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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大浪子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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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吗?还是她说错了什么?
她也没多说什么啊,她只是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国中同学而已,又不是说她准备接下来,天天往他家跑,死黏着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场里认出他时,她真的吓了好大一跳。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经过多年后,巧遇初恋──不对,是暗恋对象的。
她清洗着靴底的菜叶,把卖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还可以的,留下来继续当商品,已经差不多的,则捡一捡,拎进厨房熬煮蔬菜汤。
这么多年过去,阿浪的样子改变了不少,当然他变得更加高大、强壮,也变得礼貌、温和一点,不再那么愤世嫉俗,可她永远记得他那双乌黑美丽的大眼,还有那种坏坏的、不羁的,浪荡又潇洒的笑。
以前在学校,她的视线总是会不自觉追着他黝黑的身影。
她刚开始注意到他时,他是个独行侠,就像匹狼,同学们都怕他,连那些老是聚众闹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众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学生,他跷课、打架、衣衫不整、常常迟到,对师长无礼,性格桀骜不驯。
可他吸引着大家的视线,她知道,因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样。
他和那些只会耍耍嘴皮子,逞凶斗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晓得自己在干嘛,虽然偶尔会跷课,他始终将成绩维持在中上。
年少时的他,其实很少笑。
他跷课不是为了好玩,是为了睡觉。
她知道他晚上在渔港打工,也见过他咬着草杆,裸着上半身,拧眉趴在树荫下看英文课本。
后来,他交了一个好朋友,从那时,她才开始看见他偶尔出现的笑容,虽然还是很少,但很真心,每个灿烂的笑,都让她心跳加快。
他曾经在上课时间,和好友一起跷课,跑到两排教室中间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树,摘了好几颗椰子丢下来,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个发现他在干什么的,他开始爬树时,待在教室里的她就注意到了。他发现了她的视线,还对她露齿一笑,将食指竖在嘴上,示意她别出声。
她嘴巴开开的呆看着他爬上了树,朋友则在下面接那些掉下来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样俐落,几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树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在做什么,上课不专心会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骚动声越来越大,最后终于连老师都注意到了,训导主任从二楼探出头来,对着他们吼叫,但学生们却是给予了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口哨声更是此起彼落。
那两个男孩扛着装满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还不忘回头挥手接受大家的欢呼。
经过她身边的窗口时,他扔了一颗椰子给她,让她又惊又羞。
那是两人少数的几次接触,她知道他不记得,但每一个和他有关的片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几年几班、学号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级刚入学时,她以为他是单亲家庭,她见过他妈来学校和老师道歉,后来才发现,他有父亲。
他的父亲,当时在坐牢。
那个男人,是个可怕的黑色浑沌,她不喜欢他,很不喜欢。
想起他的父亲,她打了个冷颤。
她一直私心以为,那种人根本不该放出来,他的出现,毁了一切。
如茵将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进烧滚的汤锅里,然后僵住,猛地抬起头来,忽然之间,她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请出来了。
