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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4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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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战事也正是如他所愿的那样,几个时辰过去,燕军阵势稳固、死死抗下了强敌掀起的惊涛巨浪,直到黄昏时分,回鹘阵中传来那刺耳的号角声……

  不同于回鹘普通军号的苍凉、厚重,新的号角声很尖锐,甚至有些像中土乐器唢呐的声音,但远比唢呐更响亮、更吵闹。随即正在冲阵的回鹘骑兵,如潮水般向着两旁翻卷开去……

  回鹘人自西向东而来,燕前锋大军面对西方而战。就是因为所在的方向,以至于正在苦守阵势的燕卒眼中产生了一个可怕的错觉:仿佛尖锐的号角刺破了苍穹,让天际那被夕阳染得血红的晚霞‘流淌’、‘蔓延’到了地面上:

  回鹘骑兵阵中央、燕军主阵前方,一支火红色的大军!

  回鹘人之所以能成就这世上最强大的骑兵,最重要的原因莫过于他们盛产强壮大马。回鹘儿的军马膘肥体壮,比着燕马要足足高出一头,无论冲刺、耐力、负重还是性子都远远胜出,据说回鹘的好战马都暗藏凶心,若训练得当,在作战时它们甚至能够扬踢踩踏、低头顶撞,不用主人号令就去主动伤害敌人。

  而红色大军中的马匹,比起回鹘的普通战马,身形还要足足大出两成有余,周身批满红色的鳞叶锁甲。它们身上的骑士更仿若金铁浮屠,全身都笼罩于厚厚的铁甲之内,除了眼睛外不存一丝缝隙。

  连甲胄带骑士、再加上骑士手中的丈八鸿矛,骏马的负重最少也要三百五十斤开外,可它们在冲锋之际,非但不显笨重,反而比着之前的回鹘俊骑冲得更快。

  从旗帜到铠甲再到手中鸿矛,全被染成了红色,不同于南理红波卫的那种血色味道,这支回鹘重骑的颜色鲜艳且明浩,是那种刺眼的明亮之红,单独一骑看上去就仿佛一簇跳动的火焰,当千军万马集结到一起时,何异于大地开裂、自幽冥中拥簇的浩浩恶炎。

  当这支骑兵轰轰荡荡冲近时,燕卒骇然发现,这马的眼睛和奔跑中、透过鳞甲滴落在地上的汗水竟也都是红的,如血更如火!

  这支骑兵的名字唤作:炼狱。

  回鹘的杀手锏,精锐中的精锐,倾大漠之力、积累百年光阴才辛苦培养出来的炼狱重骑!

  大漠上,三匹马中才能有一匹战马,十匹战马中才能挑出一匹好马,供长官、将军坐乘,但百匹好马的驹子里,也未必能有一头红色眼睛的凶马。

  赤眸血汗,这种名驹被回鹘人唤作‘火烧云’。

  本来是可遇不可求的异种,但回鹘建国后,大可汗看中了这马的本事,征兆此道能人通过杂交刻意育种,最终大获成功。不过因人为干预,这种马匹虽然能够被培育出来,但存活率很低,且即便存活下来,有最好的饲料和专人照顾,它们的寿命也只有普通马匹的一半,力量和速度也都逊于真正的火烧云,不过比起普通战马要强得多了。

  因为这些原因,火烧云无法装备全军,如今日出东方手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万炼狱奇兵,这次南征他直接调了半数给谢木谢尔,作为远征军压箱底的本钱。自从谢木谢尔领兵出征以来,这支队伍从未被用到过,大元帅把他们捂得死死的,吐蕃人不知道、燕人更不晓得。

  两万炼狱,数量上不值一提,在这场浩大会战中不过沧海一粟,但是在战力上……足够了。

  重甲、鸿矛、骑士和马匹自重,再加上风一般的奔跑速度,每一头‘炼狱’冲入敌阵时的力量何其凶猛;从骑兵头顶直到马匹四蹄都披着的厚重铁甲,让‘炼狱’完全无视弓箭、刀枪这些常规的狙击手段;最可怕的却不是它们的力量和速度,而是这样的负重、狂奔中,骏马依旧能良好地保持着灵活。

  ‘炼狱’并不比普通的回鹘骑兵笨拙,奔跑之际四蹄纵跃,轻松跨过地上的障碍……

  凶猛的力量、一座座风驰电掣般的铁塔汇聚成的金钢洪流,燕人拿什么去抵挡?

