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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跑偏 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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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声响起,很多孩子从教室里跑了出来,操场上更热闹了。
眼前的情景熟悉而又陌生,韩晓总觉得再眨一眨眼,就能看到少年罗青枫从人群里走出来,书包歪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头发乱糟糟的,牛仔裤上还沾着油彩……
“对不起。”
韩晓神情恍惚地抬头,罗青枫俯视着她,眼神怅然若失,“对不起。”
韩晓摇了摇头。
这句话难道不该由她来说吗?难道不是她硬生生地跨过了那条线,将他的生活搅成了一团糟吗?
罗青枫温柔地捧起了她的脸。韩晓想,他始终都是温柔的。眼睛像清水,笑容像阳光,他有一颗最纯粹的少年般的心。
还在发愣的时候,罗青枫已经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嘴唇。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此刻的亲吻没有丝毫想要深入的欲望,只是唇瓣的贴合,是最温柔的触碰。
“我想要对你好一点的,只可惜……我做得不够好。”罗青枫离开了她的嘴唇,眼里的神气是微笑的,微笑里又透着无可奈何,“真是……对不起。”
他的身后是一棵枝叶茂密的老树。那是学校里的树,很老很老的一棵槐树。老得……在他们还青春年少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了。它曾经看见过眼神桀骜不驯的罗青枫,蓬乱着头发翻过学校的后墙,裤子上还沾着油彩……
它也曾看见过青春年少的韩晓,怀着缱绻的心事,走在他的背后,默默地期待少年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
如此微妙的心动。
如此令人心动的年少情怀。
只需要这样的一个轻吻,所有那些心动的、心痛的纯真岁月,就都完美了。
“罗青枫,”韩晓吸着鼻子喊他的名字,“罗青枫,我真的喜欢你。”
罗青枫眯着眼微笑,星星点点的阳光跳跃在他的睫毛上,蝶翼般微微翕动,“我知道啊。”
“我喜欢了你好多好多年……”韩晓像个孩子似的哭得稀里哗啦的,“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梦到你……”
罗青枫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你喜欢的那个罗青枫……他比我要好。晓晓,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只是你不知道……”
“我还会再梦到你的……”
罗青枫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叹息般地微笑,“那就……给我打电话吧。我在梦里马蚤扰到你,然后……你拿电话来马蚤扰我。这样我们就可以扯平了。”
“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我奶奶还留在这里呢,我会回来扫墓。”
“会来看我吗?”
罗青枫望着她微笑,“你希望我回来看你吗?”
韩晓望着他——希望吗?
她想:当然是希望的,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收藏之一。在他的眼睛里,她能看到自己的青葱岁月,以及年少时最美丽的情怀。
那是清水中开出来的莲花,完美无瑕,纤尘不染。
是她白发苍苍的时候,蓦然回首,仍然会无比心动的一个存在。
无人可以取代。
韩晓望着他,重重点头。
罗青枫的唇角扬起了浅浅的笑纹。那是最温柔的微笑,惆怅,也释然。
韩晓一起觉得很多东西都是不跟着时间走的,比如博物馆里的那些年代久远的展品,比如学校后门旁边的那棵老槐树,再比如……她手里的这个笔记本。
中规中矩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扉页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和那一句可笑的祝语——“祝罗青枫同学在新的学习环境里了取得优异的成绩!”
韩晓从挎包里摸出这个笔记本的时候,自己都笑了。她觉得整间候机大厅里就数她手里的这个笔记本最土了。
当然土了。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变老了,可它从买回来就没有变过,它还停留在他们十六岁的那一年。她知道罗青枫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用到这个笔记本,但这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罗青枫接过这个本子,翻看着十年前的字迹,眼里是一抹怅然的微笑,“当年你要是把这个痛痛快快地送给我,后来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记挂着我了?”
“也许吧,”韩晓耸了耸肩,“说不定会更想。谁知道呢?”
罗青枫垂下头,手指细细地描摹着她的字迹,终于点了点头,“你收下了。谢谢你,韩晓同学。”
四目交投,有些东西流过去了,有些东西沉淀下来。
“好了,好了。”一双手伸了过来,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各拍了一把,“你们的话别也差不多了,可不可以把晓晓借给我说几句话?”
