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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8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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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每次出手都如出一辙,一刀斩下,头颅两半,好像切西瓜;罗冠以弓做绞,反复也是在不停重复一个动作,收弓后必有一颗滚圆的脑袋落地,仿佛摘西瓜……
‘泥鳅’多不胜数,杀之不绝,再向前冲出一阵,单靠宋阳和罗冠两个已经没办法完全阻住它们的围攻。
不过幸运的是,泥沼中的吸血怪物身形和大蟒有几分相似,但肌肉、骨骼的结构上,更像是鳝鱼、泥鳅,它们只会扑、咬,没办法像蛇子那样缠、绞,由此杀伤力也大打折扣。
另外它们是吸血兽,不会撕扯只会‘吸吮’,受习性所限,所以在攻击猎物的时候它们只做两个选择,一是靠灵异嗅觉找出猎物血液最充沛之处,便如之前袭击那个萨满的情形;再就是选择猎物面积最大的身体部分,至少要能让它们的口器贴紧、切入。
就是因为这两重原因,‘泥鳅’不会直接从淤泥探出嘴巴去咬人脚,而是盯住目标后从泥塘纵跃而出,或者去咬脖子或者去扑前胸后背。
藏于淤泥中,泥鳅如鱼在水来去无声且速度奇快、动作灵活,可一旦窜出来,它们的灵活、应变和速度都会逊色许多,杀伤力大大降低,南荣、小婉、齐尚、巴夏这四个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怪鱼在泥巴里移动他们无从探寻,可是等它们跳出来,以这几位好手反应,都足以应变、能够及时出手斩杀怪物。
齐尚等人在泥鳅面前有自保之力,无疑大大减轻了宋阳与罗冠的压力,一行人咬牙苦战,同时向前急行,小婉双拳掼耳,直接打爆了一颗怪鱼头颅之后,还不忘笑道:“这种鱼看着吓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我看比着刘二养的怪鸟差远了。”
的确不是一个档次上的怪物,那些泰坦鸟,普通的钢刀看上去都不会受伤,战力远胜泥鳅。如果宋阳等人现在是被同样数量的刘家军围住,也就不用再做无谓挣扎了。
整座泥塘都在躁动之中,从天空鸟瞰,花海中心无风自动,层层涟漪动荡,景色煞是妖娆,又有谁能想到的,花根处正有一群人间好手,在和这世上闻所未闻的怪物做殊死搏斗。
围困、猎杀……突围、急行,时间已经完全失去了概念,一行人不知向前冲了多久,激烈打斗中体力被迅速消耗,齐尚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脸色煞白呼吸粗重,但他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是在心里盘算得清楚:没什么可嘱托的,若是告诉同伴自己快不行了,也只有让大家操心、拖累人的份,真到无以为继的时候干脆就向外一扑,直接死掉,最干净省事!
吉人自有天相,齐尚的运气一向不错,这次也不例外,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众人耳中忽然响起了罗冠的笑声:“到头了,准备爬上去吧。”
这声音怎么这么好听?齐尚心想,比着阿伊果唱的山歌还好听。
第三十八章 莲蓬
罗冠和宋阳鼓足全力,接下了所有泥鳅的攻击,其他人同伴则彼此相扶、奋力向着断崖攀爬。
时值此刻,宋阳也明显感觉气力不足,昨晚失血的计量,怕是要用大碗来量的,逃亡的时候倒不觉得什么,但现在运功相斗,时间稍长就呼吸不畅,胸中气血翻涌,一阵阵嗓子眼发甜。
又咬牙支持一阵,宋阳把所有精神都放在只能用‘层出不穷’来形容的泥鳅上,甚至都不知道身后同伴的撤离情况,直到罗冠伸手拉住他的肩膀,说了声‘我们上去’,宋阳一下子放松下来。
之后的事情就全不用他操心了,罗冠架着宋阳,提气纵跃而起,大宗师跳得比泥鳅可高多了,跟着伸手在崖壁上一搭,再度借力向上……宋阳只觉得耳中呼呼风向,很快眼前一亮,已经置身于地面。
月朗星稀,大好夜色!
