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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 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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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什么守灵丧服统统都被久木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热烈地吻着凛子的嘴唇。

  长长的接吻之后,久木放开了凛子,仔细打量起她来。

  “真是别有风韵。”

  “别胡说。”

  把这种悲哀的服饰说成有风韵,的确不甚妥当。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谁敢违抗你的命令呀”

  凛子靠近了窗子向下俯瞰。

  “这个饭店是第一次来”

  “进房间是第一次。”

  久木挨着穿丧服的凛子站在窗前。

  “我刚才就这样一边看一边等你。”

  说着久木攥住了凛子的手,凛子的手冰凉。也许是初冬的深夜里一路赶来的关系吧。久木给她悟着手,低声问:

  “你丈夫回家了”

  “嗯,回去了。”凛子的口气十分冷淡。

  “我刚才一直在吃他的醋哪。”

  “为什么”

  “你们是夫妇,我根本不该吃醋,可我就是嫉妒你们从守灵到葬礼都能肩并肩地和人们交谈,受到他人的称羡。”

  “所以才难受呢”

  “难受什么”

  “就因为是夫妇才没处躲没处逃的。刚才婶婶还问我你们俩怎么样啊,叔叔也问不打算要孩子了吗什么都问。”

  “他们也太爱操心了吧。”

  “他们知道我们关系不怎么融洽,都为我们担心。”

  “他们要是知道你上这儿来,可不得了。”

  凛子身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线香味儿,使久木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不觉搂着凛子往床边走。

  “不行”凛子断然摇了摇头。

  “什么也不做,就躺一会儿。”

  “那也不行,头发要弄乱的。”

  久木仍然不松手,拽着凛子坐到床头上。

  “就这么坐坐总可以吧。”

  被抓住胳膊的凛子无计可施,抬手拢了拢头发。

  “你非得回去吗”

  “那当然,说好就呆三十分钟的呀。”

  坐在床头可以望见辽阔海面上的夜色。过了一会儿,久木突然说道:

  “昨天衣川打来电话,说你想要当专职讲师。”

  “他到底告诉你了。”凛子早有预感。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呢”

  “不想让你担心嘛”

  “可是不经过你的老师能行吗”

  “这方面要是有什么麻烦的话,我去请求老师同意。”

  “衣川还说你也许打算离家单过。”

  “能离家就离家。”

  凛子的表情异常严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夜景。

  久木看着她的侧脸,把右手放在凛子的膝头。

  “那我也离家出走吧。”

  “别难为你自己了。”

  “哪里”

  “你做不到。”

  “能做到。”

  久木的语气越来越坚决,同时,倏地把手伸进了她的丧服里,触到了里面的内衣。

  凛子想要挪开他的手,他却执拗地继续潜入其两膝之间。

  “你打算正式工作这也是为了离开家”

  “没有收入一个人怎么生活呀。”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久木的手继续向纵深侵入,凛子慌忙紧闭膝盖。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像是在观赏夜景,仔细一看,女人的和服前襟已经敞开,男人的手正悄悄潜入丧服下面的内衣里去。

  女人完全明白男人的手在企求,寻找着什么,也知道眼下这种时候,这么做非常不道德,是无论如何不能允许的事,然而却屈服于竭力想接近它的欲望而默认这一切。

  男人觉察到了女人的宽容,便在女人大腿内侧的空间里来回游动着手指尖,脸上却一本正经的。

  这一套全是男人的作战策略,是巧妙的圈套,女人明知不该上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了。

  这会儿,女人的身体已游离了她的心,独自前行了。

  “我想要你”

  见女人没有反应,男人又说道:“一会儿就行。”

  听到这儿,女人仿佛刚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忙摇头说:

  “不行啊,在这种时候。”

  男人抓住好容易明白了男人的意图,想要逃脱的女人,最后通谍似地命令道:

  “别说了,转过身去”

  这一切,并不是久木计划好的。

  以前就听说过这种方式,总想体验一次,又觉得过分就放弃了。换句话说,只是在梦里空想过,没想到会真正实现。

  有时,这么做也是必要的。

  比方说,从前走红的艺妓们到了正月,身穿盛装和服,梳着高岛田发髻,出入各个酒宴时,想要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工夫与心上人亲热,又不致弄乱装束的话,这种姿势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守灵之夜这样短暂的时间结合的话,这也是唯一的姿势。

  这令人羞耻的姿势,才是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以前的,从动物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原始的也是最自然的姿势了。

  回归本来的野性,任何惶惑羞耻怯懦都是不必要的。

  什么文明教养,什么道德伦理,自人类诞生以来,每一个毛孔所渗透的一切虚饰伪装都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完全回归了自然的本能。

  疯狂之后是异常的静寂,这死一般的沉寂,昭示了笼罩在爱的极致的死亡的荫影。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沉浸在死一般的静谧中,一会儿,男人先抬起了瘫软的身体,接着女人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凛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她进了浴室后久久地呆在里面,五分钟,十分钟,直到十几分钟后,门无声地开了,凛子终于出来了。

  她垂着眼帘,脸色苍白,一副懊悔至极的神情,和服已整理如初,发型也一点儿不乱。严然一位身着丧服的端在的妇人。

  凛子面无表情,默默走到沙发前,拿起叠放在那里的外套。

  见凛子这副神态,久木慌忙问道:“你要回去”

  凛子微微点了下头,含混不清他说了句什么。

  由于自己的强迫使得凛子这么后悔,久木真不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

  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久木低下头说“我很抱歉,可是”,一度像野兽一样疯狂的男人,恢复了理智之后,为自己的寡廉鲜耻而震惊骇然。

