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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研究生生活录 第 1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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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那位雨大人也是蝴蝶变的”
潇潇正想岔开他的忧思,清了清嗓子,仿佛大姐姐给小弟讲故事,悠然道:“这事的缘由可长了我啊,我本是洞庭湖边只小蝶。荆门知府的后花园临湖而建,既幽静又宽敞,正是我的栖身之所。雨文翰大人风雅名士,喜欢到花园里凭风怀月,对酒放歌。他吟诗时我常在花丛中飞舞。他吟得激动,我飞得起劲,像是相互呼应似的。风雅名士嘛,自然多情善感。雨大人以吟诗蝶舞为奇趣,常邀文人清客聚饮赏花。酒宴上知府作诗,蝴蝶翩跹,客人们赞颂雨大人高雅,古往今来无出其右。雨大人越加得意,给我取名潇湘花雨,从此无论高兴还是烦恼,得志或是失落,都会对我倾吐心事。”
李凤歧插话道:“跟蝴蝶儿成了知交,读书人就是与众不同。雨大人对小小生灵也这般亲近,想必是位爱民的好官。”
潇潇苦笑两声,继续讲道:“好景不长,雨大人官场失意,世间传言他和反叛余孽勾结,要遭朝廷查办。清客门人纷纷辞去,满城士绅唯恐避之不及。知府官邸门庭冷落,雨大人倍感忧伤,跟我唠叨的次数更多啦。每每冲着花丛抹眼泪儿,说可怜老夫经营半世,只落得众叛亲离。如今膝下荒凉,便立时死了,也没个端灵牌的子女。说到伤心处,捶胸大呼蝶儿啊,蝶儿,你何时化身为人,聊解为父伶仃之苦”
李凤歧道:“哦,我晓得了,正因雨大人苦苦恳求,你才立志修炼成人身,好当他的女儿。”
潇潇道:“是啊,我从小无父无母,独个儿自由逍遥,从未将半点悲欢放心头。但听了雨大人的哭诉,方知世上有些情感,虽让人心痛,却又牵肠挂肚难以舍弃。雨大人待我恩重如山,他的心愿我岂能无视于是我拼命修炼灵性,还曾冒死潜入洞庭玄波府,偷服水神湘君的九灵薜荔仙丹。历经数年修行,我终于修成了人身。某天,雨大人又到后花园伤怀,含泪呼唤蝶儿,蝶儿,何时成人。我应声飞到他跟前,变成女孩儿模样,拜倒口称父亲大人在上,女儿潇潇前来拜见”
李凤歧道:“好,凭空添了女儿。雨大人夙愿成真,定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潇潇道:“唉,他的确乱跳乱蹦,不过不是高兴,却是吓得手足无措。我只当他兴奋过度,连忙解释女儿正是后花园的小蝶,蒙父亲宠爱,诗文熏陶,近日修成女子形体,从今后拜于膝前,侍奉爹爹终老天年雨大人脸色惨白,嘴里尖叫妖精妖精蝴蝶精作怪连滚带爬的拼命逃窜。随后几月,花园中挤满了道士,法师,巫婆,全是雨大人找来收妖的。整天烧符念咒,敲锣打罄,沿湖边丁零当啷闹腾无休。我脑袋几乎给吵炸了,最后只好离开洞庭湖,另找清静的地方栖身。”
李凤歧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雨大人渴盼妖精变孩儿,胆量人所难及,岂知关键时刻竟那样脓包。”
他笑了几声,看潇潇神情落寞,安慰道:“咳,又何必伤感呢叶公好龙的故事你听过罢人世间口是心非之徒多如牛毛,假话说的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当了真。倘若人人表里如,世上也没有伪善,虚假,自欺其人这类词语了。”
潇潇摇摇头,道:“我不是为雨大人的绝情而伤心。缘来聚首,缘尽分散,我和雨大人没有父女缘分,没什么好抱怨。只是后来我遇到了花爷爷,随他浪迹天涯,无论走到那里,人们总会嫌弃我,害怕我,小蝴蝶如此可恶可怕么我是为这桩事抱屈呢。”
