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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 11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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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淮水。骑兵们三三两两地跳下水,手牵着马哗啦啦地前行。赵瑟和薛玉京等人则上了浮桥,张襄则带了几十骑坠到后面断后。赵瑟不由心里阵雀跃,只要过了淮水,就算是安全了。果然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间或也只有三五支箭擦身而过,大抵不过是敌军之中的二神射手凭借非凡的勇力才能射出来的。
赵瑟偏过头去,通过水面反射来的火光,正好看见薛玉京在自己旁边。她的精神倒是还勉强,黑夜里,大大的眼睛仍是目光如炬,只是脸色非常不好,灰白里透着惨红。赵瑟伸手就抓住了薛玉京的手,冰凉的,比自己还要更用力拉着缰绳。 赵瑟道:“玉京姐姐你还好吗再坚持下。”
薛玉京轻轻喘息了声,然后道:“我很好,没事的”
“那太好了”赵瑟道。她继而想问孩子怎么样,然而又疑心先前的番狂奔,孩子定然是不能保全了,于是便不敢再问,只握着薛玉京的手控着马晃晃悠悠地在浮桥上前行。
有惊无险地渡过淮河,这个时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骑兵抖动湿漉漉的衣甲爬上岸,慢慢聚到赵瑟和薛玉京前面列队形成堵人墙。
不刻,张襄也飞骑赶来。“烧掉浮桥”张襄圈着马大声的命令。骑兵边退边用刀划开马身侧的皮囊口袋,松油便倾倒在浮桥上。火腾地燃起来,浓烟和烈火逼退了追兵。在雾腾腾的晨曦中,她们望见张襄跨在马上的身影由远而近浴火而来。赵瑟感觉到薛玉京的手动了动,于是,她的心也骤然放松了。
“玉京”张襄马到近处才跳下来,分开人群走过来把就抱住了薛玉京。然后手托颈,手托腰,稍用力,就将她抬了下来。“总算冲出来了。”他连声说道,“谢天谢地,你还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就”
“阿襄”薛玉京笑着望张襄,轻声道,“我中箭了”
“在哪里”张襄地嗓音倏地变了,伸手在薛玉京后背摸,摸到了满手的粘湿,只箭杆竖在后心处,箭头深深地钉进她的身体。张襄手忙脚乱起来,语无伦次地道:“没事地,只是小伤,没事地。船就在前面,我们上了船,包扎了伤口,就会没事”
薛玉京的目光开始涣散。“我要死了”她说。然后,她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下,头突然搭下来,就此气绝身亡。
“啊”张襄大叫声,踉跄几步,抱着薛玉京的尸体跌坐到地上,紧接着又是声大叫:“啊”然后,他就开始发呆,目光片虚无射向远处,既不去看尸首,也不去看赵瑟和自己的士兵们。
士兵们牵着马,僵直地立在四周。人和马都无声地垂着头,身上不知是汗水河水还是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好似哀哀的啜泣。赵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既沉重且发虚。这两种情绪并存于她的身体里。她为薛玉京的死亡而沉痛不已,然而这种沉痛却仿佛总是不能彻底不能无所顾忌,虚飘飘的卡在半当间不上不下。在那沉痛里,赵瑟总有种隐约的错觉,似乎正是自己的不祥才是导致薛玉京死去的罪魁祸首
赵瑟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无措地抬起头。她的前面,隐约可以看见水军船舰的旗帜;她的后面,是淮水。淮水上火势已经开始减弱,大约很快就会熄灭,浓烟也渐渐散开。透过稀薄烟雾,可以看见淮水之后敌军的大营。追兵已经在岸边集结了,抬着木头之类的准备重新搭建浮桥。赵瑟又低头打量了遍周围,再次确定了他们大家的确还身处险地,而所有的人都陪着张襄哀痛死者。他们的确是不管不顾的发着呆。
赵瑟的心里当即就是“咯噔”声。头脑霍地清醒过来。不能这样下去了赵瑟匆匆几步走到张襄的身边。“张襄”赵瑟手搭在张襄的肩膀上。
“滚开”张襄大喝声。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将抱着薛玉京尸体的手分出只,推搡着赵瑟将赵瑟甩了出去。
