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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 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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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魏晴岚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扬著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旋而又去骂那和尚:“你自然是真的!雨都停了,你还撑什麽伞,真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

  “今日要讲的,正是这白伞。”和尚笑著,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声音如静水流深。仿佛迎面一股柔韧气劲缓缓推来。

  “释家把白伞奉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於婆娑世界。常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他撑著伞,在细雨初霁的竹林里,徐徐讲了一阵何为莲上伞,何为五佛顶,又说起菩萨愿以白净慈悲之伞庇护众生的大誓大愿,听他说佛,恍如一阵涤尘细雨,从从容容地落了下来。

  和尚说到晦涩处,见魏晴岚心不在焉,一笑了之,朝上指了一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暴雨将至,你若肯随我诵读白伞盖佛咒,我便把伞借你。”

  魏晴岚哼了一声,气还未消,把头扭到一边。那和尚一手竖在x前,低低念道:“唵,阿那隶,毗舍提,鞞罗跋闍罗陀唎。”

  魏晴岚拧紧了眉,只听见和尚一个人诵经的声音:“盘陀盘陀你,跋闍罗谤尼泮,虎吽都嚧甕泮,莎婆诃。”

  撑伞的手忽然一张,那柄旧伞浮在半空,滴溜溜地打转,慢慢化作一顶通体雪白的九层罗盖。

  那和尚的笑声似乎又低沈了些:“果真不愿”

  魏晴岚干瞪著眼睛,突然用腹语飞快地跟著他念了一遍。

  和尚眼中不由多了些模糊的笑意,手轻轻一摆,那柄罗盖伞便移到魏晴岚头顶,白色佛光萦绕不散,把他团团罩在伞下。

  和尚拎著食盒,转身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著魏晴岚,眼睛虽是沈静,却笑意隐隐:“我愿你得佛祖庇佑,能免诸难诸病,不惧刀兵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心魔皆得免除。”

  “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

  说著,仍是单掌竖在x前,笑著,微微一颔首。

  魏晴岚一时脸涨得通红,明知他意指白伞,心中却莫名一动,仓促别过脸。

  那和尚提著食盒,直行到常洪嘉身旁,这才停下,把食盒双手递过,淡淡笑道:“蛇妖日食八两,还请施主代劳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等和尚去远,方才回神。

  “你看,哪里假了!”魏晴岚显然对他怒气未平,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三千年後,哪有什麽撒手归去……”

  常洪嘉默然站著,伸手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拿起瓷碗筷著,似乎要喂,忽然又住了手。

  “那谷主为何只敢用腹语”

  魏晴岚仿佛被踩了尾巴,沈著脸答:“我变化不全,天生哑疾,那又如何”

  常洪嘉踟蹰了一会,终究还是拿去竹筷,夹一筷素菜恭恭敬敬送到他嘴边,看著他吃完,才低声笑了笑:“谷主从未得过哑疾,只是修了闭口禅。沈迷幻境,仍唯恐破戒。”

  魏晴岚只顾著吃,也许是做饭的人不同,让这吃的人这般狼吞虎咽。常洪嘉慢慢喂他吃完,收捡起食盒,扶著树站了一会,呆看著那人出神,忽的又笑了:“谷主为谁在修闭口禅”

  魏晴岚骤然生出几分真怒。原本水清竹碧人如朗月的美景,竟随著他的喜怒飒飒刮起风来,常洪嘉看了看天色,平平淡淡地笑著问:“谷主又为谁而抟转”

  他虽然在问,却不是真想知道。

  魏晴岚正要反唇相讥,常洪嘉先行了一礼,拾起竹枝,依旧往草丛深处走去。他拿竹枝来回拨著,翻来覆去地找,却始终不见草木丰饶处藏了什麽黑蛇。转瞬之间,林中天色已经彻底y沈了下来,雨云越聚越多,风从竹林间穿过,带出呼啸之声。

  常洪嘉仍无动於衷地往竹林深处走去,头顶天幕深如墨色,渐渐有零落稀疏的雨点砸下来。魏晴岚得一伞遮身,倒不怎麽担心,在树上稍稍动了动,换了个不费劲的姿势,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来。

