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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惊仙 第 1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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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气道:“真禅真惨,就算炼成绝世功力,却要当辈子哑巴。”
明灯大师道:“当年真禅是被位挂单僧人抱上法融寺抚养长大,后来和尚我当了这儿的方丈,也就顺手收了他做弟子。
“你也不必替他惋惜,人生有得有失,个人不可能把所有的便宜都占尽,留点给别人或许更好。”
杨恒心里动,隐约觉得明灯大师的前半句话是在说真禅的事,可后面半句却似在提点自己。
他沉思须臾,说道:“大师,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假如你不巧对上杨惟俨,会是怎样的个结果”
明灯大师明白杨恒的心思,故意笑道:“你这不是存心要贫僧好看吗就像只蚱蜢碰上老虎,你说是什么结果”
尽管早已晓得明灯大师绝非杨惟俨的对手,可听到这样的回答,杨恒的心里仍是黯,泄气道:“这么说,我是永远也不可能救到爹爹了。”
“谁说的”明灯大师板脸,说道:“年纪轻轻就没了志气。老虎再凶,也总有打盹的时候。蚱蜢再小,可会蹦会藏,哪儿那么容易就给吃了”
杨恒眼睛亮,若有所悟道:“大师,您是说”
明灯大师笑着摆手,道:“有些道理你明白了就好,也不必非说出口不可。但你想闯东昆仑,要先击败贫僧却是必须的。否则,老虎打盹了,可还有狼啦,狐狸啦,豹子啦什么的大堆。你能指望它们起睡么”
杨恒笑着摇头,心里霍然像是点亮了盏灯。多日来压抑在心头的困惑绝望迷茫,都被明灯大师的几句笑语扫而空。
他恭恭敬敬,更是诚心诚意躺在床上向明灯大师深深垂首合十礼。
心魔扫除,杨恒初见救出父亲,唤醒母亲的线光明,心情转好,伤势恢复也是极快。
没过多少天便能下地行走,到隔壁去探望真禅。
真禅的伤比杨恒略轻,早两日即能起床。瞧见杨恒来看望自己,不由甚是开心。
杨恒笑问道:“真禅,害得你陪我捱了顿板子,不会在心里怨我吧”
真禅咧嘴笑,用哑语道:“有架块打,有板子起捱,这才是好兄弟。”
杨恒拍他肩膀,笑骂道:“别逞能了,忘了自己那天叫得有多惨么”
真禅瞅瞅四下无人,诡秘地笑了笑比划道:“我不叫得惨点儿,怎么让师叔师伯们消气再说,执法僧也会心软,板子打下时总能轻点儿。”
杨恒啼笑皆非道:“幸好你没学过狮子吼,不然满屋人的耳朵都得给震聋了。”
两人说笑了阵,杨恒起身离去。真禅望了望屋外漆黑的夜色,又躺回床上。
迷迷糊糊睡到了后半夜,他突地醒,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窗外偷窥。
真禅偷偷将眼睛睁开条细缝,依稀看见有道窈窕的人影闪而过,往明灯大师的静室方向潜行而去。
真禅心头凛,急忙起床打开屋门,正瞧见那道人影走进明灯大师的静室。
他不由回想起以往遇见的怪事。有好几次,自己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谁在暗中偷窥。可每当他留神找寻时,那种感觉却又立刻消失了。
如今他的功力大进,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这种感觉亦随之越发的明显。
个奇异的念头油然而生,他屏气蹑足,悄悄潜近到静室的窗户下头。
就听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含怒低语道:“孩子伤得这么重,你还劝我别生事”
又听明灯大师道:“你这闹,他的身世很快便会人尽皆知。”
真禅在外听得心头动道:“谁的身世,难道是我的”
