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活色生枭 第123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冲,很快便告坍塌,即便番子能够寻到入口,也没办法再加以利用了。
……
没能斩断敌旗、没有‘不死不归’,城前血脉贲张的讲说和宣誓,甚至城披重孝漫天飞雪,所有这些东西全都算上,用前生里的言辞形容就只是一场‘秀’。
被番子抓来、冲城的奴隶是些什么人?农夫、书生、劳力,全都是最最普通的南理百姓,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在这场大战爆发前他们的生活安逸且平和……大难突然降临,家园被毁亲人离散,转眼沦为鱼肉,被虎狼驱赶奴役,性命悬于一发,随时都可能被杀。
当‘驱役’开始的时候,他们就死定了,他们何其委屈,却无从发泄。这份委屈随时都会变成深刻怨毒。对这些心中充满恐惧、情绪躁动不安的百姓,宋阳不仅阻挡他们进城,还要他们换一种死法去逆冲敌人,不能高高在上去对他们喊口号的,那样只会适得其反,能做的仅在于四个字:暗示、引导。
对孝兵的戒训、扬言斩断敌人王旗不死不还、领着寥寥三千人去突袭上百倍于己的敌人……所有这些都是暗示和引导,或者说是‘蛊惑’。
打从一开始宋阳就没想过能在这场战斗中赢得什么,更不会真的去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不让百姓攻城。自相残杀、士气弭散、体力消耗、伤亡难料、或许还会有不少战士精神崩溃,可敌人却毫发不损,可这场仗还远远没有打完。
宋阳成功了,如他所愿百姓哗变,他们爆发出的力量甚至比着宋阳预计的还要更高些,对番子的打击也来得更重。不过……宋阳不开心。
他没办法开心起来。
‘驱役’无解、不可破,从古至今多少名帅上将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宋阳也没办法解决,他不是神仙,救不了这几万人,竭尽所能也仅仅是把他们从番军的炮灰变成了青阳的敢死队。
即便这几万人都死定了,即便宋阳只是让他们换了一种更无愧先祖的死法,但归根结底,宋阳骗了他们。
谈不到自责,但郁郁难免……
当晚,明月高悬星河璀璨,平时很少见到的明亮夜色,可惜一份大好景色,却被大战气氛熏染得变得诡异了,而晚饭过后,吐蕃阵中号角再起,即便相隔遥远,在青阳城头也能听到敌阵中咔咔的机括闷响,不多时呼呼劲风呼啸,番子发动投石臂,打过来的却并非巨石,而是一扎扎由绳网包裹的头颅。
无一例外的,每颗人头都顶戴了南理的军盔,其中也有不少开始腐败,应该是行军路上被番军抓住、杀害的南理散兵。
攻心在前、攻城在后,以投石臂抛射南理军人的首级,何尝不是另一种‘驱役’,宋阳得报后戾声戾气地怪笑了一声,传令道:“番子俘虏,带出来吧!”
不久前刚打垮了吐蕃十万先锋,青阳抓了些俘虏,其中那些重要军官都被解送京师,现在青阳大牢内还关押着近千番子。
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青阳城头忽然放下了一只只吊篮,几十名吐蕃战俘被放出城外,这些俘虏都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被青阳士兵押解出来还道要被处决,全没想到竟然会被放出城,又借着明亮月色遥遥望见自家旗帜,狂喜之下跳出吊篮拔腿就跑,可是等他们才刚刚游过护城河,背后遽然锐风啸叫,罗冠带着军中出色射手引弓开始射杀。
由宋阳特别加料的箭矢,切入身体引发绝无法抵抗的剧烈疼痛,不由得番子们不发出阵阵凄厉惨叫,而城头守备则哄笑一片:你扔我同胞人头示威,我便射杀你战友取乐。
番军收集的人头很多,青阳羁押的战俘也不少,双方你来我往,明媚夜色之中,首级落地的闷响和番兵负痛的惨嚎……
不知不觉又是一夜过去,曙光初透之际,番军停止了人头抛射,青阳这边还剩下四五百号战俘,暂时也告收手,静观敌人变化。
差不多早饭后的时间,番子大军出营,又有了新的行动,攻城的第二道杀手锏、对青阳而言绝不陌生的‘投绳’。
盾兵在前、弓手居中、长戈步兵紧随其后,三个兵种组成的联军挡在投绳阵地前沿,神鬼难撼,根本没法去数也绝对数不清的投绳士兵携带油罐进入阵地,准备向青阳城掷油。比起上一次番子学乖了,步兵卫戍阵地,不会受到马匹牵累,就算刘家军再来也只能陷入蚂蚁般的无尽士兵中,冲击不到主阵;而改在白天投绳放火,青阳方面的一举一动都一目了然,全没机会偷袭冲阵。
青阳城内宋阳一声令下,剩下的战俘一个不剩,统统被押上城头,以短绳缠住脚腕倒吊城头。
就凭着几百个番子俘虏,不可能会拦住吐蕃大军的火攻,不过当大火起时先烧死一批他们自己人,这件事只想一想就让青阳守军觉得高兴!
