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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谋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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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谋》
合谋
合谋
王明非常迷信风水,认为风水能决定人的命运,若是风水不好,即使人再聪明,能力再强,也会灾害频仍,不是生病、短命、人丁不旺就是穷困潦倒、捉襟见肘。王明将自己做生意一直顺利,赚了很多钱,归功于老家风水好。可惜修公路,老家的房子拆去了一截,破坏了风水,不然的话,他要在老家改建房子。老家建不成了,他便请风水先生四处勘察,最后在城郊的清凉山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建了一栋别墅。该处左边被一个山嘴抱住,右边有一棵千年古松“把守”。风水先生说:“屋右青松挺立,宅主寿高期颐”,这棵古松是个震宅之宝,只要松树永远保持青翠茂盛,居住在这里的主人便必定长命百岁,一生健康。
王明今年已66岁,他赚的钱一辈子都用不完,他最希望的就是健康长寿。如果真能健健康康活到期颐之年,那自己还可以享受几十年好光景,真是美呀!王明的老婆已过世,儿女都已单独成家另住。他赚够了钱便急流勇退,住在别墅里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到后面山上多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散散步,打打太极拳活动活动筋骨,专门享起清福来。他请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年龄还只有24岁的漂亮年轻的保姆林芬。林芬不但饭菜弄得好,会做各种家务,而且特别体贴人,将王明照顾得无微不至。王明对她非常满意,不久就“提升”她作了妻子。
王明与林芬结合,遭到了三个儿女的一致反对。因为他们知道,正式结婚后,老爷子一归西,林芬便成了王明巨额财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但是,王明不顾儿女们的阻拦,坚决地和林芬领了结婚证,因为他太喜欢林芬,太需要林芬了。王明与林芬的婚礼,三个儿女只到场看了一下,饭都没吃都就走了,他们虽然没声明要与王明脱离关系,但从此以后踏进这栋别墅的次数就越来越稀少了。
林芬心中非常不安地对王明说:“都怨我不好,害得你和孩子们不和,我看,我们还是离婚吧。虽然我舍不得离开你,但看到孩子们对你不好,我心里好难过。”林芬说着,双眼都红了。王明一把拉过林芬抱住说:“我的宝贝,别管他们,我们过我们的,只要有你在,我就心满意足了。”林芬听后非常感动,眼中泪光闪闪,在王明脸上嘬了一下说:“老公,你对我这么好,我对天发誓,今后,一定全心全意地待你,如果我没良心变坏,一定会遭……”她的话没说完,王明就将她的嘴堵住,把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动情地说:“我的心肝宝贝,你的心太纯朴,太善良了,能找到你,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
他们虽然年龄悬殊,但林芬对王明体贴有加,王明感到非常幸福。
一天,这栋别墅里来了一个青年,自称是风水学院的研究生,叫方平。他在别墅的四周察看了一番后,盛赞原先为王明选宅址的y阳先生真有眼力,这栋别墅的风水实在是太好了,特别是那棵古松,简直可以说是别墅的守护神,因为建在这别墅右前方半山腰那座“三仙庙”,隐隐有一股煞气冲来,全靠这松树挡住。他再三提醒王明一定要好好保护这棵松树,莫让它出了意外。所谓意外,主要是三种:一是被大风吹断,二是受雷击,三是松毛虫危害。前二种的可能xg很小,且雷击可以装比松树还高的避雷针进行保护,但松毛虫则防不胜防,要注意经常观察,及时消灭。最后,方平再三慎重其事地告诫,这松树可以说是宅主的命根子,如果这松树常年茂盛,宅主便健康长寿,倘若这松树不幸遭到损坏或是死掉了,那么这别墅的主人也就xg命难保了,打个比方讲,这松树就象唐朝大将尉迟恭手中的钢鞭,鞭在人在,鞭断人亡。
