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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卿心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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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软软的婴孩突然入了手,在怀里一沉,那么白净、那么香。方雅这女娃儿,轮廓像父亲,鼻子眉毛,有沈和颜的圆润秀气。

  楚薇枫的心颤了颤,突然把孩子塞回沈和颜怀里。

  沈和颜怔了怔,把孩子交给宝妹,要她先带方雅回房去。

  “我不会替他孕育后代,你别用孩子来打动我。”

  沈和颜如遭雷击!

  “妹妹,你知道你在什么吗?”她讷讷地问。

  “我知道。”

  “妹妹,两个月了,你心里仍有怨吗?”

  楚薇枫没搭腔,只是目光飘得很远。

  “我以为,你已经接受这一切了。”沈和颜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我瞧你和他,也处得挺好,看来,真是我想错了。”

  她依旧沉默不语。

  “妹妹,你就不能试着去了解他?”

  楚薇枫无法对沈和颜发脾气,她轻轻挣开沈和颜的手,垂下眼眸。

  “他对你一直要求不多,妹妹,仲卿真的很爱你,你只要对他笑一笑,就可以让他快乐好久,你知道吗?”

  “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你只是不愿意敞开心接受他,仲卿是个好人,总有一天,你会了解的。”

  楚薇枫望着她,突然不耐地开口:“我不是你,你怎能用你的想法一再左右我?知道吗?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鄙视你,不是因为你的出身,而是你对方仲卿那百般容忍、曲意承欢的态度。后来,我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爱人的方式,我不干预你,也请你别用你的想法来左右我,我已经找到在这里比较好过的方式,别试着改变我,没用的。“

  “你们在聊什么?”方仲卿的声音愉快地介入两人之间。沈和颜脸色难堪地站起来。

  “没什么。我先回房,看看雅儿睡了没有。”

  “和颜,怎么回事?”见她脸色不对,方仲卿看了楚薇飒一眼,后者只是紧盯着湖,没有闭口解释。

  “没什么,”她别过脸。“你跟妹妹聊吧。”

  “我瞧你们俩说得开心,怎么我才来,你就要走?”

  沈和颜摇摇头,挣开他急急走了。

  “她怎么了?”

  楚薇枫耸耸肩,一脸的漠不关心。

  方仲卿紧挨着她坐了下来,跟随于后的家奴,把几盘糕点放在石桌上。

  “这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尝尝看。”

  她看了那糕点一眼,并没有拒绝,取了一块放进嘴里。

  “这儿没你的事,下去吧。”方仲卿回头吩咐道。

  家奴领命而去。远处,一阵风袭来,吹皱了平静无波的湖面。

  吃完点心,楚薇枫抽下手绢。想将手指拭干净,未料方仲卿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食指和中指含入口内吸吮。

  楚薇枫一僵,井没有收回手,只是任他含着手指。

  “别这样。”她没有难堪和不安,声音平板无韵。“有人会看到。”

  方仲卿放开她的手指,才振奋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他们明明是夫妻呀!为什么她总显得见外生疏?

  两个月了,有她相陪的日子,过得是这么快,对她的迷恋。不但没有因为日日共处而减少,反而日益加深。

  但是,回报他温存相待的,是她稀微而冷淡的笑容,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情绪。

  夜里每一次欢爱,她清香的身体在他怀间因激情而颤抖着,那不是假装出来的。每一次的结合,都给了他莫大的满足和喜悦,尤其她的低吟和激情中迸发的娇喘,总带给他好多的快乐。

  但为什么每一次结束后,即使他屏气凝神,仍掌握不住她逐渐飞远的心?

  “薇枫,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难道没有任何感觉?”

  她的表情略显僵硬。“我是你的妻子。”

  “你真是这么想?”

  “当然。”她站了起来。“我累了,请容我回房休息。”

  他拉住她,给了她一个亲吻。柔软的唇,没有像晴空里的那种热情,方仲卿颓然将她放开。她的清亮眼眸像面镜子,照在他怒视的眼里,反射着自己的漠然。

  这样消极的抗拒,能撑到几时?连她都没有把握了。

  天虽未亮,但已经可以听到远处渺渺的鸡啼。

  发上凝结的水气淌落脸庞,楚薇枫疲倦地在温泉池里翻过身,吃力地站了起来。白皙的身子浸在白浊的雾气中,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天空,有一轮清明美丽的圆月。虽是夏日,夜风吹拂着微湿的发,仍令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方仲卿仍在床上睡得香沉。夜里激情耗去的体力,总是让他一觉到天亮。

  而她不是。纵然再累,她总会有意识地唤醒自己,走出房间,踏进温泉用热气奔腾的泉水,洗涤自己的身子。

  “妹妹!”沈和颜提着盏灯,站在矮墙外,惊异地看着她,“我还以为我看错了,真的是你。”她站向前。“天还没亮呢,这么早你就起来了。你头发怎么了?”