  “都是我不好,可是”久木喘了口气,“实在太想要你了。”

  这是发自肺腑的毫无矫饰的表白,凛子听了,缓缓摇了摇头,以不容量疑的口吻说道:“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我要遭到报应的。”

  “要是那样的话”久木紧紧抱住凛子,喃喃道,“要遭报应,咱们一起承受。”

  既然爱是双方的,那么女人的罪孽也即是男人的罪孽。

  凛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又一次正了正衣襟,神情木然地打开了房门。

  久木想再吻她一下,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久木望着凛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后,便关上房门,回到床上躺了下来。

  凛子一直没有回头,也许是想要与不堪回首的羞耻行为诀别吧。

  忽然,久木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别针样的东西,拿起来一瞧是凛子的发卡。

  对了,凛子刚才双手扶着床头时,头部的位置就在这儿。

  刚才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屋子里非常的静,只有失落的发卡留下了纵情欢爱的痕迹。

  久木一手握着发卡,想像着凛子到家后会怎么向大家作解释。

  在这儿呆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别人一定会猜想这段时间她的去向。

  服饰和发型都整整齐齐的,应该不会引起怀疑,也可能有的女人会多想的。

  再怎么想也没有人能想像到他们会在守灵之夜,以那样的体位结合吧。

  关键在于凛子如何表现。

  由于罪孽意识作怪,凛子会不自觉的有所流露,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愿她能装作若无其事。久木一想到她临走时的木然表情,就坐立不安起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

  久木惦念着凛子,内心涌起了对她的满腔爱怜,他情不自禁地把发卡贴到了嘴唇上。

  半 夏

  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久木为去轻并泽请了两天的假。

  正是梅雨期将尽的雷雨多的时节。

  好容易去一趟轻井泽,本想等梅雨期过了再说,可是,七月中旬开始会议很多,而且连日来天气荫沉沉的,闷在地窖一样的房间里,心情更加荫郁,所以想早点儿去。

  还有一个原因是,听凛子说“雨中的轻井泽也不错”。

  梅雨时的轻井泽,水分充足,树木繁茂,还没到放暑假的时候,游客也很少。

  选择这个时候去,算上周末的两天休息,就能住三个晚上,这样一来身心都可以得到洗涤。

  近来,久木和凛子都有些萎靡不振的。

  久木耳边老是响着女儿知佳对他说的话,“别老是拖拖拉拉的,要离就痛快一点儿。”

  就是女儿不说,久木也不想回到妻子身边去了,可是又不想主动在离婚书上签字。这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人共同的矛盾心理,后来妻子也没有再来催他。在孩子看来,父母也太不干脆了。

  连女儿也催着他和妻子离婚,使久木觉得和家人更加疏远了。

  凛子近来也有点异常,那是在回了趟自己的家之后。

  为了拿轻井泽的钥匙,凛子趁丈夫不在时回了趟家,发现家里有点异样,说是异样,其实也很正常,就是说有女人出入的迹像。

  那天凛子来到二楼自己的卧室,从衣柜里取出别墅的钥匙,正要离开,忽然发现家里与以往不大一样。

  丈夫很爱干净,尽管如此,书斋和客厅也收拾得太整洁了。早上,丈夫一定要喝完咖啡再走,不仅杯子洗了,厨房的抹布都叠得整整齐齐,用过的盆子扣着控水。

  书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朵从院子采来的紫阳花。

  凛子以为是女佣和婆婆来给收拾的,可是去浴室一看,挂着一条她没见过的毛巾和牙刷。

  一定是有了另外一个女人,凛子想到这,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赶紧逃离了家。

  “真讨厌呐。”

  凛子嘟哝着,并没有生气,既然自己不要家了,他让别的女人来,自己也没什么可说的。

  “我也算解脱了。”

  凛子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不舒但。

  “有了别的女人,应该同意和我离婚哪。”

  如果凛子的判断不错的话,凛子的丈夫有了别的女人,也不同意和凛子解除夫妻关系。

  “我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凛子微笑着,笑得很勉强。

  本以为会赶上晴天,可是去轻井泽的那天还是下雨。

  据天气预报说,太平洋南岸的梅雨前线停滞不前,加上北上至小笠原诸岛的附近的台风影响,东海关东一带将有大雨。

  所以他们吃完饭,早早就出发了。

  从拥挤的首都高速公路,上了关越高速公路后就通畅无阻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久木望着窗刷扫动的前方,忽然觉得他们像是在逃离东京。

  “好像在哪个电影里见过这种镜头。”

  “是那种打斗片吧。”

  “不是杀人犯,是相爱的两个人从都市逃到别的地方去。”

  久木说完,过了一会儿凛子说道:

  “我们和杀人犯也差不多。”

  “杀了谁”

  “没杀人,但是使很多人痛苦啊。比如你的夫人,女儿以及周围的人”

  凛子第一次谈起久木的家人。

  “你的家庭也一样啊”

  “对,我周围的人也都受到了伤害。”

  听凛子说出这么有见地的话,久木感到很欣慰。

  “爱是自私的,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不伤害别人,很难获得幸福。”

  “想要得到幸福该怎么办呢”

  “关键的问题是有没有伤害别人的勇气。”

  “你有勇气吗”

  久木轻轻点了点头,望着雨水流淌的车窗,凛子喃喃道:

  “爱上一个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当然不能去爱一个讨厌的人喽。”

  “可是,一旦结了婚就不容许了。爱上丈夫以外的人,马上会被说成是偷情啦,无耻啦等等。”