“放你的狗屁!你这乌鸦嘴还不快滖,小心打断你的狗腿!”林芬听到这里,怒不可遏,顺手cao起门角的扫帚,朝方平打去。方平赶忙逃跑了。
迷信思想十分严重的王明,对方平那套风水理论却深信不疑。为了防患未然,保护松树不受雷击,他很快就请人在树旁装了比松树还要高得多的避雷针。
那个叫方平的青年真称得上是预言家,古松虽然没被大风吹倒,没被霹雳击毁,但没过多久,松毛虫这位“不速之客”却悄悄地“光临”了。
一天,林芬发现松树下面有几条松毛虫,用镊子搛进玻璃瓶拿给王明观看。王明见后,心中便涌起一种不祥之感,连忙让林芬去请人来扑杀。
请来的人戴着防毒面具和手套,支起高梯子,站在上面用高压喷雾器将药液对着松树一顿猛she,整个树都湿透了,往下直滴水珠。
杀过药后,松毛虫果然消灭光了,但是原来青翠yu滴的的松树针叶却慢慢开始泛黄。林芬看后,急得饭都吃不下,连忙和王明一起到“三仙庙”去求神。她虔诚地跪在神象前许愿发誓:拜求三位大神大显威灵,保佑我们家右边那棵古松四季长青,越长越茂盛,如果那松树在大神的庇佑下不出一点问题,我愿意给庙里捐五万元香火钱,每月初一十五都来上香上贡。
林芬每天都在家里密切注视松树的情况,发现那松针叶非但没有转青,而且一ri比一ri变黄。林芬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久久地跪在台阶上朝着“三仙庙”的方向不停地磕头,哭着求菩萨保佑让松树“返老还童”。王明看后深深感动,一把拉过林芬紧紧抱住说:“宝贝,有你这份心意,就是死我也知足了。你完全不必害怕,万一我死了,你也绝对不会过苦ri子,我已给你立下遗嘱,我的财产全部让你继承。”说罢,从口袋里搜出一份写好了的遗嘱交给了林芬。
自从发现了松毛虫,王明便得上了心病。见那松针一ri一ri地变黄,王明的心病也ri益加重。他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青面獠牙的无常拿着铁链、枷锁来索命。他常常从梦中惊醒,醒来后就浑身哆嗦,再也睡不着觉。他的食yu锐减,吃饭越来越少,人一天比一天消瘦。林芬将他送到医院作了详细的检查,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基本正常。请来几个包括心理医师在内的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是:心病,药物难以奏效,必须自己放开朗一些,去掉病因。但相信风水已经入迷的王明,总是念念不忘松毛虫和松针叶发黄的事,心中那个“结”怎么也去不了。他想:这松树长在此山上少说也有好几百年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发松毛虫,现在却发了松毛虫,而且发后一喷药叶子就变黄?这不是命中注定我阳寿将尽吗?王明越想越相信那个风水研究生的话,越想越焦虑,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他ri夜被恐惧感包围着,身体ri益羸弱,打针,吃药全不见效果,渐渐地就卧床不起了。林芬在别墅门前放了一把睡椅,每天扶他出来躺在上面。一天下午,王明目光呆滞地看着松树上发黄的针叶不断地脱落,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心中涌起无限的悲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林芬见状,连忙扶他到床上去休息。
这天晚上下了大雨,刮了大风。第二天早上,林芬看见那株松树的黄叶全部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大声惊叫走来:哎呀!这树叶全掉了,怎么得了呀!王明听见后,挣扎着爬下床,扶着墙壁走到门口一看,立刻面如土se,大叫一声:天不佑我!倒在地上,两脚一蹬就咽了气。
