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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滋味(上)
他是先天近视,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后来有记忆的时候,大街小巷里流行着一首歌: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他极少听歌,只是不知怎么的就记住了这歌词,变幻莫测,多么贴切的形容了这个世界。
他家里应该是有钱,住在被标榜富裕的别墅区,住在冷冰冰的别墅里。
父母从不管他,也从不管对方。或许是那房子太大,大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父母见到对方的视线都满是陌生,然后争执吵闹,吵闹争执。
只是父亲在口头上,从未赢过母亲。
母亲是极美的,这大致也是父亲把她娶回家的原因。只是母亲从商的天赋开始慢慢展现,一步步侵入父亲的事业,一口口吞噬,母亲冷静的辩词,冷漠的讽刺和没有温度的冷笑,让他一次又一次认知到这个女人的强势。
小的时候他就戴着眼镜,站在一旁看着,事情的最后,父亲就开始像个女人一样扔掷东西,然后看着他的脸指着他恨恨的骂着什么,把满腔的怒意发泄在他的身上。
直到心疼他的保姆在两人开战之前一次又一次用手遮住他的眼睛,把他拉扯开来。
终于他对保姆说,我头晕。
不想再戴着眼镜,不再看。
他朦胧的认知到,这个世界,有时看不清比看得清更加美好。
那天早上从睡梦中起来,时间已经很晚了,保姆没有叫他起床。走到旋梯的时候,有几个警察站在大厅里,似乎在调查盘问着什么,只是他什么都看不清。
就自己洗脸刷牙,换好衣服,上学。
快到门口的时候,保姆突然抱住了他,用一些些颤抖的声音说,乖,今天我们在家里休息。
他一直很乖,休息。
那个时候其实眼镜就挂在他的胸前,只要戴起来,很多都会清晰。
但他就静静的坐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早上他什么都没吃,但发育期的胃,太容易饿。一直坐到快中午的时候,脸色已是饿得发白。
那种滋味极为难受,胃纠结在一起,刺痛刺痛的,难以言喻。
以至后来很多女孩给他买东西,吃下去,不问缘由。
但偶尔会莫名的焦躁,大致像父亲迎娶母亲一样,她们看中是他的脸。
父亲其实死了,他们交谈中提及了什么……吞安眠药自杀。
他隐约记得有几次争吵,父亲在放狠话说我死给你看。
我死给你看。
后来他们说,父亲一辈子都太顺利,一帆风顺的人生,在母亲的美丽、叛逆和强悍之前,输得一败涂地。
蓦地想起一本书名,生命无法承受之重,应该如此罢。
那天母亲突然走过来抱着他,他先是一动不动,只是被搂得不舒服了,就开始拼命的挣扎。但一直没有哭,其实父亲的逝去和母亲的怀抱一样,都让他感到陌生。
突然不知从哪冲进来的一群人,一个女人突然一把揪住他,一巴掌甩向他,被动的,他摔倒在地,脸颊顿时像火烧一般疼痛。
一张模糊的脸在他面前指着他说着,杂种,狗娘生的。
又是一个刺耳的声音重复,杂种,狗娘生的。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争执。
他头晕,然后默默的想,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让人看清楚?
上学,放学。
上学,放学……
突然无法忍受,有一天他背着书包站到她面前说,我要离开。
母亲像是看穿了他什么心思,她用一种伪装过的温柔说,也好,我现在很忙,没空管你,你先去舅舅家住一下。
他说好。
舅舅家不大,依旧没有自由的感觉。
上学太远不方便,就换了所学校,依旧什么都看不清,戴上眼镜就头晕。
然而日复一日的生活让他觉得其实该做些什么,但一直只是想想,然后慢慢长大。
听人说,长大的孩子会叛逆,顶嘴,打架,惹祸,还有……
离家出走。
他跳过了前奏,然后说,我要离家出走。
出走,不过是出去走走。
大街上一个人慢慢的前行,总觉得那条路没完没了的长,走到脚很酸极痛,甚至不像自己的,没有知觉了就往回走。
路看不清楚,但方向却印记在心,一步一步还是回了舅舅家。舅舅没有说些什么,余凰戎说,你真牛。
那些个晚上躺在床上,脚酸痛得很难入睡,但这样也好,他终于清楚……
所谓痛的感觉。
在舅舅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淡忘那个他曾经喊妈妈的女人的模样,长到,他走完一条又一条的街,脚已经不会再痛。
后来舅舅搬了,太过漂亮的房子突然给了他莫名的压力,毫不犹豫的搬了出来。
就住在那巴掌的小房子里,只有凰戎陪着他,然而依旧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家的感觉。
浑浑噩噩虚度年华,什么也不去想,翻翻书,然后一个人过,也从没想过寂寞这个问题。
直到认识了她。
莫名其妙,横冲直撞的冲进他的心里。
那个时候,她跟在王庭轩的身边,还只是个朦胧的影子。
只是她突然冲他吼了一句,“师兄好!”