李凤歧道:“他们怎样嫌弃你呢”
潇潇道:“每当经过村镇时,我们都会施药救病,周济穷苦。刚开始人们对我抱有好感,但只要知道了我的身份,无不失魂丧胆,象雨大人那样远远逃开。就拿川东中了蟾毒的百姓来说吧,我每天为他们采药炼药,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可村里男女老幼都躲着我,即便平日撞见,脸上的笑容跟挤出来似的,别提多尴尬了。”
李凤歧笑道:“乡民畏惧妖类,当属人之常情。个小女孩成天使弄法术,任谁见了都害怕。”
潇潇皱眉道:“那他们怎不怕花爷爷呢他是香獐子变的,法力强过我百倍。”
李凤歧道:“这就是了,花爷爷修行很深,比普通妖怪更象人类。何况百姓蒙他刺血救命,自然视为神明。你小小女孩儿有多本事多大威望待日后修成正果,人们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潇潇沉吟半瞬,道:“你的说法和花爷爷的样。他说我道行尚浅,本身的妖气与凡人相克,平常最好深居简出,尽量回避生人。哎”说着仰头叹息,而脸色已明朗许多,道:“看来是我自己道行低微,妖气重,怨不得别人冷淡。往后唯有勤修苦炼,多多行善积德,早点修到花爷爷那种境界。”
瞧着她满脸认真的神情,李凤歧牵动了心事,低声道:“哎,我也想积功德呢,咱俩志同道合。”
潇潇笑道:“堂堂峨嵋高手,坐到剑仙首徒的位子,功德还浅么”
李凤歧道:“峨嵋大师兄是玄门首领,历来均由剑仙首徒充当。我虽为大师兄的人选,但正式登座之前,还须作成几件济世救民大功德。”
潇潇天性聪慧,略微思索就明白了,道:“你下山救助川东百姓,就是为了做成功德,回山后名正言顺的当上大师兄。”
李凤歧叹道:“可惜出师不利啊老百姓没救着,自己反落到这步田地。历代剑仙首徒,大概数我最差劲。”
潇潇疑惑道:“你们峨嵋派威震四海,内中高手如云。你年纪轻轻,德行又浅,凭什么担此重任你出身正派名门父母来头很大么”
李凤歧道:“我是孤儿,五岁为师父收养,不知父母是谁。”
潇潇又道:“那么,是你的剑术高绝,法术出类拔萃,派中无人可及”
李凤歧又摇头道:“峨嵋玄门藏龙卧虎,高手多如牛毛,就象风雷门的九幽雪,遁甲门的玉银童,驭兽门的百里文虎,卜筹门的麻姑个个神通广大,别说成名已久的前辈。即便是与我同辈的何九宫,侯天机,魔芋大夫,他们的道法修为也远高过我。”
潇潇道:“那可奇了,怎会让你作大师兄的人选呢难不成,乱尘大师看你长得俊俏,想收你当女婿,特意抬举你你们师尊有女儿罢”
李凤歧道:“瞎说八道越猜越离谱啦其实我”迟疑小半会儿,缓缓道“咱俩同历患难,讲给你听也无妨。其实我这剑仙首徒的身份,原本是由个梦得来的。”
潇潇大奇,道:“个梦得来谁作梦,怎么个得法”
李凤歧道:“我十二岁那年作了个怪梦,梦见自己站在峨眉山顶峰,挥剑直劈东方升起的红日。醒来后我既担心又愧疚,满肚子忧愁”
潇潇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寻常的紧,你愧疚什么”
李凤歧道:“你哪里知晓,峨嵋弟子修炼的玄门真法,最讲究收敛游思,养气定性。做梦是凡人心性跳脱的表现,正是玄门修行者的大忌。我七岁炼成定阳诀,睡觉再无半点杂念。那时又忽然发梦,表明我的修为大大退步了,枉费师尊传授道法,我怎不惭愧怎不发愁我独自闷坐了半日,暗想必须求教师尊,哪怕受责罚,也得把原因弄清楚。于是我来到师尊跟前,禀明怪梦里的情形。师尊并未发火,反而笑眯眯的捻须点头,颇有些嘉许的意思。我暗自诧异,抬头细看,发觉摄魂门首徒常生子站在师尊旁边,微笑着说由此梦可见,李师弟资质绝佳,堪当大任”
边听他讲述,潇潇边琢磨,沉吟道:“你这个梦不简单,象是预先安排好的。”