捂着唇,她脸色苍白,沮丧的呻吟出声。
该死,她不该提到自己和他是国中同学的。
显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记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却记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叹了口气,她猜他之后再也不会来和她买菜了。
端着煮好的番茄蔬菜汤,她坐在铺着小花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来,她刚吃过他煮的炖饭了,现在一点都不饿。叹了口气,她拿出她的保鲜盒,坐在餐桌旁发呆,准备等汤凉了,再分装冷冻起来。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春日午后两点的阳光,依然热力四射。
窗外,小花随风摇曳着。
她应该要趁机睡个午觉,晚点还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为何,就是提不起劲来。
虽然他一直不知道,但他可是她晦暗苦涩的青春岁月中,最明亮的阳光呢……
第二章
半夜两点,有人按了门铃。
阿浪在监视荧幕里,看见那个和他一样,长年都跑国外的家伙,他背着一袋沾满沙尘的行李,留着满脸胡渣,眼皮因为疲倦而浮肿。
他下楼开门。
“嗨,阿浪,好久不见。”他露出一嘴白牙。
“我以为你在印度。”他侧身,让那可怜的家伙进门。
“今天回来了,不对,现在过十二点了,应该是昨天了……”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边走进门,一边困累的道:“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但我回红眼才发现,有个美女在装潢楼上,我的房间完全不见了。”
“那是恬恬,她已经搞了一个月了,我还以为应该已经完工了。”
“没有。小肥说那美女是阿南的老婆,让我吓了一跳,怎么有人会喜欢那个变态的蒙古大夫,他之前帮我动手术时,还一边讲冷笑话,我真想拿东西敲昏他,她一定是眼睛糊到蛤蜊肉了。”
阿浪轻笑,把门关上,重新设定密码,回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又打了个呵欠,道:“我不想去住饭店,所以就开车过来了,这里有床吧?我记得耿叔有间客房,还是大家都挤到这边来了?没有床也没关系,我可以将就地板,只要够安全就好。”
阿浪一扯嘴角,“你不需要将就地板,耿叔他们搬走了,这里现在只有我。”
“搬了?搬去哪?”他一怔,“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初静嫁人了,耿叔和晓夜姊决定一起搬到她家隔壁。”阿浪和他解释,“其他等你睡起来再聊吧。”
“狗屎,我真是太久没回来了。”他摇头感叹着,将行李重新甩回肩上,抬起沉重的脚步开始爬楼梯。
“你想先睡觉还是要先吃点东西?”阿浪问。
“睡觉。”他一拐一拐的爬上楼梯,边打着呵欠,边含糊咕哝着:“我他妈的要狠狠睡上几天,拜托别叫我起床。”
“没问题。”阿浪跟在他后面,“厨房里有食物,你起来后请自便。”
“谢了。”男人头也不回的摆摆手。
阿浪注意到他的左手有些问题,大概是受了伤,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站在那边,确定那家伙有走进客房,而不是倒在走廊上睡觉后,这才继续往上爬楼梯,回到自己房间。
点点的星辰从海面浮现,爬上了靛蓝的夜空,悄悄闪烁着。
他应该要睡了,但不知为何,却没有什么睡意。
这个房间,从他十六岁刚搬来时,就住在这里,但成年后,他就很少回来,可他很喜欢这个有着大窗户,还能看到蓝天大海的房间,所以当耿叔他们决定举家要搬到郊区去时,他选择留下来。
郊区新盖的大房子,其实也有他的房间,耿野和晓夜,从来不曾将他当成外人,他们帮他留了一个房间,但他不像岚姊,或许因为来到这里时,他年纪已经太大了,他一直无法真正融入那个温暖的家庭。
但他有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拥有的房间。
属于他的房间。
真正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房间。
他的床、他的灯、他的书桌,甚至完全属于他的浴室。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不需要和人共用,不是暂时租借来的地方。
他永远记得,耿叔带他进来这里,告诉他,这里属于他的那一天。
所以,即使后来离开,进入红眼工作,他在放假无处可去,或者收到桃花、晓夜的召唤时,还是会回来,回到这个房间。
那几位长辈他们给他的,不只是这个房间,还有无止境的天地,与整个世界。
刚来那一年多,他连睡觉也无法好好入睡,恶梦总会侵蚀他的睡眠,他曾无数次,就像现在这般,蜷缩或坐在这张大床上,看着那几近永恒的星辰,缓缓移动,直到太阳升起。