  在对冲战阵中,对付炼狱重骑最好的办法仅在于在地面上做文章,挖陷阱、设拒拦,可大战开启突兀、又已经打了大半个白天,就算燕军在之前仓促布置了些地面功夫,也早都被之前大规模的轻骑冲阵给趟平了。谢木谢尔等到这个时候才把杀手锏派上阵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由此两万炼狱重骑的冲锋,变得全无悬念,轰轰铁蹄声中,燕人的阵势被狠狠豁开了一道口子,没多久功夫,烈焰似的铁骑就打穿了燕阵,但炼狱不停,随着长官号令,他们调转马头,又复折冲回来。

  拉锯般冲阵,几个来回之后大燕军阵被他们冲得支离破碎。跟着,回鹘主阵中的冲锋号与催战鼓同时响起,来自大漠的轻骑战士齐声嘶嗥,排山倒海、杀向敌阵!

  月上中天时,燕军完全溃败了,撇下数不清的尸体仓皇逃去。谢木谢尔再度传令,回鹘人不做追杀、甚至不去清理战场搜刮战利,大军立刻掉转马头赶回仁喀。他们返回圣城时,周景派出的劫城距离城池不过三十里之遥……

  回鹘人胜得酣畅淋漓,但也胜得危险无比。主力弃城而出远击强敌,势必导致城防空虚,燕人会派兵趁虚来袭。说到底两军拼的就是时间,若是那场大战进展不顺、回鹘大军被燕前锋拖住的时候稍长,圣城很可能就丢了,到那时回鹘人的下场不堪设想。

  不是谢木谢尔莽撞贪功,明知是冒险还要带兵出城去仗,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从他们攻克仁喀以来,在高原战场上回鹘人就掌握了主动,但是他们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剿灭燕人,如今情势骤变,回鹘人被迫要由攻转守,这个突兀变化对军心、士气都会产生重大影响。

  另外,对于燕国现在正经历的生番浩劫,谢木谢尔了解得很清楚,自然也能明白面前这两路燕人大军会不计代价发动猛攻,以求尽快结束此间战事、赶回去救国救主。

  不难想象,不久之后的攻城战役会何其惨烈。

  为了即将到来的艰苦战斗、为了能把圣城坚守都更长久些,谢木谢尔非得先提振大军士气不可。在正式转入防守之前,回鹘人需要一场大胜,哪怕是强求、哪怕是冒险。

  不过话再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手上还藏了两万炼狱,心中有了较大的胜算,谢木谢尔也未必会去打这一仗。

  谢木谢尔成功摧毁了燕军前锋,但短短三天之后,燕军便卷土重来,没有任何战前交涉,燕军直接发动攻城。

  这一战从开始之后,就再没有片刻停歇。

  昼夜不息,城外燕军各部轮流罔替,发疯般猛攻城池。

  洪太祖留下的攻城密道在不久前被堵死了,这条路本来还能被守军利用,但是宋阳从雪原下来后,曾托谢门走狗给回鹘人传讯,燕顶已经获知了洪太祖留下的布置,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了解到什么信息,但是谁也不能保证石壁上到底有没有记载圣城下的密道,为策万全,回鹘人还是把它彻底封死了。

  城中,神山柴措答塔前,本来供信徒礼拜的巨大空地变成了焚尸场,层层烈焰翻卷,把阵亡的将士尸体化作灰烬,时时刻刻都有尸体从四城送来,黑烟自从升起后就再不曾散去,浓浓滚滚风吹不动。回鹘人拜火,死后尸体火化,灵魂回归火神怀抱。

  城外,四墙下,有些地方燕人的尸体甚至已经堆积得和城墙差不多高矮了,周景没有时间,他不敢片刻耽误,甚至顾不得传统上对亡人的尊敬,传令大军只攻城、不收尸!高原上的天气渐渐寒冷,尸体腐烂很慢,短时间里不虞会有瘟疫爆发,燕人士兵就踩着前面同僚的尸体,向着城头奋力攀登、厮杀,不久之后他们也变成战友攻城的垫脚石。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燕人都在强攻,回鹘都在苦守,人命变成了云烟、一阵风吹过就倒下一批尸体;士兵也变成了机械,他们就只做两件事:厮杀、休息。