陌生女子道:“好,这次看在你的面上,我暂且忍下。下回再有这种事,可别怨我找云岩宗的麻烦。”
明灯大师转开话题,问道:“他的体内为何蕴有天聋地哑**此功虽妙,可这孩子却终身不得开口说话,你何其忍心”
真禅身子剧震,十六年来第次醒悟道:“原来我不是天生的哑巴,是有人在我身上做了手脚。她是谁好歹毒”
“不是我”陌生女子辩解道:“你以为我愿意孩子变成这样么”
“那是谁,他的父亲”明灯大师改往日的嬉笑之态,咄咄逼人道:“无论什么人,都不该作出这样残忍的事来”
“我不能说”陌生女子的语音略含惶急道:“你别问了。总之,这事和孩子的父亲无关,是我自己造的孽。”
“呼”屋门打开,个面蒙轻纱的紫衣少妇从门内冲出。
“呃”真禅从窗台下站起身,神情激动地想说什么。
“你”
紫衣少妇惊愕回首,刚想奔上前去,却被明灯大师晃身拦住,沉声道:“快走,不要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紫衣少妇娇躯颤,目涌珠泪激动道:“孩子”向着真禅伸出手来,却猛地咬牙缩了回去,转身飘上屋顶。
“啊”
真禅大声呼喊,拼命向紫衣少妇追去,不防被明灯大师把抓住胳膊,生生扯了下来。
“放开我”真禅在心里叫道,满面怒容的瞪视明灯大师,不理解他为何这么做。
只这耽搁,紫衣少妇已经鸿飞冥冥,消失在凄清静谧的夜色里。
明灯大师运劲拽,将真禅拉进静室,说道:“你都听见了”
真禅用力点头,明灯大师怔然凝望他半晌,忽然叹道:“她是你母亲。”
话音未落,真禅已猛地破门而出,跳上房顶,然而举目四望哪里还有紫衣少妇的身影
“呀”
他伤心失望地仰天怒吼,不知惊起多少夜宿桃花林的飞鸟。
“听我说,真禅。”明灯大师悄然飘落在他身边,低低的声音透过激愤的啸音传入他的耳际。
“你母亲的身份实在特殊,所以她不能认你,更不能将你带在身边。否则不仅是她,连你也会遭遇不测”
明灯大师按住真禅剧烈起伏的肩头,缓缓道:“但我答应过你,再过两年,我会告诉你她是谁。这也是我和令堂的约定,你要体谅她,更要深深把这桩秘密埋藏在心底里。”
真禅心绪难平,飞快比划问道:“那她为什么要让人把我变成哑巴”
明灯大师道:“我不知道。能够使用天聋地哑**的人,当世绝不超过三个。”
真禅迫不及待追问道:“是谁”
明灯大师慈爱地看着他,说道:“相信我,再过两年,我会把所知的切告诉你。”
真禅望着师父,脑海里混乱团,如痴如狂,股悲苦的怨气却再也难以抑制。
“你想哭,就哭吧。”明灯大师宛若位慈父,轻声说道:“师父知道,虽然你不能讲话,可心里装着的事比谁都多。”
“哇”真禅终于按捺不住,伏在明灯大师瘦削温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真禅这小子,又发什么疯”真菜把头凑到窗口往外张望道。
“睡吧”真荤用被褥捂住双耳,含含糊糊回答说:“说不定他是想妈妈了。”
“也是,”真菜点点头,躺回铺上道:“谁不想妈妈啊,我都十年没见她了”
又过几日,杨恒和真禅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金顶禅院便有僧人奉明镜方丈法旨,来接两人前往藏经楼罚抄经卷。
杨恒原以为趁机还可见识些瀚如烟海的佛门绝学,可到藏经楼即大失所望。敢情那里全都是胡子花白老态龙钟的和尚,有些年纪稍小的也足以做真禅的父亲。每天做的都是整理佛经誊写典籍的枯燥工作。
而他和真禅年轻力强,下子就成了藏经楼的香饽饽。每天这个老和尚喊,那个老僧人叫,总有干不完的活,抄不完的经,直累得两人头晕眼花,腰酸背疼,均都觉得宁可回去再捱四十法杖,也不愿待在这儿做苦力。
仅仅三天,杨恒就大感吃不消,当晚他偷偷将自己和真禅尚未誊写完成的佛经打成包裹背在身上,溜出藏经楼,打算找真菜小夜等人帮忙。
可刚走到藏经楼外,就听明镜方丈在背后问道:“真源,你要去哪里”
杨恒吓了跳,回过头来撒谎道:“弟子内急,要去出恭。”
明镜大师“哦”了声道:“你出恭需要用这么大包手纸么”
杨恒没想到明镜方丈也会说冷笑话,不由当场傻眼,折服道:“大师,算你厉害。”