他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了许多无眠的夜晚。
去年,他曾有股冲动,想要和耿叔提议买下这栋房子,虽然过去十年,他也只回来住过几次,大部分的时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待在这里的时间,可能连五天也没有,甚至曾经有好几年他一次都不曾回来过。
但他就是想要这里,莫名渴望真正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地方,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提,他们不会卖的,他们当他是家人,他的提议,只会伤了耿野和晓夜的心。
所以他继续保持着沉默,让他们将他当成家人。
那感觉其实很好,知道有人在乎关心自己,但却不知怎地,总是没有实际的感觉,像浮在虚妄的梦中一般。
深深吸了口气,他会开那些思绪,在床上躺平,闭上眼试图入睡,但那个女人的脸,却莫名浮上脑海,让他拧起了眉。
国中同学。
他怎么样也没想到,那位卖菜的小女人竟然是他的国中同学,他对那个女人的面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过去几年,他很少回到家乡,偶尔回来,也从不曾和其他同学或邻居联络,除了当年收留他的几位长辈之外,他也不觉得有需要和其他人联络,反正他和那些人从来也不熟
况且,出事之后,那些师长同学、邻居们,全都避他唯恐不及,他不认为他们会想要看见他。
他一直以为,在经过那么多年之后,这里的人,早就已经把他给忘了。
显然没有。
至少那个女人还记得,谈如茵还记得,也知道他是谁,晓得他做过什么事。
不自觉的,他握紧了拳头,恼怒的想着。
实话说,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像个陌生人一样回到这里,但这个观光的城市这些年变了许多,和他同龄的年轻人几乎都北上去工作,外地搬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确实以为,自己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毕竟过去几次回来度假,不曾有人在街上指着他的鼻头尖叫,或露出惊异、害怕的表情。
强迫自己松开紧握的拳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就算有人记得,也没什么,他不可能一辈子掩盖那件事,如果他想住在这里,就一定有人会记得,或许他不该那么大惊小怪,但在今天中午,他真的有种想立刻离开,再也不要回来的冲动。
可恶,现在他知道为什么睡不着了。
他张开眼,怒瞪着天花板。
他一直以为,这些年,他已经学会让事情过去了,现在看来,显然没有。
一直都没有。
该死。
他暗暗咒骂一声,在床上辗转难眠,即便不愿,杂乱的往事片段,依然在半梦半醒间,再次找上门来,重新上演……
夜无声。
女人搁在枕头上的手,轻轻抽了一下。
她沉沉睡着,对身体的动作,没有意识,只在梦中游走。
一团黑色的火花在夜里叫嚣着,她想逃走,却没有办法丢下眼前发生的一切。
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饶了他,饶了他——
不要!别打了,别再打了——
她惊慌的想着,试图尖叫,阻止那恐怖的暴力,但却发不出声音,每一记凶狠的拳头,都像揍在她身上一般,让她痛得眼冒金星,弯下了身,吐了一地狼籍。
住手!放开她——
少年狂吼,飞扑上前,却被踹倒在地,他被揍得鼻青脸肿,鲜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染红一切。
不要!快走!快逃啊——
但少年没有逃走,他奋不顾身,即便被打倒在地,依然一次又一次冲回来,阻止那污浊暗黑的邪恶。
拜托谁来救救他!救救他啊——
绝望的哭喊,在她脑海里尖叫着,那感觉是如此疼痛,几乎像是要撕裂了她的灵魂。她拉直疼痛的身体,滚烫的热泪迸出眼角,酸热浓稠的液体冲上鼻头,流了出来。
那不是她的血,不是她的痛。
我不痛,我不痛,那不是我的痛……
她必须站起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告诉自己,再次试图起身。
现实与虚幻交错,两个房间的家具在摇晃着,重重交叠,她几乎无法辨认眼前的事物,一记拳头再次袭来,她害怕的想闪避,却撞到了身前的桌子,几乎在同时,挨揍女人的疼痛袭来,那记重击让她再次倒地。
好痛,好痛……
她哭了出来,好想躲起来,蜷缩在安全的角落,可是混沌的黑影龇牙咧嘴的咆哮着,再次开始殴打那个女人。
她会被打死的——然后他也会被打死——
她得阻止它,她必须阻止那恐怖的邪恶,它高涨的气焰,疯狂的呑蚀了周遭的一切。
在一次的,她爬起身,鼓起勇气穿过那团黑火,狂热的恶意袭来,如冰似火,让她惊惧颤抖,她被困在那团贪婪狂暴的黑火之中,无法前进,无法后退,只能感觉那疯狂的恶意占据她的骨血,窜入她身上的每个细胞,在她耳边窃窃私语。