  楚薇枫下意识地拨开一截湿发,冰凉的一滴水滚入衣领,令她皱眉。

  “你去泡泉水了?”

  她点点头,朝西厢房走去。

  “仲卿知道吗?”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她突然反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妹妹。”沈和颜追了上来,直觉事有不对。

  她置若罔闻。

  “妹妹,我希望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告诉我。”

  “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能帮我?”

  沈和颜拉住她。“我们已是一家人,你何苦这么排斥我?”

  “我没有排斥你。我只是……”她抿着唇,语气顿了顿,抬手拭去发上又一滴凝珠,才慢慢地开口:“不想怀他的孩子。”

  沈和颜手中的灯落地,火舌飞快噬了纸糊的灯罩,转眼间,光亮消失,除了眼前的房门里隐隐透出的微光,园里,一片沉寂。

  一直以为那日楚薇枫所说只是气话,如今看来,倒是真真实实的恨了。

  沈和颜掩住嘴,只觉得头皮一阵冷麻。她到今天才明了,撮和这桩人皆竖起大拇指称好的姻缘,是活活扼杀了两个相爱的人。

  她咬住唇,眼泪流了下来。

  “妹妹,你……你这是何苦?”

  “我容许他碰我,是因为他是我丈夫,但是,我是绝对不会为他延续子嗣的。”

  “别说了。”沈和颜抽下绢子,替她拭去发上残留的水气。“天快亮了,回去再睡一会儿吧。等你一觉醒来,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骗我,很多事,一旦错过,就不能再回头了。”她冷硬地说完,转身走回房间,甚至没多费心再看她一眼,便掩上门。

  回房的楚薇枫,僵硬地走到床前,盯着床上沉睡的方仲卿。

  她多渴望自己往日爱憎强烈的性格能再回来,那样她早就了断这一切,而不是这么矛盾消极地度日,虽然,方仲卿待她一直细腻温存,但那已经不能解开她对他的死结与怨恨了。

  方仲卿翻过身,大半片光滑的背脊裸露出来,她心念一动,伸手替他盖上了棉被。

  她的碰触惊醒了他,方仲卿困盹地睁开眼,见她站在床前,伸手把她拉上床,拥进怀中,抱得紧紧。

  楚薇枫没有挣扎。很多事,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当它没发生过,就像此刻,她不能否认,方仲卿的怀抱有多温暖。即使她拼了命地想要说服自己,这些都是迟早会消失的一场梦,但是没有用,时间累加在莫韶光离去后的日子,愈久,她就愈怕自己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直到死去那一日。

  韶光,你在哪里?楚薇枫把手覆在胸前的伤口,酸楚地闭上眼。

  她已经学会不哭泣了,她执意把所有的眼泪,寄放在能再见到莫韶光的那一天。

  一场及时雨,驱散了连日来的暑热。

  虽是雨天,沈和颜仍是兴致勃勃地上街,她微胖的身子,已经让炎热关在屋里太久了。

  擎着伞,她要宝妹在车上照顾着方雅,自己走去了茶铺。

  大街之上,一只手突然在群伞熙攘之中扯住她的袖子,沈和颜大受惊吓,油伞跌落一旁,倾落了半肩的雨水。在看来人是谁后,她急忙咽下到嘴边的喊叫。

  “我只问你几句话就好,请跟我来!”莫韶光压低斗笠,显然比她还要谨慎。

  想到送她来的车夫就在后头,距离近得翘首便可看见,虽有伞作掩护,沈和颜还是急忙垂下头,不发一语地跟着莫韶光往一间杂货铺走去。

  铺子里顾客不少,并没有人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眼光,但沈和颜仍是万分紧张,不住打量着四周。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她为难地问。

  莫韶光摘下斗笠,那清瞿的脸庞满是关注。

  “她过得好不好?”