  凛子发泄着一肚子的不满。

  “当然,因为相爱而结婚,后来又不爱对方了这样是不对,可是,人的情感不会一成不变的呀。”

  “就像是二十岁时喜欢的音乐或小说,到了三四十岁时就觉得无聊了,不喜欢看了一样,二十岁直欢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不喜欢了,这也是很可能的。”

  “音乐或小说后来不喜欢了,别人不会说什么,甚至还说你进步了,可是不喜欢一个人了,为什么就不行呢”

  “因为既然结婚的时候海誓山盟,那就要履行自己的责任。可是实在过不下去时,只好老老实实表示歉意,或者支付一些赔偿费,和对方分开了。”

  “为什么这么做的时候,会受到别人的叱责和侮辱呢”

  凛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久木都难于应付了。

  “男女之间,或夫妇之间不是仅仅由好恶来决定的。”

  “其实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反而是欺骗对方啊。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才对,可是又被人说成是折磨别人。”

  听着低徊的萨克斯管的旋律,凛子的心绪更加黯淡了。

  车子直奔琦玉县北部而去,雨下个不停。

  久木为了打破沉闷的空气,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抓住了凛子的手,凛子靠近了他。

  “你喜欢我什么”

  刚才的话题太严肃了,她大概想轻松一下。

  “全都喜欢呀。”

  “总有最喜欢的地方吧”

  “一句话说不清楚。”

  “我要听”

  对这个不好回答的问题,久木想逗逗她。

  “你那么端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担心得不得了,就有意接近你”

  “结果呢”

  “原来是个非常好色的女人。”

  凛子用拳头捶起久木来。

  “这都得怪你呀。”

  “越是端在越显得淫荡。”

  “你就喜欢这一点”

  “那好,我就都说了吧。你干什么都很执着,非常要强,有时胆子很大,有时又很软弱,好像有点不平衡的感觉”

  “我第一次被人说不平衡。”

  “咱们做的这些事能说平衡吗”

  凛子用手在车窗上画着,说道:

  “告诉你我喜欢你什么吧。”

  “我有让你喜欢的吗”

  “也是不太平衡喽。”

  “是吗”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听说是大出版社的部长,以为是相当谨慎的人,可是,却吹嘘起自己编过的书来,像个年轻人似的。后来突然打来电话说想见我,也真够冒失的。”

  “那你”

  “别打断我,好好听着。”

  凛子往久木嘴里塞了一块薄荷糖。

  “我真是看错人了。”

  “看错人”

  “开始见你那么稳重,那么有绅士风度,我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突然把我带到饭店里去了。”

  那是交往三个月后,在青山饭店吃完饭以后的事。

  “那次,吃饭的时候,你往盘子里一气撒了好多盐,我就有点担心了,后来跟着你去了房间,又突然袭击了我。”

  “喂,喂,我成了无赖了。”

  “对了,你是有点儿无赖。一瞬间就把我给占有了,再也逃不脱了。”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我真是那么无赖呢。”

  “那些流氓一般用麻药的,而你不用麻药,用肉体来俘虏人,太可恨了。”

  久木苦笑着说:

  “那些流氓都是玩弄女性,利用她们来赚钱。我这个流氓不一样,我喜欢你才离不开的,我不是靠麻药是靠爱俘虏了你的。”

  “这可麻烦了,麻药还有救,爱可是越治越严重啊。”

  久木听了哑口无言,凛子凑过来说:

  “不过你是个温柔的无赖。”

  车子沿上信越公路前行,快到锥冰岭了。

  雨势小了一些,下起了雾,路面朦朦胧胧的。

  穿过几条隧道就到了轻井泽,雾散去了。十点整,一共走了两个半小时。

  还不到暑假,路上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个的自动售货机淋着雨。

  凛子小时候常来这里,路很熟,在车站前换了凛子开车,开上了万平路后,又走了五六百米,再向右一拐,就到了别墅。这是一座有年头的别墅了,包围在一片白桦林中。

  “终于到了。”

  把车停在停车场,下了车,只见茂密的树木前面有一座三角形屋顶的西洋式房子,大门亮着灯。

  管理别墅的人叫笠原,知道他们要来,事先做了准备。

  “小巧玲球的房子吧。”

  正像凛子说的那样,建筑面积虽然不大,可是占地不少,周围都是苍郁的大树。

  “盖了有二十年了,已经旧了。”

  “不过很别致。”

  天黑看不大清,墒面好像是鸵色的,一进大门有一个彩色玻璃装饰窗。

  “父亲说轻井泽还是以西洋式的房子为好,就盖成这样的了。”

  凛子的父亲是横滨的进口商,所以一定喜好这种式样。

  一进大门,有一个宽敞的客厅,狭长的房间左边有个壁炉。靠壁炉围了一圈沙发和椅子,再往里是厨房,旁边摆着一个木制的餐桌,右边有一个小酒吧。

  凛子领着他参观了一下别的屋子。门厅右边是一个和式房间和一个有两张床的西式房间,二层的书房里有一个大书桌,另外一间是卧室,摆着大衣柜和双人床。

  “最近没人来,潮气很大。”

  凛子说着打开了窗户,放空气。

  “你母亲不来吗”

  “妈妈有关节炎,梅雨的时候不愿意来。”

  凛子拿掉了床罩说:

  “在这儿的话,谁也打扰不了咱们。”

  真像凛子说的,只要呆在这个地方,谁都不会知道的。

  他们回到客厅,凛子给壁炉升起了火,虽说是七月中旬了,梅雨季节的寒气还是很大的。

  壁炉的周围堆放了好多劈柴,好像是管理人给准备好的。劈柴燃烧起来后,火苗给房间带来了暖和气,感觉真是到了避暑的地方。

  “你没带睡衣吧”