就在她几欲疯狂时,女人的骨头被踢断了,她往前摔跌。
剧痛,在胸口爆开。
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可怕的疼痛,摇摇晃晃的哭着爬向电话,她不能停下来,不敢停下来,只怕自己会来不及。
她抓住了话筒,颤抖的按下号码,语无伦次的和人求救。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传来,她回首,只看见浸天鲜艳的红。
浓稠的鲜红退去,只剩下黑夜。
从噩梦中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房间里,有着大大的窗户。
一轮明月,高挂天上,月华淡淡洒落夜之海。
她几乎能听见,海浪婆娑阵阵。
有那么一秒,她很困惑,然后才看见了那张床前的单人床,米白色的床单下,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月光轻柔爬上他黝黑强壮的身体,和带着淡淡伤疤的脸庞。
她认得这个男人。
阿浪。
无法控制的,她举步来到床边,几乎是有些入迷的低头瞧着他。
汗水点点渗冒出他的额,他紧紧握着拳头,结实的肌肉偾起紧绷。
他在做梦,恶梦。
几乎在瞬间,她领悟到这一点,也醒觉到,这不是梦,他已经长大成人,而她真的在他房间。
糟糕。
轻捂着唇,热气瞬间攻占脑海与脸蛋,她不应该在这里,她以为她早就已经学会把那恼人的能力控制好了,可是显然,白天发生的事太过刺激,让她再次失控大暴走,松开了该有的警戒。
偷偷退了一步,她心虚的想逃走,可是……他看起来很痛苦……
她清楚他在做什么恶梦,她总是太容易被人影响,特别是他。
所以,那件事,果然还是在纠缠他。
她迟疑踟躇着,然后不由自主的,慢慢在床边坐了下来。
反正,此刻的她,只是个虚无的意识,而她确实知道该如何帮助他摆脱梦魇。
她在清醒时,总是太过害羞,不敢明目张胆的看着他,在如缎的月光下,这个男人看起来更性感了。
心跳,怦怦作响着。
如果在白天,她绝对不敢这么做,可是现在是晚上,而且他在睡觉,舔了舔唇,她伸出手,有些紧张的抚着他的脸。
轻触到他的那一秒,她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来,她不应该感觉到热气,通常要很强烈的意念,她才能感觉,但她真的有摸到他的感觉,甚至感觉到他脸上渗冒出来的胡渣
老天,她的能力增强了?
这件事让她有些忧虑,可是这个被噩梦纠缠的男人,让她更加担心,她可以晚点再来烦恼自己的事。
深吸口气,她试探的把手放回他汗湿的脸庞,触摸他的感觉,让她脸红心跳,她保持专心,然后闭上眼,倾身俯首,将脑袋抵着他的额头,尽力去想象一个美丽和平的画面
蓝色的大海,堆高的白云,绿色的草地,果实累累的椰子树——
这做起来,比想象中困难,她可以感觉到他吐出的气息,拂过她的脸,扰乱她的思绪,让她小脸发热。
老天,专心一点,要快乐一点的,她想。
然后那个记忆的画面,跳了出来。
他在草皮上,踢着足球,屠鹰在左翼飞奔着,屠勤则戴着手套,守护者他们的球门,阳光在天上闪耀,汗水滑过少年们的背脊,浸湿了恤。
阿浪传球,屠鹰以左脚接住,,带球过人,再把球传了回去。
他脚下停也没停,一个倒挂金钩,在禁区直接起脚射门。
黑白相间的足球,旋转急射出去,以极为刁钻的角度,从敌对球门左上方飞了进去,球场上响起了哨声,时间到了,疯狂的欢呼声伴随响起。
他吼叫出声,开心的在球门前,翻了个后空翻,然后和冲上前来的屠鹰抱在一起,互相拍打。
同伴们全都冲上了场,被摇晃过的汽水冒着白色的泡泡,喷得足球队全身都是,但他们一点也不在意,只是笑着,叫着。
他年轻的脸上,没有半点阴霾,只有赢得胜利的喜悦与欢笑。
她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仿佛自己也身在那兴奋热闹的场中,被淋了一头一脸的汽水,尝到了汽水的甜味。
忽然间,像是听到了她的笑声,他转过身来,专心的看着她所站的方向。
在那一秒,两人对上了眼,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敢相信的屏住了呼吸,他不应该看到她,当年他并有没看她。
但此刻他确实在看她,隔着诺大的操场,看着当年身在看台上的她。
被他的视线吓了一跳,她迅速抽回了手,抬起了头。
蓝天、白云、少年、欢笑,全都在瞬间消失。
夜,还是夜。
床上的男人,依然沉睡着,但他的嘴角轻扬着,紧绷的肌肉与拳头也已经松开了,只有浓眉微拧,他脸上的表情不再痛苦,却带着一丝困惑。
她轻轻喘息着。
寂静的夜,无声笼罩大地。
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她无法自制的,忍不住又偷偷伸手,试图抚平他微皱的眉头。
他的眼皮抽动了一下,惊得她迅速抽手,发现他似乎就要醒来,她匆匆起身退开,想在他醒来前离开。
她退了一步,看见他张开眼,看着她,困惑且迷惘。
刹那间,她无法动弹,惊慌且心虚。
不要紧,不要紧,他看不见她,她只是一种意识,只是无形的魂魄。
但,他伸出了手,试图触碰她。
下一秒,谈如茵在自己的床上清醒过来。
一颗心,在胸中急速跳动,她紧握着被子,眨着眼,舔着干涩的唇。
老天,他看见她了吗?他有可能看得见她吗?