天空变得忽明忽暗,一片片油罐从番子手中飞舞而起,几乎一片落地同时,第二片又告掷出,而这次的攻势来自围城的番军各部,不分东南西北,油罐从四面八方飞砸青阳。
和上次投绳相似的是,这回敌人仍是把油罐砸上城头,番子想要个囫囵的青阳以彰显大军威德,只烧城头借机攻门。
负责卫戍的青阳士兵早就得了主将的命令,在番子投绳开始不久后便撤了下来,集结于城内。超过二十万人的投绳,即便青阳战士都生出三头六臂也阻拦不住的,他们要烧城头就让他们去烧吧,只要死死守住四门,敌人依旧进不来。
此刻城头空不设防,但不虞敌人会趁机填河爬城……城头上已经布满是火油,番子真要敢往城头上爬,青阳人可不介意一支火炬上去帮他们把这场火放起来。
番子的投掷之术参差不齐,也有不少油罐落入城内,对此青阳人早有准备,大群的劳役与士兵背负沙袋,四处去铺盖摔碎在城中的火油,以防城内起火。
两个时辰转眼而过,番军阵中号角变化,各个方向都冲出火箭射手,持弓纵马疾驰上前,片刻之后一道道燃火箭矢飞上城头,耳中只听到‘嘭’地一声闷响,一蓬大火陡显于天地!随即番兵阵中掀起一阵轰轰荡荡的欢呼。
场面壮观且诡异,熊熊烈焰灼烧于青阳四墙,一层层火焰随着火油的流淌,从城头铺下长墙,变成燃烧的瀑布,看上去触目惊心。所幸的是,在见识过先锋投绳之后,火道人就提前想到过会如此,这些天里调动劳力沿着内墙、围城一周临时挖掘了一道沟渠,阻断了油路和火路。
大火之中,青阳城墙开始发出嘎嘎的闷钝响声:城墙是土石垒成、城门由钢铁铸就,它们都不怕火,但烈焰袭来温度暴涨之际,城墙和铁门都告膨胀,铁门胀动得比石墙更凶猛,巨大的挤压力量,让城门四周的石墙爆开一道道狰狞裂隙……
城内暂时什么也做不了,但番子不会等,号角重重大军涌动,投绳阵势散开,一架架装满沙袋的大车轮碾滚滚,被士兵们推动着直奔青阳而来,番子开始填河。
护城河水漆黑、腐臭。
青阳的护城河水是从前方百多里的一条大河中引来的,本来是活水,水势虽然算不上湍急,但流淌得绝不慢,可是番军一路打来,攻陷了前方的河口、关闭了水闸,活水变成了死水,早在之前那十万先遣到来前河水开始变质发臭,连日来渐渐干涸,现在河道内只剩下六成水,这还是南理雨水充沛的结果,若非经常下雨,护城河怕是早就见底了……
十万番子先锋大败之后,吐蕃主力迟迟未动,拖了这许久才攻过来,就是在做诸般筹备。常春侯宋阳现在南理算是一块金子招牌,如今这块招牌挂到了青阳,番子就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彻底底把它摧毁。大破镇西王在前,围剿常春侯在后,两个图腾被打掉,对以后的战事都会大大有利。
事先准备充分,加之人数众多,仿佛蚂蚁运粮般的,吐蕃大军忙碌却有序,无数沙袋被投入护城河。流水难阻死水易填,而吐蕃人也不用把护城河全部填死,只需要擂实、搭出四条大路能供大军同行即可,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告完工,此刻城头上大火依旧,但墙上的流火已经燃尽、熄灭,番军主帅一声令下,战鼓与号角惊天动地,番兵齐声呐喊,力士结队推动檑门木车攻门。
四座城门同时遭受猛攻。
外墙流火熄灭之际,内墙也告平静,城中忙碌一片,一根根巨大的圆木斜斜架起,死死撑住大门。铁门高温未散,圆木顶上去立刻冒起一蓬黑烟,偶尔还会晃起几道火苗……肉眼可见的,随着番子一次次的撞击,城门周围的砖石簌簌掉落,任谁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城门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宋阳、金马、阿里汉、刘厚,分别带队各守一道城门,宋阳负责正面、也是敌人攻势最猛烈的西门,龙雀宝刀斜背身后,宋阳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一场厮杀。
第一一七章 檑木
罗冠被调去随身保护金马了,宋阳身边是七上八下哥俩,齐老大手中攥着把鬼头大刀,就算这样的时候也挡不住他那张嘴,给宋阳出主意:“侯爷,您说,咱们现在要是放下吊桥,是不是能砸死不少番子?”