裂谷穿行,前后用去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即便行途艰难、又因为查探尸体、抓泥鳅、且战且冲等原因耽搁不少时间,也足见裂谷宽度不俗了。
所有同伴都在,个个目光中喜悦闪烁,逃得了性命固然开心,而更让人舒服的是地面上的感觉。
夜空高原空气干燥,本来吹在身上让人冷飕飕的风,此刻也都变得让人说不出的畅快。
本就是疲惫之躯,又在闷热环境中奔逃、苦战,上来之后大家都气喘吁吁,或站或做。齐尚干脆四仰八叉地躺在上,就属巴夏最古怪,他坐在地上,正在给自己捏脚。
齐尚还不忘废话,并不起身,指着巴夏对宋阳笑道:“他以前是山里人,最爱惜脚丫子。每次遇到生死大难、脱险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慰劳自己的脚底板!”
山中人大都有些古怪习惯,没什么值得奇怪,宋阳笑了笑没说话,齐尚不依不饶,伸脚踢了踢巴夏:“待会儿给我也捏捏呗?”
巴夏不理他,继续捏着自己的足底。臂上肌肉贲起,十足用力。
齐尚呵呵笑了两声,又把话题一转,问旁人:“爬下、爬上、在谷底转了一圈,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做梦似的?刚才下去的时候,仿佛花未变,而是咱们大伙都变小了?”
一边说一边笑,不用别人搭腔他自己就能说上半晌,齐尚有这个本事:“花海从上面望去是十足十的壮丽景色,让人精神振作胸怀舒畅,可要是变成了‘小虫子’,跑到花茎底下去,那滋味实在不怎么样……直到咱们爬上来,总算一切恢复正常!”
宋阳仔细想想,还真就像齐尚说的那么回事,刚才仿佛做了一回‘小小人’似的。
听着齐尚胡说八道,大家都面露笑容。
兴奋的不止刚从裂谷脱难的反贼们,还有盘旋在高空始终不曾散去的那群猎鹰。已经消失不见的逃犯又复出现,让天上的扁毛畜生精神大振,忍不住发出一串欢快啼鸣。罗冠抬头,看了看它们之后叹一口气,大宗师心有不甘,可惜身边再无箭矢。
宋阳坐在了地上,双手撑地也抬头望天:“小古,你对这些猎鹰知道多少?”
小古气还没喘匀,闻言后断断续续回答:“还可以……该了解的都知道。你想问哪一样?”
“地上有个大坑,它们在天上看得见么?会告诉追兵么?”说着,宋阳忽然笑了起来,结果引出了一阵咳嗽。
小古先是一愣:“侯爷的意思……”五个字说完,他明显兴奋了起来,笑道:“地上若有重兵隐藏、埋伏,库萨会对狼卒示警,但也仅限于此了,鹰子再怎么机灵也还是畜生,不是妖怪,它们是人训练出来的。这片花海违背常理,库萨训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存在,既然他们想不到,自然也不会教给飞鹰去辨识。何况……照我看,库萨也未必看得出花海里的裂谷,更毋论通知狼卒。”
老古当年想偷训练库萨的秘法,虽然没得手但是对这种飞鹰所知甚详,子承父业,小古也长了个聪明脑袋,该记得的事情他全都记得。
宋阳咳嗽不停,笑声也不停,吃力无比地说了声:“好得很!”
“的确好得很!”罗冠也笑了起来!到现在人人都能明白宋阳的意思,唯独小婉反应得慢些,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捅了捅班大人:“他们啥意思?”
班大人应道:“看不见的大坑,大白天齐尚都掉进去了,深更半夜的,犬戎骑兵能幸免?”
小婉恍然大悟,重重一拍地面,瓮声大笑:“坑死他们!”
阿伊果咯咯脆笑着,眉飞色舞一副开心模样,正笑着,好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迈步走到距离她最近的齐尚跟前,伸手去接齐尚的嘴巴:“我的仙丹呢?吐出还我咯。”
齐尚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回事,摇头苦笑:“吞了。连什么时候吞掉的我都不记得了,怎么还你……再欠你十两金子。”
在谷下拼杀时生死一线,谁还有心思想着口中的驱虫药丸,莫说旁人,就连阿伊果自己,都在紧张时把药丸吞掉了……阿伊果从同伴中转了一圈,就只收回了一枚药丸:
右丞相。
不过一个小小细节,却真正能看得出,谁才是内心镇静之人。
但是罗冠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在看到同伴们大都吐不出药丸、特别是宋阳也嘴巴空空的时候,谢孜濯低下头、略显吃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待阿伊果把手伸过来时,谢孜濯摇摇头:“早就不见了。”
说完,她抬起头,无意中和罗冠目光相处,她似乎从大宗师的神情里看出来对方知道自己是刚吞掉的药丸。谢孜濯对罗冠露出了个浅浅笑容,后者也笑了笑,并没揭穿她的小把戏。
这个时候巴夏终于捏完了脚,伸手一拍齐尚,还不等他开口齐尚就怪声叫道:“刚摸了好半晌脚丫子的手,你用来拍我?”