李凤歧道:“不错,这怪梦正是次测试。常生子乃摄魂高手,精于托梦预测之术。以前任命玄门首徒时,都先由他预定人选,待功行圆满再正式登位。这次挑选峨嵋大师兄,常生子设了个梦局,通过隐含谶兆的梦境考察众徒弟。只是他的法力太强,道行低的弟子会被强行拉入梦境。许多人都作过类似的梦,有梦中贪财的,好色的,胡作非为的,乱七八糟的,唯独我在梦中剑劈红日,比师兄弟们威风多了。”
潇潇问道:“剑劈红日有特别的含义吗”
李凤歧道:“有据师尊讲解,将来峨嵋派的强敌来自东方,大弟子要率领同门抵御外魔,维护正道长存。我剑劈红日的举动正合此意,所以是大师兄的最佳人选。师尊先让我担当剑仙首徒,勤炼剑术,广积威德,为以后接任作准备。”
潇潇道:“接任那还有前任喽你的故事挺有趣,可惜漏了紧要的环节。比如你刚提到峨嵋大师兄传承了数代,那你前任又是谁因何失掉了大师兄的位子是死了么犯了重罪遭贬黜我猜啊,峨嵋派经历过场大变故,精英尽数折损,所以才加意栽培年幼弟子。”
她只是顺着情理揣测,仿佛女孩儿议论家长里短,并无特别的用意。李凤歧却脸色微变,紧闭双唇再不言语了。潇潇连问几次“前任大师兄是谁”,忽见他神态紧张,笑道:“好啦好啦,我不问啦,你们峨嵋派的家务事,我这小妖女少打听为妙。”
李凤歧道:“不是我故意隐瞒,十年前玄门遭受劫难,前任大师兄他呃,内情太复杂,你听了有害无益。”
潇潇道:“眼下受困于万丈深渊,我们死多活少,还怕什么害处至于你提到的那场劫难,我却有所耳闻。妖界盛传峨嵋派早年进攻东海圣水宫,结果全军覆没,败因竟是领军的大弟子临阵脱逃。峨嵋派耻于言败,从不和外人谈论这事。我当传闻是空岤来风呢,这会儿瞧你的反应,呵呵,空岤来风也有几分根据。”
席话讲完,李凤歧脸孔红阵,白阵,羞愧无地自容。忽然眼神发亮,直直的瞪着潇潇,道:“空岤来风,空岤来风你才说什么来着空岤来风”
潇潇笑道:“喂喂,别岔开话头呀,虽说真言不入六耳,可这儿咱们两个人四只耳朵,有什么可避讳的再者不以成败论英雄,峨嵋弟子自称英雄,如此避谈败绩,倒显的小家子气了。”
李凤歧兀自嘀咕,只道:“空岤来风,空岤如何来风呢”
潇潇有点担心了,问道:“喂,你没事吧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李凤歧抬起头,叫道:“我想到出去的法子了”
注:方寸,古时常常比喻“心”,比如三国演义中徐庶母亲被曹操囚禁,徐庶手指自己胸膛,对刘备说:“方寸乱矣。”
第部 出世篇 第十九回 炎凉虚实凭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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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愣了瞬,以为他发病讲胡话,既同情又歉疚,忙道:“都怪我不好,明知你伤重还只管瞎扯,害你神智错乱。咱们别谈峨嵋派的事了。”
李凤歧瞪眼道:“什么神智错乱,我清醒的很你想想啊,陵墓位于地底深处,却时时吹风,表明这儿另外有出口。两头畅通才会刮风,对不对”
潇潇想了想,省悟道:“对啊,空岤才会来风,密闭的地方如何通气哎呀,我居然忘了这原由”
李凤歧精神振奋,舔湿手指举过头顶,道:“顺着风向走,定可找到离开墓岤的通道嘿嘿,绝处逢生,祖师爷英灵保佑快扶我起来。”
潇潇搀起他,越过沟渠上的小桥,步入森茂的陵园深处。两个少年相依结伴,循着风势姗姗而行。草木越来越茂密,碎石铺满小径,仿佛被风化的丹砂,显现斑驳的赭褐色。
潇潇道:“好大的园子,怎么都走不到头。”
雾气又渐浓密,微风变成热浪,从耳畔“呼呼”的刮过。李凤歧道:“很热象进了澡堂子。”边说话边大口喘息,面孔赤涨,大有憋闷之态。潇潇道:“这地方古怪的很,你要受不住,咱们别往前了罢”李凤歧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飞回峨嵋山,摇头示意无妨,两人继续前进。