韩晓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回头望着白安妮,客气地笑了笑,“白小姐。”
白安妮很抱歉地冲着罗青枫笑了笑,就把韩晓拉走了。她俩的相貌本来就相像,走在一起,活像一对孪生姐妹。虽说看见她,韩晓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比看见罗青枫那个厉害的老妈要好。
“喂,抱歉啊,没帮上你什么忙。”白安妮先开口了,很真诚地向她道歉。
韩晓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安妮说的是她也联系不到邢原的那件事。
前几天自己也真是急疯了,凡是跟邢原有关的人都找过……现在回过头再想想,韩晓就多少有点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不该给白安妮打电话的——就算是被男人莫名其妙地甩了,自己举着电话颠三倒四的样子也实在是太丢人了。
“还是没有消息?”白安妮又问。
韩晓摇了摇头,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没想到是你和青枫一起回去。”
白安妮嘟着嘴笑了,“都说孕妇出门问题多,我老公不放心嘛,所以逼着青枫给我当保镖。青枫还直埋怨呢,他的画廊刚转出去,工作室的地点也刚刚选好,一堆事呢。”
韩晓又是一愣,“工作室?”
白安妮悄悄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罗青枫,用一种很八卦的语气悄悄说道:“我是听青树说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哦。他说,青枫打算把慕尼黑的工作室搬到t市来呢。青枫小时候跟着奶奶在这里住过好多年,对这里比较有感情。不过看看他那个画廊……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做生意的天分。我也觉得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画他的画,把生意上的事交给他的经纪人比较好。”
“哦。”韩晓实在不知该怎么回应,沉默了片刻,终于想起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白小姐,你有没有听说过克瑞丝?”
“克瑞丝?”白安妮一愣,“老邢的那个克瑞丝?”
韩晓点了点头。这个话题让她心里很不舒服,但又完全压制不住好奇心。
白安妮又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韩晓不太想跟她解释孟恒宇和于洋的那些事,含含糊糊地说:“我听别人说的。说是他的未婚妻,后来……好象是自杀了?”
白安妮点了点头,“青树说那女人是个留学生,还没毕业的时候就跟老邢好上了。老邢那个人干什么都有心没肺的,唯独对她是真的了。”
韩晓垂下眼睑,心想自己真是吃饭了撑的,没事找虐……
“两个人还没毕业就同居了,”白安妮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停顿了一下,又凑到韩晓的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过两个人后来闹得很不愉快。老邢要分手,她死活不同意,要死要活的,还闹到学校去了。”
韩晓惊了一下,“啊?”
“猜不到吧?”白安妮不屑地撇了撇嘴,“青树说那女人吸毒,吸了毒就跟个女鬼似的,还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在一起鬼混,被老邢给撞到了。”
“啊?”韩晓再度咋了毛,“怎么会是……这样的?!”
白安妮在她肩上拍了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这反应。我听青树说,那女人三天是人两天是鬼,老邢差点没被她折腾死。”说着叹气,“你想想,他那么好脸面的一个人……”
韩晓已经完全听呆了,“那后来呢?”
“还有后来?”白安妮哼了一声,“多好的感情也架不住这么折腾啊。青树说他有一次去给老邢送东西,老邢还没回来,就那个女人在家。大概是又吸毒了,样子也不太正常,说了不到两句话,就黏到青树身上开始脱衣服……青树跳窗逃了之后,都没敢跟老邢提这茬儿。”
韩晓彻底无语了。为什么她这个版本跟孟恒宇说的那个版本差了那么多?
“后来的事,青树说起来总是支支吾吾的。”白安妮略显不满地蹙着眉毛,“都是我拐弯抹角地跟别人打听出来的。他们说那女人清醒的时候就逼着老邢结婚,吸了毒就完全地糟践自己,也玩命地折腾老邢。老邢后来就搬出去产了,大概也是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每天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就不怎么去找她了。于是那女人就要死要活的……你知道吧,就是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一套把戏逼老邢露面……”
“哦。”韩晓呆呆地应了一声,想起在愉园时邢原戴着围裙煲汤的样子,心中刺痛。
其实,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心底里还是希望能有机会全心全意地去对谁好吧……
“青树说,其实老邢已经答应了跟她结婚的。可是她吸毒之后神经不正常,不记得了……”白安妮叹气,“他们都说克瑞丝那天爬到桥上去也不是真心要自杀的,是存心要诈老邢。可是她吸毒了啊,吸了毒的人反应总是会迟钝一些吧,然后手脚没有抓牢,就掉下去了……”
韩晓迟疑地望着她,“邢原……没有去?”