  沈和颜一僵!她怎么可能把事实转述给他?可是面对他那么急切追问的神情,沈和颜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车子还在外头等我,出来太久,他们会担心的!”说着,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请你别走!”莫韶光拉住她,目光里满是恳求。“抱歉,我无意冒犯,请告诉我,好吗?”

  “别问我。”沈和颜情急说道:“她已经跟你没关系了,你问这些,有何意义?”

  莫韶光紧盯着她,久久,坚毅的眼神浮起一抹怜惜。

  “你不说,我也明白,她这么倔强的人,几个月的时间,怎么能轻易折服她?”叹息的语气里,有太多不言而喻的情意,听得沈和颜心中怅然。

  “只要你不打扰她,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适应得很好。”

  这些话,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心虚,沈和颜咬着唇,不再多语,只是望着地板发愣。

  “我懂,只是……”他颤巍巍地一笑。“有她在这儿,天涯海角,我哪儿都去不得呀。”

  沈和颜眼眶湿了,这种心情,她比谁都深刻,怪只怪,她是方仲卿的人。

  “我想请你,替我转一封信给她。”

  沈和颜惶恐地退了一步。

  “不!不可以!我……我怎么可能会帮你?事情都走到这地步了,你该死心了!”

  “除了你,我找不到人了。”莫韶光苦笑。“你把信交给她,这会让她……”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他说下去:“从此认分地留在家,请你告诉她,她此生的幸福,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说罢,他把那薄薄的信笺硬塞进她手里,很快地走出了店铺。

  沈和颜揣着信,两手无端发抖着。天!她做的事,无疑于背叛,要是仲卿知道……沈和颜惊喘一声,把信揉进袖里。

  她的心跳得好急好乱,从店铺到走回车上,几乎耗掉她一身的力气。

  一回家,沈和颜连半身湿衣都没换,就直接奔去了西厢房。

  “妹妹!”

  楚薇枫从书桌上抬起头,看着她诡异地关紧门,并把身体挡在门前。

  沈和颜一脸青白,与她平日的端庄稳重全然不同。

  “什么事?”放下书卷,楚薇枫下了躺椅,忍不住出声相询。

  沈和颜看着她,突然转过身去,头抵着门。不行!她不能任冲动驱策自己做这件事,这是不对的!把信交给薇枫,万一出了什么乱子,仲卿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和颜姐,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没什么!”她慌张地摇头,捏着成团的信笺,然又开门跑了出去。

  “和颜姐?”她追到门口。“一定是很要紧的事,你才瞒着他走这一趟,是不是?”

  沈和颜背脊一僵,眼前浮起莫韶光恳切的脸庞。

  天涯海角,哪儿都去不得!如此困境,她也会感身受,既然这样,她有什么资格斩断他这一点希望?

  迟迟疑疑地走回,她别过脸,狠下心似的把信放在楚薇枫手上。

  “这是……”

  “莫韶光给你的,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他了。”

  楚薇枫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这团信,她抬起眼,见沈和颜痛苦地点点头,她才忙不迭拆开。

  不会错的,这是他的笔迹,楚薇枫狂喜地展开信,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可,当她看完,只觉一阵晕眩。

  楚薇枫扶着柱子,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的手把信紧紧掐成一团。

  见她这模样,沈和颜不免心惊。

  “妹妹!”

  她揪住沈和颜:“真是……他交给你的?”

  “是的。”

  “你骗我,他不会写这种信的!”楚薇枫摇头,突然把信狠狠给撕了,多日不见的眼泪来得又急又猛,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撕掉信的两手,只是死命地攫住红柱,一头撞了上去。

  沈和颜尖叫一声,心里又悔又急地冲过去拉开她。

  楚薇枫只是哭,什么都不说。

  在她心里,始终都是跟他最亲的,就算她跟了别人,心里头的这分亲,从来没变质,为什么他不能像她一样勇敢,坚持等下去?

  莫韶光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信上,他说要离开燕州了,要她绝了等他的念头,还说今生今世,他什么都不求,只要她快乐地活着。

  就在他离开后整整一百日,他让她所有的等待全变成一场空!