赵瑟只觉得眼前黑,身上巨痛,然后就发现自己躺地上了。她有些茫然地坐起身,头脑里嗡嗡作响。 “这下完了,”她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着,“为什么要突围呢我真蠢,为什么定要突围留在寿州城里等着被俘不就行了我怎么竟没有阻拦张襄,给他说明白这个道理呢糊涂啊真蠢现在可好了,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怨了吧杀妻之仇啊,尸两命嗯孩子”赵瑟骨碌爬起来,冲着张襄不要命地就去了。
“孩子还有孩子”她大声叫嚷着,疯了似的和张襄抢夺薛玉京的尸体。争夺中,薛玉京的身体从张襄的怀中滚落,高高隆起的腹部和裹着裙子的长腿长长地搭下来。张襄手从她的腋下绕过抱着死去的妻子,另手则伸出去揪住赵瑟的头发。赵瑟顶着头皮上快要撕裂的痛,抽出身上的匕首握在手里,将薛玉京的裙子用力向上掀,手中的匕首就毫不迟疑地剖了下去
赵瑟满脸满手的血将那小小的婴儿抱出来,割断脐带,在孩子铁青的屁股上用力拍,再拍。孩子紧闭着眼,过了仿佛生的时间,手才微微动了下。又过了仿佛生的时间,孩子终于哭泣起来。
“张襄,还有孩子,你看,孩子还活着”赵瑟激动地说。
张襄抓着赵瑟头发的手慢慢松开来,木呆呆的眼光里终于也有了点儿生气。他看眼薛玉京的尸体,看眼赵瑟手中的婴儿,看眼尸体,看眼婴儿终于,他扑在薛玉京的尸首上涕泗横流地嚎啕大哭起来。
似乎是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带给了张襄新生的力量,给了他振作了理由。他好不哀伤地哭过气之后,便抹眼泪停住了哭声。他默不作声将薛玉京背后的箭拔下来,箭头上隐约个“鹰”字。
“啊”赵瑟要咬住嘴唇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叫出声来。“鹰”她心里想到,“是十手下那个女将军”
然而张襄却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有反应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他只看了看,就像扔掉垃圾似地将那箭远远地甩去边。然后,他就抱着薛玉京的凋零的身体站了起来。
“以后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张襄道,“现在,我们先和接应的水军会合”
赵瑟眼睛里噙着泪道:“好”她将系在颈上的貂裘围巾接下来,裹住婴儿小小的身体,然后道:“我帮你抱着娃娃,你抱玉京姐姐”
张襄看了看那蹭满了烟尘与汗水灰蒙蒙的白裘中间婴孩儿半遮半露的半边脸庞,向赵瑟点了点头,然后飞身上马。手执缰,另手将薛玉京的身体搂在怀里,大声道:“出发”骑兵发出轰然应是的声响,紧接着,齐上马,动作整齐划得仿佛刀从空气中花滑过。赵瑟也抱着婴儿骑上马,追赶上前面张襄的马蹄。
迎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半红的朝阳从远处地平线探出半个脑袋。霎时间,宛如道彩练扫过大地,万种光彩依次照薛玉京张襄赵瑟婴儿以及之后许多骑兵的脸,为那些绝望而干涸的心平添了种隐约的希冀。
“还有机会。”赵瑟默默地对自己说。
他们顺利地登上王余派来接应的战船,然后前往涡口与王余会合。王余从前阵的挫折中重新打起精神,拿出当年逞雄海上的风采的十分之,先是小小的偷袭了把,吓住罗文忠的水军,然后使了个金蝉脱壳,从容脱身。扬起风帆,路顺风,班师回金陵去了。
这个时候,站在船头吹风的赵瑟还不知道,金陵正有桩噩耗在等着她。
彭城,古称徐州,地处南北交界,所谓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向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因为南北要地的战略意义,就使得彭城这个地方有两大出产:其,出刁民,有对联为证穷山恶水,泼妇刁民;其二,出帝王,所谓“千古龙飞地代帝王乡”,自楚汉以降,这片土地曾经出过九朝帝王。
出刁民这个很好理解。既然是古来兵家必争之地,自然战乱频仍。黄河要决口,山都被战火给烧了,生计困顿,更有甚者,不小心,出去打个酱油说不定都能把命给送了。这种鬼地方,不做刁民那也活不下去呀所以,此处出刁民那乃是传统。至于说盛产帝王刁民多了,总要出几个帝王的。这俩儿实际是个品种。
由于有了这个必争之地,两样特产,曹秋何到了彭城之后,立即就爱上了这片土地。这生死之战配必争之地,赌棍配刁民,很是相得益彰嘛,于是,曹大都督宣布就此安营扎寨,彻底不走了。他这死赖着不走,两淮正面的战事立即就陷入了僵持。
