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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情 第 3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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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穿好衣裳,凝视着慧大妈。她寡黄的脸上,隐隐塌陷的面颊透着一丝红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几乎覆盖到高耸的颧骨。两颗晶莹的泪珠汨汨地流出来,滴落到枕头上。

  我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怜爱,把脸轻轻贴到她的嘴唇上。

  她突然尖叫一声,呼地坐起来,一把将我推倒在炕上。敞着怀,湿润的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敞着怀,立刻涨红了脸,两手哆嗦着系上纽扣。

  可是,她却忘了埋在被子里的下半身仍然一丝不挂……

  我涎笑着,把手伸进她的被窝里。

  她死命地攥着我的手,“春生春生!”

  我悻悻的抽出手。

  然后,来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伸了一个懒腰。

  我只感到全身心的舒服,舒服极了。

  两天来,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现在,一切都属于我了。这院子、这屋、这屋里的慧大妈。虽然爹不在,但我仍然要好好度过这个假期,就在这屋里,就在慧大妈的屋里。我要仔细地体味一种崭新、动人的生活。

  我又踱进屋里。

  慧大妈正坐在炕沿上发愣。

  我摇了摇玉锁儿,玉锁儿醒了,穿好衣服,挨着她妈妈坐下。

  我从“琴坛”上拿过挎包,把苹果和饼干一古脑儿倒在炕上。

  “来,玉锁儿,吃!”

  玉锁儿小心翼翼捧起一个苹果,咂着嘴瞅了一会儿后,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起来。

  我又拿起一个苹果递到慧大妈手中。她苦笑了一下,把苹果放在炕上,继续发着呆。

  我抓起一把饼干,一门心思大嚼起来……

  只有最后一块饼干了。

  “啊,最后一块,最后一块啦!”

  “最后一块啦!不会再有啦!!”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趁着慧大妈还在发呆,仓惶地把那块饼干塞进口袋。

  慧大妈终于从呆愣中醒来。她并不看我,只是咬着嘴唇嗫嚅道:“从今个开始,没有一点点吃的东西了……这是十块钱,你看够不够。如果不够——”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沓票子,递到我手上。

  “不,不,不,慧、慧、慧大妈……”我慌张地推开她的手。

  “春生,”她一把将钱塞进我的口袋,“等会儿,把大黄狗杀啦!我给你煮熟,够路上吃的了!”

  “不,不,开学还早哩!我走了,你和玉锁儿咋办”

  “我们只要你好好的!”

  “玉锁儿——狗哪里走了”她突然朝外喊道。

  “妈妈——不知道。”

  “那还不赶紧找去!”慧大妈斥骂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慧——慧——你,你叫我咋办呵!”我颠颠沌沌地追过去,扯着她的胳膊,“你你——”

  她仿佛一棵枯树似的伫立不动。

  我带着哭声乞求:“你就这么忍心吗我爹不在……”

  “唉——这是咋说呢你再不走,要饿死哩!”

  一会儿,她又说:“都怪我,好端端的害了你!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你走你的,啥也别管,再不要回来啦——好好上大学去!”

  顿了一下,她突然大声说:“春生,我收拾厨房去,你赶紧杀大黄狗!”

  “我,我不敢杀——不然,去叫个人——”

  “好我的你呀——”她扑哧一声苦笑,“就是屋里头,还得悄声杀掉,半夜里把门顶着才敢往熟里煮。人都饿忙了,若是叫闻着r味子,一阵阵不叫抢光才怪哩!呃——要不,就等天黑,吊死吧——”

  “你不是说黄狗有神气吗!”

  “谁说没有有也得杀!”

  忽然,玉锁儿急匆匆趔趄进来喊:“妈妈,大黄狗不见啦!”