  那场大雨的午后,楚薇枫完全变了个样。

  原来就不多话的她,变得更加安静了,对人,也几乎到了无视于其存在的极度冷漠。大部分的时间,楚薇枫总是动也不动地窝在床上想心事。

  行动上,她更少踏出西厢房的院子,食欲全无、睡不定时,日夜颠倒,整个人总是昏昏沉沉地躺着,这种情形,让她人迅速消瘦了下来。

  多数时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见莫韶光前,她数着日子等待死亡来临的滋味也比这样好过,至少那时,她不是狠狠伤过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了样?他想请大夫过诊,但楚薇枫坚决不让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询问过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颜,都问不出所以然来。

  没人比沈和颜更清楚这其中的缘故,但她什么都没敢透露。方仲卿对她那份珍爱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说出口。

  虽然她对楚薇枫的消沉是万分忧虑,也后悔为莫韶光传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抱着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厢房,主动为楚薇枫打理一切。

  也会在私下无人时苦口婆心对她劝了又劝,但楚薇枫像是绝了心什么都听不进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枫突然觉得胸口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恶心,她踉跄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后,才惊觉身体已在她未留意期间,悄悄起了变化。

  思及怀孕的可能,楚薇枫周身一阵冰凉。一种恐惧袭心,她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如此大意!一个早上,她一反连日来的消沉,原来想这么消极的念头突然没了,满脑子的思虑,全绕着这突来的变化打转。

  眼泪滚下楚薇枫苍白的脸颊,她突然高举拳头,用力地、发狠地,重击自己的小腹,一次又一次。

  这绝不是她的宿命!她紧咬牙根、忍着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权利决定自己该怎么活!

  现实已够残酷,不需再有一个无辜的孩子跟着她受折磨。

  第八章

  又是一阵难忍的呕吐。

  楚薇枫呕得泪花直冒,她捶着胸口,整个人像虚脱了气力,倒在床边。

  门外,已经叫不到半个可以使唤的仆人,早从确知自己怀孕的那日,她就借故遣去所有的丫头,她不要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就连面对从不须刻意隐瞒情绪的沈和颜,都成了她艰苦的应酬。

  楚薇枫拭去泪,直喘了几口气,胃里的食物已空,正咕噜地涩搅着,那是她极力想忽视,却又不能忍受的强烈空腹感。

  依前几天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再不塞点东西进胃,这样排山倒海的呕吐定会再来一次。

  楚薇枫撑着站起来,出房门想叫人送吃的来,她蹒跚地走出院子,不远处,便看见一群下人,忙里偷闲地聚在一棵老树下乘凉。

  “你那姥姥,伤风可好了些?”不知是谁,先问了这么一句话。

  “好!好多啦!我前几天才与她说过话,老人家精神好得不得了。”答话的丫头喜孜孜,一身新衣,满脸是刁钻伶俐的神气。

  “跟你们说呀,她老人家运气好,遇上个用药神的大夫。咳了半个月的身子,没两天就全好了。”

  “有这么了不得的大夫?”

  “有!当然有!那位大夫,医术好得不得了,就是为人古怪了些。”

  “怎么个古怪法?”倚在树干上,一位穿蓝衣衫子的老仆问道。

  那婢女大眼睛贼溜溜地一转,才又说了:“这位神秘大夫,除了有钱人,他一概都不拒医。听我那姥说,福康街的周太爷头顶生个燎疮,换了十来个大夫都治不好,听闻人说这位哑大夫医术高明,周太爷特别重金礼聘,没想到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周家送去的银子全都扔了出去,逼得周太爷呀,嘻……”婢女说着说着,忍不住掩嘴一笑。

  “怎么样?到底怎么样了?”众仆听得兴起,异口同声地问。

  “周太爷换了一身乞丐衣,又怕人认出来,还特别选在夜半无人时,去求那哑大夫,那燎疮才得以治愈的。”

  话才说完,仆人全笑了起来。

  “看来这位哑大夫还真是贫苦人家的菩萨……”老仆笑道。

  “要是他肯治有钱人,不定少爷早把夫人给送了去。”红衣婢子又说。

  “是呀!枉费了少夫人家世相貌都好,就可惜那脾气太难捉摸。”老仆身边的一位中年妇人,似乎有感而发:“咱们少爷对她一直曲意顺从、百般怜爱,她不领情便,还老拿乔,一副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模样,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地使脾气,说来去,还不如沈姑娘,她虽然出身不好,但至少比少夫人来得贤淑贴心呢。”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不觉得,夫人那天仙似的美貌,简直不像是这世上的人?她所言所行,不似凡间女子,也是正常的。”原来话的老男仆咳了咳,他这生阅人无数,所持的见地,自是跟一般人不同。

  另一名老妪突然冷哼一声。想是在这府里待久了,自恃力比所有人更有资格说话。

  “你这糊涂老头,说得好听,亏你还是个男人,什么不似凡间女子?我瞧她分明就是淫荡!明明与少爷订了亲,还不安分,意图跟个奴才私奔,这种忘恩负义、不忠不贞的事情,凡间女子,可没几个敢做!”