要说,曹秋何是真会选地方啊。虽然他自己水平不咋地,可人就是凭着彭州有利的地理条件,挡住了河东军近十万的精锐。从年前到二月,整整三个月,以庞炜赫连胜等人为首的河东军愣是步也没能再往前迈,全围着曹秋何在彭城打转了。所以,那段时间,曹大都督过得很是欢乐。每天按时出门,往城头不是挑战,是挑衅,然后以观看河东军诸将跳脚为己任。
不过,曹大都督的欢乐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二月底叶十来到彭州,他就去了个“欢”字,只剩下个乐了以数自己这方还剩下多少人为乐子。
当然,曹秋何是绝不可能是叶十的对手的。不仅不是对手,而且差距还特别的大。关于这两点,举世公认。
这要是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呢,在不想投降的前提下,大抵不过两个选择。第选择,毫无疑问,自然是赶紧转头逃跑。如果实在跑不掉,或者说跑还不如不跑,那就要使用到第二选择了。这个选择非常的缺德,堪称损人不利己的典范。这个选择就是死守。能守多久守多久,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吃完了粮食吃战马,吃完了战马吃老鼠,吃完了老鼠吃死人,吃完了死人吃活人。力争城没了,人也没了。最终达到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的最高境界。总而言之句话,用我鲜血让你的胜利眼泪婆娑。
注意,以上这些不人道的景象只是般人的选择,至于我们曹大公子,那从来都不是般人。曹大公子何许人也啊那是赌棍枚何为赌棍就是宁可过把瘾就死也不肯受丁点憋屈的神奇存在。
于是,曹秋何反其道而行之,竟然本正经的和叶十打起了野战偷袭。那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打这玩意儿叶十天下无敌曹秋何自然不是对手。不过,这位大都督心态不错,抗打击能力也天下无敌。今天输了,跑回去美不滋儿地数数丢了多少人,咱重新筹备,明天再来。
就这样,今天输场,明天输场,三输两输,兵力输掉了三分之强。这下,手下都不干了,致要求:有那功夫,咱还不如突围逃跑呢。
曹秋何翻了个老大白眼,以鄙视众人的姿态道:“闹什么闹老子天天出门找着被叶十拍,不就是为了送你们跑路吗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凭小叶那混蛋,不找他野战你们还想溜混战中把盔甲脱,跑你的谁有那功夫逮猪脑子不说明了自己就琢磨不明白好了,甭着急,批批的,我曹大都会送你们逃命的。”
众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曹秋何的亲军统领越众而出,问出大家的心声:“那大都督您怎么办”
“我嘛“曹秋何冷哼着扯出个玩世不恭的笑,“我已经传书给傅铁衣,估摸着回音就这两天。只看他能不能让出条道,哈哈”
穷途
“报”传报小兵路小跑奔进帅府,单膝点地,献上封十万火急的书信,大声道:“禀告大都督,山东的飞鸽传书到了”
“嗬,说什么来什么正说它呢,傅铁衣的回信就到了。甭管它好赖”曹秋何环视众将,戏谑道:“这下,我曹大总也算是有着落了”
众将都有点儿替曹大都督着急,觉得现在实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关系着生死呢。于是,众将齐声催促曹秋何道:“都督快看傅铁衣信上写些什么。”
然而曹秋何却是沉得住气得很。亲兵接了书信送到手边,曹秋何却信手往案上丢,并不忙着去看。他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伸手拎出帅案下面暗藏着葡萄酒和夜光杯,先给自己倒了满杯,然后往虎皮交椅靠,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边喝边大发感慨:“诶呀,葡萄美酒夜光杯老吴,后面句什么人来着”
老吴者,姓吴,名士衡,乃是曹秋何军中公认最有学问的人。此人曾经考中过届乡试,可是再往上死活也考不上去,于是怒之下,弃笔从戎,就投了曹家军了。其人替曹老帅写过奏折,教曹秋何认过字,因此在曹家军中很是有些德高望重。
这吴士衡眼见曹秋何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没正形儿,不免有些气急败坏,闷哼声道:“不知道”