终于来到片开阔地面,此处三面石壁矗立,前路断绝,显是陵墓最后的边际。左右树木成排,沿着河渠分布,硕大的果实压弯了枝头,尽是些蟠桃,凤梨,荔枝枇杷之类,比寻常水果远大数倍。许多掉落河边,累积成堆,果汁流入河水,散发着醉人的甜香味。
目睹此景,潇潇“啧啧”称奇,道:“我我有点明白了,河里为什么会流淌美酒”却看李凤歧表情呆滞,愣愣的直视前方,犹如着了魔似的。潇潇心头发怵,思量前面究竟是何怪物,竟将剑仙首徒吓成了泥塑木雕。她缓慢的抬起视线
只见空地中央红雾飘忽,露出九座石墩,石上分别篆刻“摄魂,风雷,卜筹,奇巧,剑仙,丹药,驭兽,神农,遁甲”的字样。排列七零八落。石墩前具白骨,身穿铁铠,盘膝跌坐,历经千年的甲胄毫无锈蚀,发出淡淡幽光。
李凤歧目光发直,望着中间名为“剑仙”的石墩,那上面巨影竖立,悬着把赤红色剑刃,长逾丈余,无柄无鞘,恰似菲薄的柳叶,又透出浑重魄势,两侧气浪鼓涌荡漾,形成了地底刮风的奇特现象。
李凤歧喃喃道:“原来这是离火神剑难怪外面的水涌不进来”
潇潇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峨嵋派的法宝么”
李凤歧定了定神,解释道:“自古相传,天地万物由水,火,风,雷四种灵气聚合生成。而四大灵气蕴含于四件神器中,分别是离火剑,巽风剑,天雷剑,玄水剑。谁若驾驭四神剑,即可掌握乾坤,调遣鬼神百灵。然则亘古及今收齐神剑的,唯有我们元宗祖师,他老人家驭剑驱魔,恩泽苍生”提到祖师爷他又来了劲头,胸膛挺了起来。
潇潇打断话头,道:“我曾听花爷爷谈论天外法宝,他说最厉害的剑叫做万仙斩宇宙锋,但凡妖魔精灵,无不梦寐以求,那宇宙锋也属四神剑之列么”
李凤歧嗤鼻道:“宇宙锋是魔剑,杀死对方攫取法力,邪毒无比,岂可与四神剑相提并论”顿了顿,指着石墩上红色巨影,续道“前面那红彤彤的玩意儿,这就是四神剑之的离火剑,世间所有火焰的源头。陵墓内安放此物,任他外边水势滔天,休想浸进来半滴水珠。”
潇潇道:“你的意思,离火剑挡住了陵墓外的水流”
李凤歧道:“非但如此,那大蛤蟆性属阴寒,也受离火剑克制,因此才不敢闯入陵墓。外有雷阵制约,内有离火剑震慑,大蛤蟆只得据守陵墓门口,如此安排,等于给陵墓添了个厉害的看守。”
潇潇叹道:“拿神剑陪葬,用玉蟾镇墓,这坟造的好费心思。元宗祖师对朱雀姑娘真好,我骂他负心郎,看来确是胡说八道。”
李凤歧道:“祖师爷此举既为营造陵园,还有更深的用意早先听师尊讲述诸般法宝,离火剑乃天地焰火的总源。假如暴露世间,烈焰定然烧毁山川。祖师爷将其放入万丈深水之下,是想让水势压制火气。水火相克达到了平衡状态,地面上的百姓才能保全。祖师爷他老人家法力广大,心怀苍生,实是仁勇兼备的大英雄。”
他唏嘘赞叹,潇潇感佩尤甚,两人遥想紫元宗风采,对神剑的好奇感愈发强烈。当下朝离火剑走去。刚迈出三步,迎面热风吹到,李凤歧眼前发黑,前仰后合的晃荡。潇潇轻拍他的后背,李凤歧缓过劲,喘吁吁的道:“不行,我真气散乱,抵不住神剑的热力。”
潇潇扶他往后退,暗想“堂堂剑仙首徒,先前多么神气活现,竟被只大蛤蟆废了”
李凤歧察言观色,猜中她的心思,笑道:“别担心啊,虽说伤势重,但亏得你割臂相救。我体内的毒质已大为减轻,只须再用两三年功夫,天王盾即可恢复。那时离火剑的热气就熏不倒我了。”
潇潇稍微安心,道:“反正没有出路,咱们听天由命罢。”说话间脚步移动,“咯”的声轻响,踩中了地下白骨。
两人直关注神剑,忽略了身边许多奇异事物。此刻视线转移,细细端详这具遗骸。只见其人身材颇高,坐姿凝定端重,显是在平静状态下死去的。潇潇碰到它的脚趾,骨架向前倾倒,金腰带中篆文赫然撞入眼帘,是“焰摩天”三个字。
潇潇轻声念叨:“焰摩天,焰摩天,是他的名字么跟离火剑倒挺相配的。”
