然走过来自然而然的用手环住她双肩,拉她往宽胸前搂去,淡淡的青草揉着马味与说不出的气息罩住她。

  他用安慰低柔的嗓音说:“我知道,你可以尽情的哭出来,要重新适应一个地方不容易,我明白。”

  一股暖暖温泉注入平凡疲累的心,她需要休息需要喘气,她想也不想的允许自己留在他的怀中,抛却母亲这一年来强硬灌输她的大小姐教养,在这一刻她要当爿婆婆教出来的平凡,那个自然又率直,简简单单的平凡。

  所以她歇在那舒服的胸膛上足足大哭了好久,起码半个时辰都没停过。

  终于哭累了,声哑了,平凡才抽噎的抹去眼泪。“谢谢你,对不起我哭脏了你的衣裳,我……我买件新的给你。”

  “只是衣服,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淡漠的说:“你气发完了,要不要说一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第三次看见你出现在这牧场了。”

  “第四次。”平凡纠正他说:“这回是第四次了。”

  “好吧!”他退让的说:“告诉我,你是把琴给摔断了难过,还是不小心把椅子坐坏了难过?”

  平凡瞪双大眼,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难道不知道京城内现在对你们三位小魔女都很好奇吗?”他反问。

  皱起眉头,平凡不悦的说:“我才不是什么魔女,婆婆们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婆婆!”

  “当然,你不是魔女,你是京城顶顶大名开国功臣梅将军的失踪十二年的爱女。可是无法否认的,众人对于三位失而复归一身武功的特异郡主,或多或少都有点好奇之心。偏偏朱武亲王带着女儿媛郡主远去西域,司徒王爷又娶走那应国公爵之女回济南,现在京城内只剩你一个梅大将军的女儿可以当闲聊的话柄,怪不得你的流言特别多。”

  “想不到一个堂堂大男人也会听这些三姑六婆的小道消息。”平凡自他怀中退开,“你未免太无聊了。”

  “牧场上的日子单调枯燥,像我们这种人也只有偶而听听笑话解闷了。”他反将一军。

  “你、你说我是笑话?”

  “不敢,将军的女儿怎么能说是笑话呢,不过……”

  “不过什么?”

  “你真的有办法坐坏一张雕花木椅吗?”他话一说完,便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平凡一旁气得脸又红又白,却也忍不住的想笑,因为她想起自己坐坏那把椅子的由来,还有一旁礼仪师傅脸色发青的画面,的确很有意思。

  最后她也呵呵加入他浑厚自然的笑声中。

  “你想不到吧?这可是我自不奇姊——现在的济南王妃那儿学来的伎俩喔!不奇姊是天下最最聪明的人……好吧,司徒王爷也算一份。总之,我是故意那么做的!”

  “故意的?”他止住笑声好奇的问。

  “对啊!”平凡点点头,“只想吓吓那些老批评我走路、穿衣、吃饭时候的无聊女子。你无法想像为什么有些女人家那么小气,明明我没招惹她们,一转身就听见她们在我背后嚼舌根。一屋子的女人麻烦真多,不懂我爹爹为什么要讨那么多老婆!”

  “坐断椅子吓她们?”

  “我说我内力高强只要坐上一张椅子不用使劲就能断了椅脚,谁要是惹毛我,小心下场和那张椅子一样。”平凡耸耸肩,“我怎么晓得那么简单的把戏,也能把她们吓得魂飞魄散。我只不过是事先把椅子脚锯了一半,换谁坐都会坐断的!”

  他听完后一愣,接着又愉快的笑起来,“你真有趣,丫头。”

  “丫头?”平凡皱皱小鼻尖,“好难听的称呼,我有名有姓,你可以唤我紫仙,要不就叫我平凡。”

  “平凡?”

  “嗯,婆婆们都是这么叫我的。我们三人一个叫不奇,一个叫不怪,平凡就是我罗!”

  “不奇、不怪与平凡?”他黑眸闪闪,白齿微露,“我看一个比一个奇怪,你呀更是一点都不平凡!”

  这句话,不知怎地让她由衷的喜悦起来,双颊透着浅浅粉红,一双大眼水波流动明媚可人,喜孜孜的笑容挂在她脸上,就连难得一见的小酒窝都隐隐若现。“你说真的?”