巴夏撇了撇嘴,一副‘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神情。直接说正事:“把我的鞋子还我。”
齐尚啼笑皆非:“你被泥鳅撞到脑壳了?我什么时候拿过你的鞋子。”
“在你身下压着。”说着,巴夏眼中露出了一丝好奇:“躺在我鞋子上这半晌,你不觉得咯得慌么?”
巴夏在齐尚之前上到地面,脱险后就除下鞋子开始捏脚,后来齐尚上来,直接在兄弟身边一躺。巴夏看得清楚,鞋子就被他压在身下了。
巴夏是个闷蛋,能不说话的时候一定不会出声……
齐尚犹自不信,摇头道:“怎么可能,压了鞋子我会不知道么。”不过说话时,还是勉为其难坐起身体,大大出乎自己意料的,巴夏说的没错,一双鞋子正在背下,已经被他压瘪了。
要知道大家在草原上,从头到脚都是牧民的打扮,因为季节关系,倒还没蹬上厚重皮靴,不过现在的鞋子也是皮革缝制,尤其底子很硬,和汉境中的柔软布鞋大不相同,被置于身下,即便有花梗相托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感觉。
可齐尚真就没察觉。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齐尚笑着搔了搔头发,正想说什么,宋阳忽然起身走过来,伸手一拍齐尚后背,问:“有感觉么?”
齐尚点了点头。宋阳又拿出春衫,连鞘一起,稍稍用力捅了下相同的位置:“现在呢?”
这一次齐尚却一脸茫然,摇了摇头……对手掌的拍击有所查,但对硬物却毫无感觉。齐尚脸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宋阳不置可否,只是说道:“脱衣服吧。”
齐尚二话不说,立刻解去长袍、除掉上衫,借着月色他打量自己的胸腹,白净皮肤上留有以前搏杀时留下的几道狰狞伤痕,一切正常……前面一切正常,他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好兄弟巴夏在见过自己的后背之后,低低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齐尚的后背异常恶心,肌肉腐烂、密密麻麻布满指肚大小的窟窿,这样的伤势偏偏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每一只肉窟窿里,都鼓出一只‘血泡’,血泡半透明,隐约可见有东西在其中缓缓蠕动。
一眼望上去,齐尚整个背部,很有些像一只莲子饱满、完全成熟的肉莲蓬。
如此恐怖的景象,莫说瓷娃娃、小古等人,就连一向胆大包天、拔出项链带出死人都不在乎的阿伊果也脸色发白,皱眉道:“这是什么虫子作祟?”
受伤处不出血,是因为血液被血泡中的怪虫吸食了。
吸血的虫子,南理深山中随处可见,草原上应该也不少,不过让阿伊果更奇怪的是另一件事:“老子的仙丹,能让天下所有血虫儿退避,何况齐老大连吞了两枚……”
宋阳苦笑了下:“这不是虫子,鱼卵吧。”
说着,取出一根银针,在一枚‘莲子’中轻轻一跳,恶心的小东西插在针尖上摇头摆尾苦苦挣扎,虽然袖珍,但凭着众人的目力,还是能清晰看出它的形质与谷底的大泥鳅一般无二。
阿伊果的驱虫药物,管不了这些怪鱼。
平日里齐尚吵吵闹闹,真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反倒是静下来,并没有急着发问,沉下心静静听着同伴议论。
宋阳看过背后的伤口,暂时没急着处理,又绕到身前打量了一下他的胸膛,点点头:“前面没事……继续脱,除掉裤子看看。”
这下齐尚再也镇静不下去了,旁边还有一群女人、还有自家小姐,哪能连裤子都脱了,偏偏阿伊果语气兴奋:“面子事小性命事大,快脱咯,脱脱脱!”