李凤歧神色渐渐凝重,忽地伸脚拂开白骨身前的尘土,地面刻有字迹,随着脚尖慢慢显露,开首头句是“出墓之法,尽载于此”。两人脸色陡变,心头怦怦乱跳,相互对视眼,赶紧拂去灰尘细阅,接着却是首五言小诗。
蓬莱焰摩天,锻魂不老仙,
朝皮囊空,明月照天山。
李凤歧恍然道:“果然是前辈仙客师尊曾经讲过,唐代之前,世外仙宗分为天山,昆仑,蓬莱三派,道法各有千秋。其中蓬莱派擅长炼胄锻魂,主张苦行得道,看这诗中所写,这焰摩天正是蓬莱高手。明月照天山,似乎暗示他在天山修成了正果。”
潇潇道:“什么叫炼胄锻魂”
李凤歧解释道:“那是蓬莱仙宗的修炼方式:先用盔甲将身体紧紧锢死,或沉入冰渊,或深埋地底,或跳进火坑,或放进荆棘丛以金木水火土五行磨砺心性,忍受千百年的苦楚,待到盔甲和身体完全融合,即成不死之身,也拥有了运用五行的法力,就叫作炼胄锻魂。”
潇潇吐舌道:“那样折磨自己,早晚炼成活死人,成仙又有什么意思”
李凤歧道:“苦行修道,自古有之,佛经里记述释迦成佛前游历四方,在跋迦仙山看见许多僧人苦修,有用荆刺扎肉的;有用烈火焚身的;还有把己身埋入烂泥中的,反正怎样痛苦就怎么折腾。”
潇潇摇头道:“纯粹吃饱了撑的。”
李凤歧打个哈哈,道:“人家自有道理嘛修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永远摆脱苦痛和烦恼。假如身受万般酷刑都不觉丝毫痛苦,灵魂自然飞升极乐世界。呵,蓬莱仙宗传扬这种解脱之法,必和跋迦仙山有些渊源。”
议论之际,地面沙土已经拂掉,焰摩天铭刻的文字浮现眼前。两人定睛辨认,只见地上写着
每岁中秋月圆,天地阴流最盛,离火感应而发,焰芒刺透石岩,其时束甲乘势,即可出离此墓,直达巫山神女峰顶。
读到这里,两人眼中放光,兴奋之情难以言表。李凤歧道:“照他的说法,每当中秋节来临,离火剑会劈开山体,到时只须穿上他的铠甲,便能乘着火势飞升出去”
潇潇满面喜色,忽又皱眉道:“好是好啊,可现今九月份,离中秋差着大半年呢”
李凤歧摆了摆手,表示铭文还多,祸福尚难断言。于是二人再看,铭文接着写道
余知此法久矣,然历百年困居墓岤,盖因紫元宗断言:生魂入墓,绝无出机。余存疑甚深,欲参真义,尝以肉身试剑,方知元宗聚水成海,神剑受水气消减,已无烧灼之效。唯剩噬魂之心火,生灵遇之成灰,死尸遇之无损。余身披锻魂胄炼道,血气断绝形若僵尸,故束甲御剑当可离境。元宗设此迷局,岂非加意点拨
元宗神龙天行,首尾莫测,搬运天山玉蟾宫造成此陵。余度其剑法冠绝,必留剑诀传世,遂入墓内参详,及今三百余年。观所布“玄门真武阵法”,渐悟玄门之奥博,法亦至此,道将极矣,何须水火袭身苦修锻魂余闻道之日,神驰宇宙,皮囊肉身何所惜哉既无惜身之意,何必出离地岤封茔为禁,生魂无入,元宗用意何其深也
今当入灭,留铭传纪,千秋万载,善者甄鉴。
李凤歧默默读完,想到陵墓大门外“封茔为禁,生魂无入”的两行小字,方知其中别有深意。潇潇道行尚浅,看的似懂非懂,问道:“焰摩天好象跟你们祖师爷很熟,是不是啊他既知离开陵墓的法门,为何仍死在这里呢”
李凤歧沉吟道:“他悟道了,参透生死,出去与否都无所谓按照铭文的说法,离火剑的火气被水势克制,火焰不会烧坏死尸的皮肉,却能毁灭活人的魂魄”
潇潇笑着插话:“如此说来,死人才能出去哈哈,我们先把自己弄死,再乘离火剑逃出升天,这点子太绝了”
李凤歧弯腰半蹲,轻轻拨弄骨骸外面的铠甲,摇头道:“你这话有几分道理,但仙宗的法术绝不简单锻魂胄是蓬莱仙宗特有的修行法器。焰摩天说穿上后血气断绝,形同僵尸,离火剑不能伤损。由此可知,活人身穿锻魂胄,可以借助剑势安然离开。只只是锻魂胄仅此件,我们却是两个人”
潇潇道:“很好啊,明年八月十五,你穿了铠甲离开墓岤,正好赶回去接任峨嵋大师兄。”
