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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跑偏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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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不跑偏(原名 清风拂晓)

  作者:惊鸿

  关于相遇

  关于相遇,韩晓曾经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他被人堵在街角围殴,而她恰好从旁边路过。

  她身上套着肥肥大大的蓝布工作服,手里举着一个旧手电筒——而且还是室友搬家时丢掉不要的,最老式的那种铝制外壳的手电筒,一晃就会哗啦哗啦地响。而她的梦中王子却蜷缩在臭气熏天的小巷死角里,满脸血渍。

  那里是t市有名的酒吧“百香果”的后街,没有路灯,行人也很少。她的闺蜜郭蓉蓉就跟她说过,抢劫强 暴之类的恶性 事件基本上都是发生在这样的地方。所以她每次都会绕着走。可是今天神差鬼使地,居然想从这里抄近道。

  黑暗里传来嘈杂的声音,乒乒乓乓的,好像一群人在打群架。韩晓紧靠着墙根胆战心惊地偷偷瞄了一眼。那些人正好躲在黑黢黢的角落里,韩晓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拳头砸在肉体上的闷响却激起了她本能的畏惧。韩晓甚至连“报警”两个字都没有想起来。转身要跑的时候,一句压低了的喝骂却飘进了她的耳朵里:“罗青枫,你他妈放明白点。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玩完,先给你送点开胃菜,再跟孟爷杠下去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罗青枫?”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符咒,立刻就将她钉在了原地。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着魔太深出现了幻听?

  罗青枫是她的高中同学。高二转学去了上海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他。韩晓曾在同学会上听别人说起过罗青枫考进了慕尼黑美院。却万万没有想到……

  当年的罗青枫,几乎每一天都迟到。总是别人都开始早自习了,才看见他提着一袋面包晃晃悠悠地进教室。眉眼耷拉着,微卷的头发照例乱得象鸡窝。

  韩晓总是规规矩矩地跟着别人一起朗读。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她会偷偷瞟他一眼。只有那么一眼,所以每一次注意到的细节都不同。有时看到的是他手里提着的椰蓉面包,有时是他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有时是他牛仔裤上一块新添的油彩……

  擦身而过的时候,她总是会闻到他身上那种她不了解的颜料的味道,很淡,淡到旁人谁都不会注意到。

  只有她注意到了,于是便成了她埋藏心底的一个秘密。

  一埋就是十年。

  这个世界……真他妈的离奇。

  难怪在毕加索的笔下,好好一张脸可以抽象成一个三角形,原来疯狂的不是毕加索,而是这个世界。

  当韩晓气喘吁吁地把王子从一滩烂泥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心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么一句很不文雅的感慨。而且她再一次发现即便罗青枫很荣幸地充当了她的梦中王子,他仍然具备了人类正常的重量和体积。单看他一米八以上的身高,就跟韩晓绝对不是一个级别的。

  韩晓喘着粗气把他架到自己的肩膀上的时候,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小时候不知在哪儿看到过的捉麻雀的简易装置:立在屋角的一个盆子之类的玩意,下面放点诱饵。然后拿一根小棍子颤颤悠悠地支住那个盆子——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就是那根支盆子的小棍儿。

  而且王子还在她的头顶上不停地喷着酒气。

  韩晓架着他走到街边拦住出租车的时候,小腿都在哆嗦。

  出租车司机并没有下来帮忙,冷眼看着一男一女费劲地挤进了后座。才不冷不热地问:“去哪儿?”

  韩晓问他:“附近那里有医院?”

  罗青枫似乎听见了“医院”两个字,嘟嘟囔囔地说:“不去医院……”

  韩晓问他:“那去哪儿?你住哪儿啊?”

  罗青枫歪着脖子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韩晓正着急,就听司机又问:“到底去哪儿啊?”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韩晓实在没法想象自己拖着这么个重量级的选手跑医院是什么光景,只得报了自己家的地址。模糊记得小区门外好像有一家诊所,也不知道这麽晚了有没有人值班?