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声音成像,不知为何,他居然会开始想象这个声音主人的模样,热情洋溢,充斥着活力。
“请问师兄尊姓大名啊?”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视线,投射过来,热情如火。还是保持了沉默,隐约看到她和王庭轩貌似亲昵,然后王庭轩喊她:小变态。
他看向她,然而他还是看不清楚她,却突然觉得讽刺,毕竟她身边站着的,是王庭轩那般优秀的男人。
但可以感觉她的视线,完完全全落在他的身上。或许她只是玩闹,看中的,也大概是他的脸。
“救命啊!抢劫啊!”
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居然是这么喜剧性的开头。
“抢劫啊!非礼啊!”
其实这个声音辨识度极高,只是他一时想不起来,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下一刻突然有个身影冲进他的怀抱,搂着他吼,“救——命!”
他在想,这样的女孩,是不是一辈子都在嬉笑玩闹?
身旁满是她折腾后的闹腾,却感觉她搂得他极紧,用那样的力道……没由来的排斥,他慢慢的推开她,徒升不耐,“滚一边去!”
不喜欢她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态度,极不喜欢。
大凡女子,听到这样的对白,皆会拉不下面子,然而透过她的声音就仿佛能看到她的笑容,毫不在意甜甜腻腻的她叫他严哥哥,她说您慢走。
……
无言以对。
第三次是她问他,“客官,请问你要洗头么?”
声音像只偷了腥的猫,想象得出她笑眯眯的眼睛。
这个声音他有印象,但那个时候他还是瞬间没想起来,慢慢的,慢慢的,在某些情绪沉淀之后,他似乎记起了什么,好奇这个声音听起来明明像个疯癫的女孩,游走在他头发之中的手,动作竟是轻柔而细腻。
他突然问她,“我是不是见过你?”
她用力的嗯了一声。
是吗?他想了想,想了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感受着她恰到好处的力道,感觉到连她的呼吸竟也带着雀跃,便这么突如其来的,很想,很想看看她的模样。
于是睁开眼睛。
恰好对上她的笑脸。
然后连同“蒋晓曼”这三个字,一下子冲进他脑子里。
蒋晓曼,他们是这么叫她的吧。
离开理发店的时候,她也跟了上来,她的步伐,也一丝丝传递着她的快乐,还有她轻快的曲调,往往随性而至,他就突然想听点别的。
听人说,声音是有感染力的,而她的声音,却处处弥漫着一种吸引力,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多听听。
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她莫名其妙的变得无处不在。
朦胧的看着这个世界,会突发奇想,她是不是在他身后。
只是他还是对她说了,“谁都可以,你不行。”
唐伯虎因秋香三笑而神魂颠倒。
父亲说,见过母亲三次,就决定把她娶回家。
他只听了她声音三次,就牢牢记住她的脸,忘不了……
她的笑脸。
蒋晓曼。
蒋晓曼。
你是该滚远点,滚远点。他根本无力和你纠缠。
那个国庆,以前一群朋友约他游戏,凰戎把他推出家门,说,你去。
但或许有句话叫阴魂不散。
他看见了她。那个时候,他正因肠胃有点不好,干了点很生活化的事……
只是突然看到了她,挤在人群之中,个子不高,仅有个模糊的影子,竟能笃定是她。
虽然看不清她,却能在脑子里清晰勾勒出她此刻的表情。
吃惊的,诧异的,错愕的……
想笑,莫名的很想笑。