“你也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吧?”白安妮皱了皱鼻子,“三天两头就来这么一出——换我我也不去。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天天陪她玩?”
韩晓的心沉了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为邢原还是为那个傻女人。
白安妮抬腕看了看手表,下意识地加快了语速,“当时老邢在开会,就只派了个秘书过去,所以出事之后他一起心里有阴影。”
韩晓知道登机时间快要到了,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他……喜欢你?”
白安妮狡黠地瞥了她一眼,“比如说你养的狗丢了,在大街上看见一条模样相似的,会不会上去多看两眼?”
韩晓瞠目——这叫什么比喻?
“好了,不逗你了。”白安妮拍了拍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说,“刚认识我的时候他大概动过一点心思吧。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真要对一个人好起来,那真是好得要命。不过后来青树当着大家的面单独约我出去,从那之后,老邢就只拿我当哥们儿看了。”
韩晓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两个版本相差太多,绕得她脑子都乱成了一锅粥,自己也不知该信哪一个了。
怔愣间,登机时间到了。
“我们得走了,”白安妮像给她打气一样,很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等我回去了,让青树去帮你打听打听。”
一转身的工夫,罗青枫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很浅很浅的一个拥抱,仿佛他抱住的是一盆花。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和白安妮一起进了登机口。
韩晓冲着他的背影悄悄地摆手,直到他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邢原走了,罗青枫也走了。
生活在跟她绕了一个大圈子之后,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三十七 最值得付出的地方
但凡经常出门的人,总会有这么一个包,里面放着一些提起来就可以走的东西。
韩晓也不例外。
但是,生活用品不用收拾,并不代表图纸资料不用收拾。所以临行前,她还是忙得一塌糊涂。
郭蓉蓉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特意买回来讨好伏特加的狗玩具在跟它联络感情。伏特加是个挺恋主人的小家伙,除了韩晓,跟谁都不怎么亲近。郭蓉蓉在韩晓泡了两天,伏特加才勉勉强强地开始吃郭蓉蓉喂给它的食物了。
“我都怕给你喂死了……”郭蓉蓉摸着伏特加的毛毛直发愁,“这么贵的狗,我可赔不起啊。”
韩晓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喂死了它,我就把你家老麦敲晕,扔海里去。”
“啧啧,”郭蓉蓉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看把你厉害的……至于吗?”
韩晓从储藏间拖出了大行李箱,一打开,却愣住了。
箱子里还乱七八糟地塞着游戏机、杂志、零食和化妆品。那是上一次上平台的时候,邢原打发于洋送来的东西。那时候她还在为罗青枫神魂颠倒,这些东西胡乱塞在这里,自己甚至滑闲心多看两眼……
“你居然开始用这么贵的化妆品了?”郭蓉蓉大叫,“上次他们这个牌子在国际大厦搞活动,就这个眼霜,我看了半天都没舍得买哎……”
韩晓不懂化妆品,可她知道,这些东西是那个男人花了心思给自己准备的。就好像这些巧克力,不但是自己喜欢的品味,就连包装都是自己喜欢的风格……
郭蓉蓉看着这一箱子奢侈品,再看看身边这条贵得要死的博美犬,忽然间目瞪口呆地开了窍,“晓晓,这些……不是你自己买的吧,啊?”
韩晓在箱子旁边盘腿坐了下来,一样一样地翻看着邢原送给她的东西,头也不拾地说:“是啊,我傍了个大款,被包养了两个月,然后人家就蹬了我,发了这些东西当封口费。”
郭蓉蓉愣了一下,然后一头歪倒在地毯上,放声大笑。
韩晓也跟着笑了,东倒西歪地靠在箱子上,直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郭蓉蓉笑够了又问她:“华盛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韩晓摇了摇头,“好马不吃回头草。能怎么样?”
