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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天旋转 第一部之居桓 1-20 完结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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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韩丹用刀尖划开毛毡,朝里看去,然后悄悄退开.经过长途跋涉,这些帐篷布满了灰尘和泥迹,夜里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想在里面找到王后,就像想从蒲昌海中找出一根青色的芦苇一样困难.但轲横说,王后是在一座毡房里.
毡房一般是用木杆搭成方形的框架,然后在上面铺些毛皮,结构比牧民的帐篷简陋,也容易区分.营地的毡房并不多,而且大都散落在营地边缘,没有太多的警戒.
韩丹换了双薄底的靴子,等营地的篝火熄灭,围坐高歌的蛮族人散开,就悄无声息地开始寻找.他一手握着弓,一手拿着刀,腰间插着三枝羽箭.要杀死宛王后,一枝箭就够了.
老妇人格伦掀开门帘,进入毡房.长久的操劳,使她的腰过早佝偻,胸前垂着两条花白的辫子又干又短,就像她曾经见过的那些贫苦牧民.每年国王登基的庆典上,她都会让侍女从城楼上撒下大批大批的钱币,赏赐给这些无依无靠的老人.
“不知道羞耻的妖婆.”老妇人鄙夷地唾在她身上.
王后闭上眼,木然承受着她的唾骂,就像她承受那些男人野蛮地侵犯一样.
格伦提来一只木桶,她挽起衣袖,抓起王后腰上的破羊皮,在水中浸湿,然后擦洗着王后的身体.她擦洗得十分用力,像是面对一只不洁的秽器般,充满了厌恶和鄙薄.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在此里过夜,他们说,一到夜里你的幻相就会消失,现出令人作呕的妖魔相.”
格伦麻利地拔出木楔,扯开铁链.每到夜晚,王后都会被囚进木笼.传说中,腾格汗妖婆爪牙都会魔法,夜幕降临后,她们会变化成各种样子,去吸取婴儿的鲜血.
但这天格伦没有打开木笼,她把破羊皮扔给王后,“把你羞耻的地方洗干净”
污浊的液体从股间淌出,滴在裸露的草根上.沾满凉水的羊皮按在腹下,她身体顿时一颤.
格伦气咻咻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无耻的女人,你就像一匹不知道贞洁的母马,谁都可以骑到你身上.女人最羞耻的地方,在你身上却像一块没人要的烂羊皮,谁都可以捡起来擦他的靴子.真让人恶心”
老妇人格伦举起双手,摇了摇头,然后把沦为女奴的王后束缚在地上,离开营帐.
一只手落在王后肩上,沿着她身体的曲线摸到她丰满的雪臀.那只手并不像别的男人一样粗暴,而是充满了好奇,似乎惊讶于她肌肤的柔嫩和光滑.
“为何你和其他女人不同腾格汗的女儿.”铁由问:“你的脚很小也很软,好像你从来没有走过路一样.难道你从来没有挤过马奶,剪过羊毛”
王后摇了摇头.
铁由不悦地皱起眉头,“我记得你并不是哑巴.”
王后低咳一声,用嘶哑的声音说道:“我的女儿呢”
“她是献给我父亲的礼物.那个地方,离这里有两个月的路程.”
王后低声哭泣起来.
韩丹屏住呼吸,剧烈的心跳奇迹般平缓下来.毡房昏暗的篝火中,他看到一具完全不属于这里的身体.即使她长发被随便挽起,身上没有任何能证实身份的衣物和饰品,就像一个最卑贱的女奴,被赤裸着缚在毡房内,韩丹依然一眼就认出她与众不同的身份.
毡房里只有一个戴着铁盔的矮小蛮族,正用他肮脏的手抚摸王后高贵的肉体.韩丹心头一阵剧痛,此时即使校尉大人没有下令,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韩丹挽起弓,三枝长箭同时架在弦上.
就在弓弦弹开的同时,那个矮小的野蛮人突然抬起头,目光闪电般朝他射来.
王后哭得梨花带雨,甚至没有听到弓弦的震响.她只觉得身上突然一痛,铁由坚硬的手指从她臀间拔出,一把抓住了飞来的箭矢.
“叮”的一声,间不容发之际,铁由用手里的箭枝挑住了射向王后咽喉那枝长箭的锋镝.
近在身前的金铁声惊动了王后,她泪眼模糊地抬起脸,正看到一枝毒蛇般乌黑的长箭朝她心口射来.
一只略带稚气的手伸出,硬生生抓住箭枝.锋利的箭头刺破了王后的肌肤,在她胸前溅出一点殷红的血迹.
王后惊恐地张大眼睛,生死只在毫厘之间.
“是你的族人.他们要杀你.”
毡房外传来马匹的嘶叫,杀伐声大起.