  直到车子驶上了大街,韩晓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感觉。两条胳膊都还在酸痛,明显反感醉鬼的出租车司机就坐在自己的前面,而喷着酒气的醉鬼就带着满身的血污半躺在她身边的座位上。

  这世界真他妈离奇。

  这个人居然真的是罗青枫。那个书包扛在肩膀上,走进教室时神情不可一世的罗青枫?那个身上沾染的油彩气息,缭绕了她十年春梦的罗青枫?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韩晓咬住了自己的手指,觉得自己的大脑从来没有这么痴呆过。就这么两句话在脑子里居然盘旋了一路。直到罗青枫半死不活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开始滴注,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一件极重要的事:她从来就不曾认识过罗青枫。也许罗青枫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酗酒、打架、玩世不恭……

  韩晓在病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关掉了急诊室的顶灯。那么亮的灯光在深夜里格外的阴森,足以让她想起所有关于医院的鬼故事。只亮着床头灯反而觉得安心些。

  这个人是罗青枫。

  韩晓从皮包里摸出了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他的脸。她从来都不曾这样近距离地打量过他。这张轮廓分明的男人的脸早已经褪去了记忆里少年的青涩。比起记忆中的那团模糊,他的眉眼鲜明得让人惊悚。

  原来……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究竟长什么样子啊……

  那让她迷恋的,到底是什么呢?擦身而过时身上的油彩味道?提在手里的椰蓉面包?

  只是……味道吗?

  值班大夫来收费的时候,韩晓望着那张刚刚打印出来的收费单出了会儿神才小心地问他:“能刷卡吗?”她上班从来不带那么多的现金,除非事先就约好了会和郭蓉蓉去逛街。

  值班大夫的脸有点黑:“八点至二十一点之间可以。”

  韩晓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色,微微有些犯了踌躇。这条街上似乎并没有自动取款机……而且把病人自己丢在诊所似乎不太好……

  值班大夫的下巴冲着罗青枫点了点:“他身上也没有现金?”

  韩晓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她的观念里,做好事是要做到底的。不过……既然条件不允许,那就不是她的错了。

  罗青枫的钱包是浓郁的栗色,翻开来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一张合影。

  俊男美女的合影。

  韩晓的手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有吗?”值班大夫催促。

  韩晓深呼吸,暂时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一叠人民币上,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了身边的大夫,再把收费单据和找回来的零钱都放回去。然后……目光再一次被吸引到了那张合影上。

  笑得爽朗的男人自然是罗青枫。五官英俊而深刻,带着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恣意中透着阳光的气息。身边的女人有一头洋娃娃般的卷发,笑靥如花。

  韩晓合上了他的钱包,心酸地想:果然是……郎才女貌。

  他回来了

  洗了把脸回来,罗青枫竟然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摆弄手机,转头看到她的时候,目光里闪过一刹那的迟疑。

  韩晓抖着手上的水僵在病房门口,觉得自己的心忽地一下子就憋在了嗓子眼上。连跳都不会跳了。

  “嗨!”先开口的人是罗青枫,低沉悦耳的男中音。

  “你……醒了?”他一开口,韩晓的心就开始奇迹般的恢复了跳动,却越跳越快。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他是罗青枫。韩晓想,我在街上捡到了罗青枫,然后他跟我说话了……

  “那个……谢谢你了。”罗青枫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我昨天……”

  “昨天我刚好从那里路过,”韩晓说完了这句话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快了,反而有了那么一点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不觉有些讪讪的。

  罗青枫却没注意到她的解释,他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绷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他的笑容让人本能地放松,韩晓也不自觉地微微笑了笑:“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不影响什么的。”

  罗青枫的目光又扫了过来。他的眼睛很亮,即使经过了一夜的宿醉,此时此刻仍然有种逼人的锐利:“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见过你?”