  凛子拿来了一件父亲以前穿的睡衣。

  “看来下次也得给你准备一件。”

  久木穿上凛子父亲的睡衣试了试,稍微大了点。

  “我也去换一下衣服。”

  久木坐在沙发上凝观看炉火,不一会儿,凛子穿着白色绸缎的睡衣走过来。

  “喝点儿香摈吧。”

  凛子从酒柜上拿下一个酒瓶,往细长的高脚杯里斟了酒。

  “总算和你一起来了。”

  凛子说着伸出杯子说:

  “为轻井泽的我们干杯”

  “今天晚上在哪儿睡呀”

  “在二层的卧室睡吧。”

  二层的卧室里有个很大的双人床。

  “父亲以前常常睡在那间屋子里。已经有三年没来了,床单和床罩都换新了,你没什么吧”

  “我是怕咱们两人睡的话,会被你父亲怪罪。”

  “没关系。父亲和母亲不一样,很通情达理。我结婚的时候,曾对我说不高兴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家来。”

  去年年底,凛子的父亲突然病逝,使她非常难过,肯定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父亲的死对我打击很大。我一直很任性的”

  久木想起守灵之夜的事。

  “那次被你叫到饭店去了,我觉得对不起父亲,可是因为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恢复过来的。”

  “你父亲要是知道了我们两人到这儿来了,会怎么想”

  “父亲会理解的。他常说,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最幸福的。我如果说和你两个人从东京逃到这儿来了的话,他会说,好啊,就在这住下吧。”

  回忆起父亲时凛子又难过起来,声音硬咽着。

  两人凝视着火苗,凛子轻轻说道:

  “火苗也有好多种形状哪。”

  真的,同一块儿劈柴的火苗,有又红又亮,有的又黄又小。

  “我就是那个大火苗。”

  凛子手指着火苗说,她的额头被跳跃的火苗映得红红的。

  夜里,久木梦见了凛子的父亲。

  他坐在书房里的椅子上,只有宽阔厚实的背影,看不见脸。

  凛子小声告诉他,那是父亲,久木想走近问候一声,背影突然消失了,正在奇怪的时候,凛子说已经火葬了。看着黑黑的洞穴中燃烧的火焰,凛子告诉他那是在火化父亲。久木一听,合起掌来,火焰越来越小,渐渐熄灭了。

  这时久木醒来了,身上觉得冷,所以会梦见火灭了。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亮,久木看见了睡在旁边的凛子,久木这才明白过来,这里是轻井泽,于是努力回忆起刚才做的梦来。

  每个情节都连不上,这个梦和睡觉之前,和凛子谈到她父亲,穿她父亲的睡衣,一块儿看火苗等有微妙的关系。可是梦见火化凛子父亲的火焰,实在可怕,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会梦见死的迹像啊。

  手表放在楼下了,不知道时间,大概有三点左右吧。雨一直在下,雨点打着床边的窗框,劈里啪啦地响着。

  久木觉得身上有些冷,就轻轻地搂住了凛子。

  他不敢吵醒正在熟睡的凛子,只是抚摸着她那柔软身体继续沉入了梦乡。

  久木再次醒来时,凛子也醒了,只是躺着不动。

  久木凑近了她,凛子也贴了过来。

  互相搂抱着,久木问:

  “几点了”

  凛子说:“床头桌上有表”。

  久木扭头看了下表,是上午八点。

  睡得时间真不短了,久木抬头看看雨点僻啪作响的窗户,凛子问:

  “想起床吗”

  “不”

  轻井泽有几个地方想去看看,时间有的是,不着急。

  “还下着呢。”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着,所以屋子里光线昏暗,不过外面的风声和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就这么躺会儿吧。”

  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以往会觉得受天气的影响而忧郁,现在一点儿也没有这种感觉。再说,在雨天的清晨,和皮肤柔软的女人睡在一起,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

  “冷吗”久木把凛子搂到怀里抚爱起来。

  凛子说道:“提个要求可以吗”

  “什么要求”

  “别停下来。”

  看着凛子那像牵牛花一样粉红的嘴唇,久木咀嚼着凛子说的这句话。

  对寻求快乐的女性来说,这是正常的要求,然而从男人角度看,是个过分的要求。

  在雨天的早晨,在这个与世隔绝般的静寂的秘室中,男人在一番拼搏后,终于弹尽粮绝,趴在灼热的女人身上了。

  尽管男人和女人感觉上有差异,只要和相爱的人交合,就会使对方感到快乐。

  “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尽管说。”

  “这就足够了,没有女人能超过你了。”

  “真这么想”

  凛子叮问道,其实这是不言自明的。久木不讨厌和女人做爱,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这么充实深刻。

  以前他所感觉到的只是一般男人的普通的快感,和凛子认识以后,愉悦的感觉一下子增强了,加深了,也更持久了。

  在这个意义上,久木也受到了凛子的刺激引导和启发。

  “我决不让你离开我。”

  “我也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凛子柔和的声音消失在清晨的细雨中,久木轻轻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地躺了好长时间,十点多两人才起了床。

  “到这儿来就是不一样,感觉特别好”

  凛子在镜子前面梳着头,说道。

  涩谷的屋子他们太熟悉了,不免渐渐流于惰性,到这个别墅来度假,使久木感到新鲜而有活力。

  “看来不能总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变化。”

  这不仅仅指变更场所,也适用于男女之间的关系。

  “我们要永远保持新鲜的状态。”