李凤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嗯,是该如此,可惜明年中秋,等的太久了”
潇潇大怒,暗想亏你说得出口,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正派弟子果然冷血绝情。想到这儿甩手臂,李凤歧失去支撑,“扑通”下摔倒。潇潇冷冷的道:“大师兄威风盖世,要人扶太丢面子了。”
李凤歧苦思铭文,又受热气熏烤,早已精疲神倦,摔倒后哪站的起身他挣扎翻滚,咬牙叫道:“骨头痛,快帮帮我找点酒多谢你”
潇潇心软了,叹口气挽住他的胳膊,半扶半拖来到附近的沟渠边。李凤歧闻到酒香精神大振,俯身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开口吞咽。潇潇怕他掉进沟中,抓住他的衣襟道:“你慢点啊,大师兄注意威仪啊,怎地跟饮马饮骡子似的”
李凤歧抬起头,长长出了口气,道:“我这半死的废物,当什么峨嵋大师兄当大醉鬼还差不多。”疼痛渐消,酒劲直冲脑门,他怔怔的望着沟中游鱼,忽道:“酒里面养活鱼这地方够邪门,连鱼虾都能变成酒鬼”
潇潇道:“酒水是天然生成的,你瞧那些果树。熟透的果子沤出汁液,流入沟里变成美酒,日子长了,鱼儿习以为常,所以才存活千年。”
水果放久了自会发酵,流出醇香的甜浆。大山深处常有充满果浆的坑洼,吸引野生小动物前往啜饮,民间呼之为“猴儿酒”,此处沟渠流酒也是这个道理。李凤歧环顾四方,看那森密的树林,林间层叠的果堆,果堆流淌的酵汁,热烘烘的雾气蒸腾,酵汁缓慢流入河沟整个果树林,俨然是座天造地设的酿酒作坊
他收回目光,道:“唉,酒渠不是祖师特意造的,祖师爷并非喜欢喝酒他若见了我这窝囊模样,肯定气得吐血”
潇潇微感焦烦,拉起他的胳膊,道:“祖师爷爷早成灰啦,还吐血吐个大头鬼啊你振作点养好伤早些回”却看李凤歧两眼翻白,口水横流,歪着头呼呼的睡着了。
从此之后,李凤歧醒着喝酒,喝醉了睡觉,昏昏噩噩的消磨时光,小小少年竟现沉沦的迹象。潇潇拾捡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垒石为灶,掬泥制陶,抽丝作成葛布,钻木取来火种,成天为生计操持。她将葛藤编成渔网,从沟内捕捞鱼虾,熬成汤给李凤歧补身。而她从小吃素,肚子饿了只摘果子食用,闻到腥膻的鱼汤便远远躲开。两人身份迥然,性格不同,然而隔世困居,也慢慢学会了相互容忍。
水晶棺材逐波随流,每天多次经过相同的地点。潇潇留意其中规律,参照自己心跳的次数,大致测定了时辰,再用小石子在木板上刻成日历,以此为据安排起居饮食。李凤歧笑她多此举,地底四季不分,昼夜难明,何必遵守外面的习惯潇潇默然不应,继续记录时日,在她内心深处,总相信某个特殊的日子将要到来。
光阴悄然流逝,转眼到了第二年。李凤歧照样酗酒无度。潇潇越来越憔悴,小女孩眉宇间带着倦态,总是弯腰垂头,仿佛饱经风霜的禾苗。李凤歧见状摇头,端起酒瓢叹道:“你的修为确实很浅啊,道家讲究豁达顺天所谓生死有命,天道自然,万事切勿强求。人活百年如梦,今朝有酒今朝醉似你这般愁闷,如何体味做人的快乐难怪花爷爷说你妖性重,不象个正常人。”
话虽如此,潇潇的变化却日渐明显。早先讨厌烟火,后来烧柴做饭样样拿手,对荤腥也逐渐适应,偶尔还品尝肉汤。潜移默化中,她的言行更像人类,自身却毫无觉察,只是在李凤歧笑她自寻烦恼时,她才忽然想起“听说凡间女子多愁善感,莫非做人先要学会忧愁”
木板刻满了条纹,算来接近八月。潇潇忽然精神焕发,比往常活泼许多。她的脸上带着微笑,口中讲述近日趣事:“记得那个大蛤蟆么昨天我取水时看见了,它仍困在山洞里,跟以前比肥了些,而且你猜怎么着。哈哈,它居然下了几个蛋,原来大蛤蟆是女的”
李凤歧手持酒瓢,神情木然,忽道:“最近你兴致挺高,很开心吧”
潇潇怔,道:“我开心什么”
李凤歧道:“中秋将至,你也快走了,开心是理所应当。”