宛后突然明白过来,身体一阵剧颤.
*** *** *** ***
韩丹蓦然转身,张弓一箭射出.后面一名骑手中箭堕马,随即被夜色吞没.轲横挥起长刀,替他劈开一支冷箭,大声道:“入林”
虽然他们早有准备,但从蛮族的营地一路冲杀出来,也只剩下五骑.那些虏狗有着出奇的凶悍和韧性,虽然座骑不及他们,却始终紧追不舍.那些粗弓劣箭射出来一点也不比他们逊色,至少有十名弟兄是在追击中被敌军射落.
这片胡杨林救了他们的命.再神骏的马匹也不可能在夜晚的林间疾驰.一入林,轲横等人就跳下马,徒步奔行,以免座骑被绊倒受伤.
胡杨林阻住了敌军,从小就在马背上生活的他们根本无法徒步竞逐.听到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轲横松了口气.
“死了吗”
韩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轲横拍了拍了他的肩,什么都没有说.
只有韩丹知道,他的箭并没有射中王后.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 *** *** ***
铁由的手掌被箭锋划破,滴下鲜红的血.
与死亡擦肩而过,那种刻骨的恐惧使王后无法克制地战栗着.良久她轻颤着问道:“为什么”
那个受伤的男孩冷冰冰说道:“你是我的奴隶.在草原上,奴隶是主人的财物.”
*** *** *** ***
就在轲横等人突围的同时,都护府的军令也传至丹华,命令丹华军作为先锋,立即北上,渡过若羌水,与来敌交战.
丹华是西陲最弱的一国,所有能够骑马弯弓的战士不过两千八百人,还不及居桓军的四成.居桓有坚城可守,也仅仅抵抗了三天,这不足三千的弱兵,正面对敌还不如送死.
但文末鲜红的都护府印刺痛了丹华王的眼睛.在西陲,没有人敢违抗都护府的军令,那怕是让他们去死.
丹华王拖延一日,拼凑出两千骑兵,交给奉命前来指挥的都护府将尉马勇.
即使马勇全力驱策,这支丹华军也整整用了六天才抵达居桓城附近.
“这群疲狗”马勇忿然骂道.
马勇军阶比轲横高,是都护府一名骑尉,擅长刀马.皇赫王朝设置的西陲都护府节制九国,驻军却不到两千人.一般情况下,都是用都护府的名义调动诸国军队,由都护府的将领指挥作战.
对他指挥的这两千丹华军,马勇满腹牢骚.“老子带着都护府的弟兄,轻骑一日一夜奔行两百多里.这群疲狗三百里走了六天日他姥姥的,还打个屁仗”
都护府的主力迟迟未动,随行的只有马勇十余亲信.他们也对丹华这些未战先疲的弱兵看不顺眼,如果是都护府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该打完仗班师了.
“将军,前面就是居桓,探路的斥侯也廖回来了.要不要我们几个弟兄先去趟一阵,振作一下士气”
都护府军中都是百战之余,悍不畏死.几名勇健的军士跃马搦战,在阵前斩将破敌,最能鼓舞士气.天色还早,丹华军已经停止前进,忙着埋锅做饭.看他们那副熊样,马勇真有心拣几个杀来祭旗.他重重喘了口气,点了点头.
一骑飞奔而至,远远就叫道:“将军有敌”
正停下歇息的丹华军顿时慌成一团,匆忙上马.那名派去探敌的斥侯疾驰过来,在他后方,隐隐传来铁蹄的轰鸣.
十几名亲信随从不等主将吩咐,立即跨马上前,呼喝着弹压阵脚.那斥侯滚鞍下马,高声道:“报将军”
“说”
“胡狗的大营就在居桓城外,离此二十里.属下刚一靠近,就被发觉.那些胡狗都上了马,全速追来”
“多少”
“追来的约有千余.帐篷未曾看清,数目不下两千.”
两千帐,如果都是骑兵至少有八千.这两千丹华军还不够一口吃的.好在斥侯立刻说道:“营里有老弱妇孺,好像是举族迁移.”
马勇松了口气,这样算来,能作战的男子顶多四五千人,还有一拼之力.在西陲的都护府军一向是以少胜多,曾经以五百人破敌五千.一比二的比例并不算高.只不过马勇忘了,他指挥的不是都护府军,而是丹华军.
那些模样古怪的骑手呈扇形杂乱地围过来.马勇提起大刀,一马当先冲到阵前掠阵,十几名亲信紧紧跟在他身后.
拔海抬起手,草原的勇士们勒住马匹,隔着三十丈的距离,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一小队骑兵.
马勇高声道:“胡狗敢与我相斗吗”
一名都护府军士拉开弓,一箭射在拔海座骑蹄下,那座骑扬起前蹄,往后退了尺许.