  韩晓的心又重新堵回了嗓子眼上,再一次停止了跳动。

  诡异的沉默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走廊里大喊起来:“罗青枫?罗青枫?”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半开的房门就被人撞开了,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冲了进来:“你个死小子怎么还没死……”

  高高壮壮的一个男人,肩膀上还搭着一件草灰色的毛衣,转头看见一旁的韩晓时则明显地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韩晓也有点发愣:“你不就是……就是那个……” 指了他半天还是没有喊出他名字来。有点尴尬,韩晓脸红了。

  他倒是很好脾气地笑了:“崔浩。”

  崔浩据说高中时候也是他们那一届的,在另一个班。两个月之前韩晓被郭蓉蓉硬拉着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他当时也在场。韩晓虽然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但他当时的表现很活跃,总拿着自己整形医师的身份打趣女士们的五官,还说韩晓的鼻子不够翘……所以韩晓对他印象深刻。

  崔浩看看她再看看有点发愣的罗青枫,又笑了:“你们一个班的,韩晓。你不记得了?特文静那个,走路都低着头的……”

  罗青枫的目光又落回到了韩晓的脸上,眼睛里并没有迸发出惊喜的火花,反而有点困惑:“难怪……有点眼熟呢。”

  崔浩又跟韩晓做介绍:“他叫罗青枫,原来你们班的。你还有印象没?他高二的时候就转学了,人缘也不怎么好,独来独往的。你要是没印象也不奇怪……”

  罗青枫躺在枕头上白了他一眼:“那是我同班同学,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崔浩笑嘻嘻地上下打量他,“挂彩了啊?大夫怎么说?”

  罗青枫下意识地望向韩晓,韩晓连忙解释说:“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事实上,值班大夫的原话是:“没伤到骨头,死不了。”

  韩晓猜测罗青枫是认识那些下手的人的,但是他既然不说,她也不好追问什么。不过崔浩倒是出现得很是时候,如果不是这么一个粗线条的天使从天而降,单独面对罗青枫的尴尬,韩晓真是有些难以想象。

  崔浩把手一拍,“都是熟人,那就不用说客气话了。怎么样,一起吃早饭吧。”说着还捂住肚子,做了个很夸张的造型:“我刚下夜班哎,都要累死了。结果你老人家一个电话我又得上这儿上班来……我跟你们说,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安慰一个刚矫形的女病人,唾沫都要耗干了她还是不放心。其实我手术做得满成功的。那两只||乳| 房经过我的改造变得又高、又圆、还很对称……”

  韩晓一抬头见罗青枫也是一副憋着笑的表情。两个人目光碰在一起,没忍住都笑了出来。

  取了药,又听那大夫絮絮叨叨交待了一堆注意事项,几个人终于出了诊所。

  韩晓忙了一个晚上,也确实饿了。再说……毕竟是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的机会,怎么也不舍得放弃。

  一路上都说崔浩在说话,直到进了粤西楼,罗青枫才说了句:“我刚回来没多久,老同学也就联系了崔浩他们几个。没想到这么巧,真是谢谢你了。”

  这是正式的道谢了。可是怎么听都透着那么一点疏离感。韩晓头一次在大白天的光线里打量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是他的眼神太犀利,让她觉得没法子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佯装若无其事。

  “不用客气。”想了半天,韩晓才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回答:“反正付的是你自己钱包里的钱。”

  崔浩扑哧一声乐了:“韩晓你真是老实人。”

  韩晓不解。

  罗青枫斜了他一眼,转过头认认真真地跟她解释:“要是让这败类发现我的钱包,估计连渣子都不能给我剩了。”

  “怎么会?”韩晓还是不太明白:“药费也可以随便乱收吗?”

  罗青枫又斜了崔浩一眼,低笑出声:“很显然你对崔老爷厚颜无耻的程度很不了解。交完药费剩下的钱他会主动当成是他应得的劳务费。”

  崔浩举着筷子隔桌指了指她:“所以我说你是老实人。这大海龟肥的流油,不宰两刀简直对不起他身上镀的那层金。”

  韩晓跟着笑,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羡慕起来。能被罗青枫当成是朋友,感觉一定……

  “你明知道我现在缺钱,”罗青枫眼疾手快地把崔浩从自己碟子里夹走的一粒虾饺又抢了回来,不满地抱怨:“我看你是拿着手术刀打劫成习惯了。”

  “投资嘛,”崔浩果然笑得有些j诈:“等画廊一开张,那票子还不是呼啦啦的……”

  韩晓不解地反问:“画廊?”