明镜大师缓步走到他身前,温言道:“你是否觉得,藏经楼里的那些位师父个个老态龙钟,干不得其他,才将就着安排他们誊经抄书,管理典籍”
他自问自答道:“你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若论佛法造诣,藏经楼中的诸位大师固然冠绝本宗上下千多弟子,但他们的佛功修为,同样也出类拔萃,为门中翘楚。甚至不少大师,也曾做过各脉首座,主持过寺庙庵堂。”
杨恒惊讶道:“那他们为何要待在这里成天抄抄写写”
明镜大师道:“修为到了定境界,已非单纯的修炼可以提升,而是要与佛法相合,彼此融会贯通,求得突破。所谓工夫在诗外,就是这个道理。需知于云岩宗绝学而言,追本溯源悉数来自于佛法奥义。有朝日老衲若能隐退下来,也情愿日夜在此抄书读经。”
杨恒记起这道理初入云岩宗时,明月神尼也有对自己提起过。但那是他只当是师父不愿传授自己云岩宗神功的藉口,并未往心里去。今日听明镜大师重提,虽时难以领悟其中关系,可也隐隐明白了罚他和真禅在此誊经的用意。
明镜大师注视着杨恒神色变化,知他已有醒悟,欣慰含笑道:“藏经楼与世隔绝,不受俗务打扰,每日里心无旁骛地誊抄经卷,亦是种清心养性的修行之方,而绝非单纯为了惩罚你和真禅。
“你要晓得,这次下山之行,固然经历了种种磨难历练,从而增广见闻精益修为。可这些阅历,也需要静下心来沉淀消化,才能为己所用。况且你们终究年少,难免会时气盛,经过这两个月的心志磨砺,相信应会有所裨益,而受用终身。”
明镜大师说罢,轻轻拂大袖,掸去落在杨恒肩膀上的片残叶,微笑道:“你懂了么”
杨恒望着从身上飘落的叶子,阵明悟涌上脑际,多日的怨气也有了化解之处,躬身应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明镜大师颔首道:“善哉,善哉,老衲也有四句禅诗相赠,望你有日能够到此境界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惹尘埃”
偈念罢,明镜大师飘然而去,那树上的秋叶却还在瑟瑟飘零。
如此两人昏天黑地累死累活不知干了多少日,杨恒的心绪不知不觉沉静了下来,回想起在外游荡的那段蹉跎时光,颇有些恍若隔世。
某日他无意中抄写到段经文:“世间人心动,爱着福果报;而不好福因,求生不求灭。”
禁不住心有所感道:“这段经文说得真是好世人总想着得豆得瓜享受清福,却少有愿意种豆种瓜种下福因。”
再念及自己的境遇,他又寻思道:“自从晓得娘亲变成了大魔尊,我便时常忍不住怨天尤人,却忘了今日之果,便是明日之因。我需振作起来加倍努力,终日愁眉苦脸忿忿不平,不如洒脱地去面对。”
想通了这点,他的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以往那调皮懒散的笑容重现在了脸上。
这天傍晚明灯大师笑嘻嘻从门外探出身子,朝里张望道:“真源真禅,今天的经文可抄完了”
杨恒聚精会神在眼前的经书上,竟没听出是明灯大师的声音,顺口道:“快了。”
倒是真禅先反应过来,喜得跃而起,向明灯大师躬身施礼。
杨恒这才省,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笑问道:“大师,你怎有空来看我们”
明灯大师道:“不止是我,令师明月神尼也到了楼下,正向明山大师讨教佛法。”
杨恒对面坐的是名老僧,语速极缓口齿不清地问道:“明灯,你是来领这两个孩子出关的么”
明灯大师收敛笑容,毕恭毕敬向那老僧礼道:“弟子拜见空痕大师”
空痕
杨恒和真禅听都差点没晕过去,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和他们两个朝夕相处,面对面抄了两个月佛经的老僧,居然就是明华大师的师父,传说中曾经独闯魔教总坛,大战前任教主盛天河的云岩宗上辈圣僧空痕大师
就见空痕大师木呆呆地点点头,道:“好啊,好啊,你带他们去吧。这两个孩子很不错,讨人喜欢。”