“别啊,老吴,你说你怎么还这么小心眼都教了我这么多年,点儿大将之风都没有”曹秋何哈哈笑道:“急什么这封信拆,八成我就要死了
亲卫统领余竟闻言大惊失色,骇然道:“难道信上有毒”
“瞎说”曹秋何摆手道,“老傅虽然不是啥善男信女,可他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使这么下三滥招数的地步吧”
那你什么意思众将送了口气,然后齐刷刷地瞪向曹秋何,等他进步解释。
曹秋何向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眨眼道:“我是说我手里这瓶酒啊西域产的,价值连城。光把它从西域运到中原,就花了我万两黄金。这么好的酒,不喝多可惜我估摸着老傅这封拆,八成是凶多吉少了。这死到临头,还能有什么好心情吃好喝好不如趁这会儿心情好,先把这瓶好酒喝掉”
众将为之无语,除了眼巴巴地看着曹秋何之外句话都说不出来。
曹秋何到底还是慢悠悠地享受完了他那瓶价值连城,不喝好死都不能闭眼的西域美酒,然后心满意足地抹嘴,拆开那信来看。翻过来调过去将那信看了好几遍,曹秋何放下信纸,咬着手指甲开始琢磨。
番沉吟耗去半盏茶时间,曹秋何抬眼,发现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焦急无比。于是,曹秋何晒然笑,伸手将信递给吴士衡,示意诸将传阅,道:“傅铁衣的意思,不主张我撤回金陵。如果我回金陵,他就袖手旁观。不过如果我愿意逃亡出海,从此不回中原,他倒是愿意帮点儿小忙。他说,他会派济宁的夏侯广德带路人马秘密前来接应。脱身之后,夏侯广德会送我去临淄,这是为了防止我擅自潜回金陵。傅铁衣会在临淄跟我见面。之后直接从那里出海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紧接着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议论纷纷,拿着傅铁衣那封秘信,围着地图争执了老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八成可行。还是吴士衡,代表众人做总结发言:“敌军围城三面,独留东北面,本是围城必缺,要引我军突围以合歼的意思。我军本来的确不是对手,但如果有了济宁夏侯广德的队伍前来接应,情况就大不样了。信上安排,考虑得很是周全。只要傅铁衣本人是可信的,此着便是可行。”
“这么说你们觉得还不错”曹秋何扯着嘴角露出个诡异的笑,然后道:“我倒觉得实在不怎么样。要说勉强还不错的,也就是索性逃出海这个主意还不错。不过说到靠得住靠不住,你们觉得傅铁衣是靠得住的吗”
吴士衡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觉得傅铁衣靠不住你找人求什么救啊然而,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于是,吴士衡还是仔细想了下,然后自认为本着不偏不倚地精神地说道:“我觉得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曹秋何发出嗤嗤的笑声,道:“老吴啊老吴,怪不得你做了咱们曹家军的军师之后,咱们的光景是天不如天。你啊傅铁衣靠得住傅铁衣靠得住,我曹大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再也没有比他更老谋深算的了”
众将都以无比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吴士衡。吴士衡阵头晕,看着曹秋何,嘴唇都哆嗦了。
曹秋何看这情景,只好收了玩笑,摆手拼命往回找补道:“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不出来很正常,有些事你不知道。”
曹秋何手指弹着手上的夜光杯,说道:“老傅这封信,疑点甚多啊。现在于我而言,金陵就是个死地。我曹秋何在海上,有船有人,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时日。只要有机会脱身出海,我自然是头都不会地往海上去,怎么可能自入金陵死地。我也不傻,傅铁衣也不傻,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喋喋不休左防右防欲盖弥彰啊他不是怕我跑回金陵,是怕我不去临淄,不入他的圈套。”