宋阳一愣,跟着就笑了:“是这么个道理。”番兵以沙袋填河搭路冲击城门,论起位置,正在撞门的敌军就在吊桥下方,把吊桥拍下去真能砸死不少敌人。
不过不等宋阳再说话,齐尚自己又摇头:“可惜,能拍死他们也不能放吊桥。”
吊桥一落下,被敌人斩断链锁就再也升不起来了,的确是能砸死些番子,但也给敌军铺就了顺畅大路,弊大于利……归根结底,就是齐老大心里紧张,嘴巴说废话来消遣。
不知不觉天色又告沉黯,已至黄昏时分,青阳西门在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终告不支,随着外面番兵新一次的撞击,几根撑门的圆木同时崩断,负责稳固圆木的士兵都被震得口吐鲜血,厚重铁门则发出一声刺耳呻吟,门缝处扭曲变形。
似乎太快了些。城内信兵往返不休,替四门主将来回传讯,东、南、北三座城门都还稳固、能够再坚持一阵,唯独这座西城正门早早就出现险情。
裂隙已现,狭小尚不足容人通过,但只要对攻坚战事稍有了解的士兵都能明白,这是城门被敲开的前兆,再支撑不了几下了。城外番军的欢呼声清晰响亮,城内长官大声吼叫,命令士兵再续圆木撑门……
撞门用的檑木,是被铁链牢牢固定在结实木车上的,攻城时车行至门前、固定立足,力士只需晃动铰链,大木就便可一次次地猛撞城门,过程看上去和撞钟颇有些相似之处,是以撞门的频率远胜过守军撑门的速度。
还不等青阳人重新加固大门,番子又接连发动了三次猛击,城门裂隙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容人穿行,双方士兵彼此相望,同时发出嘶哑怒嗥,青阳城下箭手涌上、透过门缝射杀番贼;吐蕃人一边遮盾、一边还击,同时调整门锤角度……此时城门的中隙比着檑木还要更宽,番子便不再用檑木猛撞大门正中,改作轰击门板,以求彻底砸垮大门,容后面早已集结待命的大军通过。
里里外外正乱成一团之际,齐尚眼中陡然炸起一片血光,叠叠鲜红、狰狞淋漓!齐尚好歹也是上品武士,突遇急变虽惊却不乱,身体立刻反应,右手横刀护住胸前、左手拉起巴夏向后暴退,要护着自己还得想着兄弟,口中还不忘喊上一声:“侯爷小心!”
兄弟俩果然好武功,随便一跳就退出去两丈有余,等站稳脚跟才发现侯爷不见了。哪是什么突遇强袭,之前齐尚眼中的血光分明就来自宋阳的龙雀挥舞。
一人一刀,宋阳自城门的缝隙间扑出去了。
连自己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外面的番兵就更想不到城门刚掀开一条缝、还不等他们往里面挤,里面就先跳出来一个活阎王!