  城内城外,所有人都变得麻木了。

  前阵子打燕前锋的大捷带来的士气已经消散了。

  回鹘战士见识了燕人的攻势,明白了敌人必克此城的决心,由此也清楚了自己的下场:城破人亡。虽然大帅已经宣布援军将至,但是大伙心里都晓得,这不过是激励士气的说辞罢了,又怎么可能再有援军……其实也不用编这样的蹩脚借口,如今早就不用再动员或者激励,当死亡变成身边的风、随时都会流过身体防无可防时,死战到底就变成了在生者唯一的执念了。

  为护持圣火而死,是灵魂升入天国、从此沐浴圣光永得欢乐祥和的最直接的途径,信仰让人变得坚强,若今生注定此刻消亡,我还有来世可依、可求。

  转眼一个月过去,城中守军伤亡惨重,谢木谢尔刚从城头上下来,身上血迹斑斑,散发着刺鼻腥气,军中几位重要将领分列两旁,逐一报上自己负责的防务,之前曾主张撤退的那位左列首将最后开口:“要想再守下去,给我人,我要沙蟹旗!”

  沙蟹旗是回鹘儿军中的一支番号,总共六万之众,如果没有‘炼狱’的话,他们就是谢木谢尔麾下核心的战力,不过这六万精锐是清一色的骑兵。

  最出色的骑兵,要在马背上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如今让他们下马去做普通守卒,无疑舍长取短、是巨大的浪费。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守军伤亡太大,普通骑兵早都下马、被调上了城头,如今人手再度不足,想要继续固守圣城非得调用他们不可。又何止沙蟹旗,按照现在的样子,用不了多久,怕是那两万炼狱也要舍弃骏马、脱掉重甲登城卫戍了。

  左列首将话说完,情不自禁模棱起眼睛,去望对面的右首将,两个人同在谢木谢尔麾下十几年,几乎见面就吵,从来都没和睦过,一向是你开口我反对、我说话你驳斥……可惜,这一次等他望向对方的时候才恍然醒悟:死了、换人了。

  老对头,家里有汉人血统的右首将,前几天已经战死在城头了。

  左首将目光一黯。

  第一五九章 决战

  对左首将的要求,谢木谢尔不置可否,低头沉思片刻后站起身,对阵前众将道:“眼下没事的,陪我出去走走。”

  手下部队正当值守城、或者有要务在身的将领就此离开归回军中,左首将和另外四五个人跟在了元帅身后。

  谢木谢尔带着心腹爱将缓步而行,一路从城下来到圣山柴措答塔的顶峰,途中不曾说过半个字。这样的时候,元帅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其他将领也不会去开口,以免自讨没趣。

  圣山顶峰眺望,燕人联营绵延远方,一支支部队仿若蚂蚁,从营中穿梭来去奉命调动。仁喀城的卫戍防御,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这座圣山,人在峰顶,四下里敌人的动向几乎一目了然,料敌先机,这让守军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峰顶哨台上的军兵见到元帅,纷纷躬身行礼,谢木谢尔摆了摆手:“不用理我,做好本分就是。”说完,他背负双手,向着北方遥遥眺望,那是大漠、家乡的方向……

  良久过去,谢木谢尔终于收回目光,开口:“阿古提,若我不派沙蟹登城,你还能守多久?”

  阿古提就是左首将,看上去是个莽汉子,平时什么事情都浑浑噩噩,反应迟钝,但只要一沾到打仗,他就像换了副魂魄似的,立刻变得精明起来,闻声想也不想,直接应道:“三天没问题,五天不好说,十天准完蛋!”

  “九天!”谢木谢尔给出了一个时间:“沙蟹你不用指望了,炼狱更不可能给你,但你还要给我再守九天,其他人随你调遣,就是让我上城去守也没问题。”

  元帅的声音平静,但这句话就是军令,左首将阿古提直接点头:“得令!”昂首领命之后,他又放松下来,咧开大嘴嘿嘿笑道:“我得要你的亲兵,你就算了,不用上城了,你要上去,还不够我们忙着保护你的。”

  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九天之后?”