  慧大妈嗵地一声跌在地上。

  5

  我蜷曲在从慧大妈家里拿来的被子里。

  从前天上午到现在,整整五十个小时过去了,才真正感到了饥饿的滋味。这种饥饿不是吃草根树皮、半饥半饱的饥饿,也不是吃一顿饿一顿的饥饿,而是整整两天颗粒不进。明明知道口袋里就有一块饼干,但是却不敢去吃。而惟有如此,才使饥饿更残酷、更揪心、更断肠。一开始,还仅仅是胃肠的阵阵鸣响和蠕动;三十多个小时过去后,鸣响和蠕动停止了,真正的饥饿才开始:头脑里一阵阵轰鸣,眼前金花乱晃,接着,只感到无数金星缓缓聚合到一起,幻化成一个硕大的胃。

  胃张着大口,鲸鱼嘴似的一张一合。浑身血y变得稠涩而冰冷,随着心脏的急剧搏动,艰难地向胃涌流。我多么想摸一摸那块饼干呀。可是,却怕那饼干一到嘴边,胃就会立刻产生出巨大的吸力……

  我拼命控制着,只是隔着口袋摸摸那饼干,却不敢拿出来看一眼。

  可是,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前天晌午,慧大妈拖着疲惫的双腿到碱滩里去了一趟,回来说碱籽儿再过七、八天才能长熟。她捋来两小袋发绿的碱籽儿,熬成汤,我尝了一口,又苦又涩,实在无法下咽。慧大妈忍着喝了一碗,一会儿就肚子奇疼,在炕上翻来滚去的呻唤起来,米黄的脸上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玉锁儿吓坏了,只坐在门槛上哭。

  “今个黑了,就拿床被子,到你家里睡去!年轻娃娃家,名声要紧。做错了的事,也不要老放在心上。忘掉!呵——”慧大妈轻轻摸着我的手说。

  她现在怎样了也许再也没有起来。

  我摸了摸那块饼干。只有它能救她们啦!

  可谁知道该死的饥饿要延续到啥时候

  唯一的办法,就是逃出去,逃离饥荒!

  对,逃出去,逃,逃,逃。逃出去!逃离饥荒!

  逃出去,再回来救她们!

  我被这个念头所鼓舞,感到一阵狂奋。

  眨眼间,又泄了气。因为我突然想起了……

  钱,食物,力量。

  荒滩,火车,漫长的路。

  没有没有没有……

  我下意识地又摸了摸那块饼干,忽然感到非常愧疚和自责。

  为什么不先去救她们呢

  可是不行呀!我必须逃出去,逃出去!

  那么就把这块饼干留给她吧!

  我摸着那块饼干,咬住牙,掰了大约十六分之一,填进嘴里。十六分之一,十六个小时,我还能有十六个小时的力气。在这十六个小时里,把大黄狗杀掉,剁成一小块一小块,装进挎包。拿出两块煮熟,留一块给她们,另一块路上吃。

  然后,到县城,一斤狗r卖二十块钱……逃出去!

  大黄狗没叫吊死,使我非常庆幸。

  因为,那时我还没有想出这个主意。不然,r早被吃光了。

  大黄狗没叫别人吃掉,使我更加十分庆幸。因为,它偏偏被人们当做神狗,而我却偏偏不信。

  “嘿——咚咚咚个呛呛呛……”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一阵悸动,迫不急待地走出街门……

  正午的秋阳火辣辣的,一阵眩晕,赶紧低下头,揉了一会儿眼皮,才勉强睁开眼睛。

  忽然,西边的街上,许多人踉踉跄跄往饲养场跑去。

  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他们不会拼掉仅存的一点体力。

  我飞快地掰了一块饼干,一边跑,一边塞进嘴里。超过了几个老汉和妇女,冲进饲养场。

  饲养员正抱着一头大花牛的脖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周围,七、八个男人手里提着铁锨,也瞪着血红的眼睛。

  “疯了吗知不知道,要犯法呀!”饲养员粗哑地吼着。

  “c你妈!大黄牛哪里走了”

  “你说,白菜花驴呢”

  “红骟驴呢杂种,说!”

  “c你先人。你看你吃得猪似的。你老婆脸上咋红扑扑的”

  “对!问问杂种。牲口叫谁偷走了!”

  大家一起拥上去,开始撕扯饲养员。

  “驴下下的你说。谁偷走了!”

  “……”

  “不说就捶他——”不知谁喊道。

  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下去,饲养员“呜呜”嗥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放锨头砸他,砸碎他的球头!”

  男人们果然挥起明晃晃的掀头。饲养员骇怕了,呜咽着叫:“队长——是队长!”