王明死后,儿女们认为原本身体很健康的父亲不应当这么快便与世长辞,请来法医作了详细的检查,但既没有查出中毒,也没有发现有其它为人谋害的情况,只得让王明的遗体先入土为安。
三个月后,林芬又结婚了,新郎就是那个“风水学院的研究生”方平。
新婚之夜,这对新人极尽鱼水之欢,紧紧地抱着对方狂吻走来。高chao过后,林芬笑着用手指点着方平的额头说:“你这个狡猾的杀人不见血的家伙,轻而易举地就将想要的都得到了。”方平笑着回答:“我们谁跟谁呀,你还不是同样如愿以偿了吗?但你说轻而易举得到了今天,我不同意,因为我们其实是付出过许多劳动的,为保证我们的计划不出漏洞,做到万无一失,我们都绞尽脑汁,死了许多脑细胞,掉了无数根头发,特别是为寻那些松毛虫,我几乎跑遍了附近几个乡镇的山山岭岭,但一条都没有找到,后来幸亏看电视新闻得知江西省铜鼓县发松毛虫,我搭了一天的长途车赶去,才在那里弄到了一些,又费了好大的劲才在晚上偷偷摸摸将它们放到树上去。杀松毛虫时,我用的是未兑水的除草剂,不小心弄了一些在手上,手都脱了一层皮。我说这些当然不是向你邀功,其实你的功劳比我大得多,不是你忍辱负重来这里卧底,不是你那么有耐心,那么会‘演戏’,我们要实现这个计划谈何容易。现在我们是心想事成了,但说句实在话,那老家伙却是死得冤了点。”“那也不能完全怪我们,谁叫那老傻帽硬要死心踏地相信什么鬼风水呢?如果他根本不信那一套,我们就是想出再好的计谋也无法实施呀!……”
他们谈了一阵后,又紧紧地抱住对方,再一次忘情地寻欢作乐走来。然后,他们又开始描绘今后的幸福生活,计划着还要购置什么高档家具?购置什么健身器材?何时出国去旅游?……
然而,他们太忘乎所以了,高兴得太早了,因为王明有一个很jg明的儿子对王明的死因非常怀疑,偷偷地在别墅的隐蔽处装上了窃听器。
第二天上午,方平和林芬就被“请”进了公安局。
作者与地址:吴模定湖南省平江县畜牧水产局
电话:133373o6398
三痞棍还债
还债
那一年农历年底,我决定到原来下放在那里艰难地生活过六年的永田村去一趟。外祖母的家就在该村,她老人家早已去世,只有舅舅健在,时常来县城我家小住。听他说,这些年永田的变化可大啦,大家的生活都火红起来了,真想去看看。可巧,准备第二天乘早车去,头一天下午邮递员就给我送来了一封请喝“酒”的信。来信人的“雅号”叫做“三痞棍”,和舅舅是一个村。信是用红纸写的,很简单地写着“谨备菲酌候光”的古俗的通用客套话,请柬不象请柬,书信不似书信。叫人猜不出是什么xg质的“酒”。尤其使我费解的是:在永田的那些年,我和这“痞棍”并无什么深交。老实说,开初我与他还有点来往,后来听大家都说他痞,我对他也很jg惕,总不想沾他的边。返城这些年,我一直没和这“痞棍”见过面,现在,他的影子在我脑海中已经没有什么位置了。可是,他居然还清楚地挂记着我,并探听到地址打挂号信来请我喝“酒”,真是咄咄怪事,令我百思不解。不过,我反正要去舅舅家的,索xg趁机去解一解这个“谜”吧!
“三痞棍”名字叫刘三,是我们全家下放永田时我认识得比较早的一个人。那时他约五十来岁,细瘦的身子,伛偻腰,鸭掌脚。常剃光头,前额和脑勺特别突起,象一个长得不规则的瓢瓜,脖子也显得细了些,让人担心难以支持脑袋的重量。眼睛凹陷下去,小鼻子有点翘,厚嘴唇突得很出。穿的土布大裆裤和汉装褂子上,时常粘满了泥点和油渍,几乎分不出纱路。他总是低着头弯着腰走路,似乎永远有想不完的心事。由于他样子痞,欠了人家的钱和东西又往往拖着不还,大家给他取了个“三”的外号。后来大约是欠多了,欠久了,大家对他更不满,认为叫三尚不过瘾,于是,善于修词的“一字之师”给他改了一个字叫“三痞棍”,仿佛这样才更切合身份些。
我刚下放到永田时,对“三痞棍”的印象并不坏。那时,他常来我家串门,顺便赚二支最便宜的香烟抽抽。我们家原也是住永田的,解放初期才进城。他和我爸是老熟人,听说解放前还同做过长工。当时,大家都说刘三痞,唯独我爸却说他是好人落难了,怪可怜的,还要我们兄弟姊妹叫他刘三叔。那时,我爸长年患病不能劳动,我刚到农村做工夫又不里手,刘三叔便教我种菜,扶犁掌耙,插秧下种。真看不出,刘二叔这么个样子,对庄稼活却是如此jg通。据说他还有养鸭、养鱼二手绝技,只是在那年月,这些都是属于“资本主义”的东西,被禁得死死的,谁能搞呢?不然,他何至那样落泊?