然后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什么,心情莫名的愉快,然而沉淀之后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接近她,她不行。
然而街霸他输了她一次又一次,他一向是个无所谓的人,因为没有所谓重要的东西,然而戴着眼镜看着对面的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得意却又装模作样的样子,他突然觉得,不想输……
蒋晓曼。
后来她小帮了他,作为赌注的,陪着她逛街,然后又是王庭轩。
空间留给他二人,本可一走了之,然而鬼使神差的,他留在下来。告诉自己一切只是赌注,然后想她是不是就跟着王庭轩走了,是不是。
但她没有走,陪她逛完,她竟又约了他见面。
说服自己般的,他写了两张纸条,说:我是不会去的。
滚吧。
然后早早的出门,想着下雨了,她会不会来。
她居然来了,两手空空的站在那儿,他看不清她的脸,很久很久,她就蹲了下来,他几次打算离开,明明给她写了纸条,视为仁至义尽。
但脚步不受控制的朝她走去,大概不想看到那个一整天都笑眯眯的女孩,突然被抹煞了笑声。
然后她就开始哭,她追问他为什么她不行。
她知道么?知道这样追问的意义么?她是说,要成为他身边的某个人么?一句简单的话,明明王庭轩已经说过,在她口中的追问,感受居然这么不同。
但其实,他和她不过还是陌生人。
突然想起凰戎那番说辞,算命的说和三次以内让他记住脸的女子在一起,他会倒霉一辈子。
就是不行。
他记得那天他还问她,“你死了,会不会有人为你伤心?”他只是联想起父亲的死,似乎并未引起谁谁的伤心,包括他。
然而她开始在单车上作乱,没由来的紧张,他害怕她受伤……
那一瞬间他居然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生命无法承受之重,突然纠缠起这句话。
他带着火气的吼,“滚!”快滚,越远越好。
然而她没有照做,只是依旧胡乱的说着什么,她的声音故作坚强,甚至是带着笑意的,不知道为什么,让他心里微微泛酸。
蒋晓曼。
蒋晓曼。
……
他唤她,我送你回家。
还有抱歉,他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后来王庭婷来找他,说那小姑娘她很喜欢,她弟也很喜欢,又说:我弟生日会,你自个瞅着办。
就去了,或许吃点什么。
每拿起点东西,他都止不住想,蒋晓曼会不会来找他,只是没有等到她,而且在那个生日会之后,她销声匿迹。
说来奇怪,她的影像,她的笑容,甚至她的眼泪,反而更加清晰。
周末回了家,饿的时候,突然想起她家那包子的味道,松松软软,带着些些的甜,索性去买包子,出门时把眼镜也戴上,或许选包子会更加清楚。
一次,两次,三次……
到后来他就不数了,然而走在街上,校道上,图书馆的电梯里,会想象着她突然从哪里蹿出来,喊严子颂。
然而,她消失了。
就这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没有问,只是想着消失了也好,但那样一个清晨,在他几乎放弃,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她从门外冲进他的怀中,用一种久违声音说——
严子颂,我想你。
他居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她对凰戎说,“你好,我是严子颂的女朋友。”
女……朋友么?居然……无法否认。
他静静的吃着她准备的面条,面条软软的,味道也太咸,可是他觉得很好吃,慢慢的吃完,然后抬头望着她,迟疑了片刻才问,“你明天……还来么?”