“还有,这封信的用墨。墨虽然是好墨,可总不是放两天就会褪去字迹那种。这信可是傅铁衣的亲笔,他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在现在叶十如日中天的时候,留下自己对付叶十的把柄在别人手里笔墨上的事情,有朝日是会要人命的。所以,此事老傅和小叶必有勾结他不怕留证据,甚至还专门要留份证据。”
“当然了,傅铁衣是不会全心全意和小叶站到边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具体的协议是怎么样的,但大概齐会怎么分赃猜也猜得到。傅铁衣很有可能要留上手。叶十是狮子老虎,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现在是无人等当的架势,这手老傅怎么留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曹秋何扣在手里。我那是多好使的块砖哪,哪里有用往哪搬砸叶十的时候,当砖头,是挡叶十的时候当堵墙”
说到此处,众将不免要有所疑惑:“傅铁衣要留后路不奇怪,大郑末年过来的大军阀见风使舵狡兔三窟那都成传统了。可问题是傅铁衣想留后路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抓着您曹大公子当砖又挡砖呢你就能这么好使孔雀了吧”当然,他们不可能直接就这么说,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曹秋何心道:我小叶老傅,还有赵瑟,里面那点儿烂事哪是你们能明白的于是,他发出声冷笑,说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傅铁衣和叶十勾结在起,我如果照这信上的说法向东北方向突围,结果不外乎两种,中埋伏被擒或者自投罗网被夏侯广德扣押。夏侯广德或者干脆将我拿绳栓直接交给叶十,或者将我秘密押送到临淄,总而言之,是绝不会放我出海的”说到此处,曹秋何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才感慨道:“说起来,当初在晋阳,同样也是出海,老傅的确放过我次,不过此时彼时,如今的情势,他绝不会放我第二次。”
他笑了笑,接着道:“真要是落到老傅手里,那还不如落小叶手里痛快呢”
“看来大都督是完全不信任傅铁衣了,”吴士衡道,“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要向他求救呢”
“啊”曹秋何咧嘴笑,“不向他求救,我怎么知道往那边儿跑既然傅铁衣说往东北走,那我就往西南呗然后从淮河下扬州,那里还有咱们的船厂,个不好,直接扬帆出海。”
吴士衡不无迟疑道:“可是”
曹秋何将手用力向下划,打断了吴士衡的“可是”。他站起身来,说道:“哪有万无失的赌局既然上了桌子,就算压大小,总要赌这把咱们就压小了”他手掌转,手心里便滚了三个骰子。曹秋何两手相合,用力阵猛摇,然后索性只脚踏上椅子,豪气云干地将骰子往桌案上拍,大叫声:“开”手移开来,不多不少正是二三的点数。
将军都看呆了,时之间谁也没想起来给鼓个掌。
“好”突然间,声叫好断然喝出。嘹亮的声音回响在轩敞地大堂,格外震人心魄,也格外寂寞。然而曹秋何是不在乎寂寞的,没人给喝彩他就自己给自己喝彩,没人鼓掌他就自己给自己鼓掌。就算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他也全然不在乎。
他哈哈大笑着为自己叫过好,转而去看自己的部下们,不满道:“你们怎么不叫好,难道我骰得不好,难道不值个满堂彩”
刹那间,将军们的心像是狠狠地被撞了下,鼻子发酸,眼睛发胀。他们三三两两地喝起彩来。虽然仿佛遭受到了滛威才被迫发出的喝彩,然而这些喝彩声却渐渐地汇在处,渐渐响亮,渐渐浩大,终于成了掀翻屋顶的满堂彩
“这不就对了咱们赢,就要赢得漂亮;输,也要输得爽快 ”曹秋何拍手掌大声宣布道:“明天,大家继续逃命愿意留下来陪我曹大的,十天之后,咱们就拿这大好头颅搏他把”
“赌了”众将群情激动的齐声呼应道。
这以后,曹秋何仍是像往常样每日出战,同时,装作接受了傅铁衣的回信,本正经地私下里排出使节去与夏侯广德处接洽。十天之后,彭城的军队,连死带溜带失踪的,又少了三分之。夏侯广德派人报信,说起接应的大军已经到了彭城东北的登仙谷。这天,据军中专司看天象的神婆推测,晚上是个伸手不见五指没月亮的夜晚。种种迹象表明,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开溜的时候了。曹秋何掂了掂手里剩下那点人马,虽然觉得还是有点多,但时不我与,夜长梦多,咬牙,跺脚,就是今天晚上了于是,与夏侯广德约定,举火为信,三更行动。