  “姚嬷嬷说的是,咱们虽然是做人奴婢的,可也知道绝不能与男子私下交往的道理。”

  红衣女婢连连点头。

  “你们这些女人,留些口德,别乱说话,这件事可是咱方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要是让少爷知道了,可有你们苦头吃了。”又有个年轻的声音插进来。

  “我才不担心呢!从少夫人入方家后,任谁都没搭理过,也少见她出房来,这会儿,可能还在床上挨着呢!”那婢女得意洋洋地说。

  突然,所有的谈话声都静止了下来!那婢女看着众人吓的脸上,困惑地朝后看去。这一瞧,差点没把她吓死!还笃定今日的这些话不会传出去,哪晓得,闲话里的楚薇枫,就站在一棵榕树后,那瘦削的身影有如鬼魅,正冷恻恻地盯着她看。

  看到这位脾气古怪的少夫人,在场所有人像有默契似的,一个个赶紧行了礼,便一哄而散。谁也没把握,刚才这些难听的闲话到听进去了多少,还是赶紧走为上策,省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红衣婢女也急着想走,被楚薇枫叫住。

  “你刚提的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少夫人,呃……我……我……”她一脸惶恐,几分钟前的怜牙俐齿全不知到哪儿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她踏前一步,眼神冷冷的,声音更是生硬。

  那婢女从没见过这么不怨自威的凛然,刚才张老说她不似凡间人,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想到得罪她的下场,可能就是被赶出府,红衣婢女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跪在楚薇枫面前,扬手便掌掴了自己好几下。

  “少夫人,以后奴才不敢再乱嚼舌根了,求少夫人宽容,别告诉少爷去!”

  “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我……”

  “回答我!”楚薇枫不耐地说。

  那婢女呜咽出声:“他姓莫,听我姥姥说……他就住在离城北小燕湖约一里外的林地……”

  楚薇枫很快地转身,不理会那婢女仍在身后痛哭着。

  光天化日,但她心里的夭已经黑尽。楚薇枫愈走愈急,忘了饥、忘了难受,迈开脚步只是一阵急跑,直冲房里,她汗水淋漓,咬牙漠视着从小腹传来的阵阵抽搐的痛。

  只是疼痛而已,不会流血,过去十几天,她已经用尽各种激烈的方法,每一次几乎耗尽所有的心力,但掀开衣裙,裤底仍是一片干净。

  她腹中的骨血,就像方仲卿一样顽固,他们似乎决心要牢牢地缠她至死。

  可是现在都没什么关系了,莫韶光在她身边,他一直都不会离去?

  楚薇枫想着想着,突然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要凄惨。

  趁方仲卿出门时,她找了车,连沈和颜都没有知会一声,就独自赶去了城北。

  无视于老车夫眼中的无言抗议,她下了车,迳自往那搭得简陋的房舍走去。

  从竹篱朝内望去,院子里堆置的全是一捆捆扎好晒干的药材,楚薇枫蹲下来,看着其中一篓正待风干的药草,她的鼻间传来一阵刺痛,一直绷紧的脸失去了镇定。

  其实也算不得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为什么她一想起,总是恍如隔世?

  “这位夫人,看病吗?”

  她眨眨眼。湿润的水气令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剔透,那问话的少年年约十二三岁的童仆打扮。他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才问了一句,便像个傻子般呆呆望着她,无法收回目光。

  “我找莫大夫。”楚薇枫静静地说。

  “哦!”他耳根子红了,垂下头不敢看她。“夫人……请进。”

  屋里仍是一样简单不失整齐的摆设,少年送了碗茶来,眼角仍不时用倾慕的余光打量着这位陌生访客。

  “他在吗?”