  “是啊,”崔浩插嘴说道:“这小子回来两个多月了,一直在张罗这事,地址都选好了,正装修呢。等哪天有空带你去看看。”

  “那就是说……”韩晓望着罗青枫,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你会留在t市了?”

  罗青枫从碟子的上方抬起头看着她,笑微微地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韩晓告别了旧日同学,一路傻笑着返回自己的公寓。进了门就扑上了床。脑袋拼命在枕头上蹭,眼前晃来晃去却全是罗青枫抿着嘴唇的微微一笑。

  罗青枫回来了……

  罗青枫认出自己了……

  罗青枫和她共进早餐,而且还约好了下周末一起去看他的画廊……

  最最重要的是:罗青枫要在t市定居了!

  这么多的信息一夜间统统挤进了她的生活里来,完全没有给自己留一点缓冲的余地。韩晓抱着脑袋,觉得自己就是低头走路的人被突然砸到了头。结果一抬头却发现砸到自己的是一捆人民币……

  “太神奇了……太离奇了……”韩晓翻了个身,静静地望着初夏明媚的阳光从头顶倾斜的天窗里洒落下来,将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团朦朦胧胧的光雾里。觉得自己的心都被这明亮而温暖的光雾填满了。

  韩晓一整天都被这种莫名的雀跃所包围,坐立不安。于是捋起袖子大扫除。洗衣服、擦地板、擦玻璃……前前后后把家具们重新调整位置。甚至连多年不曾整理过的旧资料箱也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

  可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还是睡不着。

  隔着一层玻璃,星星在天窗的外面眨着眼睛。眨着眨着,都变成了罗青枫的眼睛。

  夜里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早上就起得有点晚。

  韩晓十五分钟之内搞定了从起床到洗漱的一切大小事宜,等一阵风似的跑出门时还是比平时晚了几分钟。郭蓉蓉已经在街对面等着她了。一身艳红春装衬着她高挑的身段,连韩晓这样对色彩向来没有啥感觉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接过郭蓉蓉递过来的椰蓉面包,韩晓顺口问道:“现在就穿上裙子了,你不冷啊?天气预报说今天才刚十二度。”

  郭蓉蓉瞪了她一眼,“再过个十年,就算二十度我都穿不了这个了。当然要抓紧时间了。”说着上上下下打量她身上的工作服:“公司配的更衣室搁到你这儿简直就是浪费,你看谁是直接穿着工作服上班的?”

  韩晓不以为然:“早上穿一身,过十几分钟再换一身,不嫌烦啊?”

  “这事儿跟你没法沟通。吃吧,吃吧,我看就吃东西上头咱俩还有点共同点。” 郭蓉蓉摇头:“一个礼拜就休息这么一天,你不知道给自己放个假啊?那些破报告甩给谁不能做?那帮子娘儿们就是欺负你呢。你个傻子。你去看看别的总监,哪有自己填数据做报告的……”

  韩晓和郭蓉蓉毕业后同时进了“华盛仪器“。郭蓉蓉在财务上班,而自动化出身的韩晓则被分到了车间,实习几年之后被抽调进实验室做技术总监。名义上是技术总监,实际上,用郭蓉蓉的话说,也就是一个跟在阔太太身后负责拎包的小跟班。

  “华盛仪器”在市场化之前,是t市有名的老国企。老国企身上该长的瘤子自然是一个也不少长。就比如这号称华盛后宫的实验室吧,干净、没有噪音,相对车间来说活儿也轻松。能进这里来的基本上都是x总的小姨子、x部长的幺女、x科长的儿媳妇之流,都是有点背景的角色。专业也五花八门,有学电气的,有学商业的,还有一个居然是学中文的……

  一群大小姐少奶奶凑在一起成天比着谁带的首饰更贵重,谁的口红颜色更新潮……实验室的活儿总得有人干吧?做为产品出厂之前最重要的检测环节,实验室总得拿出像样的抽检报告来吧?