当年的吐蕃第一勇士尚且挡不住龙雀一斩,何况外面那些普通番兵、何况宋阳在一次‘死去活来’后修为又告突飞猛进,何况这个杀人王来得如此突兀。恍惚之中聚集在门前的番兵甚至都分不清,这个人究竟是从天而降还是自城内冲出……他们也没有时间去分清了,下一个瞬间龙雀欢鸣、血肉横飞。
宋阳出城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拥在最前面的二十余人或被龙雀斩杀或被巨力扫入臭水,剩下的番兵本能向后急退,和身后同袍拥挤在一起,免不了一场小小混乱,而宋阳却忽然一愣,仿佛听到了什么,面露喜色张目远方,但战乱之中又哪容他多耽搁,愣神刹那后他纵身高高跃起,挥动手中龙雀、涌荡所有力量,以力劈华山之势自上而下,猛斩番子的冲门檑木。
刀木相击,却意外地爆起了‘当’的一声巨响,仿若洪钟大吕一般,轰轰威鸣震彻四方……宋阳受巨力反挫,狠狠撞到了城门上,所幸他根骨坚硬又有内劲护身,换成普通人非得骨折筋断不可。但真正出乎意料的是那根檑木,挨了龙雀的霸道一击竟不见丝毫损伤。
就算再粗大一倍的木头,也扛不住宋阳一刀的,它却连一线伤痕都没留下。
宋阳愕然惊呼:“什么东西?”
这檑木是件神奇之物,二百多年前高原上的封冻区域发生强烈地震,雪山崩冻土裂,威力和规模都异常惊人,事后附近藩主派人进入灾区查探,自雪窝中发现了这根木头,也不知道它来自玄冰下还是雪山内,当时发现奇木的人,本是想把它劈开当木柴烧火取暖的,没想到它刀斧不伤水火不侵,这才晓得它的神奇之处,运出来献给藩主。
不过木头虽然不凡,却没有任何实际用处,不管柴刀还是大斧砍上去没有三两下就告卷刃,锯子也一样,拉扯个来回锯齿就先崩掉了,木头却不损分毫。这样子自然就没办法去分割、更不能雕刻,这么大根的木头也不知能用它来做什么。
后来还是受了来自中土的方士指点:此物不仅不受斧凿、反而还能伤了刀锯,说不定有克金天属。若真如此的话,把它当作檑木去冲击别人的城关铁门,或许会有奇效。藩主依言一试果然如此,用它去‘敲门’,效率效果远胜其他檑木……再后来这根檑木被密宗僧侣得去,着实为密宗统一高原立下了不少功勋。
这次吐蕃侵袭南理,为求战事能够顺利进行,这根宝贝檑木也被派发到军中,不过之前在攻城时从未用到过它,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若非此物锤门,青阳西门也不会如此不济,才被砸了一个多时辰就支持不住了。
有关这段檑木的来历宋阳不得而知,但一刀过后又哪还会不晓得此物神奇?两臂被震得发麻、内心满满惊诧,手上却不停歇,刀锋一转龙雀呼啸改对木车下手,檑木坚硬异常,车子却是普通木料造就,哪禁得住宋阳的乱砍,眨眼功夫就被砍碎、砸踏,巨大的檑木轰轰然掉落沙袋铺就的渡河路上……
从他出城到他砍烂木车,前后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城门内的齐尚巴夏也都回过神来,没什么可说的,哥俩一起怪叫着向门缝冲去,打算到外面去接应宋阳,不过还不等他俩出去,只见门前又是赤芒闪动……龙雀回来了、龙雀自己回来了。
齐尚有点懵,宋阳把他的宝贝刀子扔回门内?那他干啥去了?
龙雀落地,发出‘当’的一声大响,旋即齐尚就看到侯爷了:宋阳是倒退着回来的,双臂张开做熊抱状,双手死死掐在一根粗大檑木上,正一步一停地退进城门……他拖着敌人的攻门檑木一起回来。
齐尚真正傻眼了,两国交兵、情势险恶,常春侯冒险跑出去把人家的一根檑木给抢回来了?很有趣么?小孩子玩家家酒么?
宋阳可没空子解释,一边缩肩摆头地躲着敌人的箭矢,放声对同伴大吼:“帮手!”