还有,想你。
他来找我了
期末考试在延续三个礼拜之后,终于结束了。
我学业摆第一,爱情靠边走,没理严子颂。
然后,暑假来临。
学校各年级各系别之间放假日期有所不同,我和严子颂,时间刚好是错开的。
考完试给了我宿舍这群姐妹一人一个拥抱,就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回了家。
第二天突然兴起,没给自己犹豫的空间,就背着行囊去了爷爷家。
我妈指着我的背影对我爸你,你女儿疯了。
我也觉得我疯了。
我把行囊放下的时候,爷爷正坐在高堂之上发呆,远远瞥去眼屎还没清理干净。我走过去拍了他老人家一下,你,爷爷,伺候您老人家来了。
接着我就主动去扯猪草,喂牛。
我那群堂兄弟堂姐妹都觉得我吃饱了撑着,大义凛然的告诉我他们家猪吃饲料。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总是围着我打转,我想他们其实很想亲近我。
我突然颇有感慨,我是独生子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孤独,但眼前这群人,都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入夜后周围都是黑乎乎的,隔老远才一盏昏黄的路灯,一大群的飞蛾虫蚁绕着那灯光飞来飞去,轻舞飞扬,颇有意境。
从窗口望出去,田间虫鸣,及膝的杂草丛生,憧憧山影,一派乡野气息。
爷爷家还算富裕,房子占地很大,都粉刷过的,装了纱窗,然而墙上常常伺伏着三两只很大的蜘蛛,惹得我时不时抬头,怕它们突然从天吐丝而降。
只是没什么夜生活,门外一根天线就收到七八个电视频道,网络不知道是不是线路过长,老是开个网页断一下,没什么上网兴致。
后来就索性陪大人们打麻将,打的不大,就一毛钱一局,我基本没输过,虽你没有戏剧性的大三元大四喜,但对对碰清一色还是有缘相见。难怪人家你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积少成多,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我回家那百来块路费就能攒回来了。
白天有时就戴着草帽,涂抹点太阳油,背两瓶水到山里边去玩,爷爷会叫人陪着我,年龄与我相仿,憨厚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老人家其实挺疼我,至少他没叫人用扫帚拍飞我。
有时跟着大街口的大叔的拖拉机到更远的村里去,一路颠簸,然后到东家去喝井水煮开的茶,到西家吃番薯,最后玩玩溪水才回家。
这过程中不止一个男孩对我你我很漂亮,还给我摘路边的野花。
也不知怎么的就和乡下很多户人家都混熟了,反正认识不认识一律叔叔阿姨公公婆婆的叫过去,不知不觉中收获了许多他们赠送给我的农作物。
几个老人家唠话,就对我爷爷你,你我这个孙女很讨喜。
日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去了,八点前洗完澡上床睡觉,五点跟奶奶起来喂**,只是洗澡的时候会照照镜子,就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晒黑了。
真是山不转水转,人非一世白。
在乡下每天都玩得很累,躺下就一夜无梦睡到天明,只是偶尔做个梦就不知怎么梦到他了。
醒来后回想我到底梦到了什么,但具体内容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一次,两次,就突然发现原来我并没有放下他。
晚上的天气还是闷热。
床头那台年久失修的风扇,转动时总是嗡嗡的夹带着很大的杂音,睡醒就睡不着了,但还是怕蜘蛛掉下来,所以会睁着眼睛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就不自觉的蹿进脑子里。
那天一大早响起闷雷,太阳虽然还挂在头顶,爷爷被乡里的某人物请出去吃饭了,却下令我不得出去。想想乡间小道,下起雨来还真没地方躲避。
我百无聊赖的待在屋子里,隔壁家养的土狗前些日子生了一窝崽崽,不知怎么跑了个过来,我见小狗长得还可以,就逗弄着玩。
突然轰隆一声,暴雨倾盆而泄,夹带着热浪迎面而来,转瞬间就将满目的山野锁在雨帘之中,天地茫茫,同时也带来些凉意。
我就抽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的屋檐之下,感受着时不时溅到脸上的雨珠,摆弄着怀中的小狗,发呆。
呆着呆着,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院子前,走在雨幕中。
天还是轰隆轰隆的响着闷雷,一两声狗吠仿似天边传来,时不时谁家摩托车的防盗铃嘟嘟的响着,雨水倾打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吧嗒吧嗒,很快汇聚成一汩汩水流。
而他……
竟突然出现在雨幕中。
看着他手边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我在瞬间感到不知所措,然而并没有动作,就这么看着他慢慢的行进,是真的慢慢行进。
记忆,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他悠然自得的走在大雨中,当时他的身影还是瘦瘦小小的,见不着一丝狼狈,却又是那么寂寥的一个人。
物转星移,周遭的街、车、房子都不见了,只有他背后茫茫的一片天,他的身型也突然拉拔大了好几个尺寸,最后他的名字蹿入脑子里……
严子颂。
严子颂……
我赶紧低下头来,摸摸小狗的头,看着它乌亮乌亮无邪的眼睛,没再看他。怕看见他,连同此景此情会刺激我的心,怕看见他,心会软。
然而他毕竟是前进的,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站定。
我抱着小狗,头依然垂得低低的,听见雨打落在山野间,打得那成片的草簌簌的响。
然后他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他你,“我来找你了,蒋晓曼。”
我看着他湿透的跑鞋。
小狗不知是不是被我抱得不舒服,开始呜呜的挣脱,然后我没抱紧,就让它挣脱了。小家伙有些笨拙的跌在地上,然后冲向雨帘之中,抖了抖身子,跑远了。
它去找谁了吧。
而他来找我了。
我终于抬头,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整个身子也都湿透了,红绳牵着的眼镜,也被雨水模糊了镜框。
显然这场大雨太突然,淋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理不清的此刻心中的情绪,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明明只有我父母知道行踪。
我还维持着怀抱小狗的姿势,想着老妈不是反对我和他来往么?虽然没有告诉她我和严子颂分手了,但应该也看出了不妥……还有,我到底在乡下待了多长时间了?