  雨帘中,略有些掉漆的食盒上慢慢滚满了水珠子,松软的泥土间有新笋破土而出,偶有倒向一侧的成竹,断裂的竹节中被无g水注满,满山春意将尽,只有这一片竹林,犹在妆点春色。初下时,这阵夜雨并非声色俱厉,它随风而来,断断续续地下著,刮一阵风,落一阵歪歪斜斜的雨。又过了片刻,才开始变得密集,灰蒙蒙的雨线,从九霄而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漫天都是凄迷的雨势。

  搁在食盒上的瓷碗被雨水敲得叮咚作响,不一会积水就从碗里溢了出来。魏晴岚看著夜中竹影,在四面来风、泼天雨幕间,一身瘦骨劲节越发潇潇洒洒,浑如水墨丹青一般,不由眯起了眼睛。孰料不到半个时辰,夜色又深了几分,雨越下越大,再不见什麽诗情画意。

  一片漆黑中,簇簇竹悠传来:“施主,烦请後退五步。”

  常洪嘉呆看著魏晴岚也朝上一跃,等到真要退了,头顶已簌簌落了一阵竹然道:“蛇妖,助人者自助。”另一头却是魏晴岚听不出抑扬顿挫的腹语声:“红尘便是苦海,那麽多人,哪里助得过来”

  对答之间,只听见风声飒飒,人影分合,手上已过了四五招。和尚声音平和,依然是娓娓道来:“我辈虽以度众生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你而言,又有何难”

  那妖怪嗤了一声,举手如风,依稀看见他墨绿色的衣影一掠:“明明是你说的,富贵贫贱都是自身果报,自己不消受,还要我去助,难道不是违了你的佛法”

  和尚从容避开,右手攀住青竹,脚在竹枝上一点,腾跃间又避过魏晴岚的扫腿:“你若真助得了他,说明他冥冥之中该有此善报。心怀慈悲,总不为过。”

  “要是他们反咬你一口呢要是他们恩将仇报”

  “助人怎能求报。”

  常洪嘉在竹下见他们各执己见,人影乍分乍合,已看不真切,急急劝了几句,却无人肯听。此时忽听和尚温声道:“既然如此,还像过去那样,登顶即是我对。”

  “落地即是我对。”

  常洪嘉怔然立在竹下,看见魏晴岚双腿绞著一g细竹停在半空,额角出汗,x口起伏,明明落了败象,眼睛却湛然发光,眼底有一抹藏得极深的喜色,种种悲痛眷恋失而复得酣醉沈迷,都在那双深绿如墨的眼眸中,再想细看的时候,那妖怪已转过身去,跟著那和尚向上振臂一跃。

  僧袍被风鼓满、念珠劈啪作响间,和尚往上又攀了两丈,眼看著碧竹顶端近在咫尺,魏晴岚猛地伸手去拽,仍差著数寸,晃了两下竹干,也於事无补,无计可施之下,一掌将翠竹劈折。

  那和尚这才直直往下坠去,到在半空中方身形一转,僧袍下摆一扬,人已攀住另一g竹枝,再次往上攀爬。魏晴岚已觅得诀窍,瞅个空档,手肘一拐,将翠竹击折,待和尚上了第三g竹子,复伸手一拧,轻易将竹干拧裂,一gg竹片纵向断开,哗的一声向一旁倒去。

  只是这一次,和尚还顺著碧绿竹干向前疾步而行。倒下的竹身很快撞在了亭亭而生的另外几株成竹上,群竹簌簌摇摆,竟把这坠落之势缓了一缓,断竹紧接著又是一偏,倒在辛夷树树干上,恰好卡进繁茂的枝杈。

  那和尚僧袖向後一甩,竟是负著双手,脚下不停,片刻之间便站在了那株翠竹尽头。四面八方,都是葳蕤葱茏的凤尾竹,比肩而生,聚而成林。他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才淡笑著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那妖怪脸上。

  他果然仍是愤愤不平,横眉竖目,输得不情不愿。

  和尚看了几眼,笑意似乎浓了几分,温声道:“孤竹虽断,所扶者众,故能不倒。”

  “蛇妖,助人者自助,我为助众生,自有众生助我。我向四面八方而倒,四面八方皆有助我之人。你难道不想生在这样的承平盛世”