转眼到了晚上,切准备停当,士兵嘴里都衔上树枝了,马嘴也堵上了,蹄子也包好棉花了。全体将士整装待发,满怀声东击西,趁机逃跑的豪情壮志。三更天,城外城内准时举火,吴士衡带着专为蒙蔽敌军的路疑兵当先出门向西北方向去了。不刻,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曹秋何无声地扯出个冷笑,将手用力向下挥。于是,悄悄打开南门,数万人马,悄默声息地跟着曹秋何往外溜。
大约叶十的主要力量都调动到东北方向打埋伏去了,南面的包围十分之薄弱。曹秋何带人稍稍冲,很轻松的就冲散了围堵的兵马,冲过了敌军的营盘。然后,折向西南,路快马加鞭,前往淮河中游水最浅处的卧龙滩。那里水势浅缓,骑马可渡。
从彭城过去不远,经过处两座丘陵夹着的处狭道时,突然阵鼓响,山摇地动,两旁山丘上竖出无数旗帜,无数人马冲将下来,两头堵,就把曹秋何给堵到了口袋里了。
左面面大旗,闪出员虎将,高声笑道:“曹大都督,末将宇文翰再次恭候多时了”
右面面大旗,旗下将军前出数米,勒住马,朗声道:“庞炜见过曹大都督。傅公言说都督多疑好赌,必弃东北而就西南,吾等本是不信啊。如今看来,果然神机妙算,佩服之至”
神机妙算老谋深算还差不多曹秋何心下晒然,戏谑道,“看来这次,老傅在小叶身上是下了血本了”
“少要多言”赫连胜大声喊道:“都督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弃剑投降吧否则三声鼓响,律格杀无论” 四下里鼓噪鼓声雷动。
“甭费那力气了。”曹秋何将宝剑抽出来扔到马下,竖起双手道,“我投降”
蛟杀
叶十规制宏大的中军大帐,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个自然是作为主人的叶十,另个则是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个人就是傅铁衣。
他们隔着张小几对坐,几上摆了酒壶酒杯。叶十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言不发地只频频举杯喝酒。傅铁衣也有些出神,但表现出来却和叶十大不相同。他虎口圈着酒杯,并不怎么去喝,仿佛自言自语似地缓缓说道:“你酒量仿佛好了很多,记得洛阳的时候你还不怎么能喝酒。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记得当初也曾经滴酒不沾,然后慢慢地只有作战的时候不喝酒,再以后越是大事越是要痛饮,到最后,不喝酒简直连觉都睡不着抉择也好,罪孽也好,终究逃避不过”
“你说什么”叶十转过目光,微皱了眉道。
“看来你对这场战争很有些焦虑啊”傅铁衣不无调侃地道。
叶十大概是正陷于自己的烦恼里,所以并没有对这句话里的些许的嘲笑意味表现出不悦来。他微微偏过头,将视线落在帐篷的大门处,说道:“我在想,也许我不该杀了他”
“是吗”傅铁衣将酒杯放在几上,低低的笑声打断了叶十好不容易的反省。
叶十有些恼怒地道:“有什么好笑的”
傅铁衣摇了摇头,没有回应,而是像叶十似的将视线转到进门处,道,“说起来,也该有结果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声,帐篷门就被掀开了。赫连胜低头进来,站在门口处向叶十行了礼。于是叶十问道:“怎么样”
赫连胜答道:“主上料事如神,曹秋何及其所部已被我军活捉。”
叶十闻言,两只漂亮极了的眉毛立即就有点要竖起来的意思。他有些嫌弃地看了眼自己的部下,不悦地斥责道:“我不是说过格杀勿论吗”
“可是”赫连胜的神情在这瞬间变得尴尬之极,以至于他的语气像个害羞的小男孩,无比扭捏地说道,“可是,还没来得及进攻,曹秋何直接就投降了我和庞将军真的只是照例劝降,没想到他这么听劝,真格就自己放下兵刃不打了”赫连胜说到后面自己也替曹秋何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讪讪地闭上嘴。曹秋何积极主动跳下马表示投降的光辉形象还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实话说他是从来遇见过做统帅的还有这么不要脸地。当时他和庞玮都呆住了,除了相对无言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于这个结果,明显也超出了叶十的预料,于是他美丽逼人的容颜瞬间也出现了短暂的呆滞。傅铁衣却忍不住抚案大笑起来,道:“果然是会让人头疼的家伙曹秋何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知道的吗,殿下”