  于是韩晓的存在就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韩晓笑眯眯地听着她数落。等她数落完了,才轻描淡写地把昨天的事儿拣着大概的说了说。原以为郭蓉蓉又会骂她,没想到郭蓉蓉瞪着眼睛发了半天愣,然后长长叹了口气:“晓晓,我不是打击你。你这事儿充其量就是邂逅老同学,不过是邂逅的方式另类了点。实在谈不到别的上面去,我觉得你压根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象罗青枫这种祸害,离得越远就越好——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韩晓没有说话。咬在嘴里的面包却突然间变得没有味道了。

  郭蓉蓉搂过了她的肩膀,又叹了口气:“其实暗恋个把人,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谁心里没有几个偶像啥的?问题是你非把自己跟偶像扯上了联系,这不是没病找病吗?”说着十分悲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傻子,我觉得你真正的苦日子就要开始了。”

  话虽如此,但是到了约定参观画廊的那一天,韩晓还是高高兴兴地去了。

  画廊座落在大学城南街的河北路上,距离商业街并不远。

  公交车还没有靠站,韩晓就从车窗里看到了那间正在装修的门脸,和门前正在聊天的两个男人。罗青枫穿着黑色的t恤,胸前乱七八糟地画着一堆暗色的线条。衬着半旧的牛仔裤,反而显出了挺拔的好身材。站在一旁的崔浩满脸胡子茬,没精打采的,好像又是刚下了夜班被硬拽来的。

  门脸不算大,临街的一面有橱窗,玻璃窗上还凌乱地写着“小心玻璃”。室内已经铺好了黑色的地面和墙壁,透着沉稳优雅的气息。不远处的拐角就是一家韩晓记不住名字的西餐厅,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曾经在这里请郭蓉蓉两口子吃过饭。郭蓉蓉的男朋友麦林当时很洋巴地举着叉子,说他们家的红酒牛排做的特别地道。

  两个男人一起看到了她。崔浩咧嘴笑了,罗青枫则矜持地冲着她摆了摆手。看到他唇边那个微微挑起的弧度,韩晓的一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

  “呐,就这里。”崔浩十分自觉地充当了主人,冲着正在装修的门脸一抬手,笑嘻嘻地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韩总监觉得怎么样?”

  “别,韩晓就行。”韩晓被他这句“韩总监”叫的直起鸡皮疙瘩。

  “那就叫韩工吧,”崔浩继续跟她打哈哈,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其实我还真没想到你能学自动化。我记得你那时候就是一个特文艺的小丫头,走哪儿手里都抱着书。我一直以为你能学医啊,当老师啊什么的。”

  “我还文艺过?”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韩晓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你认错人了吧?我人缘一向不怎么好的。同学里头有来往的没有几个。”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罗青枫,“不信你问……”话没说完想起罗青枫高中时那个拽拽的样子,连忙摆了摆手:“当我没说。”

  “干嘛当你没说?”罗青枫笑了:“怕我也认错人?不会啊。你那个时候是那样的,也不怎么爱说话,到那里手里都捧着书。上自习课的时候还总是把闲书压在下面偷着看。”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韩晓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上来,一瞬间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双大手捏住了似的,完全透不过气来。却有莫名的狂喜顺着窒息的缝隙一丝一丝漫了上来:原来……他也记得我……

  崔浩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样?两个人作证,你抵赖不了了吧。”

  韩晓不自然地笑着躲开:“我哪有?”

  崔浩又问罗青枫:“你眼睛怎么那么尖?属狗的?连人家闲书压在下面你都知道?”