  “你有没有”

  “他们给过我几回r。可全是下水呀!”

  “大声说,到底是谁!”

  “是队长——是队长——是老英——”饲养员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这时,饲养场里差不多聚集了二十来个人,除了队长、饲养员、会计和慧大妈家,其他家户几乎都有人来了。有的围着饲养员,有的站在粪堆上。

  一听饲养员那么一说,几十个人齐齐发出一声吼叫:“噢——”

  不知谁在牛胯上砍了一锨。牛突然闷吼一声,掉转头在饲养场里乱撞。

  大家“哇哇”乱叫着,纷纷向粪堆上跑。

  几个男人只是一愣,随即挥着铁锨,追杀那头狂奔乱跳的牛。牛跑了几圈后,终于被他们砍倒在地。

  我只觉一腔热血就要喷出来,呼地冲到粪堆上,挥着胳膊大喊道:“嘿——”

  所有的人听到这一声大喊,都瞪起眼睛盯着我。

  “你们都知道,庄稼人全靠牲口。没有牲口,明年的地还怎么种!”

  人群里乱哄哄的议论起来。有人点着头,有人沉默着,有人叹着气。

  “挨饿总会完的。等到明年庄稼熟了,自然而然就不挨饿了。现在把牲口都杀光了,明年,不全饿死吗”停了停,看着大家都在静静地听,我就继续说,“再说,牲口是集体的,刚才饲养员说的对——”

  “呸!”突然,不知谁大声啐了一口。

  “呸!等明年庄稼熟人早全饿死了!”

  “人都快饿死了,你还在这里放p!”

  “还种啥庄稼!c他妈!”

  “春生,你这个杂种,该没嘬队长的球,替他说话哩!”

  “哼!他成天嘬他慧大妈的乃头子,饱饱的哩!”

  “哈哈哈,哈哈哈——”

  我涨红着脸,垂头丧气地从粪堆上溜下来。

  这时,队长何天英身后跟着会计和工作组长,吆喝着冲进饲养场。他站到粪堆上,用手不屑地指着大家,厉声喊道:“你们回不回去,不回去就捆起来!你们不知道牲口是集体的,呵!私杀牲口要犯法坐班房的。呵!”

  “嘿!坐班房就坐班房。总比活活饿死好。”

  “c你八十代先人祖宗。你还有脸教训人!还要等你们把牲口都偷吃光哩!”

  “不管他,不管他!”

  所有的人都呼啦啦涌向那头受伤的牛。男人们挥起锨头乱砍乱劈,老人、妇女“吭哧”着、用手撕扯着,掏出牛的心、肝、肺、肠子……血洒在地上,洒在衣服上……他们默默地瞪着血红痴迷的眼睛。

  不到十分钟,大花牛就被肢解成几十块碎片。

  接着,又有人闯进圈里,砍倒了两头牛、一匹马、三只驴……

  队长们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何天英哆嗦着双手,嘴里咕嘟嘟地吹着白沫子,一手一个拉着工作组长和会计,扑进人堆里,各自抢了一块r,扬长而去。

  我也扑进去抢了一块r……

  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

  村里弥漫着沁人肺腑的r香。街上、沟沿上、田野上,人们蠕动着,拣拾柴禾;娃娃们骑在大人肩上,伸出枯瘦的小手吃力地折下树枝;男人们手提肩挑,用瓦罐去井上打水……几个月来,又一次出现了生机。

  我提着那块驴r,回到屋里时,太阳刚刚落下山去。

  翻腾了老半天,终于从厨房的墙角里找到半张破报纸。

  我万分小心地把r包起来,装进挎包,放在枕头旁。

  钻进被窝,仰天躺下来……

  睡吧!好好睡上一觉,天一亮,就逃出去。

  一闭上眼。疲乏和饥饿一起来折磨我。

  脑浆沉甸甸地,压在眼球上,又困又疼,抬不起眼皮。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只觉得浑身就剩下一个胃,其它的都不复存在。

  眼前,玉锁儿张着硕大干裂的嘴,用一双黑黢黢的dx盯着我。一会儿,又仿佛觉得有一只刚硬的爪子,冒着刺骨寒气,向脖子抓来。

  “啊!慧大妈——”