  谢木谢尔忽然笑了,眉宇之间殊无欢愉之意,脸上的笑纹荡漾,扩散出来的却是深刻决绝,他没回答爱将的问题,只是喃喃地低声道:“九天之后……九天之后……”

  九天之后。

  黎明前夕。

  恶声震彻云霄。

  檑木猛烈锤击城门的闷声;沉重城门在扭曲、碎裂中一次次爆发出的怪响;城外沸反盈天的号角与战鼓;已经从城下蔓延到城头上的喊杀声;外面尚未登城的燕人大吼震喝声……所有这些声音,都是燕人的胜利,都是老天爷的宣判,仁喀即将失守,再无可救了。

  城头、门后回鹘儿的抵抗只是可悲的徒劳,执拗的本能。

  胜负已分、生死早定!

  那无数的可怕声音裹杂在一起,汇成恶浪直冲九天,震得整座苍穹都在瑟瑟发抖。

  相比之下,柴措答塔的圣山上一片寂静。这座城中山峰已经伫立了千万年,它一直很安静……可是今天它变了个样子,只是此刻正是夜色最最黑暗的时候,山下的人看不出什么。

  不久之后,当曙光初透,一道道亮丽晨霞如剑刺破沉沉黑幕,让人间褪去沉沉黑暗、重返于万千色彩时,正渐渐占领城头、正轰碎大门的燕卒才骇然发觉,今日的柴措答塔山完全换了一副颜色!

  本来以黑山、黄宇为基色的密宗神山,竟变成了灿灿火红。

  山不会变,只是它换了一套山衣吧……战士们拼成的山衣。

  从山脚到山腰,六万沙蟹;从山腰到峰顶,两万炼狱。回鹘远征军剩下的最核心、最精锐的力量,整整八万披红挂彩的凶卒,覆盖了这座算不得太宏伟的山峰。

  炼狱不用说,本就是赤旗红甲,流火般的颜色。至于沙蟹旗,回鹘人拜奉圣火,战士们随身都会携带一身红色布衣,遇重大战事披罩在甲胄之外。

  此刻,密宗的圣山,变成了回鹘人的烈火雄峰!

  这是谁都不曾想到的。谢木谢尔元帅始终不肯把手上这八万精骑投入守城,竟然为了在仁喀城破、回鹘大军败亡之际、再打上一次冲锋。

  骑兵,是回鹘人的骄傲。

  沙蟹,是由来已久的番号,曾追随开国大可汗东征西讨,立下过绝大功勋,所以这一旗始终得以保留,百多年里的传承中、威风里,大漠儿郎已经不知不觉把加入沙蟹当成了梦想。

  炼狱,是一只神秘的部队,就仿佛博结大活佛的‘佛光’,大燕景泰的‘锦绣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极少真正出现在战场,他们的现身,象征着帝国最最强大的武力,是圣火光芒在人间的化身,是所有回鹘人目光的所向,更是整座大漠的荣光所在。

  或许这就是谢木谢尔之前不肯动用他们去守城的原因所在吧,真正的骑兵,不该缩身于石墙背后,而应骑坐于骏马、驰骋于疆场、战死于风驰电掣般的疯狂快乐之中。

  最后一次决绝的冲锋,让这世上最强大、最精锐的骑兵,尽享本就属于他们的骄傲、梦想与荣光。

  燕人的中军帐距离圣城较远,加之城墙阻隔,站在大帐门口的燕帅周景看不到圣山全貌,但山顶处被火骑染出的那一抹亮红他仍清晰可见。由此周景打了个愣,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四字评价:“傻子,疯子。”

  的确是够傻、够疯的。

  骑兵的威力的确惊人,但相比之下,如果把这八万人投入守城,借着高墙厚垒的掩护,完全可以让仁喀再坚守得更长久些。若是冷静的主帅,一定不会像谢木谢尔这样做……战争与荣耀根本没有半个大钱的关系,为杀敌要不择手段、为求胜能卑鄙无耻,这才是战场的王道。

  谢木谢尔连这一重都看不破,根本不是个合格主帅。

  燕军营,周景元帅心里四字评语刚落,圣山顶谢木谢尔元帅口中的大吼便响起:“五天之后,仍在此处,我与诸位共享胜果……活着的,人回来;死掉的,魂回来。五天之后,黎明之时,柴措答塔,不见不散……杀敌,虽死无憾!”