话音刚落,宋阳一点没客气地插口:“大家都要脱。”
第三十九章 旧账
罗冠未察觉、齐尚自己懵然无知,其他人更不知道怪鱼是什么时候把卵种在他后背上的,不过在谷底的恶战中,大家杀得兴起,虽刀锋起落腥臭鱼汁四溅,现在再仔细想一想,如果鱼卵也混在泥鳅血汁中的话,那大家中了畜生的阴招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毕竟,最难防的还是鱼卵上带有的特殊毒液,不疼不痒,还不会让人完全丧失感觉,‘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比着宋阳施毒手段都不逊色。
没人能保证自己没中泥鳅暗算,逃犯们男人女人分成两组,远远的分开来,在同伴的帮助下彼此检查身体,男子中除了班大人和宋阳之外人人中招,连罗冠都不例外;女子之中,只有瓷娃娃得以幸免,身体肥壮的小婉后背尤为‘惨烈’。
如此一来倒也解释了另外一件事,为什么大伙在和泥鳅恶战时体力会如此不济……
凭着七上八下等人的本事,就是经过一天逃亡,再遇敌时也能打上几个时辰,上品武士的耐力、劲力,远非常人能及。
但裂谷的经历感觉很漫长,其实从头到尾也就一个多时辰,真正用来打斗的时间也就更短了,结果一众高手全都累得不行,开始他们还以为是跑了一天没好好休息、再加之裂谷中环境闷热惊人所致,现在看,他们会如此疲惫,和身上背了蕴含古怪毒液的鱼卵也不无关系。
班大人和瓷娃娃为什么没有被鱼卵附着,宋阳也有个大概的想法,他们两个一老一弱,体质实在太差。泥鳅对宿主也是有选择的。体质羸弱者会被它们排除在外,反倒因祸得福了。
至于宋阳自己,应该是托了自幼炼血的福,他的血质特殊,有药物有毒物混杂在一起,为怪鱼所不喜吧。而宋阳战力不济是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与鱼卵无关。
幸运的是,或许是为了隐蔽,或许是觉得背后的血液最香甜,每个中了暗算的同伴都无一例外,只是背后附着着鱼卵,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这样的话,在拔出这些恶心东西的时候,能让人省去不少手脚。
宋阳蹲在齐尚背后,对他的伤口仔仔细细地了端详了一阵,时而剜除一枚‘莲子’观察伤口深度,时而撒上一点药粉试探卵上的毒性……宋阳不敢丝毫大意。伤口的情形太特殊,这种怪物以前也从未见过,要疗伤的话,绝不是把鱼卵尽数剜除掉就算完事那么简单的。说不定还有些细小须针直刺肌理深处,若处理不好,落下后遗症还是轻的,当时丧命都有可能。
这些吸血泥鳅不是普通的吸血虫,不能掉以轻心,疗伤也非得宋阳亲自出手不可。
良久,宋阳着同伴架起一蓬小小篝火,从药囊中取出小刀、银针和一众应用药物,对齐尚道:“我动手了。”
这个时候齐尚已经看过别人的伤口,知道自己后背上长得是什么恶心东西,笑道:“赶紧的!”跟着他又转头望向巴夏:“我琢磨着,就算侯爷拿去了那些鱼卵,咱们这后背以后也烂的没法看了。要不借着这些疤瘌……咱俩也纹个花样去?还记得西山井的老崔不,他有好手艺……”
巴夏不理后面的絮絮叨叨,直接问主题:“烂成这个样子,还能纹什么?”
齐尚有主意:“就纹泥鳅卵叩背图!现在后背是个啥样子,咱的刺青就纹成啥样子,以后脱衣服一晒膀子,告诉他们爷爷后背以前长过这种东西,谁敢不服气?比下山虎过江龙威风多了。”
巴夏一言不发,抱膝坐在了地上,过了片刻才说了句:“你知道愁么?”