  他的回答更让平凡瞪大双眼无法呼吸,因为突然间他顷身向前用双唇刷过她的唇,若有似无宛如徐徐和风拂过,他居然——亲了她一下。

  “我不会对你撒谎。”他承诺。

  平凡紧张的用手摸摸自己的双唇,“你……我……”她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

  “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规矩的事。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小礼物,让我能更耐心一点。”他俊美的脸上飘过柔情,笑着说:“毕竟,时候未到呢!小丫头。”

  “又叫我丫头!”她抗议的瞪他。“什么时候未到,我不懂你说的话。”

  “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就快要明白了。”他又说着哑谜似的话,“你该回家去了,不怕你爹娘担心?”

  平凡不情愿的叹口气,觉得这艳阳天多了好大一朵乌云,“不是很想回去。”

  “你还在发闷?”

  摇摇头,平凡拍拍沾身的青草屑自地上站起来,“一回家去,我娘八成又要强迫我梳妆打扮,说什么今日要见一见我的未婚夫婿,一个有钱有势足以买下半个天的家伙。”

  “听起来你不是很高兴。”他说。

  “高兴?”平凡用鼻音一哼,“我高兴得都想搬家回黑心村了。不奇姊的心情我终于能够了解,为什么当初她一点也不高兴自己被逼婚。我现在才真正明白,长大一点都不好玩。”

  “梅将军和将军夫人好不容易找回你这亲生女儿,相信他们不会马虎的挑选一个不好的人给你才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

  平凡越听心情越沉重,“我不要,我就是不想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

  “有权有势不好吗?”

  “当然不好。”她转身对他说:“看看我就知道了,我根本不适合大户人家的生活。你能想像我成为一家子上百口人的女主人吗?更别说要我卑恭曲膝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妻子,在家相夫教子。我喜欢过简单的生活,自由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会离开爹娘,找个小村子住。现在我只想尽可能的……安慰我娘这十几年担忧的苦楚,尽一个为人子女的孝心。可一旦爹娘逼我嫁人——我就要像不奇姊那样拒婚。不,我会离家出走的。”

  他保持缄默的坐在原处,眼眸转化为两颗黑色大理石,既看不出波动也读不出半点情绪。为什么他会瞬间变得难以接近呢?她不懂。

  平凡后退了两步,“我……我是该回去了。”

  他依然毫无动静。

  难道有人在这一眨眼间把他的声音夺走了吗?平凡按捺住质问的冲动,“嗯……谢谢你的……一切, 希望他日有机会再相见——” 想起自己连他是谁都没问,“对了,我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你可以叫我鹰飞。”

  “好吧,再见了鹰飞大哥。”平凡挥挥手,轻巧的跃上树枝头使出上乘轻功离去。

  名唤鹰飞的男子依然坐在树下,还在想着……这个有趣的小魔女。“你还要让我等多久呢?丫头。”他对着仅留下淡淡紫薇花香的空气,自忖问道。

  第二章

  肚子是全天下最不会撒谎的东西。

  在两大声非常不淑女的咕噜声后,平凡放弃正经八百的大小姐坐姿,全身瘫软无力的趴在桌上,可怜兮兮的呻吟着:“到底还要我等多久啊!”

  小春紧张的扯着她衣袖说:“嘘,小声点,紫仙小姐。万一外面的人听到……可要笑话你不懂得含蓄,不像个姑娘家了。”

  平凡勉强拾起头,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小春,我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紫仙小姐?”

  “我是母的还是公的?”平凡睁着大眼故作无知的笑问。

  小春心想这怪异的大小姐八成是饿昏头了,“紫仙小姐当然是个……小姐。”

  “好极了。如果我是个母的,也就是说上天规定我是个母的,偏偏我不是个公的,那么我天生的模样一看便让人知道我是女的,为什么还要白费力气去伪装出什么姑娘家的样子?谁规定姑娘家非得是含蓄,无病呻吟,没事傻笑或只会装装正经、绣绣花、东家长西家短的“样子”?你告诉我啊?”

  “这、这……”小春有口难言,直在心里嚷着:她不干了,怎么会有这么怪的主子,她是造什么孽才轮到她侍奉这个魔女!