  名将世家,自幼习武,让谢木谢尔中元充沛,响亮吼喝传遍四周。

  锵锵断喝,一如回鹘人的性格,简单而直接,没有什么可矫情,他的战前动员就是元帅最后的命令:杀敌,死而无憾。

  旋即号角声冲天而起,八万骑兵纵马、狂呼,从柴措答塔山上,向已经杀入城内的燕军扑去。

  中土世上,几乎没有什么城池能够成全骑兵最后的荣誉,唯独仁喀,城内有山,可供骑兵蓄势、俯冲。

  浩浩的赤色洪流,来自大漠儿郎的烈焰之师,来自回鹘战士的钢铁之杀。

  刚刚冲入城内的零星燕军如何能够抵挡这样凶猛的冲锋,及时逃开的捡回了一条性命、不及躲避的便直接被撞飞、踩翻、化作一滩血肉泥沼,在铁蹄下四溅散碎……任何挡在铁骑面前的东西,无论人命还是凶器,就只有一个下场:碎裂。

  八万骑兵早就得了命令,冲下圣山后阵势不乱,并未游散开去追杀城内敌人,仍是汇聚于一处,仿若猎猎火龙,直接冲出圣城东门,所有战士的弯刀所指,燕人帅旗!

  最后的骑兵,最后的冲锋,最后的疯子们,竟要孤军闯联营,妄想去摧毁燕军的中军帅帐。

  周景冷笑不已,若是他的中军那么容易就被几万敌骑摧毁,他也根本没资格来做这个大元帅,根本都不用他传令,大军中早有针对回鹘铁骑截营冲军的部署。

  莫说回鹘现在这八万人,就是他们的远征军丝毫未损,全部集结来燕中军,也绝无成功的可能。

  高高的木塔上,燕军令手奋力挥舞大旗,传下旗令,一队队燕卒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当回鹘人闯入联营时,燕军也完成了合围。

  不同于之前攻打燕人先锋的冲阵,那次对方行军准备不足,此刻燕人身处营地中,物资充沛准备充分,专门抑制骑兵的巨矛、铁丝穿成满布铁蒺藜的绊马索、设置于要害处随时饱弦的车弩,还有滚滚的火油、巨大的檑木、穿甲利箭……和远胜于先锋人数的主力规模。

  赤色的巨龙陷于泥沼,大军突破的速度明显缓慢了下来,在昂昂的怒吼与不甘之中,回鹘儿杀人,回鹘儿被杀!现状并非意外,当昨夜,回鹘骑兵奉命集结于圣山时,他们每个人就料想到了此刻的情形,料想到今天就会战死在无边无际的燕军之中,可那又有什么关系?畏缩在城墙后向外射箭、或者干脆不参军不来这高原战场,就能活……只是稍稍活得长一点吧,而现在,他们刀上有血、胯下有马,心中更有满满自豪……

  周景登上高塔,了望大战,只看了一会儿功夫,他就没了兴趣,打得再怎么凶狠惨烈,这支回鹘大军也逃不脱被剿灭杀光的下场,没有丝毫悬念,更不存翻盘的余地。周景重返地面,高原战事已经基本落定,是时候考虑撤军、回援燕国的事情了。

  可就在他从高塔下来,还未走到自己元帅大帐的时候,周景忽然站住了脚步,转头问身后亲兵:“什么声音?”

  亲兵满目迷茫,显然并未听到特殊动静,嘴巴动了动正想说话,周景又猛一挥手:“噤声!”同时皱起眉头,侧耳仔细倾听。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隐隐中的异响就越来越清晰,此刻连他身边的亲兵都能听到了:鼓声。

  全不同于燕人或回鹘的战鼓,远处传来的鼓声里全无沉闷之意,节奏迅猛、但意境厚重……古怪的厚重,感觉上就仿佛置身于重重苍翠峻岭,山势入目宏大,却绝无压抑、反而使人心中一畅。

  听得出,鼓声连连成片,绝非单鼓动静,至少是百面大鼓齐奏,但声音起落统一且整齐,这份鼓艺不同凡响。

  但周景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探究打鼓的技巧,脸色铁青沉声传令:“探!何处起鼓、何人起鼓!”

  可惜,在场众人里没有参加过吐蕃、南理的青阳之战,否则就能立刻回复大帅:这是来自南蛮石头佬的鼓声。

  就在回鹘人舍死一战之际,石头佬的鼓声从东南方向传来。

  石头佬一直在南火军中,追随阿难金马,如今这群大蛮戴着手锤、打着巨鼓来了,之前一直神出鬼没在燕西作乱、后来一度消失不见的恶鬼南火,自然也一起到了。

  不止四万南火,还有整整齐齐的六万番兵,隶属藩主墨脱,世代常驻于高原东侧、大燕西关外不远处的领地上,忽然出现在燕人背后。

  鼓声现,援兵到!