拔海一扬下巴,“别矢里”
一名穿着白羊皮袍的勇士从人群中驰出,他额前剃发,两侧却垂在身前.那些蛮族武士大多穿着肮脏的羊皮袍,黑乎乎又破又旧,只有他的皮袍却像新的一样,白得耀眼.
马勇和几名亲信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名字,射雕儿
草原上射术最精湛的骑手能射下天上的大雕,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敬重,他们被称为“射雕儿”,以白衣为标志.这是一种古老风俗,没想到在这个野蛮部族中还保留着.
马勇长于刀马,射术还在其次.他的亲信丁承一磕马刺,策骑奔向一侧.
在族人的欢呼声中,别矢里纵马驰往另外一边.两人隔着五十丈的距离,同时张弓搭箭.
丁承用的是便于骑射的角弓,弓长两尺,制作精良.相形之下,对手的弓就粗糙了许多.木制的弓身长三尺有余,粗长的箭矢还是石制的箭头.
这样的距离不可能平射,两人都是望空斜射.一箭射出,两人同时催马上前.丁承那一箭不出所料落了空,而对手的一箭却紧擦着他的马头射进泥土.丁承惊出一身冷汗,立即拉弓射出第二箭.他的角弓窄小,虽然不能及远,但在射速上占了优势.对手发两箭的时间,足够他开弓三次.然而弓弦刚一弹出,一阵尖利的凉意便透胸而过.
谁也不会想到,那名射雕儿的动作会那么快.丁承的座骑刚奔出一步,那枚石制的箭头就射透了他的皮甲.马上的都护府军士溅血倒地,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角弓.
别矢里面无表情地俯身拔出自己的箭矢,驰归本阵,迎来族人一片欢呼.
马勇目眦欲裂,跃马冲上前去,吼道:“谁来与我比刀”
“赤马翰”
拔海刚唤出这个名字,一只手按住他.
“我来.”
马勇提着沉甸甸的长刀,热血像火一样燃烧.他是一名勇士,却不是一名好的统帅.他相信,凭自己的勇力能击溃所有的敌人,却没有想到,自己的鲁莽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后果.
对面响起潮水般的呼声,“铁由铁由”
马勇狠狠呸了一声,盯住敌军出来的骑手.
马勇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匹驰出的枣红马上,居然坐着一个矮小的家伙.除了头上那顶巨大的铁制头盔还像点样子,他简直就是一只骑在马背上的跳蚤.
马勇怒吼一声,长刀挥出.他这一刀,曾将金微山下的石柱拦腰砍断,就算那小子浑身都是铁打的,马勇也有把握把他一刀劈成两半.
两马相错,戴着铁头盔的小子举起长矛,朝上推去.那长矛黑黝黝不似木制,不过马勇此时居高临下,再加上座骑奔驰的冲势,想挡住他这一刀,无异于痴人说梦.
场中发出一声雷霆般的震响,正憋足力气的马勇胸口猛然一震,一口气顿时逆行回去.他那柄无坚不摧的长刀仿佛砍在一座山上,没有砍下分毫.他拼命握紧刀柄,却发觉手掌剧痛.接着他赖以成名的长刀便飞了起来.
后面的都护府军士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刀劈下,正砍在长矛正中.那个矮小的骑手横矛一托,就像磐石架住长刀.以悍勇闻名的马勇口喷鲜血,双手虎口都被震裂.戴着铁盔的骑手浑若无事,抬手挑飞了马勇手中的长刀,接着一矛刺进将军左胸,将他刺下马来.
那些都护府军士并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铁由.流着古老英雄鲜血的铁由.
“祖先的血在你身上”草原雄鹰铁什干说:“拿上你的刀跨上你的战马像苍狼一样追杀你的敌人”
只有八岁的铁由就这样持刀跨马,开始了他一生的征战.三年来,无数次血腥的搏杀,为这个只有十一岁的男孩在部族中树立下不败的威名.
无论是罕多尔、拔海还是赤马翰,都对这位古老英雄的子孙尊崇万分.在他们心目中,铁由从来不会失败.
“铁由英雄英雄铁由”
嘶喊声中,战马潮水般卷过青色的草原.那两千丹华军还未接触到敌军便已经崩溃.丧失了斗志的军士们四处逃散,又被狼群般的敌人追上逐一杀死.
鲜血染红了青草,来自丹华的战士被马蹄践踏着,匍匐在泥土中,断肢和鲜血零乱狼藉.夕阳缓缓西坠,战场上矢刃交锋的锐响和濒死的惨叫交织在一起,血色的残阳映在折断的箭支和长矛上,这片肥美的草原犹如噩梦中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