真的是……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韩晓想,连原来的工作都被冥冥中那只神秘的大手送还到自己的面前。
就在送走罗青枫和白安妮的第三天,华盛食品质检部的部长王工,也就是韩晓过去的那位老领导,亲自给韩晓打了电话,想请她回华盛继续负责实验室的工作。电话里说的自然都是一堆场面话,详细的情况还是从陈少奶奶的电话里听来的。
说起来,陈少奶奶的电话还要比王工的电话早了两个小时。她大概是从自己那位当领导的老公公那里听到了内部消息,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打来电话通风报信。这个人虽然专业不对口,但是在工作中一向手脚麻利,自打进了实验室就跟韩晓搭档,私人关系算起来比别人都要好。她人聪明,跟谁都混得不错,唯独看不上的一个人就是李楠。
李楠在韩晓走后没多久就提了工程师,正式地走马上任当了技术总监。但是当初韩晓的技术失误出得太蹊跷,一直以来韩晓的人缘又不象牙,所以底下的人背着李楠,不免有些这样那样的议论。李楠是新官上任,心气正高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指名道姓地在班会上批评了几次,再然后……陈少奶奶就火了。
陈少奶奶一火,帮手自然也就火了。陈少奶奶的帮手是苏丽,而苏丽最近正在和陈少奶奶的小叔子处朋友,算是半个亲戚。而且她和李楠一起进的实验室,李楠提了工程师,却没有提她,她一直也是有意见的。于是吵来吵去,不知是谁就把李楠和技术部的严晓峰严部长有一腿的事给抖搂出来,说当初是两个人合起来坑了小韩工。
于是,实验室就彻底炸锅了。
事情这么捅到了老总那里。
不过,事情到了郭蓉蓉嘴里就是另外一个版本了。
“我跟你说吧,真正的原因是严晓峰在外面接了私活,然后自己张罗人手,把公司的的食品偷偷错出去干私活了。结果不知怎么搞的,弄丢了一台进口的检测仪。库房的人催他还表,他一直拖一直拖。那可是好几十万的仪器呢!库管怕担责任,就告到老总那里去了。”郭蓉蓉不屑地撇嘴,“就作风问题那点破事,现在谁还管啊,在咱们领导眼里那也能算个事?哪一个不比他玩得大发?”
韩晓瞪了她一眼。
郭蓉蓉忙说:“我说的可不是王工。天底下都知道,王工那是个真正的正经人。我说的是别的人……”
韩晓摇摇头,把邢原送来的东西和自己要带的毛衣放在了一起。海上风大,胡同电话通知她的时候,特意提醒她要带两件厚毛衣。
行李、资料、笔记本……
郭蓉蓉看着她的一堆行李直叹气,“我说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在华盛窝着,不比上平台上去挣命要强?每天安安稳稳地上下班,还有时间跟我出去鬼混……”
韩晓把伏特加抱进怀里,一边捋着它的毛毛,一边忍不住笑了,“蓉蓉,我跟你说,这事要是搁在我刚失业那会儿,我肯定二话不说爬着就去了。问题是……”
“啥问题?”郭蓉蓉不屑,“还真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啊?你没那么迂吧?”
韩晓摇了摇头,“在华盛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只是个工作嘛,好多人不都是这样过的?干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的工作,按月拿工资,攒钱还房贷……”
郭蓉蓉瞪着她,“谁不都是那样的?”
韩晓再度摇头,“如果我没有上过平台,大概我一辈子就那么过了——守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环境,干点累不着的工作,薪水还算不错,职称也熬上了,小日子也算过得心满意足。可是现在,我觉得我回不去了。蓉蓉,我真的回不去了。让我再过那种死水似的日子,我真的受不了。
郭蓉蓉瞪圆了的一双眼睛里满是不解,“安安稳稳……不好?”
“怎么说呢?”韩晓把下马支在伏特加的脑门上,轻轻晃了晃脑袋,“实验室里没有了韩工,还可以有李工有王工,谁都可以,并不是非我不行的。但是在平台上,我有一个特定的岗位,那个岗位就只有我可以,别人不行。你明白吗?”