七上八下顾不上多问,赶紧跑上去帮着宋阳一起往回拉檑木,等他们一上手才明白,缺心眼的不止是宋阳一个人,对面的番兵也在冒傻气:他们正抱住、按住檑木死命往回抢。
外面的番兵都快疯了,正打仗呢忽然从里面跑出一个神经病来抢檑木,偏偏这根檑木来自柴措答塔,神奇且贵重,万万不能被敌人抢了去。
宋阳的力气何其惊人,七上八下也非弱者,又有大蛮跑上前七手八脚跟着一起帮忙,而且城内是脚踏实地、城外番兵踩着临时铺就的沙包路脚下无根,没能坚持片刻那根檑木就被宋阳‘拔’进了城内。
其实宋阳真没多想,他就是觉得这根檑木是好东西,就伸手往回抢了……
宋阳哈哈大笑,明知不是场合可他就是忍不住,丢了檑木的番军则暴怒成狂,一窝蜂地涌上前想要攻进城把木头抢回来,可现在西城门的缝隙有限,肩并肩的话最多容两人同时进来,还必须是两个瘦子,干脆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形,外面人再多也没有用,守军占了地利,短时间内完全能守住。
巴夏是个古板性子,全没兴趣去问宋阳为啥胡闹,倒是刚才反应慢了、没能随着宋阳一起冲出去杀敌,让他有些懊恼,此刻问道:“还冲出去么?我们随你一起。”
宋阳摇着头笑道:“不去了,刚刚我听到动静了,来了。”
巴夏眼睛一亮:“来了?”
齐尚却老大不乐意似的:“怎么才来?还道来不了了呢。”
山溪蛮的金环首领也跟着宋阳,她只管挥舞大斧子杀人,有关战事的决议她从不过问,是以被几个人的话搞得糊涂不已,忍不住问了句:“什么来了?”
……
战场上军情传递迅速,半炷香的功夫不到,番军主帅便得到禀报:西城门的檑木被南蛮夺走了。
可把大帅气死了,先不提什么神木珍贵、来历玄奇,单单这件事就让他接受不了,攻城军挥荡檑木磕门,挥着挥着那根大木头忽然被守城军给抢了?简直成笑话了,这要是传到朝中,大元帅的脸皮就直接贴到鞋底子上去了,可眼下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有传令重新换过普通檑木继续轰击城门。
传令后还不解气,元帅又继续道:“告诉图巴赞,三个时辰内攻破西门、夺回神木,两件事若有一件没完成,我砍他……”话还没说完,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同时用力一挥手示意身旁的众将噤声,精神聆听一阵后,沉声问手下:“是……水声?哪里来的水?”
水自百里外的大河而来。
当得知番军主力自唐楼出动,蝉夜叉和刘家军就离开了青阳,其中一支蝉夜叉的精锐千人队由郑纪亲自率领,潜行隐踪进入敌占区、奔袭百里抵达河闸附近后潜伏下来。
郑纪与宋阳事先约定,当青阳城烈焰翻天时,他便奇袭河关毁掉水闸。
番子上午发动的投绳攻势规模了得,城头燃起的大火卷动滚滚浓烟,百里外清晰可见,郑纪见到讯号立刻动手。
河关算不得什么重要位置,这道闸口唯一的作用仅在于:向青阳护城河中蓄水。就算不去管它,任由青阳的护城河满溢对吐蕃大军攻势也不存真正影响,所以派驻于此的番军很少,蝉夜叉只一个冲锋就杀尽驻军、继而毁掉了河闸。
区区一条护城河,于大势中无足轻重,可是放在此刻却变成了城守的关键。当水声咆哮传到,护城河水位暴涨;而滔滔大河倒灌原先只剩六成水位的死河时,水流奔涌何其湍急;反观番军搭就的‘沙袋之路’,应付之前的死水绰绰有余,对上汹涌浪涛却远远不够,连片刻都没能坚持便轰然崩溃!