  罗青枫看看韩晓有点发窘的样子又笑:“我那时候坐最后一排,从她座位旁边经过的时候一斜眼就看到了啊。哎,对了,其实我那时候一直想告诉你来着,你那闲书总拿化学书那么压着,其实看起来特明显……”

  韩晓觉得他再说下去,氤氲在胸口的热气就要把胸口涨破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那些擦身而过的瞬间里,他也曾经注意过她。

  即使是无意。

  韩晓捂着脸用力搓了搓,一边掩饰地轻声笑道:“真是太丢人了。原来被看出来了啊。”

  崔浩和罗青枫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天的午饭就是在旁边的那家西餐厅吃的。韩晓不怎么敢尝试没有点过的东西,又因为有罗青枫在场,不想出洋相。于是点了中规中矩的七分熟黑椒牛排和蔬菜沙拉。崔浩倒是对那些名字花里胡哨的甜品琢磨了半天,然后打着关爱女性的旗号给每个人点了一份水果冰淇淋。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罗青枫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带着一个女孩子——或者说女人合适一些吧,因为她的打扮满成熟的。韩晓曾在罗青枫钱包里见过她。她看上去要比照片上更漂亮,眼神也比照片上来的更厉害一些。

  当罗青枫介绍说这是画廊的投资人的时候,她看了看韩晓,表情微笑,眼神冰冷。

  韩晓突然就有些同情起她来,任谁被自己的男友用这么生疏的方式介绍给别人,心里都不会太痛快吧?何况还是她这种看起来很骄傲的女人……

  在韩晓的概念里,她就是那种百分之百的都市女孩,会打扮,会撒娇。懂得品尝红酒,跟罗青枫说悄悄话的时候一律用德语。

  她叫于洋。这个名字不知怎么就让韩晓想起了白居易《长恨歌》里的那一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事实上,她的出现也的确惊醒了韩晓的一腔旖梦。于是那个无法回避的事实再一次袭上心头: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流水落花之间永远都横亘着无法逾越的沟。

  不论那道沟的名字叫做自卑、距离、还是叫做于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韩晓总觉得跟麦林对待郭蓉蓉的态度相比,罗青枫对于洋不怎么像情侣。有关心,但是保有距离,反而更像是……工作搭档。

  或许他本来就是闷马蚤型的男人?否则又该如何解释他钱包里的合影呢?

  连锁反应

  这一场非正式的约会之后,韩晓不知不觉变得沉默了起来。

  转天下班的时候,郭蓉蓉说她原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是“而今识得愁滋味,欲说还休……”

  韩晓恶寒,说自己哪有那么酸?

  郭蓉蓉便笑得狡黠,反问她:“没有?真没有?那你现在就给徐天林打个电话约他出来吃饭。”徐天林是郭蓉蓉老妈给她介绍的一个儿科大夫。韩晓之前被郭蓉蓉拉着见过一次面。

  韩晓摇头。自己这厢明明是为了别人神魂颠倒,那厢又去勾搭人家儿科大夫——也忒不地道了点。

  “等你开了窍,发现暗恋这种玩意只是点缀在菜盘子上面的那几粒葱花,而不是可以果腹的红烧肉,恐怕儿科大夫家的小儿科大夫都会打酱油了。” 郭蓉蓉叹气:“你到底在等什么?非要等着看人家娶妻生子才死心?”

  韩晓继续摇头:“我没等。”

  笑话。罗青枫又不是她外出谋生的丈夫——就算要等,几时轮得到她来等?她不过是……不过是被满树繁花迷了眼的路人。身在五色梦中,迷惘不愿醒来罢了。

  十年的时间,竟只是用来做了一场梦。

  韩晓告别了郭蓉蓉,自己在街上晃来晃去地不愿意回家。不知不觉又晃到了河北路上。

  还隔着一条街,远远地就看到了临街的画廊灯火通明。牌子已经挂上了,黑色的牌子上,几个字简简单单写的是“罗氏画廊”。装修看起来已接近尾声,几个工人正在做些零零碎碎的整理工作。