  “在,在!”少年脸又红了。“师傅在后头晒药,夫人请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来。”

  原来,他已经在这儿收了徒弟,楚薇枫没多加思索,突然叫住了少年。

  “不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

  少年呆了呆。“那……请这边走。”

  走了几步路,她穿过后门,走了一段不算长的小径,看到树林中央,一片半开垦的土地。

  她停在原地,只是愣愣地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听到脚步声,莫韶光被动地抬起头。当他看见那张脸时,呼吸几乎停窒,手里的一把草药全掉了开来。

  “师傅,这位夫人是来……”少年急着说话,被莫韶光打断。

  “你回屋里去。”

  “可是师傅……”少年想抗议什么,但莫韶光的命令令他不敢不从,恋恋地看了楚薇枫一眼,才不舍地挪动脚步走出林子。

  他别下腰,小心捡着散落一地的草药。楚薇枫走上前去,默默替他拾缀。

  接过她手里的草药,莫韶光将之铺于竹网上。七月的天,托着阳光的云絮,白得特别耀眼,莫韶光原来也忙得一身热汗,但楚薇枫的突来,让他觉得好冷。

  “要不是凑巧,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还在城里。”她打破沉默,一眼看到他腰上结的手绢,竟是两人初见时,他上梯为她亲手捡起的那一条。原来,在她扔弃之后,是他捡走了。

  手绢勾起了回忆,满满绣的都是枫红;满满的,都是对她的思念。

  一条手绢,足证他至今仍忘不了她。

  所有的情愫,紧锣密鼓地冲击上她的心!明明是爱着她的。但为什么又要一次一次地推开她?

  他难道不知,这是到死她都想追问的答案?

  莫韶光嘴唇颤动着。他很想对她说些什么,甚至客套地寒暄几句,但随着记忆来的罪恶,有如排山倒侮,让他连个微笑都挤不出来。

  他努力过了,就是没办法忘记她,就算十年,二十年过去还是没有办法!早在两人私订终身的那一夜,她就成了他身上的一块骨、一摊血,唇鼻间交替的呼吸,是他心头里的一块肉。

  即使真相如此丑陋,他仍无法克制地深爱着她。

  “这段日子,你……好吗?”她问。

  “很好。”他的回答略显迟疑。“你呢?在方家,过得好吗?”

  楚薇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着缓缓伸出右手。

  “你病了?”

  她摇摇头。

  莫韶光心疼地伸出手,轻按她的手腕。

  搭上脉,他的脸色变了,只能呆呆地望着她。

  “我的情形,比生病还严重,是不是?”

  就是这一句话,回答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她在方家,并不快乐。他早该明白,轻易一封书信,怎么改变她倨傲的性子。

  当日他心神俱裂地放弃她,而她选择了和他承受一样的折磨。

  “别这么想,换个方式,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松开手,咬牙说道。

  她瞅着他,冷冷地笑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敢看我?难道,你亏欠了我什么?”

  他望着她,哽咽的说:“是的,我亏欠你,很多……很多,这一辈子,我永远也还不了。”

  “你现在就可以还清这一切,只要你替我配一副药,打掉我肚子里的胎儿。”她打断他的抱歉,轻声说道。

  莫韶光瞪大眼,看着她一步步逼近自己。

  自她嫁入相国府之后,他们没再这么接近过,他可以看到她胸口间的起伏、可以看到她颤动的眉睫,更可以看清她眼里势在必行的决心。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他是你的丈夫。”

  “这件事,我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权利。”言语之中,带着太多的怨恨。

  “你当真那么恨他?”

  “我楚薇枫该恨的,又何止他一人?”她抬起头,目光炯炯如火。“我不愿意生下这孩子,因为我太清楚,就是给我一辈子的时间,我都不可能会爱他。”

  “你总是把话说得太早。”他的声音忧伤又温柔。“再隔几个月,当你第一次感觉到孩子的胎动,你将能体会一个生命在你腹中,倚着你而生的成长与感动,你会发现,自己有多么在乎他。”

  “不准说了!”她怒喊,语气颤抖,不知是因为这番话,还是他语气那种绝望。“我绝不会去想这些,你只管把药开给我,我就能够假装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不能给你,这是谋杀,开这帖药,对你来说也太伤身,你承受不住的。如果你执意如此,那么,去找别人吧,我做不到!”

  “莫韶光,你当真能对我的处境无动于衷吗?”她挡住他的去路。“你要真如此仁心仁术,当日为什么要救我?既救了我,如今为何不站在我的立场,替我想一想?”