青阳四座城门前的攻势立刻被打断,木车与檑木倒翻沉河,攻门番军逃得稍慢者也被浊浪吞没……
番子的损失并不太大,沙土袋也还有的是,足够把护城河重新填住,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费功夫,未免太让人泄气了。
番军主帅传令大军重新调集沙袋,不再是搭路,而是彻底把护城河填死……工程规模比着上次大了许多,而且填埋活水比起死水也更难得多,但是在埋掉护城河之前大军根本没办法进攻,只能老老实实地搬沙袋。
这个活足足让番子忙碌了一整夜的时间,等到转过天来,日头再度自东方升起时,护城河被彻彻底底地填死了,不过另一件让番子烦心的事情又来了:城头的大火烧到头了、熄灭了。
西域火油质不凡,但是烧在石头上,没有其他引火之物、全凭油脂自燃,坚持的时间终归有限,不可能无尽无休地烧下去。
虽然城头还有袅袅青烟、虽然踩在砖石上还有些烫脚,但城头确确实实已经能够重新布防,守军回归原位,兴高采烈地用毒箭和番子们打招呼。
投绳纵火的取胜关键就在于烈火霸占城头,让守军无法进行卫戍,只能听任番子用檑木撞门,如今城头重新回到宋阳手中,番子不是不能强攻,但伤亡必然惨重……归根结底,昨天的那场火算是白放了。
宋阳让护城河也和他自己一样‘死去活来’了一回,青阳一场小胜。
番军主帅深深吸了一口气,问负责军需的将官:“火油如何?”
将官应道:“军中所携告罄,急调的话最快五日可及。”
火油毕竟是危险之物,为保安全大军主力只带够攻城所需的数量,另有大批火油储藏在大军后方,由重兵看守着,以备前方随时调用。番军主帅点了点头:“调!不过不可急,六七天再到也无妨,不争这几天,要确保火油安全为重,另外数量上……”元帅略略沉思,很快下定决心:“三倍。”
军需官一愣,心里大概猜到了元帅的想法:当投绳再起,烧得便不再是青阳城头了,元帅动怒了,他要一把大火焚尽青阳!
第一一八章 恶焰
军需官猜得没错。
单以‘罪行’而论,只凭屠灭十万吐蕃先锋,青阳就够得上‘屠城’的惩罚了,可这种极端手段是把双刃剑:用得好的话能彻底打击敌人士气,让南理百姓陷入恐惧,不敢再顽抗下去;但是也有可能会激起民愤,让以后吐蕃人遇到更疯狂、更亡命的抵抗。
吐蕃元帅不敢肯定屠灭青阳后,南理人会是哪种反应,所以在大军主力攻城之前,他还不打算用这一招。不过短短的两天接触下来……第一天奴隶被蛊惑、哗变,军卒伤亡过万;第二天护城河暴涨,人手损失得虽然不多,可将近百万罐子的火油就那么白白浪费了。
无可破、不可解的‘驱役’和‘投绳’,高原战士最最引以为豪、无往不利的两个厉害手段,竟先后被敌人毫不费力地瓦解了。
要知道这才刚刚两天,双方甚至还没真正接仗,占据绝对优势的吐蕃大军又死人、又费油、还他娘的丢了一根檑木,青阳有什么损失?充其量就丢了一条臭河吧。
吐蕃元帅大概明白了一件事:自家十万前锋,短短几天功夫里就在青阳城前全军覆灭,恐怕不是偶然、不是运气使然。所以他终于下定决心:焚城,一把火烧个干净!再不给青阳耍花招的机会。
对大帅的决议军需官不敢相劝,只是尽自己本分地提醒道:“按照元帅调派的火油数量,大库便空了,以后的战事若再用到火油……”
元帅一哂:“这你不用管,我自传书后方,再调运火油补充到入库。”跟着又传下军令,命麾下大将调遣重兵随军需官去押运火油,确保行途安全。
随后几天里吐蕃人按兵不动,稳稳扎住了阵势,把青阳围得如铁桶一般,却未发动任何进攻……对一城很快就要被烧死的敌人,番子当然不会再用人命去搏。由此青阳也得了几天清静,城中人马各忙各的,山溪蛮天天跑上城头溜达,眼巴巴地盼着敌人快来攻城好让他们放手大杀;火道人每日每夜地围着那根神奇檑木转悠,这天底下没有他烧不了的东西,如今突然多出一块不怕火炼的木头,道爷见不得这个,不想办法把它当成劈柴烧了侏儒老道就睡不着觉;葛司马则每天都在数日子,计算援兵何时能到,可直到半月之期已过,他还是没收到一点援兵的消息,老头子耐不住了,跑去问太守。
刘厚伸手一拍脑门:“常春侯前阵子交代过我,我忘记跟你说了……援兵不来了,奉侯爷军令暂住平郡候命。”
平郡是青阳身后的一座小城,无险可守军资匮乏。
葛司马一听就急眼了:“把援兵放在平郡做什么?青阳要是完了平郡又怎么可能守得住?”