  十万雄兵现身后陡地加快速度,仿若疾风急急扑向燕人大阵。

  早在进入燕境前就化身猛鬼的南火,从燕境撤出、蛰伏于墨脱领地、又自东向西穿越了小半座高原潜行至仁喀战场,这么久不曾杀过燕人,早都憋红了眼睛,亡国之军、亡命之兵,为友军援助而来,向仇敌索命而来。

  隆隆战鼓迅速接近,没过多一会儿的功夫,被围陷于燕军阵中的谢木谢尔部也听到了鼓声。

  左首将阿古提完成了坚守圣城九天的重任,现在也骑在马上随骑兵征战,闻听鼓声有异,略作思索后惊讶望向身边的副将:“这是什么鼓?援兵么?还真有援兵?”

  副将正杀得兴起,直接应道:“你都不知道,我他娘的哪知道!”

  阿古提是急性子,对副将道:“这里我撑着,你去问元帅,快去快去!”

  副将领命驳马便走,向着元帅所在之处赶去,可是还不等他问来消息,猛地又有一阵古怪响声,穿透纷乱战场,遥遥传入阿古提的耳朵:号角,响亮吵闹、好像大号唢呐吹出来的号角声。

  对鼓声陌生,但是对这号角声阿古提再熟悉不过,回鹘人管这种号声唤作‘铭角’,是‘炼狱重骑’专用的冲阵号角。

  可是随着远征军而来的两万炼狱现下就在身边,唢呐号角的声音却来自远远的西北方……啥意思?有司号兵逃出重围、跑到西北角去吹号了?当然不可能!阿古提很快就想到了原因,先是‘哇哈’一声疯笑,跟着弯刀挥舞,对身后儿郎们嘶吼:“援兵已到,杀杀杀杀杀!”

  铭角起,援兵到!

  不知何时,西北方向刮起了沙尘暴,风沙弥漫震天蔽日,把天地都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而伴随着刺耳的号角声,一支火红色的重骑兵,就那么突兀地穿透迷雾、穿透沙尘,轰轰烈烈仿若一道天火,狠狠砸向燕人阵中。

  又一支炼狱重骑。

  他们与谢木谢尔麾下炼狱唯一的不同仅在于,他们的旗号除了炼狱战旗外,还有多出一杆杆圣火王旗,只要是回鹘人就能明白,王旗所在,便是大汗所在!

  登基后、成为大可汗的日出东方,绝不会让所有炼狱都离开自己身边……他跟着国内的两万铁骑一起来了,大可汗御驾亲征。

  又何止炼狱?

  阵阵大风掠过,西北方非但沙尘不曾散去,反而陡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仿佛魔鬼裹挟的妖云,紧紧跟在两万炼狱身后,浩浩荡荡冲向燕阵!

  直到燕卒陷于沙尘时,他们才骇然发现,沙尘中竟藏了强敌……一支燕人从未见过的异族大军。

  杀声震天。

  阿古提想起之前他曾问过谢木谢尔元帅的一个问题。当时元帅要他坚守圣城九天,他问元帅:那九天之后呢?

  当时元帅没回答。

  时至此刻,阿古提终于明白了答案:九天之后,决战!

  第一六零章 决胜

  当生番浩劫初入燕南时,谢孜濯带领南火离开大燕重返高原,瓷娃娃本来的打算是要联合墨脱武装,在燕西伏击回国增援的燕军,狠狠咬上敌人一口。但是后来帛先生把燕北大军开拔、赶赴高原的机密消息送到,谢孜濯就猜到景泰‘加重兵、破回鹘、定高原,再回援燕土’的方略。

  当时瓷娃娃面临三个选择。

  一是维持原定计划不变,不管燕军派去增援多少路军队,最终都要从西关返回大燕,南火与墨脱调过来的士兵组成联军继续设伏。

  不过战局形势已变,再做伏击显然不够明智:来自燕北的增援规模浩大,到高原与第一路燕西征军汇合,就算他们与回鹘人打过一场恶仗,再回来的时候,数量也肯定会多过之前的预计,这便是说敌人变强了,瓷娃娃想要再埋伏,手上的兵力就不够用了。逮狼的夹子打到熊腿上,熊多少会受些伤,但夹子肯定会被暴熊彻底掰碎;再就是当燕人两军汇合、再从高原上撤回国的时候,回鹘在仁喀的大军就已经彻底覆灭了,这个损失太大。