她不是很确定。
就算他真的醒了过来,那男人应该看不见她出窍的魂魄,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有着焦距,对准了她;无论是在梦里,抑或在清醒之后。
窗外明月高悬,她只觉得头晕,然后才慢半拍的发现自己紧张到忘了呼吸。
她张嘴大口吸气,让胸肺起伏。
氧气快速的进入血液,她慢慢地起身,身体如同旧日一般,异常沉重,但还在她能控制的范围。
她没有休克,也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她很害怕会接受到其他更多强烈情感的波动,害怕黑暗的情绪会再次找上门来,她极力收敛着浮动的感知,小心戒备,等着。
但几分钟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她可以略微感觉到附近邻居的轻微情绪,但那就像黑夜中的星光,像雨天中的渺渺雨丝,存在着,但很微弱,不明显,只要她不去刻意接触,就不会影响到她,那些只会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她可以把它们当作模糊的背景。
没有任何恐怖黑暗朝她直冲而来,也没有任何火焰旋涡在附近。
刚刚那,只是她和他旧日的噩梦,不是什么新的、可怕的邪恶。
很好。
她慢慢下床,倒了杯水喝,让清凉的水,滋润她干涩的唇。
他看见她了吗?
这问题,又浮上心头,她咽下了口水,感觉心又大力跳动。
天啊,希望没有。
第三章
他找到那个女人时,她正站在花园里。
昨晚有那么一秒,他以为自己见鬼了。
半夜从梦里醒来,他看见一个女人站在床边,跟着消失无踪。
他和她对上了眼,他认得那张吃惊且心虚的脸,现在认得了。
她在他的梦里,然后出现在他床边,还穿着诱人的黑色棉质睡袍,当他伸出手,甚至感觉到那缀着蕾丝、柔软舒服的布料,滑过手中。
他不认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她消失了。
在哪短短的一秒中,他真他妈的以为自己活见鬼了,但他认出了她,领悟到这个女人还活着。
谈如茵。
她叫谈如茵,是他的国中同学,她白天时才说过。
也许他看错了,或者只因为白天发生了那件事,才让他晚上也梦到她,可是那诡异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不去。
所以,他去了市场。
他只是去采买杂货,他告诉自己,然后顺便看看那女人,确定一下状况,虽然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想要确定什么样的状况。
可他向来很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女人有问题,但她不在那里,她的摊位上没有人。
隔壁摊的老板,说她今天没有来。
那个女人不在的事实,反而莫名的让他更在乎了起来。要找个人,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件难事,而且他知道哪里能找到她的地址。
他没有国中毕业纪念册,但屠鹰有。
所以他转去屠家,穿过餐厅与花廊,到了后栋二楼,在屠鹰房间的书柜里,找到了那本毕业纪念册,她说她是七班的,他翻到七班的页面,找到了她的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十分年轻,但显得阴郁许多,无论是大头照,或是喝着的生活剪影,她看起来都有些阴沉,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就只是僵硬的站着。
他在最后面的通讯录中,找到了地址、电话。
电话没人接,地址在市郊,不是很远。
他没有多想,直接下了楼,开车前往,不过没有忘记从桃花的厨房中,拿了两个三明治当早餐,一个塞嘴里,一个塞口袋在车上吃。
他在门口遇见买菜回来的桃花,他趁她开始叨念前,亲了她脸颊一下,然后匆匆跳上车。
但这女人向来无法轻易打发,他听她的声音,从身后追来,“阿浪,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到处跑?你还想去哪?”