我不知道该你些什么。
他站着,我坐着,我们都沉默着。
奶奶突然从房子里走出来,望了眼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严子颂,“你哪位啊?”然后迅速作出决定,“哎呦,这雨大的!进来避避雨吧。”
我便站了起来,没你什么转身进了屋里。
进屋后听见严子颂在门口用一种诚恳,却带着宣告式的语气你,“奶奶你好,我是蒋晓曼的男朋友。”
终归换来一室沉默。
严子颂箱子里装的衣服全部都湿了,奶奶天性善良,给了他一套衣服让他去厕所洗个澡。
我拿着圆蒲扇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想理清思绪。
奶奶走过来问我他你的是不是真的,我第一次拨通家里的电话,让她问我妈。
然后我走到门口看着骤然停止的雨,觉得老天忒诡异了点。
直到他走出来,就回头看了他一眼。
穿着不知谁的拖鞋,眼镜已经架在鼻梁上,毛巾擦拭着头发,身穿宽宽大大的白色t恤,配条二十块钱一条洗得发白了的休闲中裤……
我怔了怔,很不争气的觉得他还是很迷人……
蓦地听见奶奶叫我接电话,我立马回神,奔过去接过电话,我妈就在那边狂吼,“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你那个他晚上也不走,早上老早就到了,知不知道老娘压力很大?”
我默默的听着,然后又看了眼严子颂,回头对我妈你,“知道了知道了,拜!”
就把电话扔给奶奶,转身走了出去。
严子颂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
乡间雨后的空气很好,只是田间小路却很泥泞,鞋底一下子就被弄得脏兮兮的,有点沉,他穿着个拖鞋,恐怕更加难行。
然而他就这么跟着我,突然开口你,“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
我没搭话。
“想来想去,只想得到你。”
“……”
“我很……想你。”
我走在路上,感觉到心跳噗通噗通的跳着,分不清心里的感受,不想再被这种突来的甜言蜜语所迷惑。
天空被清洗之后,清朗得迷人,所有的花草树木都异常清晰,空气也凉凉的,路两旁草尖上残留的雨珠,擦碰着腿肚凉丝丝的。
然后他也沉默了一会,“你……是不是很委屈?”
一句话,我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他突然从身后抱住我,头枕在我肩头上,轻轻的你,“可是,请你不要不理我……”
我其实想问他,爱不爱我。
只是爱情,我之前给的太轻易。轻易到,我突然也没办法相信。
我轻轻屏住呼吸,脑子不晓得为什么有点空白,却是冒出许许多多我和他相处的镜头,冒出他曾经对我你过的一些话……
然后我掰开他的手,你,“滚。”
你完我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这个字,很伤。
若他不曾体会、不曾懂得。
若我真再和他走下去。
若他再重复这个字眼。
若我再担当不得。
……
若现在的他,不能承受……
回晴
“滚。”
**
我们,我和严子颂,在这安静得仿佛能听见山野呼吸的天地之中,沉默不言。
步伐被脚下泥泞染得沉重不堪,或许,正因为如此,我走得很慢。
他终归没有滚。
慢慢的,一步一个脚印的,跟在我身后。
我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也不知怎么的,无法去想象他的表情。只是突然将从前作为对比,想起他说滚的那个时候我是笑着的,竟一时无法回想起那会是什么心态,只能揣测着他那个时候的情绪,是高兴?厌烦?恼怒?还是无可奈何?