“我当然知道”叶十愤愤不平地道,之后似乎有些不甘心似地补上句:“我只是没想到他的界线会这么低,干脆连武将的尊严都索性可以不在乎了”
“武将的尊严”傅铁衣呆了下,继而摇头叹道,“曹秋何他大约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武将吧他和你不样,殿下。”
“他和我当然不样”叶十高傲地道。然后他看向赫连胜,微微抬起下巴,吩咐道:“先关起来,好生看管既然投降,好吧,天亮之后我会亲自过去的”他的宝石似的眼睛里射出剑样的光。
“遵令”赫连胜施礼退出帐篷。
于是,傅铁衣也在此时站了起来,微微点头,告辞道,“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我也该告辞回河北去了”
叶十审视着傅铁衣,剑般的目光时之间仿佛少了些戾气多了些稚气,以至于凌厉也变得朦朦胧胧的。他满是狐疑地问:“回去现在有什么事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连夜走你你不是要溜吧”
“溜我为什么要溜我有什么可溜的”傅铁衣昂然站在那里,义正言辞地道,“这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傅铁衣都会认”
叶十下子就郁闷了,拍案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要认你有什么企图
好在傅铁衣没有顺着这个方向回答下去,不然真说不定在解决曹秋何的难题之前,他们俩就得先打上架。
“幽州有不稳的迹象,大约到了该彻底解决我的那位老熟人的时候了,”傅铁衣道,“不过说到这件事,殿下您是否也该考虑下那位目前为止还坐在凤座上的小女孩儿该怎么妥善安置的问题呢毕竟她叫了你这么长时间的父亲,每天都写信向你问安,是你的女儿”
于是叶十的神情充满了疑惑和费解。“女儿”最后,叶十有些冷酷地道,“女儿这种东西,我并不了解”
傅铁衣欲言又止,终究点了点头,就此离开了帐篷。
出到门口不远处,万威带着亲军迎上来。众人路往辕门外走,正好迎头撞上了兴冲冲赶过来的江中流。江中流这家伙,大伙儿都知道,贯热情泛滥,自来熟得很。于是江大人自然而然地停下来了脚步,激情四射地向傅铁衣打招呼:“傅公,您老人家好哇”
傅铁衣边江中流点头,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难道我真的已经看起来糟糕到了必须要被称作“老人家”的地步大约罪魁祸首还是叶十封我那“齐国公”。傅公傅公,听就是老匹夫了,哪有傅候显年轻啊大概是这位江大人的主意江中流,这个江中流
旁边江中流继续热情洋溢地寒暄:“哟,您老人家这是要走哇别啊,多留两天。”
傅铁衣笑笑道:“既然殿下心情不好,我还是早走为妙,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他目光在江中流脸上扫,落到他手上封奏疏,隐约看见落款个“光”字,于是随口问道,“江大人这么晚来,是有紧急公务”
“哦,”江中流眼睛都不眨下,信口胡诌道,“是皇帝陛下给殿下问安的家信,刚从长安送过来。话说虽然是半夜了,但也要立即呈给殿下,方才不辜负陛下的片至孝拳拳之心嘛”
傅铁衣点点头,飞身上马。
江中流在后面挥手告别,高声叫声,“傅公,下回您来长安,我做东,请您上曼舞轻歌堂喝花酒去咱们言为定啊”
眼见着傅铁衣行人马踏烟尘,走得只剩下个影了,江中流方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摇三晃,慢慢悠悠地往中军大帐晃去。
番传报,进得帐去。叶十已经换下戎装,穿了平常武士袍服,和鬼头刀起,摆弄他收藏的些宝刀宝剑。虽然夜没睡,他看起来却仍然精神矍铄。
江中流递了奏疏上去,禀告道:“欧阳的奏疏,刚从上都送到,亲主上过目。”
“她终于压服赵箫了么很好”叶十边翻看奏疏,边满意地道,“金陵方面的安排仿佛也很周全了。你看,就早就说过,这种事情由赵箫来做比她自己来得好”
江中流迟疑了下,觑着叶十的神色,试探着道:“虽然此番赵箫交出了所有的布置,不过主上,欧阳欧阳似乎以为现在就议和为时尚早”
“我没有现在就议和的打算啊”叶十不以为意道,“至少要等到击溃整个淮河防线,兵临历阳乃至广陵才行。不然就算她心里愿意恐怕嘴上也不会答应的”
江中流心道:这么着和现在议和也没什么分别啊如果不是打过江南去,只是兵临长江耀武扬威圈,就算把江南的士族吓破了胆,争着抢着投降又有什么用除恶务尽啊现在不打必定后患无穷然而窥着叶十满心大愿即将得偿的欢欣雀跃,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终于咽了口吐沫,选择了抱持沉默。