  凛子道。究竟能保持到什么时候呢,惰性这个怪物或许已经悄悄潜入他们之间了吧。

  “我先去洗澡了。”

  凛子下楼去洗澡了,久木打开了卧室的窗户。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快十一点了,四周很静,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点不断地渗入布满青苔的地面。

  在这静寂的雨天里,久木想着今天是自己五十五岁的生日。

  到了这个岁数过不过生日都无所谓了。自己最惊讶的是,居然一转眼活到了这把年纪。

  久木忽然想起了家人。

  如果现在没离开家的话,妻子一定会对自己说一句“祝你生日快乐”,女儿也会打来电话表示问候的。

  这时楼下传来了凛子的声音,

  “早饭吃面包行吗”

  久木下了楼,冲了个澡,坐到了餐桌旁。

  早饭是香肠煎鸡蛋和生菜,还有面包和咖啡。吃完饭已经十二点了。

  凛子很快收拾完,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套装,准备出发。

  以前久木搞采访的时候,经常到轻井泽来,最近几年没有机会来了。久木一到这里便触景生情,回忆起过去在第一线时的情景。

  “咱们到哪儿去啊”久木很自然地想到了和文学有关连的地方。

  “这附近有个有岛五郎绝命之处。”

  久木说道,凛子查了一下地图。

  “墓碑在三笠饭店附近,他的别墅在盐泽湖岸边。”

  别墅好找,他们先去那儿看了看,湖畔有一座古香古色的和式别墅。导游图上说,别墅名叫“净月斋”,由于长年无人居住,已破烂不堪,被当地的人士重新翻盖后,迁移到此处来的。

  现在的位置在湖边显眼的地方,既然到了这儿,应该去看看原来的地点。

  他们又折回来,沿三笠街往北去,街两旁都是松树。从前田乡向右一拐,出现了一片树木繁茂的坡地,从泥泞的羊肠小道穿过去,就看到了杂草丛中竖着一块儿墓碑,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一九二四年,当时的文坛宠儿有岛五郎和妇人公论的漂亮的女记者,波多野秋子在这个地方的别墅双双情死。

  当时有岛五郎四十五岁,妻子已经去世留下三个幼子;秋子三十岁没有孩子,是个有夫之妇。

  二人并排上吊而死,从六月中旬到七月中旬,梅雨季节的一个月之久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被发现时,两人的尸体已经腐烂变质了。

  发现的人说“他们全身都生了蛆,就好像挂在顶棚上的两块蛆虫的瀑布。”

  有岛五郎和波多野秋子的情死事件,这一华丽的丑闻轰动了当时的文坛和社会。

  然而他们死后的情形是相当凄惨的。

  凛子听完久木的叙述,害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石碑合十为他们祈祷。

  在这暗无天日的灌木丛中,好像随时都会被带到死亡的世界中去似的。

  “这回我带你去一个我喜欢的地方。”

  凛子开着车沿三笠大街往南去,一进入鹿岛森林边上的小路,就看到一个池子,这就是云场池,池子不太大,呈狭长的形状。

  “这个地方下雨也很有情趣的。”

  果然,茂密的树林所环绕的水池,笼罩在蒙蒙的水汽里,就像暗藏的沼泽地一样飘散着妖气。

  “你看,那儿有一只白天鹅。”

  顺着凛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水面上飘浮着几只鸭子,其中有一只白天鹅。

  “它老是单独呆在这儿,不知道是为什么。”

  凛子担心它没有伴儿,太孤单了,而白天鹅若无其事地浮在水面上,像只雕塑一样。

  “也许它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孤独。”

  久木给凛子打上伞,继续往里走。池边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路越来越不好走,两人只好半路返回,到湖边一个餐厅去喝咖啡。

  “死了一个月才被人发现,也太可怜了。”

  凛子还在想着武郎和秋子情死的事。

  “那么长时间,就那么吊在空无一人的别墅里。”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去别墅吧。”

  “两人一起死也不该选择上吊啊。”

  凛子望着烟雨蒙蒙的水他说道。

  晚上久木和凛子在离别墅不远的饭店吃了晚饭。这是轻井泽的一家历史悠久的饭店,白色的二层搂建筑,正面有一排木栅栏,与周围的绿树十分和谐,有着避暑地饭店所特有的闲静气氛。

  天刚刚擦黑,两人面对面坐在看得见庭院的窗边,凛子薄薄的上衣下套一条白色的裙裤,这身轻松的打扮,一看就是来避暑的。

  凛子先要了瓶香摈酒。服务生给他们的杯子里注入了琥珀色的掖体,凛子拿起杯子,和久木碰了一下杯。

  “祝你生日快乐。”

  久木一怔,马上笑道:

  “你没忘”

  “当然了,你以为我给忘了”

  今天早上,久木想起了自己的生日,见凛子什么也没说,以为她没想起来。

  “谢谢,没想到你会在这为我庆祝生日。”

  “从东京出发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这回久木又一次举杯,向凛子表示谢意。

  “不知道送给你什么好”

  凛子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

  “给你的生日礼物。”

  纸包里面有个小黑盒,打开一看是个白金戒指。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我想让你戴上。”

  久木往左手的无名指上一戴,不大不小正合适。

  “我知道你手指的粗细,我定做了一对儿。”

  凛子说着伸出左手给他看,无名指上也带着个一模一样的戒指。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必须老戴着它。”

  久木第一次戴戒指,有点儿不好意思,可又不敢不戴这么宝贵的礼物。

  他们吃的是西餐。凛子点了沙拉和清汤,主菜是虹鳟鱼;久木点了金枪鱼和西餐汤,还有香草羊排。

  又喝了几杯香摈后,添加了红葡萄酒,凛子的脸上起了红晕。

  “本想给你定个生日蛋糕,可是觉得这种场合不大合适。”