我又细细分辨我此刻的心情,将所有复杂的思绪抽丝剥茧,我……
居然在害怕……
眼眶不明所以的湿润,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听见他突然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蒋晓曼,你怎么了?”
那声音,藏着一丝丝的压抑,一些些的沙哑,仿佛从咽喉处硬生生的挤出来般,听起来那么艰难。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欲夺眶而出的眼泪,是啊,我怎么了?
为何只感觉自己处在一种极其压抑的状态中,总像是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回到我们那样的状态。
我追,他走。
我靠近,他躲避。
可我离开了,他又对我招手。
越来越患得患失。
所以才害怕,害怕终究会竭斯底里。
又听见他极轻极轻的继续,状似反问,他说,“蒋晓曼,我们怎么了?”
“……”我无言以对。
我们怎么了。我一直在纠结答案。
在乡下的日子我总是让自己看起来忙,是“看起来”忙。然而重复的走动,偶尔还是会觉得枯燥而乏味,好容易等到这阵大雨送来清凉,他的出现,竟让我的心在瞬间呈现一种焦虑不安。
所以,我们究竟怎么了?
然后我说,“你走吧,严子颂。”
滚……那个字眼果然还是太沉重,我隐隐叹了一口气。
他就维持着同样的距离跟着我,问,“走去哪里?”
“走去哪里呢?”他也不等我回答,又是轻轻的接话,“你说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我顿了顿,没反应过来。
“他们总是不停的争闹争执不休……为什么会在一起,为什么生下我……为什么呢,蒋晓曼?”严子颂的声音,有一种游浮不定的压抑,声音突然带着些责备,“一定要提起她吗?”
“……”
“一定要提起她吗?”严子颂近似低喃的重复,“一定要走吗?”
“可是蒋晓曼,你又为何靠近我?为什么……”
我能感觉眼泪的夺眶而出,脑子却是空白。
“你不爱我了吗?”他顿了顿,“可是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
他说话的声音说得我好痛。
心痛。痛得我突然没办法往前走。
可是他却一步一步的走近我,他说,“我不走。我走了……”他突然从后面轻轻的环住我……“你就不回来了。”
猛一声闷雷震撼天际。
他说他走了,我却不回来……
仅是瞬间,豆大的雨滴毫无预警的滴落下来,很快把我和他都淋了个湿透。
所有的感官,都被我身后那个人所夺走。
终于明白,什么叫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世界,天地茫茫,漭漭天际。
为什么一定要提她呢?我反问自己。
不是非得提及她啊,只是她的存在,却影响了你和我……
严子颂,其实你是不是从未相信过我?
我一动也不动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场雨下得莫名,天地之间,居然没有躲避的地方。我和他站在田野之中,雨滴落地有声,很快被野草泥泞吞噬,持续了很久……
严子颂突然轻吁了一口气,放开我,绕到我面前蹲下,然后他说,“我背你……”
沉默,“好吗?”
一句话轻轻的问号,我竟无法抵抗,只能照做。
他继续说着什么,可是一部分被模糊在雨声中,隐约听见他说,“蒋晓曼,我们可不可以继续走下去?”