“还是太年轻啊”他想,“后患无穷就后患无穷吧反正现在说了他也不会听,就让事实证明切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叶十手里拿着奏疏问。
江中流不自觉地看了眼帐中滴漏,旁自由侍卫答道:“卯时五刻。”
叶十将奏疏往手中合,吩咐道:“取我的赤霄剑来,我要去见见曹秋何。”
鬼头刀自只形制古朴,黑红纹饰的长匣子里小心翼翼取出柄玄铁宝剑来。那剑剑柄剑鞘饰以彩珠宝玉,寒光逼人。抽出剑来,剑身黝黑,刃如霜雪,剑身之上,篆刻着两个字,正是赤霄。叶十看过宝剑,将剑往鞘中插,提在手里抬腿就往帐篷外走。
江中流心中猛得惊,连跑带颠地追上去,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道:“主上,就算要去,您也吃了朝食再去嘛”
叶十不加理会,只味地向前走。走了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江中流还以为叶十这是良心发现了呢,顿时感觉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然而不想叶十却道:“哦,江中流,你就不用去了,留下吃早饭吧。吃饱了你就去秦合清的住处等着我,我稍后回登门拜访。”说完往无前地就走了。
江中流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为曹秋何感到惋惜啊。江中流想:曹秋何啊曹秋何,你可是真够倒霉的连顿饱饭都没混上,饿着就上路的古往今来您算是头份了。不是我老江不肯见义勇为,给你腾出个吃饭的功夫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说你傢谁不好,非鬼迷心窍傢给个赵瑟
因为叶十提着剑亲自来见曹秋何,不到盏茶的时间,这小道消息就在整个军营传遍了。霎时间,整个军营都了。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喂马的军奴,万众心,众志成城,情等着看热闹。士兵们固然是浑浑噩噩,然而八卦的重点还是下子就找得准的。相当年叶十段情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至于说高级将领们,自然是早就脱离了外行看热闹的低速层次,进入到了内行看门道的高级阶段。庞炜作为昨天半夜安排关押曹秋何相关事宜的最高负责人,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叶十前面引路,顺带打探消息。其余人等继续观望,准备随时跟进。然而遗憾的是,最后能亲眼见证这史上最八卦刻的人,个都没有。因为连庞炜和鬼头刀,都被叶十留在门外了。
关押曹秋何的是处帐篷。条件还不错,有床,有桌,有椅,还有套木头茶具,茶壶里也有水。不过,好也就好到这个程度了,如果想上个吊啊,割个脉啊,撞个墙啊啥的,那个条件是没有的。所以叶十掀门帘进来的时候,曹秋何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翻白眼玩。
叶十进门,曹秋何就乐了。他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恢复到原来地姿势,气沉丹田,两眼有神,吞吐间雷霆万钧,阵嬉笑怒骂就从他不停翻动的嘴唇间气呵成了
“小叶我就说嘛,你怎么能不来。别人劳不动你的大驾,难道我曹秋何落网了你还能坐得住你说咱俩是啥关系啊,往远了说咱俩起上过阵,杀过敌,那是亲如兄弟啊。往近了说,咱们比兄弟还兄弟是啊,能不比兄弟还亲吗不然我夫人你不能哭着喊着非要傢不可。单冲这点你就不可能不来啊错过了今天你还能有机会当面叫我声大哥么小叶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小,所以你不用拿眼瞪我,不叫就不叫呗,哥哥我惯高风亮节惯了,不会跟你计较的。不过有桩事咱们得说明白,甭管你杀多少人,你往后有多大的功业,只要你还进赵家的门,你就得承认赵瑟的结发夫君,始终是咱曹大。至于别的事,马马虎虎咱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叶十长呼口气,平静地道:“这天,从你傢给赵瑟那天起就应该想到,所以也不必后悔了。”
“后悔”曹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