下放后不久,我爸在一天夜里病情突然恶化,不能说话,什么也没来得及嘱咐就溘然而逝了。爸死后舅舅和一些好心人告诫我:“你才来这里,不晓得情况,‘三痞棍’这人是一块烙铁,沾上手就得脱层皮。你快莫与他来往了,再拉扯下去,肯定要吃亏。”我虽然相信爸爸,但人是可变化的,隔了这些年,天知道刘三叔变得怎样了?大家都说他那么坏,我可得jg惕,以免上当。于是乎我便故意疏远他,他来我家坐,我连那最便宜的香烟也不轻易奉敬了,见了面虽然仍喊一声刘三叔,却总是急忙走开,生怕多说话又近乎了。在背后,我则对他不礼貌起来,跟着大家一样,叫他“三痞棍”。
就在下放那年年底,我走“三痞棍”家门前的路上经过,听到屋里面咒的咒,骂的骂,吵得沸反盈天。走进去一看:李波、王小、廖海和寡妇孙二婶等十多个人挤了一屋。他们个个都是怒发冲冠地对着刘三破口大骂,有二个的手指都快戳到刘三的鼻子上去了,唾沫都溅到了他脸上。一听,都是来讨债的。刘三勾着头,瑟缩地站在墙角里,穿得很单薄,伛偻腰显得更弯了,身子摇晃着,两条腿象抽筋似的颤抖。呆滞的眼睛闪着乞求的光,脸上充满烦燥和不安。他硬起头皮听凭大家口沫飞溅地骂着,象那些年抓阶级斗争时被斗的地主一样,一句也不敢回应。待一些人骂倦了,声音已经嘶哑和渐渐弱下来的当儿,他那小黄脸却立即堆上笑,双手对着大家深深作一揖,弯腰深深一鞠躬说:“诸位乡亲请暂息怒,真对不住大家,我欠大家的太久了,太多了,害大家跑多了路。俗话说‘有钱钱打发,没钱话打发’,这年月,乡亲们的难处我晓得,大家对我的好处更记得。我也并不是想骗大家的钱,确实是拿不出来呀!你们想,孩子他娘生个肿瘤到医院动手术住院二个多月用去八百多元。我自己上半年盖茅屋跌下来,把脚跌断了,又用了四百多元。这年月什么也不能搞,死打死挨就靠在队上出点工,每天才三四毛钱,今年决算我工分少,又超支了三百多元。现在家里又没有什么可抵钱的东西,若有,只要大家中意的尽管拿去。乡亲们,人总不能穷一世,已经很久了,恳求大家再宽限一阵吧?待明年家庭顺一点,伢细子大一点,我一定想办法还大家的。明年还不了有后年,我自己还不了有伢细子还,今世还不了,来世变牛变马也要还大家,我决不当骗子,请乡亲们放心,请大家原谅。”
有几个明白一点的听了刘三的话,对着屋里四处扫一眼:床是三条腿的,灶上是缺嘴瓦壶半边锅。床上放的全是“猪油渣”、“烂鱼网”。俗话说‘不怕金刚,就怕jg光’,这种人杀没血,剐没皮,你有什么办法呢?“走!走!算了!就当是自己病了一场吃了药,人家也确实是拿不出,再捱下去也是空的,家里还有好多事呢。”有人小声相约着。我也乘机从旁做工作劝走了好几个。剩下孙二婶等几个女人不愿就此善罢甘休。孙二婶的高尖嗓门继续对刘三嚷道:“‘三痞棍’呃,你也太不爽利了,脸皮有一尺二寸厚。你再穷也是个男人,比我这孤儿寡母总好些吧,去年来我家称猪崽的时候,你那花嘴巴连树上的小鸟都能哄得下来,说保证一个月之内就送钱来。今年上年,你那头猪送到了食品站,现在早就给人吃着化了屎,可到如今连一个小镍币都没见你的。