  当着其他客人的面,是有点太张扬了。

  “我这岁数,还不知道能不能吹得灭五十五根蜡烛呢。”

  “你挺年轻的,不显老。”

  “你是说那儿”

  久木压低声音说,凛子说了句“别瞎说”,又道:

  “你的头脑也比那些男人们灵活得多。”

  “多亏了你呀。”

  “从一开始我就对你这点印像很深。比那个衣川有活力得多,又特别幽默”

  被人夸赞显得年轻,久木并不那么高兴。

  “以前我采访过一位八十八岁的实业家。他对我说过,光长岁数,心情总也不见老,真是头痛。我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

  “总是显得年轻不好吗”

  “不是不好,他的意思是光心理年轻,身体跟不上去这种难受的感觉。倒不如心情也和年龄一样的衰老好受一点。”

  “那不就成了没用的人了吗”

  “其实现在在公司里也是没用的人。”

  久木用一种自虐的语气说道。

  “那是公司不用你,不是你的问题,这和在公司的地位没什么关系呀。”

  凛子鼓励道,可是男人的精神状态多少要受到一些影响。久木尽量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不过谁能保证以后会不会产生失落感呢。

  久木品着葡萄酒,心情开朗起来,也感到肚子有点儿饿了。

  久木想吃凛子的虹鳟鱼,就分了一点儿过来,又给凛子的盘子里放了一块儿自己的羊排。

  “两个人能多吃几种,真不错。”

  “并不是谁都可以的吧。”

  “那当然,只有和你才行。”

  男人和女人分着吃东西,是有肉体关系的像征。在这个餐厅里,有人也许这么看他们,久木也不想回避别人的目光。

  以前就连和凛子坐车去镰仓,都担心周围人的视线,现在完全没有了那种不安,被人看不看到全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还在乎别人的看法毫无意义。应该珍惜所剩无多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实在不行的话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久木心里渐渐萌生了一种满不在乎的想法,更确切的说是某种决心或坚韧的意志。

  人一旦改变了价值观,生活方式就会随之改变。以前觉得重要的东西不再重要了,觉得无聊的东西反而宝贵起来了。

  “我也该考虑退休了。”

  久木不由自主他说出了平时常常思考的事情。

  凛子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久木解释道:

  “什么工作都不干,完全自由之后,也许想法还会有所改变。”

  “怎么改变呢”

  “我觉得只要在公司里的话,就没有真正的自由。”

  凛子一时还是理解不了久木想退休的心情,这也难怪,她没当过公司职员,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久木自己嘴上说想要退休,其实也没有明确的理由。

  如果一定要个理由的话,可以说是“某种模模糊糊的疲惫感”吧。

  无论是谁,只要当了三十年上班族的话,都会感到某种疲劳,尤其是最近与同事之间的疏远,更加重了这种

  春 荫

  季节的转换也带来了人世间的衍变。尤其是从冬至春的这段时间推移,大自然积蕴万物之精气于大地,并影响到人们的肉体和心灵。

  从二月到三月间,久木周围发生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

  其一是同期入公司的很有前途的水口因肺癌住了院。

  去年年底,水口突然被从总杜调到马隆分杜去,已受到了打击,现在又得了这个病,真是祸不单行,好在发现得早,马上做了手术,病情稳定一些了。

  久木想去看他,他的家人希望过一阵再说,所以一直没有去。

  水口的发病,是否由于被勃勃的春天吸去了元气呢

  他刚被划到线外就病倒,说明了人事方面的影响也不小。当然不能说这就是得病的直接原因,不过,失去了原有的职位,工作没有了干头而一下子病倒的人并不少见。

  总之,同时参加工作的人病倒使久木也顾影自怜起来。

  久木的身体还过得去,只是和凛子两人的处境越来越不妙了。

  男女之间的感情与其说是日益加深的,不如说是因某些变故而分阶段进展的。

  他们一起去镰仓,接着到箱根,然后又在凛子父亲的守灵之夜,迫使她来饭店约会。

  每当这么色胆包天地幽会一次,两人的感情就增进一步,愈加难舍难分。二月中旬,两人去中禅寺湖滞留不归,使他们之间的纽带联结得更为紧密了。

  然而,不出席侄女的婚礼,外出两天不回家,这样的妻子是世理难容的。

  也许她回家后被丈夫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两人吵得天翻地覆吧。

  久木担心得彻夜未眠。没想到,两天之后在住所见面时,凛子的精神状态格外的好。

  其实这不过是表面现像,问题已发展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据凛子说,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到家里时,丈夫还没睡,凛子说了声“我回来了”,也不见搭腔,还在埋头看他的书。

  凛子发觉丈夫的态度非比寻常,就对他解释说因下雪太大回不来,没能出席婚礼很抱歉等等。见丈夫还是不发一言,刚要上楼去更衣,背后突然响起了丈夫的声音:

  “等一下,你干的事我都知道。”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凛子吃惊地回过头来。

  “我还知道你和谁睡觉,在什么地方。”丈夫的语气十分肯定。

  凛子的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惊得久木呆若木鸡。

  以前断断续续从凛子和衣川那儿听说了凛子的丈夫的一些情况,所以,一直以为这类冷漠而清高的人对男女之事和人情世故是不大在行的。

  久木不能想像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去调查妻子外遇的对像,凛子淡淡地说:

  “连你的名字叫久木祥一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怎么会”

  “他的嫉妒心特别强”