可不可以……我没有答话,听见他又轻轻的说……
“我改。”
他的步伐很慢,雨吧嗒吧嗒的落在我们身上,却没太大的感觉,只知道水珠开始沿着一缕缕的发丝往下滑落,我趴在他的背上,眼泪一直的流。
脑子里还在一直重复的播放着他传递给我的讯息——
他不走。
他原来不走。
我像上次那样,突然伸手蒙住他的眼睛,心有些软化,声音也不明所以的有点嘶哑,我也辨认不清自己说话的语气,我只是说,“别摔着我了……”
然而这次,他伸手扣住我手腕慢慢往下拉,听到他说,“蒋晓曼,这次我想看清前面的路。”
我开始哽咽,严子颂,你这个妖孽。
**
对他,我终究没能太心狠。
尤其是爷爷忿然欲赶他离开的时候,我躺在藤椅上说,“天太晚了,外边有狼。”
奶奶在旁边劝说着什么,分析着家里还有哪个角落可以容纳他,也不知过了多久,爷爷终于妥协。严子颂点头道谢,默默的站在一旁,没再开过口。
回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的衣服又湿了,只得再洗一次澡,换上爷爷的破白布背心,四角裤,很生活化的样子。
吃饭,沉默,就到晚上了。
雨后的夜晚,空气有些湿凉,比往日舒适了不少。他吃完饭把行李箱一大堆衣服堆放在木制的澡盆里,戴着眼镜,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搓洗着衣服。
我就抽着那条小板凳,坐在门帘后边看着他。
就这么看着他而已,眼眶居然有点湿润。
那雨,显然没洗尽乡下的蚊子,尽围着他绕圈圈。他一边赶着蚊子,一边搓搓衣服,然后挠挠痒,时不时回头看我,看到我了,就会有些腼腆的抿着嘴。
眼神流转,黄色的光圈笼罩着他妖魅惑人。
但美色当头,我却开始莫名的幻想着他十年后的样子,背心短裤,很生活化。
就突然很想给他赶蚊子……
还是说,化身为蚊?
o(╯□╰)o……
我重重的叹了口气,又是起身,回房睡觉。
我想起他背着我回家时,瞄着我俩那视线中藏不住的暧昧。
女人善变。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360°旋转连环看怎么看都是个女人,好吧我承认,我突然软化了……
暧昧。或许这样也好。
他就在爷爷家住了下来。
白天陪着我满山头跑,我也没再拒绝,却也不主动,我们之间,还是沉默居多,看起来有时挺河水不犯井水。
只是爷爷之前找来陪我的人,突然间都没了身影,大叔大婶什么的,会偷偷的问奶奶,那娃儿的婚事是不是定了下来。
奶奶就问我,然后又说爷爷担心你。
我笑笑没说话。
乡间不比城市的繁华,活在这儿,似乎连想法也单纯一些。
严子颂像是看出爷爷的不满,常会帮着干些活,常会有什么人用小货车拉些大米或者水果来孝敬爷爷,他也帮着去卸货,只是并不熟练,常常会招来一顿骂,言语中离不开城里孩子啥啥的。
很明显爷爷对严子颂的长相并不感冒,总是皱起眉头吹胡子瞪眼睛相对,偶尔瞥见严子颂的脸,乖乖的样子,会有种他很委屈的错觉。
我都懒得理会。
乡里有条街道,逢每月逢八都是赶集的日子,我也赶早去凑了个热闹。
严子颂就跟在我后头,地方比我想象中的小,人却远比我想象中的多。
那街道看似有些年头,不宽,挤满了人。卖箩筐的卖小**小鸭的,卖狗卖鹅的,还有各式杂货地摊上都有,味道也是千奇百怪。
我们顺着人流前进,一路逛下来,挤啊挤的,严子颂就和我越挤越紧,后来不知怎么的,他胳膊就搭我腰间了。那天的太阳很大,热得要命,严子颂突然将我带到一摊子旁,用三块五给我买了顶草帽,又帮我戴上。
回家坐那种一块钱的小巴士,等车的时候,觉得全身都油腻腻的,很脏。但一顶大草帽,居然就能挡去我一些疲倦。
等巴士的时候,灰尘很多,他突然猫腰在路旁给我摘了几朵野花。
还给我插在草帽上。
一时间我是百感交集,小妖怪你还是把眼镜摘下来吧,就你这审美观……
追逐游戏
小鸟对我唱,花儿对我笑,日子过飞快,眨眨眼就三四个礼拜。掰掰手指一算,偶买嘎,又是时候说拜拜。
该回城了,摸摸心头,竟有些不舍。
每天总是习惯性乱跑,偶尔也捏着鼻子跑猪圈逛逛,严子颂就跟在我身边,然后摘路边的小花送给我,红的白的,盛开而简单。
不过是一朵野花,我就接过来拿在手里晃悠,一回头,总会发现他专注的目光,带着状似深情的情绪凝视着我,便在他身后的野花稻草之中,莫名其妙的脸红,莫名其妙的别扭,回过头来大跨步往前走。
我想我现在对他的回应,大概得用“爱理不理”来形容,却也是奏效的,至少严子颂对我不同于以往的体贴,让我睡之前每每会极不争气的觉得甜蜜。我便在半睡半醒中开始想,严子颂是个坏蛋,我也是个坏蛋,我们能不能负负得正,白头到老。
还是说,终究是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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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包裹回家的那天,爷爷奶奶居然都来了送车。
爷爷义务养了严子颂几个礼拜,约摸养出了点爷孙感情,临别的时候,他竟不是找我说话,而是把严子颂叫到一旁密谈。
因而奶奶拖着我的手临行嘱咐的时候,我心不在焉,频频探视,然后再想想关我鬼事,一手提着**,一手拎着三四袋农产品,自个上了车。
上车后没多久,严子颂尾随而上,大行李箱放在车底,而后挪开我搁在旁边位置……占座的大包小包,在我旁边坐下,但其实车上并没有多少人。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直忍到车开动之后,他才终于开口,他说,“蒋晓曼,你给我唱歌好么?”