“常春侯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敢问。”刘太守双手一摊,一脸的无奈,跟着又撺掇司马大人:“要不……你去问问?”
葛司马嘟囔了句:“问就问,你等着,我去问个明白!”说着就往外走去。
别看老头子是个死板脾气,但也有个活心眼,他没敢跑去直接质问宋阳,而是拉着齐尚去喝酒了……结果这顿酒才刚开始喝,话还没说两句,城外忽然传来阵阵号角,番子大军开始行动了。
大批火油运至,装备大军完毕。
青阳人都看烦了的景象再度出现,油罐子铺天盖地而来,可是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油罐子不止砸在城头,更多的是飞入城内,溅落四处!惊得火道人顾不得再和檑木玩命,赶忙去把城中长燃不灭的赤色焰火给熄了。
又何止方向差别,数量也远胜从前,番军大库倾尽所有,大军受命投掷一空,吐蕃元帅另有严令:此战不受降!
即便青阳守卒举手投降开关献城,也只有死路一条。能荣任大军统帅,心思自然坚定,毁灭全城的霸道手段要么不用,要用的话就绝不会中途停止,打从新的投绳攻势开始之后,就算青阳城内的南蛮晓得了大军凶猛也为时晚矣。
也是因为决意焚城、不受降,所以这场火不用等油罐子砸光后再去点,在前面几轮投掷过后,番子便以火箭袭城,跟着再把油罐接种不断地向城内去砸……从中午开始的投绳,也一直持续到深夜,才终于把油罐尽数清空!
眼看着青阳的火势从弱到强、恶焰层层跃升越跳跃高、直到最后一座大好城池完完全全变成一只巨大的火盆,自番军主帅以下,诸多将领大笑不停。
当真是烧得痛快极了,之前十万先遣的覆灭、五万奴隶的哗变、百万灌之巨的油罐损失……番子的诸多颓丧与愤怒,终于随着这把大火付之一炬。
与纵火城头不同的,焚城大火烧得不是石头,而是房屋、建筑、树木等等,一场大火熊熊不熄,甚至连雨水都对之无可奈何,整整七天七夜过去,青阳城中烧无可烧火势才渐渐减弱、终告熄灭……南理西疆的最后重镇、镇西王一系最后一处阵地彻底被烈焰焚毁。
七天之中,番军也不可能往火堆里钻,就驻扎原地等待,大元帅传书南理四方,从南理皇都凤凰城到北方边关折桥,盖了元帅大印的吐蕃军书传遍南理大小城池,番子的措辞中规中矩,抬头寒暄落款祝福一样不落,但军书含义不过就一句话:青阳已化槁灰,若再做顽抗便同此城!
大火初熄,但城中还进不去人,元帅传令全军戒骄勿躁,‘晾’它一天再破门进去搜索。同时军中的高级将领齐聚大帐。
青阳肯定是完了,不用再多想什么,借着这几天的功夫,元帅已经拟出下一步的行动方略,召集众将来商议,有关军情的讨论,气氛轻松愉快,大伙心情都好得很,讨论过后元帅甚至还把大伙都留下来,就在中军帐中开了一个小小的宴会,还开了一坛子老酒……军务在身时严禁饮酒,不过一群将军喝这么一小坛,一人能分到一杯就不错了,不会酒醉误事、小小的放纵无妨。刚烧了一座城,造下这么大的杀戮,再怎么高兴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喝口酒压一压就舒服多了。
宴席散去,一夜无事,只等天亮派人进城搜索,找到常春侯的尸体、王侯令鉴和城守大印,青阳战事就算彻底结束,大军便可继续前进。
当晚番军大帅睡梦香甜,破晓时分醒来,正洗漱着忽然亲兵进账,脸色古怪声音更是异常干涩:“启禀大帅,青阳……青阳……”
亲兵‘青阳’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元帅等得不耐烦伸手把他推到一旁,迈步走出大帐望向青阳,旋即元帅就大吃了一惊!