  韩晓不想过去,又不舍得离开。便在街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远远地看着。这里背着街灯。即使有人从人行道上经过也不会注意到她。

  韩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晃到这里来。也许潜意识里一直想来这个地方吧。如今夜色正好,所有白天不能够随意释放的阴暗心思,都可以趁着这月黑风高夜偷偷摸摸地浮出水面来透一口气。

  韩晓看到了举着电话从画廊里走到门口来的罗青枫,他的身体被背后的灯光衬托的宛如一副剪影。明明每一根线条都流畅清晰,却偏偏只是一道影子。

  也只是一道影子。

  韩晓觉得悲哀。因为除了这样远距离的偷看,她什么也不能做。

  郭蓉蓉说罗青枫是个祸害。

  那么和“祸害”相遇应该算是一件糟糕的事情吧。韩晓想,说不定就由此引发了某种连锁反应:第二件糟糕的事紧随其后,然后是第三件……

  韩晓从来没想过“忙中出错”这几个字会有一天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眼睁睁地看着应该被她搅碎了躺在碎纸机里的数据报告,居然被严部长顺着桌面推到了她的面前。韩晓一时回不过神来,心里还在想:“不会吧?堂堂部长竟然跑去翻我的废纸篓?”愣愣地接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报告边上很明显被他捏出来几个指甲印,就好像……拿在手里掂量了好久似的。

  韩晓还没闹明白什么状况,严部长已经和颜悦色地开口了:“韩工,特意把你喊过来,是怕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个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谁都有失误的时候……”

  韩晓心里忽然就一个激灵,明白过来了那么一点点。人人都说这位还不到三十周岁就荣登部长宝座的严晓峰严部长,是最有潜力的经理接班人。有多少营营苟苟的大事等着他处理,几时轮得到亲自指点她的工作失误?

  再说……工作失误?韩晓象挨了一棒子似的,彻底懵了。

  “论资历,论职称,你都是实验室的一把手。但是各个工作小组的数据报表都要汇总给你,恐怕也免不了忙中出错……”严部长推了推眼镜,字斟句酌地说道:“不过,这次的甲方是新开发的合资厂商,人家要求也是很严格的。这个错误数据就这么报上去,人家复验出来的话,咱们丢面子事小,以后的合作恐怕就很难展开了……”

  韩晓由最初的懵懂慢慢清醒了过来,看着他的嘴一动一动的,只觉得窝火的不得了。明明是自己挑出来的东西,怎么会眨眼之间混进报表里送到这煞星的眼皮底下?

  “忙中出错”几个字虽然说的稀松平常,但是韩晓自打进了实验室,还没有出过这么低级的错误。刚进厂的时候,她顶着助理工程师的名头在车间整整抄了三年的原始记录,对这些小数点后面的四位数熟悉得仿佛自己的几个脚趾头……怎么可能会看不出错来?至于忙中出错让废表混进了审核好的报告……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的办公桌上任何一样东西都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从来就没有放混过的先例。

  韩晓的冷笑还没有来得及翘到嘴角上,严部长的循循善诱已经收了尾:“总之,这次的意外希望没有下一次。韩工的工作能力我信得过,管理方面的事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让小李、小苏跟着帮忙。她们俩刚毕业,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正好需要好好锻炼锻炼。”

  韩晓突然间就意识到了这几句话才是今天这场谈话的重点。

  看到韩晓没有出声,也没有告辞的意思,严部长咳嗽了两声,反问她:“韩工,还有什么问题?”

  韩晓摇了摇头:“没了。我以后会注意。”

  严部长盯着她看了两眼,笑微微地说:“韩工是华盛基层上来的老技术员了,领导对你在工作方面的表现一直很满意。这些小问题,以后注意就是了。”

  韩晓点点头。关门出来的时候,心里却多少有点沮丧。在工作上,她是个精细的人,作废的报告不可能经自己的手交到技术部去。蹊跷的是,它居然就混在里面。更蹊跷的是,严部长居然能从上百张报告里一眼就分辨出这数据是错的……

  今天的事的确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吃哑巴亏的感觉实在不好。而且一想到塞给自己这个哑巴亏的人就藏在身边,韩晓心里就格外的别扭。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韩晓把送报告的李楠喊进来了,貌似无意地问她:“报告送过去的时候,严部长说什么了?”