宋阳观察伤口时仔细缓慢,但是到了真正出手疗伤时动作飞快,凭着巴夏的眼力,几乎都跟不上宋阳的动作……不知何时夜风消散,整座花海死般沉寂,只有一枚枚‘莲子’被抛入篝火时的吱吱惨叫。
只一盏茶的功夫,宋阳便告收手,又给他敷上去腐生肌的灵药,笑道:“现在给你敷的药,方子是舅舅亲传的,灵验得很,肯定不会落疤。”
齐尚一听就急了:“别啊,这么凶的伤,好歹也得留点痕迹下来,要不我说了他们都不信……”
宋阳笑着走开,不去搭理他,换过下一个病人巴夏。
本来齐尚等人的意思,怎么说也要先给几位女子疗伤,但是宋阳说得坦白:“先治不是便宜,而是吃亏,我第一次弄这种东西,难免手法不熟,得先拿皮糙肉厚的练练。”
齐尚是贫嘴,但绝不是不厚道,所以当时他没去接一句:论皮糙肉厚,你得先找婉大家……
巴夏之后是小古、罗冠,忙活完几个汉子,宋阳望向三位女子。一众男子都远远回避开,瓷娃娃也帮不上忙,加之连番奔逃下实在困倦,不知不觉里熟睡了过去。
小婉威风霸气,绝无扭扭捏捏的时候,直接坐到宋阳跟前,露出后背:“姐夫,麻烦你了,动手吧!”
以小婉的块头,治她一个都快赶上三个巴夏了,这次忙碌了足足一炷香还过的功夫,才算处理完毕;后面是阿伊果,黑口瑶性子泼辣,也不把露出后背当回事,大方上前,但一个劲地嘱咐着:“你娃小心,老子后背不能落疤咯,妹儿们眼窝软,看了害怕嘞。”
对女子,宋阳的动作也的确更小心了些,她们背肌娇嫩、又在意疤痕,如果宋阳力有未逮也就算了,但他的确能让她们恢复如初,自然要全力以赴。
阿伊果疗伤过后,也像其他人一样,趴到花海里去了,伤口暂时不宜覆盖,要稍稍晾上一会。
南荣右荃是最后一人,走到宋阳身边、坐下来,一言不发。
宋阳也不废话,把刀、针在火上灼烧片刻,再度出手……一如刚才,宋阳神情专注,刀、针、药粉此起彼落运转如风,不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真疲劳得紧了,体力不支、精神不济,甚至有些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困得张不开眼睛?
这是不知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感觉了。
似乎对宋阳的状态有所察觉,南荣捧着衣衫护住胸口,转回头看了他一眼。宋阳没想到她不打招呼说动就动。另外他精神不济时反应也稍稍慢了些,手中小刀锋锐,不小心划破了她背上一块好皮肤,口子不浅,鲜血涌出。
对于疼痛,南荣只是微微一皱眉,并未就此转回头去,而是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宋阳略显歉意:“对不住。”
南荣没表示,重新坐好。宋阳继续忙碌着……‘莲子’尽去后,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始为她敷药,这个时候做的事情比着刚才也简单多了,不用像动刀时那么全神投入,放松之下宋阳笑道:“这次总算抵回‘旧账’了吧。”
‘旧账’指的是那颗守宫砂。
当年阴家栈门前一场生死搏杀,宋阳大获全胜后,恶作剧似的扣掉了南荣的守宫砂,之后很神奇的,南荣居然就真的以为身子被宋阳夺去了,直到在深山中帮二傻收服刘家军那一战时,宋阳才把真相相告。
以前南荣算不上朋友,宋阳也无所谓,她爱死死爱活活,他不关心。不过这几年里南荣经常跟在宋阳身边,不管是不是因为顾昭君的命令,她给宋阳帮过的忙都是实实在在的,后来她又常驻燕子坪,和侯府里那些女子混得也不错,宋阳渐渐把她当成了自己人,虽然南荣对他总是冷冰冰的……
南荣笑了,风情十足,跟着摇了摇头:“只是一颗痣,已经不太和你计较了,不过你想要抵回来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当初我以为……的时候,是掉了眼泪的。若有一天,你能再做一件让我开心到落泪的事情,那才算一笔勾销。”
宋阳被她气笑了:“我欠你啊?那时你要杀我,我就扣了一颗痣下去,已经算是高抬贵手了……成了,治好了,趴着去吧。”
南荣一耸肩膀:“刚才又不是我‘抵过’的,是你没话找话提起来的。”说完,连个谢字都没有,起身找阿伊果一起趴着去了。
治伤是事出无奈,现在女人家在晒后背,宋阳要是再留下来看就从大夫变成流氓了,虽然不远处平趴着的三个女子里,一个不像女的,一个不把自己当女的,最后一个和那个不把自己当女子的打得火热且还是被他夺过守宫砂的……
回到男人堆里,以大宗师为首的,几个人也爬成了一排,宋阳笑道:“晾一会儿就成了,起身吧,没问题了。”
罗冠功夫好,也没见他撑地或者躬身,仿佛诈尸更像根棍子似的,那么直挺挺地一下子立了起来,问道:“要是再动手,会有妨碍么?”