来你这里好几次,又躲得鬼影都没一个,今天好容易才碰上,这次是你不给钱我就不出门,哪怕死也要死在你这里。”说罢,她气咻咻地用力往椅子上一臀坐下去。没提防椅子是烂的,往后一倒,一屁股跌到地上去了,活象被打翻了一个淘金盆。这一下,孙二婶更来了气,哎哎哟哟爬起来,用力拍打着屁股上的尘土,闹得满屋烟雾尘尘。她猛地向刘三奔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骂道:“‘三痞棍’,你这没良心遭雷打的,你没钱付我尤自可,还害老娘跌跤。你这并不是没钱,分明是看着我这孤儿寡母好欺负。你说没钱,昨天还有人见你从食品站提了猪肉和肚子回来。你自己肿颈横喉又有,给人家就没有了,这是为什么?你说!你快说!”刘三被孙二婶猛力一拖,打了个趔趄,差点跌倒。但他没有生气,仍然继续耐心地说好话:“孙二婶,也难怪你老人家生气,你听我慢慢讲啵,今年上年送猪时,我本是要马上送钱给你的,可是到医院去看孩子他妈的时候,医生硬催着要我交钱动手术,虽然蒙zheng fu关怀免了一些药费。可住院二个多月那一头猪的钱还差得远哩。四处求亲告友又借了一些,还粜去四担口粮谷才勉强凑成个数。你说我昨天拿了肉和肚子回家确实不假,但那不是我在食品站买的,而是孩子的舅舅见他姐姐病成那样,送给她做单方吃的。我自己哪里还有钱斫肉啊,今天都二十九了,明天就过年,可我家连连遭事,到这会还冷锅冷灶,不知过年肉在哪里呢?”
“你没有我又有么?尽向我诉苦,难道要我倒给你一些?随你怎么讲,我不听你的,我只晓得要钱。我不怕你变歹当骗子!我上大队部告你去!”说着,孙二婶怒气冲冲出了门。
孙二婶一走,其他几个讨债的自知无望,也络续跟着走了。
看着刘三叔那个家境,我当然怜悯他。但那年月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一身虱子都没汤泡,还有什么办法管人家。“是非场上早抽身”,我安慰刘三叔几句后,只得一走了之。
出了门,一路上还听见孙二婶在前面不停地回头朝着刘三的屋骂骂咧咧:“‘三痞棍’呃!你这不得好死的,只怪我当时心和耳朵太软,看你伢妹大细一堆跟着造孽,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把猪崽仔赊给了你。如今我是蛇咬一口,见了黄鳝都怕了,以后屙尿都不敢朝你这一方了。我那八十元钱就当是舍给你去吃药买棺材吧!”
孙二婶骂刘三的话,象是给我敲了jg钟。“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我得早点规避才好。从那以后我和刘三叔更加疏远了,为的是怕这“痞棍”找我开口借什么不好应付。幸而这“财神爷”很照顾和体谅我,以后竟一次也没有“光临”寒舍。就这样,我和刘三叔的关系完全断绝了。我始终奉信一条:莫和这样的人接触为妙。所以,返城那阵,我到大多数乡亲家去辞了行,却没有到刘三家去。可是,他为什么还记着我,这么远请我喝“酒”?想曲意巴结吧,我可没当官呀!奇怪,奇怪!