  魏晴岚一脸不屑一顾,大步走到辛夷树下,将双手往前一伸:“若是盛世,怎会生妖怪。你赢了!捆起来吧。”和尚只是微笑,祭起念珠,把他重新捆好。

  竹林间正好一场岚雾刮过,常洪嘉绕过一地竹然地和魏晴岚论起佛法来。常洪嘉往後退了四五步,无一人朝这边望来,当年一景一物历历重现,圆融一体,都似真的,只有他硬闯进来,像是鱼入沙。

  他一路满无目的地往前直走,从竹枝掩映的无路处硬穿过去,寂寂竹林中,只听见他一个人疲乏欲死,气喘嘘嘘,拨开竹叶的声音。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日头微微西斜,常洪嘉突然停住脚步。这片竹林竟被他走到末路,翠绿竹林如同被大斧硬生生削去,呈一字断开,再往前数步,探头看去,下方是无底渊,头顶万丈天幕至此而终,仿佛站在了天地尽头。

  常洪嘉呆立良久,才猛然醒悟,这里便是魏晴岚幻境未编造到的地方。

  若是能带他,到此处看一眼……

  一念转过,便只想早一步回到那株辛夷树下,将魏晴岚哄骗到此地。

  孰料未走出两三步,腰间突然一紧,人仿佛被绳索拖拽,头重脚轻地往後倒退了两步,没等回过神来,就被一股气劲直直地拖向地底。

  原本坚实的地面,被绳索拽行的时候,竟如同虚设,顷刻间土已没过腰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洪嘉陡然醒悟,这分明是沙池外的人没到三日便拽动了绳索。

  好一个扑朔颠倒的幻境!连天地之经纬都与外界相背,沙池上的平地,在幻境中倒成了或登天或隧地的歧路,若不是有人以绳相拽,凡人断然出去不得,这样一想,不由心惊胆寒。

  然而转念的功夫,常洪嘉便忆起魏晴岚,只差一步就能带他出去,无论如何不愿就此作罢,血气上涌间,竟是m索著去解腰间绳索,一时解不开,用力一扯,硬生生将绳索撕作两截,被人拖拽的去势这才止了。

  常洪嘉手脚并用,从土里挣出来,用力拍去土灰。想了想,又在附近的竹身上刻下一道半寸深的刻痕,每走几步,便再刻下一道,等望见那株辛夷时,红日只余一线。

  魏晴岚低著头,不知道在烦恼什麽,听见他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和尚负手站著,见他来了,笑著道了一声施主。常洪嘉胡乱回了一礼,大步走到树下,想冲魏晴岚说些什麽,话到嘴巴却噤了声,转去求那和尚:“大师,我想带他四处走一圈,他被捆得久了,只怕伤及筋骨。”

  第十章

  那和尚静静地看著他,淡笑道:“他皮chur厚,并不会……”他说到这里,见常洪嘉脸色淡如金纸,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便轻轻转了口风:“如此也好。”

  说著,僧袍一卷,把佛珠收回身上,一千零八十颗檀木佛珠从浆洗得灰白的僧领垂到下摆,最後又在手肘间绕了两圈。魏晴岚单膝落地,人还有些莫名其妙,一边伸著懒腰一边站直了,还没回过神,常洪嘉已伸手拉住他,朝和尚匆匆又行了一礼,往前就走。

  魏晴岚正要挣脱,忽然看见常洪嘉趔趄了一下,若非他拽著自己,恐怕真要摔倒了。稍一权衡,便这样任他拉著。常洪嘉虽极力加快脚程,仍比魏晴岚慢了不少。

  那妖怪步履轻快,总是几步跨出,发现常洪嘉落到後面,又停起来捋发整衫负手观花,就这样反反复复。等常洪嘉冷静下来,发现还牵著那人的手,一时间面红耳赤,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魏晴岚却是无动於衷,只是偶然会问:“究竟要去哪里”

  常洪嘉想到即将做成的事,嘴角不由翘了一下,轻声应著:“去了就知。”走时留下的印记都在原处。常洪嘉慢慢辨识的时候,那妖怪就扬眉看著,等到天色昏沈的时候,标记越来越密,常洪嘉竟是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原本已疲惫不堪的脚步又快了两三分。

  眼看将望见幻境的尽头,突然听见那妖怪说:“再往前不远处,就是那和尚的破草庐了。”