  呵!慧大妈……

  我要逃出去。原谅我吧!你还有狗可吃。

  而我只有逃出去,逃出去……

  第二天清晨,我背上挎包,走出街门。

  在慧大妈家的街门前,我郁郁的站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已经掰去了一小半的饼干,隔墙扔进院子。

  如果没有这场饥荒,一切本来都会是另外一个样子的……

  来到“大耳瓜”的茅屋前,靠在那棵奇形怪状的沙枣树上。忽然抑制不住想再看一看那个孤独的老汉。

  一推门,门开了一条细缝;再推,缝更大了;一松手,门却又关上了。

  我放下挎包,双手使劲一搡,门“吱嘎”开了,一个软晃晃的东西“嗵”地向后倒去,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声。

  我不由吃了一惊。

  屋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声气。一股刺鼻的恶臭冲出来,熏得我差点晕过去。

  我把门开得大大的,一脚跨进去,踩在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上,差点摔倒。

  晦暗的黑光中,一具恐怖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下身赤l着,两条大腿血r模糊,隐约露出白花花的骨头。黄纸似的皮松遢遢的,从高耸的颧骨上垂下来。布满裂口的嘴唇上、下巴上、腮邦上和胡子上沾满了紫黑的乌血。两颗焦黄的板牙深深戳进下唇里。dx似的眼睛大睁着,眼珠陷在眼窝里差不多有一寸深,s着碜人的光。

  我大叫一声,滚到门外。

  一会儿,我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有老汉、有爷们、有婆姨,乱哄哄地一起涌进茅屋。

  几个女人看见“大耳瓜”l露的下身,立刻叽叽喳喳叫起来。

  道大爷和青二爷一边一个在“大耳瓜”跟前蹲下,唏嘘着替他盍上眼皮。然后,把尸体抬到炕上,用死人曾经盖了四、五十年的破棉被从头到脚盖住尸体。

  “嗯——死好啦!老名哥,再不挨饿了——”道大爷说。

  “死好啦,死好啦!”大家都跟着说。

  “咦!这不是名大爹的枕头匣子”一个男人双手抱着一个长约一尺,宽六寸高四寸,两边翘起,磨得油光发亮的木匣子,“哗啷哗啷”的摇起来。

  “哎!”另一个男人向几个女人喊道:“快来看看名大爹的枕头匣子!”

  女人们从那个男人手中抢过枕头匣子,带着莫名的神秘表情,轮流看着,摇着……

  “呀,怪重哩!”

  “那还不。存了五、六十年了么!”

  “一辈子就知道存存存。好呀。这会儿一伸腿,用票子糊棺材呢不!”

  “票子你还不知道,他随有张票子随换成分分钱,说是票子靠不住,说不定啥时候作废哩。分分钱里头可有金子,哪个朝代都能用!”

  “哟,就是!我咋给忘掉了。哎——你们说,他咋死的”

  大家一起沉默了。人人都好像眼前蒙上一层y影。

  “还不是饿死的嘛!”一个男人嘟囔道。

  “放p!谁还不知道是饿死的!他不是有好多胡萝卜哩吗”

  “唉——”槐六爷长叹道,“还有个球胡萝卜呢!早就一斤十块钱卖光了。要不还能这么惨!”

  “前几天,我还碰着过老名哥哩!他笑嘻嘻的给我说,这回才头一次卖了个大价钱。p价钱!命都没了,还说大价钱哩……”道大爷揉着眼,“钱,钱,钱。新新的门卖了,窗子卖了……”

  “早知道不卖给我们庄子上,偏要到集上去卖哩!”

  “就是嘛!又犟又独!他要不卖,看他没老婆没娃娃的,谁还抢他的胡萝卜去”

  “哼!”一个男人恨恨地说,“人饿急了不抢才怪哩!”