我带着这个疑问下了汽车。从镇上的车站到永田还有五、六里路没有通班车。我正愁提着二个大包走不动,打算拦一辆的士时,突然前面开来了一辆红se的桑塔拉停在汽车站出口处,从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又漂亮又神气的小伙子,对着站上的人群扫了一眼,很快发现了我,立刻笑容满面地跑到我面前,很礼貌地说:“敬叔,知道您今天要来,我公公吃过早饭就催着要我来接您,快把包给我提吧!”说罢,就伸过手来接我的提包。我一看,原来是舅舅的大孙子小明,二年不见竟长得这么高了,于是,高高兴兴上了他的小车。
几分钟后,车子就停到了舅舅家门口的地坪里。
舅舅的房子新建过了,是一幢二层红砖透顶贴了瓷砖的漂亮小洋楼,窗子全是铝合金的。舅舅把我安置在小明的房间里,这屋子收拾得很整洁,陈设很华丽。屋里全是新式组合家具,有电视机、电脑、音响、皮沙发。就是我这个在城里当高级工程师所住的,自以为比一般左邻右舍还要稍胜一筹的套间里的摆设,与这屋子比起来都会显得寒伧。
我正在饶有兴味地欣赏这些结构jg巧,式样新颖的家具,舅父叫小明来喊我去吃晚饭。
这是一顿我下放在永田那六年无论逢年过节都未曾吃到过的非常丰盛的筵宴。虽说大多数是土产,但“猪吃叫,鱼吃跳”,比城里的新鲜多了。我这饕餮可饱享了口福。
晚饭后,舅舅陪我到他家后面的小山上去散步。小山上有父亲的坟茔,我在那里烧香叩拜了。这是一座不甚高的小山,早些年,还是童山浊浊的“和尚头”,现在,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松树和杉树,虽说是冬天,却仍然给人一种生气勃勃的感觉。登上小山顶鸟瞰,整个永田尽收眼底。这个周围是矮山的小盆地,近些年的变化真大啊!四周的山脚下,象雨笋一样冒出了一幢幢漂亮的小洋楼,原来那些低矮的房子,好象是自惭形秽,都悄悄地隐遁了。只有靠西边的山脚下还看到三间十分破旧的老屋,和旁边的新式建筑物比较起来,象是鹅群中的丑小鸭,显得很不协调,十分刺眼。那就是刘三的房子。
“刘三这些年的情况好些吧?”我远远地指着他的房子问舅舅。“照理讲是应当好些。现在伢细子大了,自己和老婆的病也好了,这些年他重cao旧业,承包了二口山塘,养了二百只鸭,每年收入怕也有一万多元哩,但不解他的钱都搞了么子?房子还是原样,家里你没去看,除了地坪里多了个养鸭的圈,根本什么新东西也没添。只是有一条,这几年,却没见他哼苦找人借钱了。”
“他原来欠了人家一些钱都还了吗?”我听舅舅提到借钱的事,马上回想起了那年年底在他家看到的热闹场面。“还个屁嘞!他借了我八十元钱已经二十年了,一个也没还,听说欠了别人好多,也是很久的老账了。开初大家还问一下,后来看到反正讨不到手,就不愿去枉费口舌了,还不如留着那点唾液去变尿哩。这些年大家生活都好了,有了盈余,更不在乎那几个钱了,谁还上门去问?只要他再不来找着借就谢天谢地了。”
“刘三的大伢子蛮大了吧?他家明天做什么事呀?是不是崽伢子结婚?他还写了信请我喝‘酒’哩!”我想起了那个“谜”,转开话题问舅舅。“嘿!结婚,哪有那么容易?刘三那个大伢子跟你细表哥是同年的,今年已满二十八了,孩子倒是个好后生,可惜招了个名声不好的爹。你想,刘三欠了人家的拖长三十里不还,名声早臭了,家里又是那破烂样子,鬼见了都要打三个倒退,谁的闺女愿嫁到他家去受罪呢?至于明天请喝‘酒’倒真是有点儿奇怪,昨天下午,他来我家借桌椅也特地邀我明天过去‘坐一坐,吃口便饭’。我问他做么子事,他笑着说‘你到时就晓得了。’我肚子里面‘打官司’:这事是有点古怪,说是邀饭吧,现在又不是正月,怎么搞到年底下?我看反正不是‘鸿门宴’,明天我们甥舅两个就结伴同去一趟看个究竟吧!送二包点心作进门礼,钱也带点去,如果是做生ri什么的就再封个礼。”
第二天中午,我和舅舅果然同到刘三家中喝‘酒’去了。我们才到他家门口的小路上,刘三就笑着从屋里跑出来迎接我们。他仍然穿着土布大裆裤和黑se汉装罩衣,只是洗得干干净净,没有原先那些泥点和油污了。多年不见面,真奇怪,他不但不见增老,反而比以前显得后生了,脸se也由原来的寡黄变得红润活泛起来。我连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说:“您好?刘三叔!承您盛情,我就从直,两个肩头扛把嘴,空脚凉手赶来了。”“贤侄,我生怕你不肯赏脸哩!昨天有人去县里,我又专门托人去请你。你来了,我真高兴。一路辛苦了,快到屋里请坐。”说罢,很礼貌地往旁边一站,伸手迎着,让我们走头进了屋。