“去办事!”他笑着转动钥匙,发动引擎,逃之夭夭。
“晚上记得过来吃饭——”
“再说吧。”他咕哝,含糊其辞的道:“我不一定有空。”
她皱眉,再次喊道:“阿浪,晚上记得过来吃饭,听到没有?”
即便车已驶离,她的命令,依然越过海风传来。
他从后视镜中看见她不死心的追到门外,圈着嘴高喊的模样,只得伸出手和她比了个拇指。
见状,知道他给了承诺,她这才满意的露出笑容,和他挥了挥手,转身进屋。
遇见桃花的插曲,并没有让他的心思转移太多。
他依然被昨夜那白色的身影给困扰着。
她的地址不难找,那个地方位在田野之中,有些空旷,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栋屋子。
屋里没人,大门是敞开的,只有纱门轻掩。
他按了电铃,鸟鸣声从屋里流泻而出,但没有任何人随之出现,他考虑着是否要推门进屋,但她的车子就停在院子里,那表示她就算人不在屋里,也在附近。
直接进门不是个很好的选择,那通常会被当成闯空门的窃贼。
他转过身,查看四周,这屋子不大,周围除了种来当防风林的树木之外,就都是菜园,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谈如茵。
她穿着卡其裤和白色的长袖衬衫,站在种满各式各样蔬果、绿意盎然的菜园里,手上提着一个竹篮,头上包着米白色的棉布方巾。
衬衫的袖口,被折到了手肘,米色的卡其裤,也被往上折到了她蜜色的小腿肚,然后他注意到,那个女人赤着脚,脚上沾满了湿润的黑泥,但她似乎一点也不介意、
她很认真的在查看一株开着黄花的翠绿藤蔓。
一对白纹蝶在她身边回旋飞舞,翩翩舞过她的面前,她的视线被它们吸引,追随着那美丽的回旋。
粉红的唇,微扬。
阳光穿透藤蔓,洒落她素雅甜美的容颜,春风扬起她一络没有乖乖待在头巾里的发丝。
这个女人看起来,是那么自在,如此轻松。
就在那一瞬间,往日的记忆浮现。
另一个春天,少女穿着制服,站在绿意盎然的桃花树下,洁白的小手,捧着一只黑乎乎的毛毛虫,她小心翼翼的把那爬到路上的虫,放回了草地上。
她和那只虫说话,还叫它小心点。
然后她仰起头,看着桃花树,露出和此刻相同的微笑,那么轻松自然的微笑,让她阴沉的小脸,在瞬间亮了起来。
原来,是她。
他惊讶不已,有些怔忡。
当年,他本来想和她说话的,可同学叫唤着他的名字,她闻声回头,发现了来捡篮球的他,意识到他看见了什么,羞窘尴尬的红了脸,然后在他张嘴前,落荒而逃——
蓦地,白纹蝶翩翩舞过两人之间。
他与她的视线,在空中交会,女人看见他的那一秒,他在她脸上发现惊讶与慌张,她没有羞红脸,反而吓白了脸,也是在那一秒,他知道她想再次逃走。
这一次,他没有给她机会。
阿浪直视着她,在她开始逃跑之前,迈开了脚步,她应该要懂得不要尝试逃跑,他从小就跑得很快,曾经拿下全校百公尺冠军,她不可能跑得过他的,但那女人显然连想都没有想。
她丢下了竹篮,转身奔跑。
他穿着布鞋,她打着赤脚,但菜园里都是松软湿润的泥,而她清楚这地方的地形,那给了她一点优势。
他追着那女人穿过苦瓜藤,钻过蕃茄苗架,跳过一条干净清澈的小水沟,飞奔过红萝卜田,最后在她家后院的香草园圃中,将她擒抱扑倒在地。
她被那一个擒抱,撞得头晕脑胀。
被扑倒在地的谈如茵沾了满身满脸的黑泥,她感觉到胸肺的空气全被挤了出来,之后膝盖大概会浮现淤青,或许还断了一两根肋——
她喘着气,惊慌失措的想着,然后发现身后的男人,动作俐落的将她整个人翻了过来。
好吧,她肋骨没断。
她身上没有任何尖锐的疼痛,松软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她依然觉得头晕目眩。
该死,她不该跑的,但突然看见他就这样出现,让她反射性本能的转身就跑。
快速的奔跑,让她心跳加速,她喘息挣扎着,但他抓着她的手,压着她的身体,低下头来,眯起眼,露出野蛮的微笑。
“你以为你想去哪里?”