  “算了,问也是白问。”平凡低声嘟嚷着,又趴到桌上去,全然不顾自己一身优雅美丽的扮相,极端粗鲁的揉着肚皮说:“我饿死了,到底那人是来或不来?该不是这家伙喜欢看见饿得扁扁的姑娘家,昏倒在他石榴裤脚下?不成,这样下去非饿死我不成。”

  翻翻白眼,小春看着桌上被平凡一扫而空的点心碟子,从没见过食量这么大的姑娘家,现在居然还嚷着说她肚子饿,也不想想梅将军与夫人千方百计想将这“过期”存货推销出去的苦心,就算饿个半时辰,等着面会未婚夫,也算不上什么苦差事啊!

  要知道,名门千金只要超过十七岁没人要,谁不视为天大的耻辱?

  平凡根本不晓得小春嘀咕在心头的满腹牢骚,无奈的她正看着空空如也的点心盘子。唉,还不是一下午的激烈的“翘家”、“回家”、“挨骂”兼“跪训”运动,让她胃口大开。一碗香喷喷的蒜蓉烤鸭汤面,配上一、两碟精美“小”菜,怎么够填饱她肚皮呢?当然是没三两下就盘底精光,要不是小春眼明手快抢下来,连双筷子都让平凡误以为是面条,呼噜噜吞下肚去。

  无奈娘亲坚持要等到伟大的“未婚夫”出现,才准开动吃饭,可怜现在她两眼发昏直冒金星,差点没把小春那双肥肥的小手臂,当成白嫩萝卜啃下去。说也奇怪,平凡心里叹口气,她又不能真的和“未婚夫”面对面的吃饭,干嘛为了“他”虐待自己肚皮?

  后悔自己真的“溜”回家来,平凡反倒希望自己没那么做,起码现在还能躺在草地嚼些野菜。

  “来了,来了。”突然帘后奔进来一位和小春一样穿着梅府丫鬟服装的小姑娘,满口嚷着,“姑爷……不、不……未来的姑爷来了。”

  平凡立刻抬起头,“可以吃饭了吗?”

  小春和新来的丫头两人都采取一致的转头动作,照看过来,“紫仙小姐!”

  “难道你一点都不关心姑爷长得是何模样吗?”新来的丫头名唤小雪,是负责前厅掌灯的丫头,平日也属于长舌一族,包打听的管家婆。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平凡打个大哈欠,伸个懒腰站起来说:“终于可以吃饭了,咱们今天上什么菜?”

  两个丫头交换了一个“此女无药可救”的眼神。

  她们三人现在身处的位置,用最简单的话来讲,就是偷窥专用的包厢。偷窥什么?当然不是会让人染上针眼的“坏”事,而是专门提供害羞、温柔守礼的千金小姐,一个能够光明正大透过珠帘“窥”看未来相公的地方。

  珠帘不过是掩个耳目,以正“非礼勿视”的大道理。

  旁边,才是真正的梅家花厅,招待来客们用餐与宴会之处。除了紫仙外,只要是家眷都可以光明正大的坐在桌旁吃饭,因为女主角是唯一不能见人的——这项自古的传统主因是女主角们常常“见不得人”,最好在“推销”出去前先遮遮掩掩一番。

  现在明白刚刚小春紧张的说:外面的人会听到,道理何在吧?恐怕这会儿,梅府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都听见平凡那超大“肚”量的发言了。

  这世上怕也仅有她这一号奇怪的姑娘,对于食物的兴趣远大于未来自己所嫁的夫婿。

  “紫仙小姐,那是未来姑爷喔!”小雪不放心的再说了一句。

  平凡早已经游走到厢房旁边的窗口,“哈,我看见了,上菜的丫头们从厨房走过来了,那味道……嗯,第一道应该是嫩芹煲雪汤,不错不错。”

  两个丫头的脸色,也差不多像那道汤——又青又白了。

  梅达领着贵客穿过门内,来到正厅后方。“……原来如此,这样也是不得已,既然是皇上之命,那恐怕要改期再见了?”

  “不,不用了。家主人已经言明,他会按照约定迎娶贵府千金,至于见面或不见面,差别不大。”

  “是吗?”