  第二个办法是谢孜濯调动联军,去狙击燕人的增援,不让燕北的援军上高原。

  乍看上去此事可行,把原来准备用来伏击回国燕军的力量,用来奇袭新赴高原的援军,只是换了个作战的方向……不过还有一重关键:时间。布置伏击、设置陷阱是需要时间的,原来打算第一路燕远征军回来,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后,可是现在北方燕军西进,从出发地抵达关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火和墨脱武装来不及布置;而更重要的是,先不去想能不能坑得了、打得过,就算瓷娃娃真把来自燕北的敌军给拦住了,对方很可能干脆就放弃了增援,就此转回到国内中、东,去参加对生番浩劫的抵御,这样的话,至少短时间里,燕国还能够稳如磐石。

  这可不是谢孜濯希望的结果。

  瓷娃娃明白景泰的策略,自然也能清楚景泰是在赌博。

  在燕皇帝的赌局中,如果两路大军在击破回鹘人后,还能够及时回援燕土,无疑是最理想的结果,为上局;若击破回鹘人而不及回防,大燕会毁于生番浩劫,但景泰手中仍掌握着高原上的大军、拥有中土世上最强大的武装,为中局;可一旦前后两路大军都在高原上覆灭,燕国也无法再抵挡生番,景泰就会输得一败涂地,这都不能叫做下局,只能称之为‘惨局’。

  不过‘惨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当大燕前后两支远征军汇合,规模空前睥睨天下,在圣城盘踞的回鹘人绝不是对手,而回鹘国内也没能力再派出像样的援兵,哪还有什么力量能撼得动雄壮燕阵……

  谢孜濯想要景泰一败涂地,所以她要试试看……看来到高原上的燕军,到底是不是铜浇铁铸的。

  所以,她做出了第三个选择:决战仁喀、决胜仁喀!

  先说服墨脱放弃领地发动所有武装,与南火组成联军,增援仁喀战场。

  墨脱也不是傻瓜,燕的局势、大军的动向、高原的战况等一条条情报就摆在眼前,再经过谢孜濯仔细讲解,他又哪能不明白,只要摧毁了高原上的燕军,那个强大的燕国就彻底完了;再反观他自己的情形,燕已经对他翻脸,都曾派来刺客加害,这次是不能真正结果了对方,等大燕缓过一口气,自己就等着家破人亡、惨死于乱军之中吧。

  这一次若这能成事,墨脱大人无疑就是回鹘的恩人、南理的密友,立刻就能成为高原上的第一大势力……

  大藩主咬牙再咬牙,直到谢孜濯应承他,即便此次兵败,宋阳也会带他和家眷去到南理深山中避难,至少下半辈子能平稳渡过,墨脱终于下定决心,点起手上六万番军,加入了南火的行动。

  花小飞为了追查稻草的下落,曾赶赴墨脱领地,但他扑了个空,那时候燕人只以为墨脱逃走避祸,又有谁会想到,他是带着兵和南火一起向着仁喀去了。

  燕军声势浩大,只靠着十万联军和仁喀回鹘军里应外合,也还是没有取胜的机会,想要打下这一仗,非得要回鹘人再添强援不可,而且新军若少于二十万,干脆就不用来了,来了也没有意义。

  有关回鹘的现状,谢孜濯比着旁人了解得要更多些,连续的恶战让大漠内耗严重,虽然一直都在打胜仗,但一直没有时间让他们把胜利变成真正实惠来充实国力。另外回鹘国也并非铁板一块……大燕有谭贼、犬戎有沙逆、吐蕃有鬼兵,就连南理都有蛮夷作乱,回鹘自然也不例外,他们有他们的内患。而且,大漠的格局与吐蕃有些相似,大大小小无数部落、贵族共奉圣火宫,日出东方要征兵打仗他们责无旁贷,但也得有个限度,不是每个部族都心甘情愿把全部家底都拿出来去为大可汗拼命的。

  的确,回鹘国内还有五成兵力,可是这些军队要么重任在肩不可妄动,要么掌握在诸多部族手中、强征不易。所以这五成兵力要看怎么计算了,若是外敌入侵,他们一定会奋起抵抗、全都能派上用场;若是出门远征……能再做调用的力量实在有限得很。