潇潇明白了他意思,故意问道:“走走哪儿去”
李凤歧道:“别装啦,当我真是醉鬼么你计算日子干嘛中秋月圆,离火剑劈开山石,你正好穿上锻魂胄逃出方寸宫。”
潇潇道:“不,不,我才不会弃你独自逃生,患难之交生死与共嘛呃,我也想问问你,等神剑劈山那天,你会扔下我,悄悄的离开吗”
李凤歧挺胸昂头,尽量装出坦诚的样子,道:“当然不会峨嵋弟子岂可那样绝情尽管放心,我李凤歧至死不会抛弃同伴的”
潇潇拍手道:“说得太好了,咱俩同舟共济,同心协力,定能够度过难关。”两人相视而笑,各自却打好了小算盘。
又过了数日,陵墓内变得酷热难耐,离火剑发出“隆隆”声响,地皮时而颤抖,仿佛火山爆发的前兆。两人被热气熏的头晕,只得放弃窝棚,移到“心冢”前的空地里安身。地宫湿热如蒸笼,走几步也费力。两人倒头昏睡,脑子里余念尚存,只想着“今天八月初几了神剑真会劈开山石么”
昏昏然多时,忽然某天巨响震耳,地面剧烈的晃荡。李凤歧坐起来张望,只见沙尘笼罩整座方寸宫,热风呼啸回旋,大有天崩地裂的威势。道白光拔地而起,直冲陵墓穹窿。辨别白光升起的位置,正是安放离火剑的地方。
李凤歧心跳如狂,暗想“神剑果真显灵回峨嵋有希望啊”兴奋之余望向潇潇,只见浓雾中背影朦胧,她横卧着纹丝不动,多半失去了知觉。李凤歧欲待叫醒她,刚迈半步,霍地记起“锻魂胄仅有件,我该让给她穿吗”
迈开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脑中思绪翻涌“她虽救过我,毕竟是妖怪。我若为妖怪舍身,传出去峨嵋名声何存”
他犹豫不定,总感觉内心有愧“难道我抛弃她逃走,作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祖师爷爷英灵得知,也要为我这不肖子弟蒙羞且慢,峨嵋门规是祖师定的,我对妖怪冷酷无情,说不定正合他的心意呢”
思前想后脑子头快炸了,终于跺脚,拿定了主意“我先回山请师尊决断多为小妖女说些好话,求师尊大发慈悲救她脱难。师尊多大的本事只要他老人家出手,小妖女死了也能复活嗯,这样两人都可获救,若只是她逃出去,却没法子救我。”
这样处置似乎很“合理”,李凤歧稍觉安心,冲潇潇叫道:“喂,你,你乖乖等着啊,我尽快回来救你”边说话,边拔腿飞奔。半年中他食鱼补身,伤势养好了大半,抬腿举步十分迅捷。
跑了片刻,渐渐接近神剑。李凤歧抬头仰望,只见白光笔直竖立,陵墓穹顶裂开豁口,旋风从下往上猛刮,似要将墓中物事吸入其内。他强抑胸中热血,弯腰摸索焰摩天的遗骸骨头摸到了,光溜溜的支棱着,那件“锻魂胄”已消失无踪
李凤歧心头激灵,暗叫“有人偷了铠甲”
刚想到这儿,周围的石墩迅速移位,围绕神剑飞旋起伏。个娇小的身影处于石圈中央,拼命的挣扎,犹如落入漩涡的鸟儿。李凤歧目瞪口呆,只听那身影叫道:“救命救我”
喊声凄婉,正是潇潇。李凤歧顾不得多想,纵身跳入石圈之内。这石阵源于峨嵋派道法,起落挪移暗藏玄机,李凤歧看便知,当即施展炼法所用的“元罡五雷”步伐,三转九轨,左晃右闪,几步抢到潇潇身旁,揽住她的腰肢,又沿原路走回空地边缘。
潇潇面色紫红,周身滚烫,呻吟道:“好热热死我啦”双眼翻白,猝然昏厥。
李凤歧看她双膀赤裸,外衣已脱掉,身上穿着沉甸甸的铠甲,立时全明白了先前那卧倒的“背影”,只是潇潇脱掉的衣裤。她偷偷穿了锻魂胄靠近离火剑,显是算准了日子,企图独自逃离地宫。
此刻离火剑势道凌厉,狂风飞砂走石。李凤歧退至心冢旁边,仔细查看潇潇的情势。那滚烫的躯体溘然冰凉,她脸色惨白如纸,脉搏消失,和死人几无差别贸然使用仙家法器,被石阵围困,又受了热气的熏蒸,几番重创致使心跳骤停,如何让她转危为安
李凤歧略加思索,胸中已有计较。当即合眼运气,挥掌拍中潇潇颈后的“玉枕岤”,令她呼吸断绝,血脉凝停,再将自身真气从“檀中岤”透入,随着掌心抚按,消释她体内的热毒。