郭蓉蓉不明白。
韩晓于是笑了,“这种感觉,大概只有上过一线的人才能体会吧。那是……被工作需要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我也可以强大,我也可以去承担点什么。就好象那是我种的花,它时刻在召唤我,只能由我去费心把它养大。我浇水施肥,我的每一滴心血都可以看到实实在在的结果……”
郭蓉蓉还是不懂,但是这一刻的韩晓眼睛里闪耀着一种特殊的光彩,将她那张略显平淡的脸都映衬得格外动人。
郭蓉蓉觉得这一刻的韩晓真的是……很漂亮。
韩晓说的这些话,只是原因之一。
另外的一个原因,是此刻的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以让她好好养养心里的伤。
在这个城市,甚至在她的家里,那个人都留下了太多存在过的痕迹。让她一边看着这些痕迹一边忘记他,韩晓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坚强。
每个人都相信忙碌的工作是可以疗伤的,韩晓也相信。于是,她希望当她在平台上过满二十八天之后,她能变成一个新的人。
一个又重新活过来了的韩晓。
直升机再一次带着她离开了6地。
头顶是天空澄澈的蓝,脚下是海水深邃的蓝。灿烂的阳光宛如透明的织线,将两种蓝色细细密密地交织在了一起,无边无际,空空荡荡。
这是韩晓已经看熟了的景色,即使闭着眼也清清楚楚地映在脑海里,甚至比用眼睛看到的还要清晰。这景色本身就充满了无形的力量,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融进了她的骨血里,让她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反而感觉更踏实。
韩晓眺望着舷窗外一片无声的蓝色,心静如水。
有些东西已经移进了自己的心底,对于6地,她反而没有了那么多的牵挂。
视线的远处,平台的轮廓淋浴在秋天的阳光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韩晓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快。
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停留的地方,最值得付出的地方,像没有硝烟的战场,却远比战场来得美好——这美好足以支撑她度过今后的每一天。
不退缩,不软弱。
平台上除了孟效和胡同,还多了两张新面孔。女孩叫苏锦,男孩叫徐东,都是刘东坡新招来的助工。他们培训的时候韩晓正在愉园养伤,所以之前一直没有见过。不过,他们在平台上已经闷了这么多天,韩晓的到来,自然而然地就成了打破平静水面的那一粒受欢迎的小石子。
技监科的新人旧人一起在食堂聚会,吃了一顿不要钱的晚餐之后,韩晓就和苏锦一人抱着两罐酸奶回寝室了。一路上听着苏锦眉飞色舞地跟她讲前几天胡同和孟郊的钓鱼比赛,恍然间,韩晓竟有种回到了学生时代,重新开始住校的错觉。
苏锦是个挺单纯的孩子,话也多。早知道韩晓要上来,苏锦特意提前跑回寝室帮她整理好了床铺,等回到寝室,又兴冲冲地跟着她一起收拾行李。还没等到熄灯时间,两人个已经熟到开始互相介绍自己的业余爱好了。
“博美犬啊,”苏锦看她手机里伏特加的照片,两只眼睛直冒光,“太可爱了……”
“叫伏特加,”韩晓叹了口气,“寄养在我朋友家里了。不知道它现在肯不肯吃饭……它的嘴刁着呢。”
苏锦一张一张地翻着看,不时发出几声尖叫。看完了,又跟着叹气,“我原来也养狗狗的,刚工作那段时间很忙,一有时间还得跟着男朋友出去看房子。结果没人陪它,它自己不乘积餐哪里去了……”说着说着,就有点难过的样子。
韩晓连忙岔开了话题,“看房子?准备结婚吗?”
苏锦点了点头,拿出男朋友的照片给她看,“t市的房价涨得太厉害,新的买不起,我们打算买个旧的。也不要太大……”
韩晓笑了。
苏锦憧憬了一会儿,又耷拉着脸说:“不过好房子可是真好。你知道浅水湾吗?”