  李楠和苏丽都是今年刚从车间抽到实验室来的毕业生,李楠文静,苏丽活泼。平时有什么事,韩晓都是找李楠来帮忙。

  李楠听她这么问,就撇了撇嘴:“能说什么呀,我送进去的时候苏丽在呢。严部长收了报告就把我打发出来了。”

  韩晓叹了口气,得,都跑我这儿演金枝欲孽来了。

  苏丽和严部长走得近,似乎是什么拐弯亲戚。资历相同的李楠自然有些不太甘心。至于这报告到底是谁下的手脚,这会儿还真不好说了。

  还是那句老话: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得以后自己多注意。

  后来和郭蓉蓉说起这事儿,郭蓉蓉冷笑:“你就傻吧。跟你说,公司给实验室下的标准是只配一个工程师。有你这大神压着,这两个小丫头就算考过级了,也没机会聘工程师。都是心高气傲的人,谁愿意一直在你手底下当助工?心里头不定怎么着急呢。搞鬼谁不会,说不定两人联手呢!”

  韩晓没出声。

  郭蓉蓉又说:“你等着瞧吧。要我看这才是饭前的开胃菜,大餐还在后头呢。你就慢慢等着接招吧——有空先想想该怎么办。”

  韩晓颇有些自嘲地反问:“除了水来土填,还能怎么办?”

  这场意外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韩晓还是觉得窝火。于是漫无边际地开始想如果郭蓉蓉所说的那些大餐当真一道道端上来,以自己的榆木脑袋是不是招架得住?想到手底下那帮子丫头们一个个伶牙俐齿,玲珑心思——越想越觉得果然是自己一个没有靠山穷干活的挡了人家的仕进之路。

  其实象她这样的小职位,拿到外边去算个屁啊。就算聘上工程师,也不过就是每个月多了两百块钱的补助,却要顶着莫大的责任……怎么想都不划算。可是,就算只是一粒花生米,丢进了老鼠窝里也还是引人垂涎的吧?

  韩晓多少就有了些心灰意冷。想起前段时间研发部的陈工半真半假的挖过自己的墙角,不觉有些心动。转念又想到研发部那一群履历惊人的大神,以自己的资历,去了也是给人家端茶倒水地打下手……自己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仪表工程师,真要这么低声下气地白手起家,怎么想都觉得不甘心。

  韩晓叹气:果然由俭入奢易啊……

  从那以后,活儿还是照样干,看报纸的时候却开始有意无意地留意起招聘版块来。

  七月初的一个周四,韩晓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给等着出厂的一批磁浮子液位计打合格标签,崔浩打来电话请她和郭蓉蓉周六去参加“罗氏画廊”的开幕式。

  韩晓虽然安慰自己说崔浩打电话来也是一样,但心里还是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心神不定地一直等到了周五午饭的时候,罗青枫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

  韩晓看着跳跃在手机屏幕上的“天鹅肉”三个字,觉得刚咽下去的一颗肉丸子又跳起来堵住了嗓子眼。堵得她连一口气都透不过来。

  “韩晓?韩晓?”电话那边有杂音,罗青枫声音显得很大。炎夏热腾腾的气浪忽地一下子就透过了电波扑在她的脸上。真真切切。韩晓忽然觉得眼前人烟腾腾的员工餐厅都氤氲起一层白色的雾气,生生地在他的话音里凝成了一片结满了水珠的毛玻璃。

  “崔浩跟你说了没有?周六我画廊开张。来的人可能不少,我可是请你们来打下手的,”罗青枫说着说着自己乐了:“不许不来啊。”

  韩晓听着自己砰通砰通的心跳哑声问他:“管饭吗?”

  “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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