明灯大师道:“能得大师金口赞,实是这两个孩子莫大的荣幸。”
空痕大师不再言语,明灯大师又向他拜了礼,才引着杨恒和真禅下楼。
直到了楼下,真禅才回过神来,朝杨恒打了个手势道:“喂,他是空痕大师”
明灯大师见了,笑骂道:“你以为有假么他是藏经楼的首座长老,主持此间的年数比你爷爷的岁数还多。”
杨恒有些懊丧道:“早知道我天天面对的是空痕大师,怎也不该错过这好机会。”
明灯大师摇头道:“你不必垂头丧气,相反应该欣喜若狂才对。记得空痕大师对你们二人的考语么,当年我在藏经楼替他老人家抄了百天的经书,差点把手腕都写折了,也只落得不错二字而已。”
说着,他又悄悄瞥过真禅。经过六十日的藏经楼修行,从神态上来看,他似乎已摆脱那晚的影响,令得明灯大师微感欣慰。
杨恒诧异道:“难不成空痕大师的考语还另有用处”
“算你说对了。”明灯大师面色下变得郑重,徐徐道:“如果空痕大师单单说了很不错三字,那没什么。要紧的是,他又加上了句讨人喜欢。
“你千万别以为这是客套话,而是他已准许你们将来可以再入藏经楼修行甚而可以说这是个邀请受此荣宠的,据我所知在空痕大师主持藏经楼的数十年里,除了你们也只有人。而且当时他已是本宗卓有地位的佛门高僧。”
真禅好奇心起,用哑语问道:“那人是谁”
“真源,你见过他。”明灯大师微笑道:“就是牛头寺的方丈明空大师。”
“他”杨恒还来不及惊愕,已来到藏经楼的大门前,只见明月神尼正和位老僧轻声交谈,神情极为恭谨。
杨恒慢吞吞走上前去向明月神尼见礼,心里还记挂着那天的事道:“她有心替我受过,也不容易。可心意想息事宁人,未免太过软弱”
就听明月神尼道:“真源,这位是明山大师,你也来见过。”
明山大师淡淡道:“我见他足有六十日,已算佛缘桩。”言毕自顾自地上楼而去。
杨恒目送明山大师走远,问道:“师父,你是来接我回法融寺的么”
明月神尼道:“但你和真禅都只能在法融寺住宿。明日清早收拾行囊去后山尽淘岩报到。”
“报到,”杨恒困惑道:“做什么”
明月神尼道:“你忘了么,我曾说过,你已入选了了代表本寺参加樱花台的二十人大名单。还有真禅,你们两个都需参加在尽淘岩举行的试炼选拔。”
“下步就是要争取从这二十人里脱颖而出,成为最后四人之。记得为师告诉过你的话,你如今要走的路,明昙师妹二十年前已经走过。我希望你会比她走得更远,更好”
第四集 樱花浪漫
第章 尽淘岩
翌日清晨,杨恒和真禅结伴离开法融寺,带着些简单的行李,来到后山座翠柏环抱鸟语花香的幽谷之中,山谷尽头片峭壁如墨伫立,那便是尽淘岩了。
在尽淘岩西首的山坡上,十数栋简陋竹庐隐在树荫下或山石后,远远地看见有个身着杏黄僧袍的胖大和尚,正在登记接待前来报到的众僧。
待杨恒和真禅来到近前,那和尚抬头瞟了眼两人,没好气道:“愣着干嘛,等我开口求你们拿名签出来么”
真禅忙将昨日明灯大师交给自己的,块刻有法号与修行禅寺名称的青竹小牌递了过去。
“法融寺”胖大和尚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杨恒摊开掌心看看自己的名签,也摇头道:“雪窦庵,估计更没听说过”
胖大和尚翻着白眼,将两片名签挂到竹庐外墙上写着杨恒真禅法号的小纸贴下,漫不经心回道:“明月师太居然收男弟子,贫僧倒真是孤陋寡闻了。”
杨恒听他话里带刺,忍不住反唇相讥道:“少见多怪么”
胖大和尚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后仰道:“那么凶干什么下个哦,没人了原来你们两个来得最晚。”
这时竹庐里走出个气度森严的老僧,肌肤隐隐泛起银白光华,木无表情地问道:“真坚,何人在外喧哗吵闹”
那胖大和尚立时换了副神情,起身恭恭敬敬施礼道:“启禀明水师伯,是从雪窦庵和法融寺来的两名弟子,正在这儿纠缠不清。”
明水大师点点头,视线淡淡扫过杨恒,说道:“你就是真源莫要以为明镜师兄将你钦点进这二十人大名单里,就可高枕无忧坐等好事。在尽淘岩,只认本事不认人,没人会像明月师妹那样宠着你。”
杨恒愣,听出这老和尚话语里隐含讥讽,似乎在说自己能来这里,全是靠着明镜大师在背后撑腰之故。