韩晓心头猛地一跳。
尽管从来没去看过,但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呢?邢原给她的那笔遣散费了,就包括在那里的一处房产。浅水湾,浅水湾,这名字起得还真是富有寓意。韩晓在黑暗中自嘲地笑——水浅的港湾,当然是停不了船的……
“我特意去看过。一进去跟森林公园似的,家家房前有花园,房后有泳池,一个车库比咱们好几个寝室大……”苏锦说着说着,又开始叹气,“真是好漂亮,好漂亮……”
这个话题引起的联想并不那么令人欢迎。韩晓翻了个身,含糊地说:“那就好好工作,好好挣钱吧。”
苏锦后面又说了什么,韩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在这个远离6地的地方,在这个星光无比灿烂的夜晚,有些一直避免去想的东西经由别人的提醒之后,忽然呈现出一种失控的苗头,涨潮似的一点点袭上了心头……
四面八方都是浪潮的呼啸,无边无际,空旷得令人感到不安。他们的脚下是海,头顶是天,小小的一方平台仿佛存在于一个空间扭曲的夹缝里,距离真实的生活不可思议地遥远。
韩晓一直以为,只有当她真正地置身于尘世外,才可以客观地看待6地上发生的所有纠葛,才可以真正地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迅速治愈自己。
可是,当她真的躺在这远离人烟的万里碧波之上时,才无比失望地发现,自己身上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分离出她所期望的哲人般的旁观者心态来。
她还是原来的那个韩晓——她没有办法剥茧抽丝般地理顺自己心头郁结的心事,她还是没有办法对邢原的所作所为感到释然。没有当面说过“再见”两个字,这整件事……这一场意义不明的恋爱就仿佛还没有真正地结束——尽管它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但是用一笔财产来作为结束的方式,仍然让人感到不甘心。
虽然没有一个明明白白的开始,但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韩晓仍然希望会有一个明明白白的结束。
可是……这样的执著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锦和徐东都是第一次上平台,虽然两个人专业对口,也多少都有一些工作经验,但是独立带岗的能力还是差了一点火候。于是胡同将苏锦分到了孟郊那一组,现场的两组,一组是胡同,一组是韩晓带徐东。
徐东是个手脚麻利的孩子,问得勤,韩晓也乐于教他。一来二去,韩晓就升级成了徐东口中的“我师傅”。
苏锦对此颇有不满,回到寝室就拉着韩晓的袖子发飙,“要收徒弟也得先收我啊,咱好歹也是近水楼台啊。我昨天回来还帮你带酸奶了……”
“你当我是谁啊?”韩晓大笑,“我还收徒弟?徐子就是顺嘴那么一叫。你好好跟孟工学吧,他的资历可比我老得多了。”
苏锦不依不饶,“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跟着你——都没人喊你‘丫头’。我也想有一天在平台上人人喊我‘小苏工’,而不是‘小丫头’……”
韩晓喷笑,“小苏……工……”
苏锦愣了一会儿,绷不住也跟着笑,“我这倒霉的姓,叫起来怎么这么难听啊……”
话虽如此,转天一早的例行班会上,苏锦到底还是磨着胡同把徐东派给了孟郊打下手,自己跟着韩晓兴致勃勃地跑现场了。
这一跑,就跑成了习惯。直到二十八天期满,海工技监科的技术员们返回地面短暂休息之后,又杀回平台上做二期联校,苏锦还是坚持跟韩晓分在同一组。尤其在徐东面前的时候,她更是张口闭口“我师傅”,说的时候还不忘了挑起一根大拇指,小样儿嚣张得让人发笑。
三十八 有没有关系我说了算
尽管有人说过她是“超大号的傻大姐”,但是跟徐东、苏锦比起来,再大号的傻大姐也知道自己老了。
青春年少时那种浮躁的、单纯快乐的心情,是再也不会有了。
胡同夸她越来越踏实,其实他不知道,韩晓只是不愿想以前,也不敢想以前——想以前会心痛,想以后会迷惘。所以,她只剩下了“现在”。她所能做的,也只是全心全意地活好每一个“今天”罢了。
技术领域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只有有能力的人都会被人高看一头——权力都不一定有这么好使。于是在苏锦的眼里,韩晓很快就由“师傅”升级为“偶像”了。为了表达自己对偶像的关心,苏锦开始热心地张罗韩晓的终身大事。
“我男朋友有个师兄,超帅的!”苏锦打开笔记本里的文件夹给她看照片,“喏,就是站在后排的这个。搞软件开发的,有房子有车……”
照片上的的确是个挺精神的男人。
“而且不吸烟不喝酒,”苏锦继续舌绽莲花,“还会做饭。怎么样,等这次下了平台,跟我去相个亲吧?”
韩晓认真地考虑了两三分钟,然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可以。”
尽管答应得郑重其事,然而下了平台之后,韩晓还是爽约了。她连行李都没顾上领,就打车直奔妇幼医院——有些事,并不是她房间回避就不会发生的。
韩晓望着医院门口斗大的金字,心酸地想:为什么命运总是跟我开这么不负责任的玩笑?
为什么它总好像是……我的后妈?