  大可汗就是把宫里的侍女都带出来,也没办法再凑成一支二十万人的大军。

  大可汗没有,但沙族有。

  之前沙族与回鹘联手,大败草原铁骑,那一仗沙民是应宋阳的要求出兵,可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自己争夺生存空间。所以沙民还欠宋阳一个人情、天大人情、揭穿假沙主,挽救全族的人情。

  谢孜濯传出三封信,一封给大可汗、一封给白音王、另一封传给了还在沙民营中的右丞相班大人,很快,大可汗亲自造访沙民大营……

  回鹘内防空虚、要依仗沙民来卫戍东方门户,虽然之前犬戎帝国就被打得稀烂,但狼卒仍有威胁不可不防;可是如果能在高原上打赢这一仗,结果实在太诱人,日出东方决定冒险。

  过不多久,两万驻防本土的炼狱重骑、四万回鹘皇城禁卫精兵和沙族近二十万青壮组成的联军,辗转穿越大漠,奔袭高原。

  沙族有赶沙绝技,从他们正式出兵开始,高原北方就刮起了一阵阵沙暴,大军化整为零,小心翼翼地潜行,一步步向着仁喀战场接近。

  时值秋末初冬,西北风建起,靠近大漠的高原北境每到这时都会出现或大或小的沙尘天气,这也成了回鹘、沙民联军的最好掩护;至于南火、墨脱的联军,在行进中就更隐蔽了,他们占了地利与人和,行军途中墨脱常常会带上重礼去拜访前途藩主,寻求掩护和秘密路线……

  燕人吃亏在境外作战,情报不灵耳目闭塞,事先全未能察觉两路联军的动向,若是战事发生在本土,沙民、谢孜濯他们就算真的会妖法也休想瞒过燕人的查探。

  而整件事中压力最大的人,莫过于谢木谢尔,他要率部强撑、撑到两路奇兵赶来;他还要保存足够实力、在援军到时发动猛烈冲锋,唯有如此才能起到里应外合的效果。

  谢木谢尔身为回鹘远征军的大元帅,当然早就收到过大可汗的旨意、了解全盘计划,否则哪能把时机把握得如此准确,但此事机密,不仅关乎到战役成败、更牵扯了整座中土的格局和无数人的性命,为求保密,他对谁都不曾提起此事,独自一人承担巨大压力,默默做好自己这边一切部署。

  若非决战,他不会把儿郎们留在圣城中等死;若非决战,他也不会对城墙上的巨大伤亡不闻不问,始终保住手上这八万精骑,更不会于今天调运所有骑兵上山,借势俯冲狠击敌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等到了这一刻。

  决绝的冲锋之前,他曾传令全军‘五天之后,仍在此处,我与诸位共享胜果’,那不是虚言妄语,确有甜美胜果等待他们品尝!

  他要所有将士共尝,活着的,人回来;战死的,魂回来。

  当援兵突现、猛冲敌阵之际,对远征军中最后的骑兵,是何其巨大的鼓舞,刹那之中杀声雷动,每个红衣战士都爆发出连自己都不曾想象过的力量与凶悍;反之,从天而降的联军对燕人的士气又何尝不是毁灭打击,燕卒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敌人从哪里来,还有,他们很疲倦,真的很累呵,连续一个多月不曾间断的攻城,就算轮流罔替也极大消磨了他们的体力。

  ……

  惨烈决战。

  谢木谢尔还是算错一件事,小事、无关紧要,他和麾下战士的约定:五天之约,重聚圣山。

  他以为五天时间足以分出胜负了,但燕主帅不是无能之辈,即便陷入里应外合、三路凶猛敌人的扑杀;即便燕军士气几乎荡然无存、军心涣散无力再战,周景还是咬牙指挥忠心部署奋力抵挡,甚至有一次险险就被他扳回了局面。

  当大势已去,周景不逃,仍做苦战……直到十天后,喊杀声才终于散去,景泰派上高原的强大军队覆灭,来自回鹘、沙民、南火和墨脱的联军终于打胜了这一仗,惨胜。

  谢木谢尔麾下精骑折损近八成,最后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几乎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来自北方的回鹘精锐和沙民伤亡过半,墨脱带来的六万人也只剩下一半。相比之下,倒是宋阳的南火战损最小,四万凶卒投入战场,恶战过后仍有三万?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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