明水大师拖长声音又道:“你们已经来晚了,还在这儿磨蹭什么真坚,有分派好他们的住处么”
真坚装模作样看了下登记册,道:“就剩丁字房还有两张空铺。”
明水大师吩咐道:“先把他们打发去那儿,再有闹事便依律处罚。”
真坚躬身道:“是,师伯”然后伸手往左后方第四栋门前挂有“丁”字木牌的竹庐指。
“喏,看见没有,你们就住那儿,进去放好行李,收拾床铺,听到钟响便来这里集合。钟响三声人若不至,就去抄经,抄满六部,摘牌走人。”
真禅连连点头,向明水大师合十行礼,伸手去拉杨恒却怎么也拉不动,心知要糟。
果然听杨恒朝明水大师道:“是好是坏,不是光用嘴巴说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明水大师点头道:“很好”转身去了。
杨恒早先的好心情被这两个和尚破坏得荡然无存,与真禅走入丁字房。
屋里只有四张竹床和个用于摆放行李物事的小竹架,除此之外便无物。
靠里头的两张床铺已有人捷足先登,左首竹榻上个年轻僧人头朝下正自倒立着,却兀自悠闲地翻看本厚厚的书。
瞧见杨恒和真禅进来,他跳下竹榻招呼道:“两位,你们也被那胖和尚数落过了”
杨恒丢下行李,摇头道:“唉,有些人,为什么总喜欢拿根鸡毛当令箭”
也难怪,自入寺以来,无论明镜明华还是明月明灯,又有哪位云岩宗高僧宿老像明水大师这般对自己冷嘲热讽,极尽挖苦
真不晓得何处得罪过这老和尚,还是他生性怪异,喜欢用下马威当见面礼。
年轻僧人嘻嘻笑,道:“别生气,别生气。何止你们,刚才所有来尽淘岩报到的师兄弟们全被涮了顿,无幸免。”
杨恒见他谈吐风趣,不禁大生好感,道:“请问师兄法号。”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礼道:“贫僧乃大竹寺弟子,法号真烦。”
“真烦”
杨恒忍不住笑出声道:“我是雪窦庵的真源,他是法融寺的真禅,咱们三人的法号倒是各有妙处。”
年轻僧人笑道:“我原本也不叫这个的,只是嘴巴从早到晚刻不停,太让人烦。谁见了我都说:真烦真烦时间久了,就成了我的法号啦。”
真禅“咯”地笑,用哑语对真烦道:“你要是像我这样,就不会有人说烦了。”
真烦怔了下,才意识到真禅是个哑巴,随即又呵呵笑道:“你的手语能不能教我”
真禅开心点头,请杨恒代答道:“没问题,你先前在看什么书真用功”
真烦不以为意道:“没办法,没人陪我说话,闲得无聊心里烦,只得百万\小说解闷。”说着顺手将自己看的书递给两人。
杨恒接过看,啧啧称奇道:“九章奇术好像是专讲极深奥的奇门遁甲之学。”
“装样子,吓唬人呗。”真烦拍拍身下的竹榻道:“坐下聊,站着累啊。”
杨恒将书还给真烦,问道:“对面那张铺上放着行李,人去了哪儿”
真烦的笑意里略含讥笑,指指门外道:“那位师弟法号真诚,正在外头扫地呢。”
真禅疑惑道:“今天第天是由他守值么,为何要去扫地”
真烦耸了耸鼻子,道:“屋里扫得再勤快,又有谁能看见”
杨恒往床上躺倒,赞道:“厉害,厉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云岩宗数百真字辈弟子,来了二十个,最后只留四个,从走入尽淘岩的那刻起,谁不暗地里憋着股劲儿”真烦悠哉游哉地翻着手中的九章奇术。
突然屋外传来记极轻极短的清脆钟响,打破屋里短暂的沉默。
真禅第个反应过来,朝杨恒和真烦打了个手势,往门外冲去。
三个人来到早先报到的那栋竹庐前的空场上,第三记钟声刚好响过。
杨恒排在队列里,目光扫无意中看见真彦,欣喜道:“你也来了”
真彦刚要答话,就听有人喝问道:“是谁在说话”
杨恒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僧人,国字脸黑面膛,双目如电甚是威武。站他身后的真坚记性甚好,瞥了眼回答道:“是雪窦庵的真源。”
黑面僧看向杨恒笑了起来,说道:“真源,就是雪窦庵门下那个有名的刺头”
杨恒本正经地摸摸脑袋,道:“启禀这位师兄,我是光头,不是刺头”
众弟子顿时哄堂大笑,就听得真坚提着嗓子喝道:“不许笑,谁再笑就站出来”