这是一幢三间陈年老屋,由于太破旧,它象个驼背的衰弱老人,碰着发风,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门板也烂掉几块。泥墙上的二个老式窗户过小,屋里光线明显不足。但是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干净得地上掉了盐都可以扫起来吃。正厅和两边的屋子里各布了一张桌,桌底下烧着红通通的炭盆火,把屋里烤得暖烘烘的。桌子上的筷子酒盅都摆好了,先到的人正围着烤火扯谈。我一看,有李波、王小、廖海和孙寡妇等一些人,算一下,连我和舅舅一共三十人,刚好是三桌。我和大家寒喧了一阵后,便跟着入了席。很快,第一道菜“仙鹤孵蛋”就端上了桌。刘三举起酒壶在每个客人面前敬过一轮说:“今天大家赏脸,所邀的都来了,大家看得起我,我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只是没有好菜,耽误了诸位的时间,这淡酒请大家多喝几杯,不要讲客气,等会我还有几句话想向大家说一下。”
刘三不停地给大家敬着酒。大家吃得很欢快,很热闹,一边称赞这菜做得好,一边畅谈着改革开放后农村的大好形势。趁着刘三去厨房里端菜的时候,大家把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谈论了起来。“刘三这些年呀,挣的钱应该好些万了,就是不晓得钱都哪里去了。孙二婶,刘三欠你的猪钱都还了吧?”李波拉了一下孙二婶的胳膊悄悄地问道。“还个鬼咧!那年子过年,我三十晚上一直守在他家等到半夜,他才想方设法给了我二元钱,现在还欠七十八元。不过,这几年我也好了,不想问了,随他把不把都没有问题。”“我那一百六十元也没有还,你们的呢?”李波又问王小和廖海。“我们的也没有把。”二人一同回答。“那就真奇怪了,也没见他吃蛮好,穿蛮好,家里也没置什么东西,这钱硬应当不少呀,哪里去了呢?”大家议论纷纷推测着。
吃完了饭,刘三趁大家喝茶、吸烟的时候把房里两个炭盆都端到正厅里说:“大家请都到厅里去坐,我想向诸位说几句话。”说罢,他走进屋里打开大柜从里面提出一个带拉链的黑皮包,看看大家坐好了,便作古正经仿着干部做报告的架势讲了起来:“乡亲们,我是你们大家的老债户了,今天请大家来,没有什么好东西吃,真对不住。过去,承大家大方,近二十多年来,我因治病、买猪和籴吃的借了大家很多钱。不是搭帮乡亲们,我和我老婆这二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可以拿着当鼓槌敲了。可是我欠了大家的钱和物,口里说借,但一到手,就是刘备借荆州,就象米进了叫化袋,再也没有打转了。其实,从我内心来讲,真觉得对不起大家。我并不是不想还大家的账,只因为那年月队上收入低,其它的又什么也不准私人搞,我家孩子多,劳力少,加上营养不良,疾病也特别多,屋破又遭连夜雨,搞得东家借了借西家,‘下雨担秆,越担越重’,‘泥鳅滚灰,越滚越多’,再也不得清场了。人,谁不想挺起腰杆当硬汉,做个清白人?虽说乡亲们体谅我,不老来催问,可我见了大家就象是做了亏心事似的难过死了,觉得自己好象比别人矮了一大截,说话难启齿,出门总是低着头,恨不得蒙把瓜瓢才好。幸而这些年党的政策好了,允许劳动发家致富。我从实行责任制起,除作好分到户的田土外,还承包了二口山塘。这几年每年能产一千多斤鱼。我还养了二百只鸭,每年能产几千斤蛋,除去成本,一年光这二项纯收入就有一万多。家里有了钱,细伢子看到别的青年都穿好衣服、骑摩托,也吵着要。我说,照现在的政策,再过一、二年这些东西保证全给你们买,现在我先要省着钱还欠账。他们也真个听话,至今还穿着旧衣服,骑着旧单车。我把钱一个一个地积起来,首先把在远一点地方亲戚朋友那里扯的六千多元还了,免得人家来讨时难跑路。现在,我所欠的就只剩下你们在坐这三十位的五千四百八十三元八角七分钱了。