  又是一阵沉默。

  道大爷把被子掀开,指着“大耳瓜”血糊糊的大腿,对大家说:“看!老名哥把胡萝卜卖掉。钱呢,一个一个数着,一个一个装进枕头匣子。咔咔咔笑着,高兴呵!后来呢,他就睡一会儿,在墙上靠一会儿,拂弄着沉甸甸的枕头匣子,也不觉着饿。我估摸着,隔了四、五天吧——”

  “哟——”忽然,一个枯瘦如柴、尖嘴猴腮的女人鬼头鬼脑地挤了挤眼,“你们说呵,我得回去看看娃娃——”

  道大爷接着被那个女人打断的话说:“隔了四、五天,他昏昏盹盹的了。就拿着这把刀子——”他将一把一尺来长明晃晃的杀猪刀在大家眼前晃了晃,“割下腿上的r,生生吃起来。唏——其实,腿上也就有两斤r啦。他昏死过去,又醒过来,最后就抱着枕头匣子,从炕上栽到地下,又挪到门跟前,靠在门上……还怕人进来把他的枕头匣子偷走哩!”

  “唉!”大家都跟着道大爷,齐声叹了口气。

  “哎——你们说,今个多会了啊”一个女人睃着墙上问。

  “唉——说起来,老名哥也还有样好处。”道大爷从墙上取下一块二寸长、一寸宽的硬纸片。纸片上用毛笔恭恭正正写着“十三”两个字。

  “老名哥从他爹手里传下这份家什,哪月大、哪月小,多会清明、多会冬至,一清二楚。庄子上下种收田、端午腊八、烧纸祭祀……还全靠它哩!这会儿他死了,唉——东西还得保存着——”

  只见茅屋东墙上,整整齐齐排着四行大小一样的硬纸片。上面一行分别写着天干地支和月份;第二行从初一到十五;第三行从十六到三十一;第四行都是节气。月初把纸片全部倒扣,然后,翻一块,扣一块……

  道大爷取下一块,叹一口气……把几十块纸片都装进口袋里。又爬上炕,从席子底下抽出一本破黄历:“嗯——人家呢就死定光了,饥饱不知啦。活人还得出点力气,把人家发送掉——”他顿了顿,对青二爷说,“我看就把门外那棵沙枣树放了,给做上口棺材吧!”

  “你看你傻不傻!人饿得路都走不动了,还放树呢,做棺材呢!就连打坑的人都找不上哩!唉——我看,今个后晌,趁着大家吃了点r,都到老名哥爹的坟边去打个坑。明个一早,就埋掉吧……”青二爷说。

  “唉——还不知道我们会咋呢——”槐六爷伤心得说不下去。

  “吓!看你这个人。挨饿挨到这个地步,人都没心活了。哪天个一伸腿,管球他席子、棺材哩!”

  “呀!我们家还有个炕柜子哩。我也不想要了。干脆给名大爹当棺材吧。现成的!”

  “你舍得!”

  “管球它哩!反正木头又不能吃!”

  “好好好,也行哩!”

  “哎哎哎——”一个女人指着枕头匣子说:“枕头匣子咋办呢”

  “你拿上吃去,又香又脆!咯嘣——咯嘣——”一个男人咂着嘴做了个鬼脸。

  “哟——哟哟哟!”几个女人一起飞快地吐着舌头,一惊一咤地叫起来。

  “我还不敢要哩!”

  “不要命啦!”

  “我才不敢吃腿上的r哩!”

  突然,道大爷扭过头叫我,“哎——春生!”

  “啊!”我心中簌簌一动。

  “你在外头上学哩,这些钱你拿上,快走——”

  “不,不不不。我不,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心急剧地跳。

  “大家这就回吧。枕头匣子呢,明个就放到炕柜子里,一搭里埋掉吧!”道大爷说着,盯了我一眼,背着手走出茅屋。

  我仓皇地瞟了一眼枕头匣子,也跟着来到门外。

  忽然,心凛凛一沉。

  放在门口的挎包不见了。

  -2

  “妈妈,今个吃啥呢”玉锁儿偎在慧大妈怀里。

  “唉——”她忧躁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点青棵面和干苦苦菜,春生一来就吃光了——那本来是她打算万不得已时救命的东西。春天剥的榆树皮、沙枣树皮和树远、抑郁地,那么烦躁、担忧地长叹了一声。

  “我——我——我这也是——为了娃娃,饿极了——总能把他们饿散呀——哟!我的眼皮咋老跳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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