  “是不是跟踪过我们呀,还是雇了私人侦探了”

  “不那么做也能知道啊。我这儿有你给我写的信,本子上也有你的名字和公司名称啊。”

  “他看了你的本子了”

  “我当然是收起来了,可是以前没怎么留心过,最近总感觉不对劲儿。”

  “可是还是你在家的时间多呀”

  “晚上经常不在家的”

  去年岁末,凛子的父亲去世后,凛子常常回横滨的娘家,可能是那段时间,她丈夫开始彻底调查妻子的。

  “而且,我告诉过他住的是哪个旅馆,一晚上还没什么,两天没回去,他可能给旅馆服务台打电话了解情况了。”

  那个风雪之夜客人不多,又是大雪封山的特殊情况,旅馆很可能简短地回答一些询问电话的。

  “他真是那么说的吗”

  “这种事情没必要说谎吧。”

  满以为他是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没想到露出了本来面目向他们反扑过来,使他们措手不及。

  “他还说了些什么”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去玩乐,你是个肮脏的淫妇。”

  久木就像自己挨骂一样默然无语。凛子叹了一口气说:

  “他说我恨你,可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久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其实是不明白她丈夫到底想怎么样。

  如果憎恨妻子的话,应该唾骂一顿后,尽快离婚,为什么非要继续做夫妻呢

  “我搞不懂”

  久木嘀咕着。凛子说:

  “我也弄不懂。我猜他是以此来报复我。”

  “报复你”

  “是啊,他对我简直恨之入骨,所以就不离婚,就我永远禁闭在婚姻的牢笼里。”

  居然有这种复仇的方式,久木很吃惊,但还是不明白。

  “一般的男人都是骂一通或打一通。”

  “他可不这样。”

  “那么你干什么他都装看不见吗”

  “应该说冷眼旁观更贴切,我常常出门的话,要被周围的人说闲话,母亲,哥哥,还有他家的亲戚们,只要没离婚,终归是妻子。”

  这么一说,久木多少能理解一些了。

  “这种关系还怎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呢。你也不愿意为他做家务,他也不愿意回家吃饭的呀。”

  “这好办,他父母家在中野,以前他也常回去吃他母亲做的饭,而且大学里有自己的房间,在家里我们也早就分室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分着睡的”

  “有一年多了吧。”

  久木和凛子的关系正是一年前开始迅速进展的,凛子夫妻不和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以后怎么办,就这么下去吗”

  “你那边怎么样”

  被凛子一问,久木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久木一时答不上来,他和妻子之间已经到了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地步了。

  久木缄默着,回想起回家后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久木十一点多回到家,妻子还没有睡。

  妻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迎出来,久木回到自己的书房兼卧室,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着怎么对妻子解释。

  现在去客厅的话,气氛会很紧张,免不了一场争吵。不如借口太累了,睡觉为好。他现在是身心疲惫,没精神跟妻子说话。

  可是,过得了今天过不了明天,早晚要和妻子碰面,拖延下去只会更麻烦。干脆趁着今晚给她道个歉,就说是由于工作太忙回不来。

  久木想到这儿站起身,照了照镜子,定了下神,就到客厅去了。

  妻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了久木,说了句“你回来了”久木点点头,见妻子格外平静,就放了心,坐在沙发旁边的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说道:

  “好累啊。原来打算昨天回来的,事儿没干完就拖到今天了。”

  他曾跟妻子说要去京都的寺庙和博物馆收集资料。

  他屡次打着这个旗号和凛子出去旅行,所以有点心虚。

  “昨天想给你打电话,结果喝醉了就睡着了”

  久木说完又打了个呵欠,刚拿起桌上的烟,妻子关掉电视转过身来。

  “不必难为自己了。”

  “难为自己”

  妻子缓缓点了点头,捧着茶杯说:

  “我们离婚吧,这样比较好。”

  久木做梦也没有料到妻子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离婚的话,我轻松了,你也没有压力了。”

  久木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妻子又说:

  “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没有必要互相忍耐了。”

  妻子从来不大声吼叫,或发脾气,即使不满的时候,也只是三言两语说两句,不大往心里去。

  久木一向认为妻子生性宽厚,今晚却使他非常意外。

  她的态度比平日更加镇静和蔼,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说出的话。

  “可是,为什么呢”

  久木连烟都忘了点,向她问道。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妻子盯视着他,久木避开了她的目光。

  难道说妻子已经知道了地和凛子的事了吗。怎么一点儿迹像也没有啊。她总是淡淡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正合久木的意,谁知妻子早已对一切了如指掌了,这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何必这么急于”

  “不是急于,而是太晚了。不现在分手让你们在一起的话,她就太可怜啦。”

  “她是谁”

  “你对她这么上心,想必特别喜欢喽。”

  妻子慢条斯理的说道。

  “我这方面你尽管放心,我好得很。”

  久木以前曾经考虑过和妻子离婚,在结婚七八年后的婚姻倦怠期,以及后来和其他女性交往的时候,也没想过和妻子分手。尤其是和凛子认识以后,更具体地思考过离婚甚至再婚的事。

  可是一旦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问题就接踵而来。首先是如何跟无辜的妻子开口,以及怎么向女儿解释。此外有没有勇气彻底毁掉经营到现在的家庭,再从零开始构筑一个新的家,自己已经上了年纪,早已习惯于现在的生活了。最关键的是凛子能否顺利离婚。

  一想到这些实际问题,就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久木觉得还是继续维持现有的家庭,和凛子想见面时见个面更为妥当,也不会伤害到其他的人。

  总而言之,这半年来,想离婚和凛子开辟新生活的冲动,与不要这么轻率从事的冷静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