他也在喘气,吐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喷在她脸上。
这男人背着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茵眨着眼,调整视线焦距,结结巴巴的喘着道:“我我……我没……我只是……你你你……你放开我……”
阿浪皱着眉,只问:“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她僵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什……什么?我……我才……我没有……”
如果她没有迟疑,没有结巴,没有僵住那一秒,没有心虚的移开视线,他或许会相信她。
“谈如茵。”他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道:“我看到你了。”
她又一僵,吞咽着口水,星眸往旁飘移,舔着唇否认:“我……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
清晨的露水湿气还未完全退去,菜园里还湿湿的,充满了泥土与植物的芳香。
她在香草园圃中被逮到,罗勒、薰衣草、迷迭香……等等芳香植物的气味,充塞心肺,但最浓郁的,却是他的味道。
“亲爱的,如果你要说谎,试着不要结巴,会比较有说服力。”
“我只是……我很紧张……你你……”她轻喘着,感觉小脸开始热了起来,道:“你让我很紧张……”
“啊。”
他轻轻应了一声,像是终于了解她为何会结巴,她还没松口气,却听他开口。
“我知道我让你很紧张。”他俯身低头,逼得更近,指出重点:“但如果你不是做贼心虚,你看到我没事跑什么跑?”
咦?她眨了眨眼,不自觉满脸通红的看向压在身上的男人。
“我……我怎么知道……”她气虚语弱的吐出咕哝,然后才回过神,赶忙改口辩解,“不是……我是说……我会跑……当然是因为……你在追我啊……你你看起来很凶嘛”
他很凶?
阿浪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又舔了一下唇,紧张的道:“那个……你可不可以先起来,我……你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眯眼瞧着气喘吁吁的她,他坏坏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在我房间里做什么?”
“我没……”她面红耳赤的开口。
“别做你不擅长的事。”他叹了口气,实话说,他其实并不急于脱离现在这种状况,压着这女人的感觉很好,只不过他还是想把事情先搞清楚。
他好笑的开口,道:“你真的很不会说谎。我相信,你清楚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注意到,他已经不再喘气了,也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慢了下来,和她小鹿乱撞的心跳频率完全不一样。
她恼怒的问:“你、你怎么能确定……说不定你……是你在做梦……”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他承认。
她松了口气的表情是如此明显,让他莞尔的再次扬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工作,让我遇过很多奇怪的事。”
他突然改变话题,让她一愣,杏眼圆睁。
“包括梦游的少女……”
她张开嘴,迫不及待的想告诉他,她只是梦游,但还没发出声音,他已经又道:“或者,有特异功能的人。”
这句话,让她再次僵住。
“我知道你在我房间里,只是不知道你怎么去,又怎么消失的。”他抹去她鼻尖上的黑泥,抚着她的脸,微笑,“你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他的说法和扰人的指头,让她紧抿着唇,不安的吞咽着口水,没有回答。
“我赌你屋里,有一件白色的,棉质的长袖睡衣,裙摆刚好到你小腿,胸口还綉缀着白色的蕾丝。”
“这……这种样式,很……很常见啊……”她不死心的辩驳。
“右边的袖口,染到了颜色,我想想……”他注视着她又再次变白的小脸,继续道:“是粉红色,形状像朵花,约五公分大小。”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才一眼,他竟然记得那么多。
春风拂过,开着紫色小花的罗勒在两人身旁因风摇曳,蜻蜓与蜜蜂在花丛间飞舞回旋。
“怎么样,你想和我打赌吗?”