杨恒还想拿话刺他,身边的真烦小声道:“别生气,别冲动,冲动是魔鬼”
黑脸僧冷冷盯了真烦眼,说道:“贫僧雪空寺真严,在今后的三个月里,便由我负责督导诸位修行。”
“你们都是从云岩宗各支精挑细选出的栋梁之才,可以说本宗近十年来培养出的真字辈精英已全部云集在此。诸位在师门修行时,都有长辈宠着,同门捧着,可到了尽淘岩,就该知道夹起尾巴好做人”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总之,别光嘴上咋咋呼呼地自吹自擂,是骡子是马都给我拉出来溜溜”
“听见没”杨恒转头低声对真烦道:“他叫你出去溜溜。”
“呸。”真烦也不是省油的灯,笑骂道:“你才是骡子”
“哇”众人又是阵笑,连真严都差点没忍住,忙咳嗽两声绷住脸道:“你们每日的修行表现,我都会考核,然后呈报明水大师。考核的最后三名,要罚抄部经书。没有能够完成当日修行项目的,同样要受罚。”
“谁要是坚持不住,随时可以拔腿离开。反正,我只要留下四个就够了,有人愿意主动退出,刚好替我省事。”
这时杨恒前排有个年轻僧人问道:“要是最后剩下的人超过四个呢”
真坚摆摆手道:“真刚师弟,你想得太远了,也许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根本就是多余。”
那身材魁梧的真刚闻言气得身子发抖,重重哼了声,总算忍住没顶嘴。
真严回身向明水大师礼道:“师父,请您训话。”
明水大师仍是那副无喜无怒的表情,缓缓道:“开始吧。”
真坚手挥,上来两个小沙弥,每人手里都攥着六支点燃的香。
“共十二支香,意味着你们里面至少会有将近半的人要空手而归。在香头熄灭前,要将它插入平山佛堂外的香炉里。”真严说道:“方才前十二位到此集合的,可以上来各领炷香。剩下的人可以在途中设法抢夺,但不准向持香者本人出手,更不得伤人。”
当下十二名最早到空场上集合的僧人上前领了香,真严问道:“诸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真严师兄”真彦红着脸小声问道:“如果香丢了,我能不能再去夺别人的”
真严道:“当然可以,你要有本事,可以将所有十二支香全抢到手。”
站在杨恒前排的个胖胖僧人小声嘀咕道:“只怕她没这个本事。”
杨恒扭头问真烦道:“这人是谁”
真烦比了比丁字房,轻声答道:“咱们的同屋。”
杨恒瞧着真诚的体型,轻笑道:“果然够沉”存心要为真彦抱不平,伸手拍拍对方的肩膀道:“这位师兄,借光说个话。”
真诚愕然回头问道:“什么事”
杨恒指指他另外边的肩头道:“你肩膀上黑糊糊的是鸟屎”
真诚惊之下转眼观瞧,冷不防杨恒侧身探臂,劈手将他手中握着的香夺过,扯嗓子叫道:“大伙儿抢头香啊”腾身施展“扬火诀”嗖地掠过空场,马当先往金顶禅院疾驰而去。
真诚气急败坏欲找杨恒理论,无奈身边众僧已抢作团,也不见真严等人制止。
但见真刚五大三粗,犹如尊黑铁塔,手捧香手护持,旁人似乎也不愿轻易惹他。却忽然察觉身侧有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偷偷寻摸着自己,他凛扭头见是真禅,豹眼瞪吼道:“怎么,你敢跟我抢”
真禅咿咿呀呀指指天又指指地,真刚愣是点没看懂他在说什么。正自不耐烦间,真禅瞧着他的背后突然露出惊诧神色。
真刚凛然回首,并不见有谁从后头偷袭。他顿感不妙,赶紧将手中香死死握住,寻思道:“只要我不松手,你也夺它不走”
孰料真禅趁着他心神微分之际,欺身抢近伸手“啵”地轻响,用双指将香三分之二处脆生生地拗断,更不待真刚回夺,转身便逃。
真刚暴跳如雷,大骂道:“臭哑巴,还给我”在后疾追而去。
二十余名参加试炼的各支精英就这么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争我夺,抢得不可开交。
再说杨恒骑绝尘,施展开万里云天的身法将众同门远远抛离,心中想着真诚恼怒的模样就忍不住发笑。
等他将檀香插入平山佛堂前的香炉中,尚有大半未曾烧完,正自得意间,转眼却见明水大师已在佛堂石阶上漠然而立。