今天,我要一次一分一文都付清给大家,从现在起,做一个轻轻松松,干干净净的人。”他这最后一句话,就象宣布一件奇特的新闻,一下子把满屋的人都怔住了。大家用惊异的怀疑的眼光呆呆地看着刘三,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静了足足有一分钟,只见刘三提过皮包迅速将链子拉开,从里面掏出一大叠整整齐齐的红纸包放到了桌上。然后望着大家笑了笑说:“大家感受到奇怪,不相信吧,看,我这就兑现啦!”说着,首先拿起最上面的一个红包看了一下,把一只卷了的角摸平整,双手托着恭恭敬敬地走到孙二婶面前说:“孙二婶,这还是八一年买猪,欠了你的七十八元钱,二十几年了,太久啦!真对不住,请莫怪。”然后又拿起第二个红包走到周医生面前说:“这是七九年我第二个伢子发高烧在你那里打针欠了十四元八角七分钱,二十多年了,太久啦,真不好意思。”接着他又给李波、王小、廖海、我舅舅及其他人都送了个红包。末了,他拿着最后一个走到了我的面前说:“贤侄,这是欠了你家的一百一十元,请你算一下是不是对?”这突面其来的钱使我愕然了。“你记错了吧?刘三叔。你从来没找我借过钱呀!”我很迷茫,惊奇地问道。“绝对没有错,我借的钱一分一文都清清楚楚写了簿的。我早就料到你还不知道这回事哩!告诉你吧,经过是咯样的:你们刚下放到永田那一年,有几百元下放费都由你爸爸保管着,年底我因揭不开锅盖了,就找你爸爸借了一百一十元钱去百多里外的关山买薯丝,谁知待我搞了四天之后回来,你爸在我拿钱走的当天下午就永远离开了大家。听说他的病很急骤,一开始就不能说话。我回来后,没见你们家来问钱,就知道你爸没来得及交关。我本想马上就去还你们的,人要有良心,不能欺死瞒生呀!可是,我想尽千方百计也没能搞到一个钱,又怕当时告诉了你们来找我要时不得清场,便隐着没有说出来。我很痛苦,跑到你爸坟上哭了一场,发誓以后一定要照数还你们,谁知一直到今天才如愿。瞒了你们这些年,对不住你们和死去的老哥,真不该呀!”说罢,他低下了头,眼圈也变红了,眼角上溢出了一串泪珠。
经刘三叔这么一说,我这几天来一直在心中嘀咕的那个“谜”一下子解开了。我仔细地端详着刘三叔的脸,他那端端正正的微微上翘的鼻子和紧闭的厚嘴唇充满着厚诚和慈祥,显得那么可亲而又可敬。怎么能叫他“三痞棍”呢?我心中想着,开始对这个绰号愤愤不平起来,同时,也感到脸上一阵火热。因为自己原来也这样叫过他,心中立即产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罪过感和深深的疚愧。
我把接过的钱转送到刘三叔的手里说:“刘三叔,您这些年才稍微转点机,这钱就不必还了,你先留着,我目前的条件比你还是要好些。”
见我和刘三叔拿着钱推来推去,乡亲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孙二婶则有点坐立不安了。她大约是想到原来自己去刘三家讨钱时骂得太刻毒了一些吧,脸上显得很不好意思。只见她犹犹豫豫地把棉袄的下摆掀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又掀起,最后终于把手伸进贴肉的内褂子口袋里,把那个早已放进去的红包拿了出来。然后用手拢了拢头发,看了大家一眼,站起来走到刘三面前把红包递了过去:“三老,我这钱也不必还了,你先用吧!”“我的钱也不必这么急。”“我的也慢点没关系。”“我的也待以后再说吧!”在孙二婶的带动下,其他的人全受了感动,不约而同地立起身来,争着把红包送回给刘三。
刘三叔被几十个人团团围住了,屋里只听到一片推来推去的喊声,只见到许多红包在空中不停地晃动。刘三叔显然是被这种热烈的场面激动了,围在垓心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得帮着他先把大家劝着坐了下去。
待大家都坐好安静下来以后,刘三叔定了定神又开始作“报告”了:“乡亲们,大家的美意我心领了,我万分感谢大家。不过,这钱我今天无论如何要还大家。因为这钱一ri不还清,我心里就一ri背个包袱,连觉也睡不着,把钱还了之后,我就脱落一身枷,心里坦然多了,觉也会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