她不想。
谈如茵的沉默,只让他嘴角拉得更开,他依依不舍的从她身上爬了起来,朝她伸出大手,再次微笑。
“来啊,我们进屋看看。”
这男人的微笑,让她头皮发麻,不好的那种麻。
在那瞬间,她忽然知道其实他很火大,即使他脸上挂着笑脸,纵然她已经拉开了心智防卫的高墙,也没刻意去探索他的想法,依然清楚知道这一点。
她没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只是自己慢吞吞的爬了起来,戒备的看着他,想逃走的冲动,始终都在。
但他没有给她机会逃走,她还没站稳,他已经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几乎是半拖着她,往屋里走。
“嘿!你不能——这是我家——我没有邀请你——”她踉跄着,惊慌的试图挣扎,但他握得死紧,她挣不开,只能狼狈的被他拉进屋。
“我是客人,你应该要请我喝杯茶。”他厚颜无耻的说着,一边推开她家后门,穿过厨房。
“关先生——”
他背脊一紧,她可以察觉到一股怒气从他手上传来,缠上了她的手臂。
“你不可以这样——”
虽然知道他不太可能伤害她,可她还是开始感到害怕,然后那男人头也不回的拉着她打开一扇门,那是她的书房,他呯的将门关上,拖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挣扎着,但依然被他拉上了二楼。
“关先生——”
他不理会她,硬将她拖进了她敞开的卧房门,毫不客气的将她的衣柜拉开。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再这样我要报警了——”
眼看他拉开她的衣橱,看尽她的私人衣物,她羞红了脸,试图遮挡,边喊着:“别再翻了,我的睡衣不在这里!”
她说得没错,睡衣是穿过的,这边都是干净的衣服。
他停下动作,拉着那女人大踏步走进浴室,拉开了门。
里面除了盥洗用具,干净的一尘不染,洗衣篮里也没有东西。
“你看够了没?!”
她又羞又恼,怒瞪着他。
阿浪拧起剑眉,如茵则气恼的伸手要去关门,但她才用那只自由的手握住门把,那个男人已经将她整个人拖进浴室,然后把门关起来。
她惊吓不已,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将那件吊挂在门后的睡衣拿了下来,在她眼前挥动。
白棉睡衣,右边的袖口被染了小小的粉红,胸口还缀有小花蕾丝,和他昨晚看过的一模一样。
她脸色苍白的半张着嘴,瞪着他,完全哑口无言。
男人挑起剑眉,张嘴问:“现在,你可以开始说实话了吗?”
“关先生……”
他抛开了睡衣,突然上前一大步,将她逼得贴在门上,大手砰的打在她脸旁的木门,皮笑肉不笑的说:“我说过了,你可以叫我阿浪。”
他的脸近在眼前,只差一寸就要贴到她脸上了,她吓得闭上了嘴,屏住了气息。
“这方音不难的,来,喊一次看看,阿浪。”
她用乌溜溜的大眼瞪着他,惊慌满布脸上,小嘴紧紧闭着。
“阿浪。”他眼里冒着火,强调:“很简单的。”
这男人真的超火大的,她看见他的青筋在额上抽动,感觉到那被强力控制的怒火,他没有失控,但她依然得用尽全力抗拒,才能把他的情绪排除在外。
她忘了,他从来不喜欢他的姓。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猜她应该不要再继续惹恼他,尤其是在自己才刚刚被人赃俱获之后。
她吞了下口水,张开嘴,顺从的吐出他的名字。
“阿……阿浪……”
他的火气消了,一点。
她终于稍稍能够呼吸,但那还不够。
“很好,我相信我们的沟通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微笑,诱哄道:“现在,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到我房间里做什么?”
老天,这男人像变色龙一样可怕,他的表情竟然在瞬间就能改变,如果不是因为她能清楚感觉他的怒火,她恐怕会被他可爱的笑容,诱人的嗓音,骗得晕头转向。
这家伙还是很生气,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说谎。
“我……”她看着他,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