杨恒怔了怔道:“这老和尚好快,他是什么时候赶到我前头的”
又想到自己初战告捷抢到头名,不禁朝明水大师多瞟了眼。虽没说话,那眼神里却分明有炫耀之意。
明水大师双目低垂,权当没看见。杨恒不免有点索然无味,便在石阶前盘腿坐下,运气调息,心中揣测道:“不知真禅和真彦有没有抢到”
正思忖间,远远望到真烦和真诚各持半截香,齐头并进双双赶到。跟着真禅用乌龙神盾盖住左手拿着的小半截香,任由旁边的真刚“锵锵锵锵”拳拳轰在盾面上,死活就不撒手,跌跌撞撞地也赶了过来。
杨恒见状禁不住乐道:“这真刚真是个死脑筋”
不刻,又接连有五六个持香的试炼僧人成功抵达,其中便包括了真彦。
剩下的人却都两手空空,或垂头丧气或忿忿不平,却是有三炷香在争夺过程中被人失手震碎。
真坚这才姗姗来迟,瞅了瞅香炉里青烟缭缭的九支香头,又望望神态各异的众人,笑笑道:“真严师兄已在你们每人的房中藏了三颗黑色佛珠。现在大伙儿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回返尽淘岩搜寻佛珠。谁找不到佛珠,就等着受罚”
如此这般连轴转个不停,短短个上午变换了五个花样。结果除了杨恒真烦真诚和真禅等少数几个,其它人都要在晚上罚抄佛经。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众人尽皆筋疲力尽,只剩下大口大口喘粗气的劲儿。忽听真坚站在伙房门外叫道:“开饭啰”
杨恒精神振,头个冲了过去,只见真坚面前的长桌上字摆开二十个瓷碗,里头盛着热气腾腾的黑米粥,散发出股股诱人的香味。
他毫不客气抄起碗“咕噜”灌进嘴里,连筷子都省了。
蓦地,杨恒脸上表情僵,“噗”地口又全喷了出来,正打得真坚猝不及防满头满脸都是米粒。
“你给我们吃什么玩意儿啊”
真坚肥嘟嘟的脸颊上肌肉直跳,面色铁青地指着杨恒道:“你今晚,将金刚经从头到尾字不漏地抄遍”
杨恒直叹气道:“对不住,真坚师兄,我并不是有意的,可是这粥实在太苦了。”
真严道:“这粥里加了二十七种珍稀草药,味道是怪了点,但对你们恢复功力,培元筑基却大有裨益。”
杨恒闻言赶在真坚吹胡子瞪眼再找自己麻烦之前,高举粥碗大声道:“大家起干了”气呵成将黑米粥喝了个碗底朝天,忍不住砸吧其中滋味,却觉得远非仅只怪了点点。
吃过晚饭,真坚带杨恒等人前往抄经处。
走了段,众人来到片漆黑如墨的峭壁前,真坚手往上指道:“你们每人找块石壁开始抄经,限时三个时辰。完不成的,就可以卷铺盖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真刚困惑地问道:“真坚师兄,就直接抄在这山崖上么,可没有笔墨啊”
真坚摇头道:“听好了,谁说抄经定要用笔墨你们怎么弄上去,我不管。这个呢,就叫做金石为开。”
众人相顾愕然,就听人堆里有人笑道:“这个好。往后谁要是混不下去还俗了,还能改行做石匠混口饭吃。”
真坚听便知是杨恒在说话,喝道:“说什么怪话,上去抄经”
当下众人运剑拔刀,施展身法悬在半空里,各自寻找平滑的石壁篆刻经书。
最倒霉的却是真刚和尚,平日使得金刚降魔杵又重又长极不趁手,别人篇经文都刻好了,他却不过写了两三行,心里发急索性丢了降魔杵,立掌如刀在坚硬的石壁上刻写起来。
掌劲到处,石屑犹如粉末“簌簌”抖落,进度倒也倍增。
杨恒施动拈花指力“笔”走龙蛇,行云流水般倒也挥洒自如。以他目下的功力,别说山岩,就算在铁板上亦可随意刻字。
再加上运指刻画,只消手腕抖转即可成字,速度既快耗损的真气也相对较少,部金刚经洋洋洒洒地写来好不快意,未及两个时辰便落地交功课。
真坚快速检查完遍吩咐道:“回屋坐禅修行,潜心炼气,不准偷懒。”
杨恒回到屋里,却见黑暗中真禅真诚和真烦均盘膝坐在各自床上。
他脱了鞋子坐到床上,这才觉得手指头刺疼钻心,腰酸臂麻累得已不想动弹。
真禅瞪开眼,向他咧嘴笑用手比划问道:“抄好了”
杨恒脱下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说道:“累死我了,麻烦你明早哦,应该说今早帮我洗了吧。”说着将衣服裤子连带扯下的袜子并丢到真禅床上。