救治阳火极盛的垂危者,先封闭血脉,令其呈现“假死”状态,继之以真气清净脏腑。玄门弟子修炼走火入魔,常用这种法子调治。
李凤歧身体虽然好转,毕竟荒颓了大半年,法力仅剩原先的两三成,花了五个时辰才将潇潇的气血理顺。这时已是第二天,中秋的时机错过了,神剑复原,石墩归位,裂开的穹顶重新合拢,方寸宫重现幽静的风光。
潇潇悠然醒转,望着身旁大汗淋漓的李凤歧,眼眸闪烁,浮出层晶莹的泪光。
李凤歧瘫坐在地,疲倦的道:“哭什么我救了你的命,知道吗”
潇潇垂低了头,默然无语。李凤歧道:“你不信吗真的是我救的你我先拍你的玉枕岤封住气血,接着注入真气疏通经络,你不信摸摸后脑勺,这会儿肯定有些闷痛。”
潇潇轻声道:“我相信,但你你为何要救我”
李凤歧道:“我为何不救你”
潇潇道:“我偷穿锻魂胄,是想独个儿逃出去,你不怪我么我昏倒那阵,你没有换上铠甲逃走,还费那么大的劲儿救我,呜呜你这么无私,这么仁义,我好感动啊”话音哽咽,泪珠儿顺着面颊流淌。
李凤歧心里说“我仁义个屁原来私自逃跑的念头,你也早就盘算好了,咱俩可谓英雄所见略同”欲讲两句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的却是大实话:“省省罢,早先你救过我,峨嵋弟子岂可知恩不报欠妖精的人情,这事想起来窝囊。”
潇潇睁着泪眼,喃喃道:“你救我,只因不愿欠我的情”
李凤歧道:“从此往后,咱俩互不亏欠。记着,峨嵋弟子待你如何,千万别向外人提起。”
潇潇满脸失望,低声道:“嗯,记住了。”
场变故就此平息,锻魂胄放回原处,方寸宫沉寂如初,清淡枯燥的日子又回来了。然而李凤歧尽扫颓态,除了犯病绝不喝酒,全副精力用来打坐炼功。潇潇看了心酸,暗想“他见神剑劈山是真的,这才加紧修炼,等待下次中秋御剑飞升唉,他报答了我的恩情,心中再无牵挂,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去。”
越想越伤心,潇潇愁眉紧锁,日常杂务也懒得料理了。李凤歧看她郁郁寡欢,笑道:“少发愁啦,你的心事我全明白。”
潇潇道:“你明白什么”
李凤歧道:“虽然穿了锻魂胄,靠近神剑却昏倒了,似这般怎么逃离地宫你正为此犯愁呢,我猜的对不对”
潇潇淡然笑,未置可否。李凤歧道:“其中道理很简单,我最近都琢磨透了锻魂胄是蓬莱仙宗苦修的器物,焰摩天穿了它置身烈火之内,定然停止呼吸,避免火气灼伤内脏。由此推断,穿锻魂胄必须不泄半分活气,锻魂胄方才生效,才可抵挡神剑的心火。”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教过你内息术,下次你穿上锻魂胄后,记得用内息术闭住气息,便可毫发无损的接近离火剑。”
潇潇心念微动,暗忖“他告诉我使用锻魂胄的方法有何用意莫非他要把逃生的机会让给我”想到此节,问道:“你愿意把锻魂胄给我穿”
过了半晌沉默无声,这回轮到李凤歧讳莫如深了。他嘴角挂着笑意,眼睛望着穹壁,仿佛任何回答都是多余的。
潇潇的眼神渐渐黯淡,颗心越来越凉,暗想“我问的真蠢。我背着他偷甲试剑,在他眼里何等卑鄙怎肯轻易原谅他话说的好听,全是讥刺嘲讽,故意拿我逗乐,就象猫儿挑逗老鼠似的。”
时间气氛凝重,四周静悄悄的,唯有沟渠流波“叮咚”轻响。两个少年默默的相对,各自想着心事,虽然相隔咫尺,却又象隔着万里之遥。
忽然潇潇仰天长嘘,靠向身后的大树,悠悠的道:“你怪我偷偷逃跑,是吗你猜猜,我出去后第件事干什么”
李凤歧兀自沉思,随口问道:“干什么”
潇潇道:“上峨嵋山,找援兵来救你。”
李凤歧眨巴眼睛,似乎听到了匪夷所思的奇闻。潇潇神色平静,继续道:“神剑启动之前,我早就计划好了穿上铠甲逃出墓岤,随后立刻赶往峨嵋山,无论峨嵋弟子怎样对待我,我也要恳求乱尘大师前来救你。”
她略加迟疑,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