一座焦黑的城,触目沉重、破败、死气沉沉,明明就是一座死城了,可城头上……竟然插遍旌旗!南理龙旗、红波军旗、征西帅旗、常春大旗,一面一面五颜六色,正迎着晨风烈烈飘扬,荡漾着蓬勃生机与浓浓士气。
番军元帅只觉得一阵眩晕,这可是闹鬼了么,七天七夜的焚城大火之后,怎么可能还有人幸存?
还不等他想清楚怎么回事,青阳城中忽然传出‘嘭’地一声、火焰爆燃时才会有的闷响,片刻后只见城内一道赤红色的浓烟遇风不散、滚滚而上、直冲九霄,方圆百里清晰可见。
之前召唤散兵游勇的赤色烽烟又告升起,如今它又多了一重含义,昭示四方,青阳仍在、南理的青阳仍在。
番军人人都见到了青阳城的异象、人人都恍若梦中,真的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数十万人目瞪口呆,偌大天地死般寂静,一片沉寂……直到一个白袍人跃上城头箭垛,手中巨大的刀锋如血、遥遥指向吐蕃中军帅旗,对着密密麻麻的番子大军笑着催促道:“快去吃早饭,吃饱了来攻城。”
笑声朗朗、传遍四方,宋阳吼过一句后,跳回城头吃早饭去了。
……
镇西王曾对宋阳说过,南理太祖开国时,曾在中、西、北三地各选址一处兴建大库广储军需以备不时之用,三座大库都是地窟,深藏于地面之下。最初西疆大库就选址在了青阳,但大库即将建成之际,从地缝中渗出了些许‘血水’,其实只是些普通的锈水,说明附近土壤含铁量高,虽然不常见但也算是正常的地质现象,不过在‘古代’看来此事是不祥之兆,太祖皇帝下令封闭此处,西疆地库另择其他地点。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当初镇西王的爹就把它当成玄奇故事讲给王爷听,后来王爷当了爹,又把故事讲给了筱拂、初榕听……当常春侯决意出兵、增援青阳时,阿难金马细数番军手段,投绳战法当然是重中之重,番子能烧城墙自然也能烧城内,此事不可不防,若想不出抵御的办法干脆就别出兵了,初榕自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
宋阳抵达青阳后,土猴子最重大的任务就是重新开掘、修整昔日大库,以备番子红了眼焚城时用来大家避难。
当年大库是皇帝钦点、要员督办的工程,用料精良施工严格,被废弃百多年后虽然荒蚀不堪、腐臭积水没膝,但地窟的架子仍在,全无塌方,工程质量一流。而土猴子擅掘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排空积水后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继而又把地库空间进一步拓展,同时打通长长的气路,一直绵延到城外,确保城内一片火海时地库依旧能轻松呼吸。
地库遗址完好、土猴子全力劳作,城中的劳力们也不闲着,把大批物资运下地库。
当番子开始纵火时城中士兵与百姓就按照事先部署深入地下避难,直到大火熄灭后大家才又钻了出来,昨天深夜趁着浓稠黑暗宋阳亲自率人登城插旗,这才有了今天清早‘旌旗遍城头’的震撼情形。
吐蕃军中的重要将领全都看到了青阳城上的大旗、听到了宋阳的呼喝,不用主帅召唤就自觉赶来中军大帐领命,所有人都看着元帅……元帅的眼角不自觉地跳动着。
接下来吐蕃大军该如何应对?
死死围住敌城?这是个好办法,一场大火过后,青阳城内的军资必有损失,元帅不信他们的余粮能够让守军坚持两个月。可是他自己也耗不起两个月,在南理的战事不光要赢、还得要快,就算元帅想拖柴措答塔也不答应。
元帅没什么好说的,就只有两个字:强攻!
可是当初为什么要焚城?
还不是因为吐蕃元帅不想强攻。这城里有个‘见招拆招’的常春侯坐镇、这城里有大批强力野人从军助守,用常规手段攻城,赢是一定能赢,但伤亡难以控制,可是到了现在,奴隶们死光了,火油罐子砸光了,青阳城干脆都被烧成一块巨大的碳石了,守军竟然开始吃早饭了。
事到如今,手段用尽,再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碰硬、见真章了。
守军有坚门高墙?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