真禅和他嬉闹惯了,拎起杨恒的袜子,用手搧搧做了个臭不可闻的夸张表情,甩手又抛还回来。
杨恒佯怒道:“好啊,你没同情心也就算了,还用臭袜子丢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抓起枕头直直地飞了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枕头被褥,衣服鞋子全都派上了用场。
真烦按捺不住也加入进来,和真禅合伙对付杨恒,只有真诚依然故我,对周围发生的切不闻不问,宛若老僧入定。
真禅玩得兴起,将也不知是谁的衣服袜子鞋子裹成卷,运劲飞给杨恒。
杨恒在床上就地翻滚,笑着道:“看我的浮云扫堂腿”双腿连环飞踹将轰来的衣物踢开。
正这时候门开,真严站在屋外沉着脸喝道:“你们”
话未说完,只散出的鞋子不偏不倚飞击他的面颊,“啪”地脆响结结实实印上了个乌黑的鞋底印。
没等他发火,蓦地闻到股刺鼻奇臭,条黑乎乎的东西由头顶往下垂荡正贴到鼻尖。
真严隐感不妙,忙伸手拽下借着月光瞧,果真手里拿的是只又臭又硬的袜子
“你们谁干的”
真严丢下臭袜子,阵阵地恶心不已,再瞧屋中人早已紧闭两眼双手合十,盘腿打坐起来,对自己的怒吼恍若未闻。
他找不到元凶,无可奈何地哼了声,返身重重刚把门关上,就听到屋里爆发出阵哄笑声。
然而笑声未了,突然“当”地声钟响打破深夜寂静,屋中四人齐齐睁开眼睛。
“嗖”真诚如阵风已推门冲出,杨恒疑惑道:“搞错没”
“哎呦,不好”真烦穿上芒鞋道:“这么快就要报复咱们啦,快走”
众人集结处,就听真严说道:“我这会儿叫起你们,是想着大伙儿修行了天,都流了不少汗吃了不少苦,也该舒舒服服地洗个澡才对。”
真烦用传音入密对杨恒道:“看吧,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
杨恒也用传音入密回答道:“得了,窝棚里打鸣的公鸡待遇也比咱们强。”
真坚发现两人嘴唇在动,立刻问道:“真源真烦,你们在嘀咕什么”
杨恒佯装严肃道:“禀报真坚师兄,我正在称颂真严师兄心慈面善功德无量。”
真烦紧接着道:“贫僧觉得真源说得还不完全,提醒他别忘了还有真坚师兄。”
真严翻翻眼睛道:“肃声,列队,跟我走”
二十多人鸦雀无声来到谷中座溪涧汇流成的深潭边,真严道:“稍后大家跟着我起下水,双脚站到潭底扎住马步,最先浮上来的三个人算输。”
真坚喝问道:“真严师兄的话,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众人强打精神稀稀拉拉地回应。
真严哼了声道:“我看你们没明白”
真刚在旁边困惑道:“什么意思”
真烦道:“意思就是,如果听明白了,现在就可以下水啦。”
第二章 考评
“哗”
话音未落,二十名云岩宗各支精英闻风而动,各自施展师门身法跃入深潭,向潭底急速下坠。
起初十余丈大家身速飞快,可越往下沉便越是艰难,底下的潜流不住旋转搅动,将众人的身子卷裹上托。
好在这些人均都负有上乘修为,个个气沉丹田降到潭底,将双脚牢牢扎定在淤泥之中,摆开马步架式。
真严最后个跟下来,往众人当中盘膝坐,眼睛半睁半闭打起了瞌睡。
然而潭底扎马终究不比地上,潭水的巨大压力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汹涌潜流,渐渐令众人感到吃力。只是大家伙儿均都血气方刚年轻气盛,谁也不肯头个认输上岸。
就这样坚持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真严忽然起身走到名摇摇欲坠面孔通红的女尼身后,在她背心轻轻拍。
那女尼顿感股柔和气劲流转周身,身遭压力骤减,身子不由自主往上飞升,眨眼的工夫头已露出水面。没等喘上口气,就被留在岸上的真坚救起,躺在地上心情松,竟昏死过去。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