  梅达锁着眉头,端详起眼前的男子,自称是雷家总管的他,是年过四十的粗壮大汉,有着身经百战历经无数次粹炼的感受,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透开一扇窗户,底下是一个忠心与智慧结合的好汉。若是连下属都如此了得,那么号称西北无敌的雷聿鹏,就更不能轻易忽视。

  “真可惜,”梅达等了一会儿才说:“我倒很想会会你们家主人。”

  雷家总管董浩脸上透出意外,不半晌他才平静的说:“如果梅将军是担心我家主人配不上贵府千金——”

  “不。”梅达慎重的叹口气,“我有自知之明,高攀的说不定是我那教人无法不担心的女儿。我想……你们应该有听到一点风声……关于……关于紫仙的一点点小问题。”

  “我们家主人与我都在京城内住了个把月,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那张风霜满布的脸上现出明白的神情,“但少爷不是那种光听谣言便骤下判断的人。他既然已经许诺迎娶紫仙小姐,绝不会为了其它原因而打退堂鼓。”

  迟疑的站在花厅入口,梅达苦笑了下,“董总管还是请进吧,等一会儿你或许就会比较明白我话中是什么意思了。”

  董浩的确是在不到一刻钟内,见识到能令堂堂金城大将军梅达脸上露出苦恼神情的重要原因。

  他坐在主桌,身旁伴着将军与夫人,以及将军的长公子与几位陪客。桌上精致美味的菜肴不输皇宫御膳,用的杯碗杓盘也全都是上等细瓷、金银铸成。怎么说都排场惊人,照理董浩一顿饭下来应该对将军府的气派留下深刻的印象,哪里知道……

  “呼……呼……噜……噜。”

  珠帘后方传来不绝于耳的可怕响声,像是五只狗在狼吞虎咽外,加三只野猫抢食所造成;杯盘汤杓敲击的叮当声响成为偌大花厅内,众人嘱目的焦点。

  将军的脸色只能用“土”来形容,夫人则比较像是在昏倒与捉狂之间徘徊,长公子已经折断第三双乌木筷子,而其余女眷都闷声不吭埋头看好戏,谁若是头一个开口,恐怕就会被将军捉去开刀。

  主人既然食不下咽,身为客人也不应该放怀大吃。所以董浩面前的碗内虽然堆高着将军与夫人的盛情,但进肚子的少、喂空气的多。

  突然间,珠帘后方静悄无声了。

  将军再度展开笑颜,“董总管,不要客气,请用、请用。”

  “是啊,府上菜色不好,粗茶淡饭的,董总管多多见谅,来……多用点酒。”夫人殷勤的举起白玉酒壶,为董浩添酒。

  “娘,我觉得菜好得很,你为什么要说不好呢?”帘后一个甜美可爱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梅夫人一壶酒险些摔落地面,幸得董浩出手快速的捞起来。

  “啊,该不会我吃的比你们的菜要好吧?那可真不应该。怎么给自家人的菜比给客人的菜不好?难怪他碗中的菜都堆满了,却碰也不碰一口。”那声音还继续的说:“喂,你就是想要娶我的人吗?”

  喀啦,轮到将军折断他手中纯银双筷。“紫仙,你——”

  “老爷不要在众人面前……”梅夫人迅速的制住丈夫,安抚的说:“紫仙,你可以先退下了。小春,送小姐回房去。”

  “你就是想娶我的人吗?”里面不死心的又问。

  将军再也忍不住的站起身,怒火通红的……眼看就要当场发生难堪场面,董浩以他见识无数风浪的急智说:“小姐就是要嫁出去的人吗?”

  结果众人都对这句莽撞插入的话,报以讶异之情。将军也皱起了眉头,“董总管,这……”“请让我和小姐说几句话,冒昧了。”董浩给将军一个安抚的笑容。

  “不,可是——”梅将军迟疑的原因不问也知道,怕自己女儿又说出什么更不得体的话,羞辱了全家。“小女在外多年,一言语之间不大懂得分寸,怕让董总管见笑。”

  “听说紫仙小姐个性独特,言行与众不同。”董浩搬出高帽子说,“今日一见果然像传言一样,是个不矫揉造作的新鲜女子,与现今时下的女子相较,紫仙姑娘真是股清流。”

  这句话捧得将军与夫人有点飘飘然,要知道虽然紫仙的言行常常令他们出糗,但天下父母心,对于失散多年失而复得的女儿,总是带点偏心宠溺着她,即使是她做出一些较出人意表的举动,也不忍心多加责骂。

  毕竟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心头的一块肉啊!