  “薇枫!”他苦恼地喊了一声。

  “如果不是无法可想,我何必走这一趟?你很清楚,没有方仲卿的允准,整个燕州城,是没有大夫敢替我开这副药的,我能寻求帮助的,只有你了。”

  “薇枫,你清醒点,这个药,可能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是谁在信上,他什么都不求,只求我的幸福快乐?我现在正在拔除让我痛苦的根源,你居然帮不了我?”

  “不要逼我!薇枫。”

  “我没有逼你,这是你欠我的!”那眼里的苦涩,不知何时己转为深沉的恨,似乎在这一刻,她才完全爆发出来。“你一直欠我一个完整的解释,但我没有怪你,反而以为,当时你是受到了胁迫,出于无奈。我知道你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所以我对你,始终抱着希望,将近五个月了,我在方家,日日悬念、夜夜期待,我等你,等你像从前那样,义无反顾地来带我走;我甚至相信,我可以为你等上一辈子,就算那种滋味,比等待死亡还要难熬。每一个晚上,我不停猜想你不能来的原因,也不停为你找遍各种不得已的理由,但是,还是落空了。直到后来,我接到那封信。我虽然怨你无情,但心里还是傻傻地疼着你,想你是因为失去我,太伤心了,所以离开了燕州……”她仰脸,冷冷地笑出声。“结果,我都想错了!你的人留在这坐,却连一面都不肯来见;如今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你竟还不当一回事地跟我这些!莫韶光,我真认清你了,我也说不出来,有多恨你!”

  他神色惶苦地听着那些话,莫韶光喘了一声,突然紧紧把她拉进怀中。

  “你何苦……何苦要这样惩罚我。伤害你自己?”他低语,声音哑咽。

  她的香气盈鼻,发丝一如他记忆中的柔软,摩挲着他的脸。

  泪水刺痛莫韶光的眼。他知道,就算远走天涯海角,他的心永远都不会自由。

  她是你的呀!莫韶光,为什么你该死的就是放不下手?

  楚薇枫眼前蓦然起了一片水雾,她僵着身子,任自己靠在他怀里。

  几个月未食不知味、行尸走肉的日子,那早以为干涸的爱,突然在这样的拥抱里滋涧苏醒了。

  “伤害我的人,难道是我自己吗?”她猛然推开他。

  莫韶光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更加苍白,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抵御的力量。

  “莫韶光,你说对了,我就是要惩罚你!比起你对我所做的一切,这算什么?”她吼道。

  第一次看到他双眉纠结得那么深,那瘦削的脸颊也因用力而颤抖着,楚薇枫有些后悔,知道自己逼他过甚了。

  面对他的瘦弱,纵有再多的恨,楚薇枫也说不出口,只是眼泪无法控制地涌出来。她恨自己心肠太硬、口舌太毒;也恨他懦弱无能,伤害自己。

  但她更想做的,是不计一切,埋到他怀里痛哭一场。

  莫韶光突然迈开步伐,离开林子,把她抛在身后。

  她紧追上去,跟在他身后,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两人间紧绷的场面。莫韶光抿着唇,不发一语地朝着药柜,并伸手从抽屉里一一拿出了几味药草,配在一起。

  楚薇枫知道自己赢了!可是,她虚弱地想,伤了他,她并不开心呀!

  在白家门前接到夫人出走的消息,方仲卿连衣服都没换,便骑着马,火速赶去了城北。

  小燕湖畔,替楚薇枫赶车的老车夫一见主人,忙不迭地就迎了上来,把事情约略说了一遍,便指向不远处的矮房舍。

  奔至围篱外,他始终不发一语,眼里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关闭的房门,随伺的下人勒令站在远处,也是大气不敢吭一声,就怕惹怒了主人。

  “这位大爷,您要求医……”少年匆匆从屋后走了出来。

  才推开门,方仲卿便抽剑抵住他的咽喉。

  “大……大爷!你这是……”那少年吓白了脸,瞪着那白晃晃的剑身,连话都说不全。

  “屋里面有谁?”

  “莫……莫师傅。”

  “还有谁?”

  “一位……一位求医的夫人。”

  “没有其他人了?”