  开始久木完全忽略了妻子的想法。他认定妻子是永远不会变的。

  从根儿上说,久木至今没有提出离婚也好,觉得离婚太难也好,都是因为对“妻子爱我,不愿意离婚”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是刚才从妻子嘴里说出了“咱们离婚吧”这句话,彻底推翻了久木的自信。

  他万万没想到妻子会主动提出分手的要求。

  “你同意不同意啊”

  妻子声音爽朗,没有丝毫犹豫和苦恼。

  妻子是经过充分考虑才提出的,可是对久木而言却太出乎意料了,马上答复不上来。

  那天晚上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久木早早起来,窥视了一下妻子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平静地在准备早餐。

  久木心想,也许昨晚她是为了规诫丈夫开的玩笑吧。吃完了饭,久木要去上班时,妻子说道:

  “昨天晚上说的事,可别忘了啊。”

  久木回过头来,见妻子无事人一样在收拾碗筷。

  “你真要这样”久木叮问了一句,妻子已打开水龙头,哗哗地洗起餐具来了,久木没再说什么向门口走去。穿鞋时,回头看了看,妻子没有来送他的意思,只好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天气晴朗,空气有些潮湿,刚发芽的树梢上已萌生了春的气息。

  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久木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地铁站方向走去,满脑子都是迫在眉睫的离婚的问题。

  说实话,过去一直以为离婚与自己无缘,现在才发现自己成了当事人了,久木深感迷茫,心中暗暗思忖,

  “妻子到底是不是真心想离呢”

  久木在电车上思来想去,越想越糊涂,下车后,在公用电话亭给女儿家挂了个电话。

  女儿知佳结婚两年了,没有出去工作,这个时间应该在家。

  久木稳定了下情绪,拨了电话号码,女儿接了电话。

  “这么早来电话,有什么事吗”

  “有点儿事想找你说说。”

  久木含糊其词地说道,突然,说了一句:

  “是这么回事,你妈提出要和我离婚。”

  “妈妈到底还是提出来了。”

  原以为女儿会大吃一惊,没料到她格外的平静,看来女儿已经从妻子那儿听说什么了。

  久木忽然有种被疏远的感觉,问道:

  “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妈妈跟我讲了好多,您打算怎么办呢”

  “怎么办”

  “妈妈可是真心要离的。”

  女儿淡淡地说道,久木更慌了。

  “妈妈和爸爸离婚,你无所谓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哇。可是爸爸不爱妈妈,另外有喜欢的人,想和那个人一起生活吧”

  久木又吃了一惊,看来妻子什么都跟她说了。

  “不喜欢妈妈还生活在一起可不太好。”

  知佳说的是不错,可是现实中的夫妻并不都是相爱的,有的夫妻是互相厌倦,非常冷漠的,然而不见得就会轻易离婚,这就叫夫妻啊。

  “这么说,你也赞成了”

  “这样对你们双方都有好处啊。”

  “可是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说到底是爸爸不对呀。”

  话说到这份儿上,久木已没有反驳的余地了。

  “妈妈已经很累了。”

  “她打算今后一个人过吗”

  “那当然,请您在房子和钱的方面多关照一下吧。”

  女儿总是站在母亲一边的,久木觉得自己十分孤立。

  “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这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事啊。”

  看来,嫁出去的女儿对父母的事不大愿意过问了。

  “您不必担心我的。”

  久木终于发现自己在外游逛的这些日子,妻子和女儿都变得坚强勇敢起来了。

  凛子和久木听完了各自家庭的变故后,相互对视着苦笑了一下。

  如今已不再有哀叹和悲伤,更没有放声大笑了,只剩下了一丝苦笑。

  现在两人站在突然出现的十字路口上,各自的处境又完全相反,使他们啼笑皆非。

  原来以为凛子回家后会遭到丈夫的痛骂,以至于提出离婚。凛子也做好了精神准备。

  结果她丈夫既没生气也不说分手,甚至明确表示绝不离婚,想用婚姻的枷锁来束缚她。

  别说久木就连凛子也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而久木的处境也同样窘困。

  满以为妻子会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可是她不仅没有吵闹,反而心平气和地提出离婚,倒使久木猝不及防。他还以为妻子在开玩笑,和女儿通话后才发现已无法挽回了。

  “真是滑稽”

  久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咱们正相反。”

  以为丈夫会提出离婚的凛子却被套上了枷锁,以为离不了婚的久木,反而被逼着离婚。

  “莫名其妙”

  久木说道。凛子静静地问:

  “你是不是后悔了”

  “怎么这么说”

  这种时候久木当然不能承认了。

  两人之间的爱不断在加深,谁都不示弱。

  然而,当后退一步面对自己的情感时,就有些消沉怯懦了。

  一直那么向往离婚,可是一旦成了自由之身时,又仿惶,困惑起来,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说来说去,一是由于自己突然被划到了婚姻之外,二是因为不是自己提出的离婚,缺乏心理准备的关系吧。

  凛子察觉到久木的忧虑,低声说道:

  “你后悔的话,就回去吧。”

  “回哪儿”

  “你自己家呀。”

  “现在”

  “你不是觉得对不住夫人吗”

  “我对家已经没有感情了。”

  “真的吗”

  被凛子一叮问,久木急忙点头。

  “我不会回去了。”

  “我也不回去。”

  久木忽然想到凛子还被囚禁在婚姻之中。

  “可是,你”

  “我就要这么做,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能不能想办法离婚呢”

  “那有什么关系,即便不能离婚,我的身体也是自由的。”

  “周围的人会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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