  现在,董浩不仅为紫仙的行径找了个台阶,还反而让紫仙的缺点成为一种难得一见的优点。到底是见过些世面,说话就是不同。

  平凡在珠帘后,把眉毛高高掀起,“说句真的,你形容的似乎不是我。照目前外面传言的,他们更倾向认为我这股清流是怪胎与小笨蛋的结合,公子。”

  董浩在外笑了笑,“紫仙小姐认为我应该附合那些传言罗?”

  “我可不笨,怎么会希望人家把我当成怪胎?”平凡直截的说:“你看起来好老,怎么还没娶妻呢?”

  “紫仙!”母亲在外一手掩胸,像要晕过去了。

  董浩忍住笑,咳了咳说:“或许小姐眼中我的年岁已大,不过董某自认还不到退休的年纪,还想多为雷府服务几年。回紫仙小姐的话,幸好我十五年前就娶妻了。”

  “说来说去我只听懂一句,你有老婆了还来娶妻子干嘛?啊,该不是想续弦?”平凡很抱歉的声音说:“贵夫人真是太早走了,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受不了了!”平凡的娘靠向平凡的爹,闭眼不理。

  “多谢小姐的关心,董某的另一半还好好的在家里照顾几个孩子,哪儿也没去过。”

  咦?平凡心想自己父母再怎么狠心,再怎么不喜欢她这女儿,也没道理要她去做某人的小老婆吧?

  “紫仙小姐恐怕误会了,要迎娶紫仙小姐的是我家主人,并不是董某。董某怎么高攀得起堂堂将军府千金呢?今日董某代替主人前来赴约致歉,临时皇上有诏,所以我们雷大人不得不前往宫中,对将军与小姐爽约了。”

  原来如此。平凡心想刚刚那场猛吃猛喝岂不白费一番功夫?本来想让这未婚夫打退堂鼓,看样子得从长计议。“好吧,既然你不是要娶我的人,那我就不和你多说,请回府告诉你家主人——我梅紫仙没福分嫁给他,请他早早另作打算。咱们后会“无”期,董……董……”

  “请喊我老董。”

  “老董,记得一定要转告他——我梅紫仙不嫁他,记得喔?”

  “不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梅达一拍桌子,横眉竖目的指着跪在地上直着身子半声不吭的平凡说:“你这样子让我出去怎么做人?传出去我这金城将军教女无方,连婚姻之事你都自作主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父亲的存在?”

  “孩子的爹,你冷静一点,别气坏了身子。”梅骆冰一旁抚着丈夫的肩,一面对跪在地上的平凡说:“还不快向你爹爹认错,说下次不敢了。”

  通常面对这种情节发展,平凡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认错,意味着乖乖嫁人;二是死不认错,气死爹爹或是害死自己。她两条都不想要,只好两眼一眨,泪水缓慢的掉下来,“我……我也不是想气爹娘,可是……可是……难道爹娘真的这么讨厌紫仙,不要我,非把我嫁掉不可吗?”

  平凡楚楚可怜的掉泪,虽然一千零一招的老式步数,还是打动了梅骆冰的心。她走到女儿身旁,心疼的搂着,“说什么话,傻女儿。我们怎么会讨厌紫仙呢?娘找了你十几年,心里一直没把你忘记,好不容易找到了,疼都来不及,怎舍得不要你。”

  “那,紫仙永远都不嫁人,可以永远陪在爹娘身边不是挺好的?”

  “这……”

  “娘,您又中了这小魔女的奸计。”梅家长公子期平嚷起来。

  “不许那么喊你自己亲生妹妹。”梅骆冰皱着眉抱紧怀中女儿说:“紫仙什么时候像个魔女来者?她正常的很,全都是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害的。”

  “娘,我好不容易攀人说项,替她挤上这门亲事,现在才看她掉了这两滴眼泪,您就要把儿子这番心血全都付诸流水吗?您太过分了。”梅期平转向父亲,“爹,你自己说,能够有雷聿鹏这样的人做女婿,是不是打着灯笼都难得找的亲事?这任性的小鬼还敢当面说不嫁人,这……这还有天理吗?”