  “没……没有。”

  揣想着莫韶光与楚薇枫别后相拥亲密的画面,仲卿的胸口,突然有如万针戳刺,他反手用剑鞘大力击昏了少年。

  一个男人,究竟能容许几次背叛?

  这些日子,眼看她消沉,他胸中满满的愁苦无人能解,末了。几乎也要跟她一并下去,好几次,想带她出外散心,却换来她顽强的抵抗,他疼在心里,不敢过分强逼。

  而今日,一个莫韶光就让她不顾一切地出了家门,相较之下,他简直难以忍受。

  当想像如火燎原,愈烧愈烈,方仲卿一刻也不能再等,终于狠狠端开了门。

  妻子的身影和另一个男人的身影落入眼中,方仲卿赤着眼,拔剑直指莫韶光。

  “你要做什么?”一见他杀气腾腾的举动,楚薇枫愕地朝莫诏光靠去。

  前几日让人担忧的颓靡不再,眼前的楚薇枫,眼眸里的精神,回复了往日的神采,是如此地清亮吸引人。

  面对这张曾经让他心动迷恋的脸,方仲卿突然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的痛。

  他怀疑她的身子里进驻了一个恶魔,一个在莫韶光面前永远那么温柔,而面对他时却硬得连笑容都吝于给的恶魔!

  成婚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难道还不够让楚薇枫改变她的忠诚,忘记这个莫韶光?

  “是你逼我的,今日,我非杀了他不可!”方仲卿怒吼。

  “放下你的剑,我们什么都没做!”

  “说谎!”方仲卿咆哮,提剑就朝药柜后的莫韶光刺去三剑,全给莫韶光闪了开去。

  “只有你这个心软的白痴,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如此恶声恶气,是楚薇枫从未碰上的,知道莫韶光有能力应忖他的攻击,她抿紧唇,捡起剑风扫落的药包,紧紧揣好,傲慢地抬起头。

  “我不想在这儿看你丢人现眼,我要回去!”

  “那日之事,哪有这么轻易了结!”

  “你……何必如此不饶他呢?”丈夫的固执令楚薇枫气得发抖,她突然挡在莫韶光身前,方仲卿的剑,就在离她胸口不到半寸的距离。

  下一秒,莫韶光拉开了她。

  “你这个贱奴!不准碰我的妻子!”方仲卿咆哮。

  “她是个人,别动不动用胁迫的方式对待她!”莫韶光怒道。

  “我怎么待她是我的事,你这个贱奴,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方仲卿挥剑就刺。

  莫韶光从容闪避,手仍紧紧握着楚薇枫的肩,没有放开。

  “是我主动找上门的,与他何干?你要了结,就冲着我来!”楚薇枫挣开莫韶光,忍无可忍地开口。

  仲卿气得连连打颤,若不是太在乎楚薇枫,他手里的剑此刻已经毁去她这张美丽的脸。

  “走开!”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她静静地说。“我也不会求你,但你很明白,杀死他的后果。”

  两人僵硬地对峙着,楚薇枫坚定而无权,脸上有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方仲卿真恨她如此践踏自己的尊严。

  他狠狠揪住楚薇枫,怒气冲冲地把她拖出了小屋。莫韶光很想阻止,明白自己无权,他只能紧紧握住拳头,看着她被拉走。

  猛力上前,楚薇枫只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

  那一眼,没有怨、没有恨,而是泪水满盈的苦。

  她其实爱他一如往昔的深,就是因为这样,怨才相对地那么重。莫韶光闭上眼,是爱是怨又如何?他已经无法回应她的一切。属于他的泪,也早在放她离去时就流干了。

  就算她对他还有爱,但这一次,他知道她一定会死心的。

  莫韶光走出户外,人车已去,房舍回复了平日的寂静,只有一阵若有似无的淡淡微香,依旧在鼻间窜动。

  他抱起少年,将他带到更远处,然后走回屋子里。

  一会儿,那木造的房子里,突然冒出了火舌,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地熊熊烧了起来……

  相国府。

  楚薇枫粗鲁地拖进房里,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全无惧意——

  还有什么难堪,强得过在新婚之夜硬把自己给了不爱的人?

  “我们之间还说着话,你便闯了进来,如果你要怀疑,未免可笑。”

  “你背着丈夫;去找另一个男人,我不该怀疑吗?”见她无悔过之意,方仲卿不止一次气得想打她,可是,他就是狠不下心动手。

  她的心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怕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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