我把头偏向窗户,不知道为何,在车子刚刚发动的那瞬间,未来的影像突然凭空冒出,然而画面却是模糊的,夹带着浓浓重重的不确定。我瘪瘪嘴道,“不想唱。”
他轻轻哦一声,“那我给你唱歌吧。”就突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口轻轻吟唱——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
严子颂的歌声,声线低沉,悠悠淡淡,居然也很好听。过了会我忍不住别过头去看他,他却是阖着双眼,躺在靠背上。鼻梁上架着的眼镜好些日子没摘下来过,侧脸,很是迷人……
我怔怔的望着他,在听见他唱到“让我把你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时候,心里一阵感触,又迅速做了个决定,便懒得去抑制这股冲动,轻轻把头侧枕在他的肩头。
他的歌声曳然而止,身子微微移动,像是想做些什么,我凶巴巴的道,“不准动。”
他才安静下来,声音从一旁轻轻传来,“蒋晓曼,我们是不是不分手了……”
“……不知道。”
“爷爷说,让我对你好。”他的头也轻轻的靠过来,抵在我头上,竟没有半分迟疑的说,“我会对你很好。”
我“唔”了一声,止住心中微泛的波澜,又听见他慢慢的说,“爷爷说你从小到大都一个样,常常会说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干一些出人意料的事。他说,你这次回来他很意外,也看出来你先前并不开心……”
“他说,就算是我来了,你说的话也比以前少,而且我们常常在一起也不怎么交流,他说看得出你这个傻女孩一副心事重重故作深沉的样子,他又说,让我和你……多说说话……”我感觉得到他此刻小心抑制的呼吸,他继续道,“我刚刚突然想起从前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跟在我旁边唱着歌,总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蒋晓曼,是我让你改变了么?”
他稍顿,像是在等我开口说话,见我没反应,他轻轻叹口气,又自个接着道,“凰戎说你室友说,有一段时间你天天在等我……对吗?”
我还是没有答话,或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车子已经开在回家的路上,或许因为年份已久,一路上有些颠簸,脸颊和他肩头碰撞着,磕碰得微微有些疼痛。
“蒋晓曼我错了。”
他缓缓换气,突然发话。“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对自己说,过完今天,你就会来找我……每天等每天等,等得我……”他有些干涩的卡住了话,又是顿了顿,“越来越慌。可是,我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可以原谅我吗?”
他的手不知何时伸了上来,搭在我搁在大腿上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常常透着一丝丝冰凉,然而此刻的温度却滚烫的,一下子让我无所适从,一时没有挣脱。
“我们每天都到学校的小西湖去散步,一起去吃早餐,吃午餐,吃晚餐……我每天陪你说话,说很多很多话,说到你厌烦为止。你问我的问题我也一定回答,我也不再躲了,我要紧紧抓着你的手,跟所有人说你是我女朋友。节假日我们去购物中心玩街霸,我输了,我就背你回家……”
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直打转,吸吸鼻子,突然将他压在我手背上的手拍开,然后软软的开口,“我要睡觉了,你不要说话了。”
感觉他略带僵硬的沉默之后,我又硬声道,“至于以后……”我把眼睛闭得紧紧的,说有个屁用,“我就不管啦,你追我!”
嘴巴就突然被啄了一下,嗷嗷,刺激得我的小心脏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