在韩晓的印象中,医院的走廊永远都是菜市场般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挂号要排队,看诊要排队,交费要排队,取化验结果还是要排队……
排队本身不可怕,但是心头猫抓似的焦躁令人无法忍受。
心里已经或明或暗地有了答案,但距离真正的答案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韩晓还是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剧烈的心跳。
消毒药水的味道令人窒息,过度的紧张令人喉咙发紧……韩晓的指尖变得冰凉,即使用力地交握在一起,也还是不能变得温热起来。
“韩晓,韩晓!”化验室的窗口探出一个护士的头,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韩晓慌慌张张地走过去,接过了自己的化验单。
心跳得太厉害,连带着她的视线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大夫的字又写得鬼画符一样,韩晓什么也看不出来,只有那个红色的印章能勉强看得出来是“阳性”两个字。
阳性——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妇科诊室里,一对小夫妻兴高采烈地跟大夫道谢。大夫也笑眯眯地叮嘱他们:“多吃点好吃的,注意休息……”
韩晓蓦地眼眶发热。
大夫从韩晓手里接过化验单看了看,头也不抬地问韩晓:“阳性,怀孕了。要不要?”
韩晓的指尖不易觉察地抖了抖,“不要。”
大夫刷刷地开了一张单子,顺着桌面推了过来,“去交费,然后到手术室排号。”
韩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楼。
她其实什么都没想,但脑子里就是跟扣了一盆糨糊似的,什么东西都紧紧地粘在了一起,胀得生疼。
缴费窗口还排着长龙一样的队伍,看不出一丝向前移动的痕迹。韩晓把单子顺手塞进外衣口袋里,到医院门口的快餐店买了一杯冰可乐,再回来找了处椅子,坐下来发呆。
天冷,她也一向怕冷,所以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喝过冰饮料。但现在她的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似的,冰可乐灌下去,反而咝咝直冒白烟,这才觉得自己压根就不是渴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韩晓说不好自己到底还在磨蹭什么。还在平台上的时候,她就已经模模糊糊地想过了,如果真的是……的话,她一定要去做掉。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勇敢到可以带着个私生子,优哉游哉地过完下半辈子……真要那样,爹妈估计会被自己气死。至于工作,在这个严谨的领域里,一个私生活如此离谱的人,想要博得别人的尊重该付出怎样的辛苦?别人会拿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如果每一声“韩工”的称谓里都暗藏着讥讽,她又如何能够在自己喜爱的岗位上坚守下去?
她该如何养这个孩子?
她该如何教育这个孩子?
韩晓垂着眼把空杯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
她想:有些东西就好像这个饮料杯,用完了就要扔掉。空杯子就是空杯子,就算不舍得扔掉,里面的东西也早就空了……她曾经为了年少时情窦初开的懵懂付出了整整十年的光阴,她不想再因为一时的冲动,而付出自己的后半辈子……
人傻一次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一直傻,更不能一傻就是一辈子。
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坚强,她承担不了一声“要”所带来的种种后果。
排在长长的队伍里向前移动了不到两米,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是白安妮。
“韩晓,你在听吗?”信号不好,周围又跟菜市场似的,白安妮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楚,“一直联系不到你,你的电话……”
“我一直在平台上。”韩晓连忙解释,“平台上没有手机信号。你还好吧?”说完这句话,才想起白安妮回去的时候说过已经怀孕了。
一点点的苦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从心底翻腾起来。
“还好,慕尼黑这边……”白安妮的声音还是断断续续的,韩晓只能“我猜我猜出我猜猜猜”——慕尼黑风景好,空气好,适合孕妇休养?
“我跟你说……邢原……”
韩晓不安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邢原……”白安妮的声音撞了过来,下一秒又飘远了,“……结婚了……”
韩晓的心猛然一跳,又无力地沉了下去,“这样啊……”
“……好了,不说了,”白安妮的声音又变得清楚了,“等我们下个月回去,咱们再取吧。”
韩晓木然点头,“好。”
挂了电话,韩晓抬头望着长龙似的队伍,觉得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挺不到躺上手术台的时候了。
“明天吧,”她想,“或者后天。哪一天都行,除了今天。”
只除了今天。
等她好好地睡过一觉,养足了精神,又比较坚强一点的时候……
可是,如果今天自己从这里走出去,明天是否还有勇气再踏进来?
韩晓正举着缴费单怔怔地出神,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就将她手里的缴费单抓过去,细细地看了起来。
韩晓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横空打劫的人是谁,手腕已经被人紧紧攥住,硬生生地拽着往外走了。
骤然间疯狂起来的心跳令韩晓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这怎么可能呢?韩晓拼命地想要睁大眼睛,可是眼前一片水雾弥漫,除了影影绰绰的影子,她什么也看不清楚。眼睛像是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可触感却变得鲜明。腕间被紧握的感觉,瞬间就激活了所有深藏的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