宋阳应道:“肯定有影响,毒卵伤身,后来的药物暂时也对体质有影响,再打起来大家的战力都会打个折扣,没办法的事情。”
意料之中的答案,罗冠也不沮丧,再问道:“你呢,怎么样?”
宋阳更困了,情不自禁抻了个懒腰,不料双手高举之际,唇上又是一阵湿热,鼻子又告出血!
幸运的是这次失血不多,只滴下了几滴,顺着下颌滴落,溅得胸襟上斑斑点点,宋阳苦笑摇头,完全查不出原因的怪病,真快把自己烦死了。挥着袖子给自己擦了擦,为了不让同伴再操这份没用的心,他只说无妨,随后又回答罗冠的问题:“就是累,困得不行了,想要睡一会儿。”
罗冠微笑道:“那就去睡一会儿吧,狼卒就快来了,到时候叫醒你,一起看他们怎么往沟里扎。”
宋阳哈哈一笑:“一定记得叫醒我。”跟着伸脚在花丛中踩了踩,胡乱踏出个地方,以臂做枕和衣躺倒,刚刚一闭上眼睛,就沉沉睡了过去。
第四十章 昏招
宋阳连梦都没做一个,更对周围的动静完全不闻不问,直到一阵剧烈摇晃传来,他才勉强醒了过来,推醒他的是谢孜濯。
瓷娃娃的唇角挂了几枚笑纹,开口说了句什么,可宋阳只能看到她的嘴巴在动,却完全听不到一丝声响。宋阳恍惚了下,脱口问:“你说什么?”
瓷娃娃又重复了一遍:“狼卒已近,喊你一起看好戏。”
这次能听清楚了,宋阳重新恢复了听力,他脸上的惊讶却更甚……随舅舅学医时他曾了解到,当睡眠被惊醒,五感之中耳听恢复的最慢,不过这个‘慢’只是刹那先后,一般人察觉不到。可刚才宋阳听力复苏,足足延迟了一句话,这便说明他刚才睡得不是一般的沉,用尤太医的话讲,唤作‘死眠’。
比着深度睡眠还要更‘投入’的、单就睡之深沉比着昏厥还要更甚的、几乎算是入定的睡眠,即为‘死眠’。死眠只可能在一种情形下发生:恶患骤起、五劳七伤。
按照尤太医的说法,睡觉是身体自我调节、祛病愈伤的重要过程,睡得好人身体就会好,换个角度看的话,伤得越重也就越需要睡眠,而‘死眠’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说明身体要专心对付重病,会暂时封闭五听,以求不被打扰、全力以赴。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死眠’,体质普通之人,身体根本没法自封五听,就只有像宋阳这样,体壮如牛、经络坚实且有不俗内劲护身之人,在突遇恶疾时才有机会死眠。
当时宋阳还只是个娃娃,对诸多医理还不甚明了,曾问舅舅:“死眠就是自救了?”
尤太医先点头再摇头:“说成‘自护’比较恰当,‘自救’可远远谈不上,能让身体死眠的病绝对是要命的,单靠睡觉怎么可能治得好?”
而瓷娃娃一句话之后,宋阳听力尽数恢复,这才愕然发觉,整座夜空早已被诸般吵闹声掀翻,天上群鹰盘旋,数十头库萨尽做啼鸣,高亢嘹亮;南方马蹄如雷,轰轰巨响如雷……只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的动静,一向睡眠警觉的宋阳竟懵然无知。由此他也更加确认,刚才自己就是在‘死眠’。
以前宋阳也不是没受过伤,其中以小妖怪她妈临死前那一记重拳、任小捕他爹背后砍来的那一刀这两次为最,两次疗伤花费的时间都不短,但也从未有过‘死眠’,这回只流了几次鼻血,身体就扛不住了?