  平凡抹去眼角的泪水,“你那么喜欢那个雷什么鹏的,你自己去嫁好了。”

  “还敢说嘴!”梅期平双手叉腰,喷火似的瞪她。

  别看这个长公子年已近三十,个性依然不甚成熟,对于梅达来说也是个头疼份子。平常在官场上,好不容易为儿子觅得一份厅内侍卫的职差,不知能否闯出点局面来。

  梅期平心也晓得父亲对他的失望,晓得自己能力无法抵达父亲期许的境地,所以他一听见雷聿鹏奉命娶妻,立刻就着手找人安排机会,希望能牵扯上西北最大势力,权威盖过无数王公贵族的强人,藉着一点裙带关系为自己拓展前程。

  可惜,爹爹当初要是肯听他言,不要把这门亲事硬和紫仙凑一起,转而让二妹妹紫云顶替,可就稳稳当当,不会有今日这种糗事发生。

  什么迂腐的观念,非得先由大的嫁出家门,才会搞得全家乌烟瘴气。

  比起这个中途归来的魔女妹妹,梅紫云琴棋书画色艺双全,哪一项不是更配得上雷聿鹏呢?“够了,谁也不许说谁。”梅达喝止,“全都给我回房去,紫仙你不许起来,就在这见面对祖先牌位好好的给我想一想。你回到梅家也一年多了,一年来闹了多少事,自己算一算、我们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不是什么没规没矩的乡野小民,不能凡事都任由你妄意非为,知道吗?”“是,爹爹。”平凡也懂得适可而止,看样子今夜又是漫漫长夜了。

  平凡揉揉膝盖头,皱着眉深思,原则这两个字换来的,究竟是一方胜利或是两头失败?

  “哈,哈,哈,”笑声不断的自牧场大屋内传来。“她真的那么说?”

  “是的,就当着梅家宾客面前,她果敢的说:“我不嫁给你家主人”,还要我一定要记得告诉你。”董浩规矩的站在桌前说。

  “精采的画面,可惜我今日错过了。”

  看着主人愉快的模样,董浩心中闪过些难解的情绪。他的主人虽然年才过三十,却成功的一手撑起整个庞大的雷家事业,并且达成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与明祖建立互不侵犯、互相让步与让步中有协调的理想关系,让雷家过去与元朝的密切关系,不致成为未来雷家在大明朝发展的障碍。

  了解明祖聪明盖世的脑袋与精明计算的心胸,必然领悟这中间——要牺牲的代价与花费的心力,只有用“不可思议”四字能形容。

  而雷聿鹏办到了。

  外面的人会说雷聿鹏是个极有决心,极有技巧也极其刁钻的人。在他和平与乐观的表皮下深藏着一个危险的男人。一个你最好与之为友,而非与之为敌的男人。一个千万不能小看的男人。明祖也深深体会这一点,所以他笑脸迎人的对雷聿鹏说:虽然你是蒙汉混血平民的身分,我无法将公主或高贵的郡主下嫁给你,但是为了保留一点优良血统,表示我汉民族的大公无私开阔的心胸,不如你就在我挑的贤臣良将之间,择其中一人的千金迎娶,如何?

  说好听是给雷聿鹏天大的恩惠,说难听却是为了安排宫廷影响力在他身边。如果雷家对朝廷有贰心,那一位嫁过来的大臣之女,正是最快速的消息来源。这就是皇帝惯用的伎俩,一石两鸟一举二得。

  “怎么回事,你似乎有话没说完?”主人抬头,看向董浩问。

  董浩自少爷她的父亲尚壮年时,就已经服侍雷家。向来对于雷氏父子,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说不出口,这倒是头一回。“这……或许不关属下的事。”

  “得了,老董。有话就说,你不适合吞吞吐吐。”

  “是。”他正想着该怎么切入主题,“是关于少爷决定要娶梅紫仙小姐……”

  “你觉得我选得不好?”

  “梅千金不像一般的……名门闺秀,她很不同。当然,属下并没有对紫仙小姐不满,事实上她不但说话声甜美可爱,就连模样似乎也很讨人喜欢。我注意到梅家对于这位千金虽感头疼,但是将军与夫人言语之间,对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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