视线尽头沙尘遮天,宋阳身边也不清净,齐尚带着几个同伴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双方已经进入视距,齐尚等人应该是故作姿态,引诱犬戎冲锋。
宋阳没心思多看什么,谢孜濯见他若有所思,轻轻皱起眉:“身体不妥当?”
宋阳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先笑着安慰了句:“没事。”随后问道:“我睡了多久?”
谢孜濯应道:“一个时辰多些。”宋阳点点头又转目去找罗冠,此刻大宗师的目光也正落在他身上,见他望过来,当即问道:“怎了?”
宋阳应道:“我要气运一个大周天。”
罗冠一点头:“知道了,我给你护法,放心。”
借运功之际内视身体,宋阳现在哪还顾得上看狼卒怎么倒霉,现在恶疾已现爆发之兆,他若是不能找出根源,用不多久就能在森罗殿里和舅舅团聚了……
在宋阳闭目入定、专心内视自查后不久,对面军中响起一串嘹亮号角,队中所有狼卒齐齐仰首长嗥,逃犯就在视线尽头,再不用吝惜马匹脚力,冲上前杀干净就是大功一件,最先赶到的数千追兵开始全力冲锋。
花海一望无际,所有花朵平齐高矮,即便狼卒初到时有所警惕,在奔驰一段时间、见全无异状后也都放松了下来,何况高空中还有猎鹰盘旋,如果敌人有什么埋伏,库萨便会示警。
和小古猜测的几乎一样,不知鹰眼根本没看出裂谷,还是库萨不觉得裂谷是埋伏,空中猎鹰自始至终只是在为狼卒指引方向,并没有任何示警。
多少年来,库萨都为犬戎骑兵的‘天眼’,狼卒依赖、信赖库萨,既然没有示警,他们就安心冲锋,又怎么可能想到前面的地势会突起变化?
这一次的临时任务比较特殊,算不得太正式的战斗,只是追杀一小群人,不过这些逃犯之中藏有凶猛高手,特别最先赶到、踏入花海的这一营,就是最先追来、始终距离宋阳等人最近的第一路追兵,曾挨过罗冠全力击出的五射。领教了大宗师的可怕之处,带队头领谨慎了许多,完全按照空中飞鹰的指引来抓人,并未再派出小队超前巡弋,这么做并非没有道理,逃犯战力可怕、五感惊人且脚程奇快,若是派出如斥候小队,说不定逃犯会伏击将其毁去,然后再接着跑。
就凭罗冠他们等人的身手,也的确有这个本事。
整整一个大伍,三千草原奇士结冲锋战阵,完全放开脚力,向着逃犯急速而来……完全信赖库萨、并未派出护阵的巡游小队,或许怪不得犬戎将军糊涂,可是单就这一趟追杀而言,绝对是两重昏招。
轰轰浩浩的疾驰,自有一股贲烈气势!每一个狼卒都觉得热血,在身体中来回滚动,烫的自己骨头发痒、筋肉发胀、皮肤发紧,就好像有一把火,要从身体里烧开来似的,身子热得难受,非得又让冰凉夜风狠狠吹一吹才能舒服,可今天晚上……本来风不小,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空气变得窒闷了,花海里一丝风都没有。所以,狼卒只能让马儿跑得快些再快些,以此引得夜风激烈更激烈,抽打在身体上才会感觉到畅快。
本就饱满的战意,随着骏马奔驰、随着冲天狼嚎,已经彻底炸裂开来,从胸腔分散,狠狠撞向四肢百骸,其中最宏大的那一股则正直向上,直冲脑海!狼卒们自己并未察觉,但是他们能从身边同伴的模样里看出,自己的双眼早已通红。
大伍之长更是嗜杀之人,不过既为将领,无论对什么样的对手总要在心底多藏一份冷静,一边纵马狂奔随队冲锋,一边对身旁的几个副官道:“传令下去,冲杀之前,每个人必须射出五支箭!”
副官略有迟疑:“小狼崽子们都上劲儿了,冲去砍杀更过瘾……”
伍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解释,只是喝道:“让你传就传!”
砍杀是过瘾,但是被人家砍杀了还能过瘾么?不过十来个逃犯,靠近后先几轮箭雨泼过去,不用什么准头,万多支箭下去,什么东西都变成刺猬了,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在大军面前大宗师有什么用?
伍长可不想因为追杀十来个逃犯就折损几十位儿郎,那样的话,等回了营究竟是记功还是受过可都说不准了。可惜……他们用不上弓箭了,他们跑到地方了。
还不等副官把命令传下去,冲在战阵最前的一队兵马忽然消失不见!
凭空蒸发,连人带马。
……
犬戎为牧民之国,马背上的强族,骑战是他们的根本,而积年累月的战争更让他们积累了大量经验,单就骑兵的素质与战术而言,当世就只有回鹘能和他们勉强抗衡,中土上其他国家全都不是对手,大燕也不行。
骑战韬略中,仅仅‘冲锋’这一项,犬戎狼卒就有‘四力五略’九种战法,其中四力分别指:三蓄、五蓄、七蓄和十蓄,顾名思义,三蓄就是用三成的力量冲锋,就是佯攻;后面则依次提升力量,在不同的战局运用不同应对,到十蓄才是真正的全力冲杀,不计后果只求杀敌,哪怕前面的队伍倒下,后面的狼卒踩着尸体也要上。
这一次冲锋前,伍长传命十蓄……其实只要不是三蓄,其他几蓄都无所谓的,三千人打几个逃犯绝没有不胜的道理,但他们已经追了整整一天了,始终摸不到敌人的影子,儿郎们心里又烦又闷,现在好容易追到了,伍长为了让狼崽子们泻泻火,就传了十蓄之令。
胜仗不怕小,只要打出气势,自然能提高士气、把好精神积累到下一战,伍长的命令仍无可厚非,但仍是昏招,第三个昏招。
十蓄之击,舍死而冲。排头陷落之后,随后的兵马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跟着一起掉下去了,眨眨眼睛的功夫,好几百人就那么没了,后面的狼卒总算有所反应,奋力想要代住缰绳,可再后面的骑兵不知道裂谷状况,又因‘十蓄’,奔驰中完全不管不顾,前面慢了后面就撞过去……
裂谷宽大,以罗冠的眼力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痛快异常,但是班大人老眼昏花,又是深更半夜间,老头子把眼睛瞪得都快流眼泪了,也只能勉强看清楚敌阵动乱的势头,可即便看不清具体情形,老头子还是高兴得忘形了,手舞足蹈,全不似平日里那副活死人的倒霉样子,嘴里一个劲地尖声笑道:“哗啦啦、哗啦啦!”
小婉被他闹糊涂了,仍是和以前一样,伸出棒槌似的手指捅老头腰眼:“什么哗啦啦?”
老头子扭了下腰,躲开她的手指,同时笑着应道:“白天齐老大掉下去的时候,是嗖的一声不见了,现在犬戎狗子们,是‘哗啦啦’地摔下去不见了,他们正在‘哗啦啦’,我帮他们喊。”
莫名其妙的解释,混不着调的口号,但老头子那份开心可是货真价实的,看着他这份兴奋劲,阿伊果又好奇了,她想说啥就说啥,一点不怕戳人肺管:“你老汉儿高兴个爪子么,犬戎龟儿要杀南理使官,你是南理叛臣,应该看到犬戎龟儿得手了才更高兴咯。”
老头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眨眼过后,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老眼暗淡无光。
阿伊果纯粹是好奇外加嘴巴臭,倒没有伤人之意,而且这一路走过来,右丞相偶尔也会开口指点,说的话虽然算不得金玉良言,可至少意见中肯,大家相处得还算不错,阿伊果说完自己也后悔了,毕竟是黄土盖过眼睛的老人了,将死之人就算以前做了天大错事,又何必再揭他疮疤。
黑口瑶挺尴尬,试探着:“老汉你莫得在意哈,哗啦啦,接着哗啦啦咯。”
班大人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也没再说……
裂谷另一端的‘哗啦啦’还在继续,后阵轰轰推进,边缘处的狼卒嘶声呼喊,奈何周遭的马蹄声,狼嚎声号角声交杂在一起,完全乱成一团,没人能听得清他们到底在喊啥。而连出三道昏招、最终引领自己的狼崽跑上死路的伍长,人在前阵中,这会儿早都掉下去摔得骨折筋断了。
发令之人不在,场面没人控制,后队还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依着‘十蓄’军令行事……裂谷容积可怖,再多兵马摔进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