  常洪嘉仍笑笑的,只顾著走,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麽。

  魏晴岚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那人穷得叮当响,我带你去看。”说著,脚下飞快,竟是反拖起常洪嘉,迈力地在前面引路。常洪嘉还在找最後的那个标记,被拖出几步後,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身清清楚楚地留有一道半寸深的刻痕,一时惊呼起来:“到了。”

  魏晴岚恰好也在此时出声:“到了。”等常洪嘉往前看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没有什麽断崖,竹林渐渐稀疏,最远处只剩下寥寥几株翠竹。越过那道刻痕,天幕依然绵延万里,在视线尽处与青山相接。

  魏晴岚用手往前一指:“你看,顺著这条破石头路,走几步就是了。”他拖著常洪嘉,大步往前迈去,脚下果真出现了石子路,将薄薄一层鞋底咯得生疼。

  “和尚那间破屋,连片瓦都没有,只铺了茅草,劈好的柴就堆在门口……”随著他的话,一座草庐也渐渐变得清晰,茅草屋顶,竹篱下垒著一捆捆扎好的木柴,劈好的柴块散乱堆在一旁。木门半掩著,许是主人吃素的缘故,并没有养家禽。

  “这麽寒酸的地方,若是平时,我连看都不愿看……”他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发现常洪嘉的手冷得出奇,还微微发著抖,只有被他拖著的时候,那人才会踉跄走上几步,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常洪嘉面色惨白,木然立著,被他瞪了良久,方勉强笑了一笑:“我先前,在竹身上做了标记,再往前便是天地尽头,才想著带谷主来……”

  魏晴岚满脸不屑:“哼,这天地哪有什麽尽头。”

  “原本有的,只怪洪嘉愚钝,忘了幻境因谷主而生……”他也是刚刚才参透。这幻境因魏晴岚而来,因魏晴岚而y晴yunyu,独自一人时,就算能找到尽头,可只要拉上那妖怪,两人一面走,妖怪一面想著曾经种种,幻境一一重现。走到何处,何处就有新幻象幻化而生,这便是没有尽头的梦了。

  只怪他愚钝,自以为耿耿忠心,能胜得过……谷主一场梦。

  魏晴岚用腹语愤愤道:“又是幻境!”他松开常洪嘉,大步跨过门槛,看见米缸,把木盖板掀开,瞪著里面的半缸糙米,片刻後转去抖榻上那床靛蓝棉布缝制的被套,直到把屋子翻了一遍,才一屁股坐在被他踢倒的木凳凳腿上,气喘吁吁地用腹语骂了句:“你自己去看!米里还掺著谷壳,被面上有针脚,幻境……哪里会这麽真。”

  常洪嘉不知何时,有些昏昏沈沈起来。窗外天已黑了大半,他m索著走到桌前,找到没被怒火波及的火石和灯台,把灯芯挑高了一些,然後点著了火,由於没有风,烛焰伸得笔直。

  魏晴岚被昏黄的火光一照,和普天下道行不深的山妖狐怪一样,吓得挪开了半步。等常洪嘉转过脸时,又强作镇定地负著手。常洪嘉顿了顿,轻笑说:“正因是幻境,谷主才会在此时知道大师的住处。”

  “原本谷主与大师斗法,被捆在树上数月,直到强行雷解,被大师带回草庐,才知道大师住在何处,”他虽然在笑,脸上却极难看,与其说是在劝魏晴岚,不如说是劝解自己:“若是真的,何以没受雷解便知道了,何苦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

  魏晴岚y沈著脸色,忽然用腹语嚷嚷起来:“我们相识,是因为我遇上天雷受了伤,和尚救我回去!後来他见我不肯学他一样剔个秃瓢,这才把我捆起来!他住在何处,我自然知道!”

  常洪嘉心知肚明,这草庐分明是刚刚才幻化出来。眼看著重重谎话堆叠,只因这人深信不疑。他深信不疑,在幻境中,谎话便统统得以成真。

  这样一想,不禁轻轻笑了:“果然还是不行。”

  魏晴岚抱著胳膊愤然坐著,隔一阵便看他一眼,几眼过後,忽然犹豫著问:“你究竟怎麽了”

  常洪嘉静静站著,半晌才说:“洪嘉曾说过,只能陪谷主三日。”

  魏晴岚满脸不悦:“你要走”

  常洪嘉摇了摇头,面色灰败,竟是又笑了一下:“正因为走不了了,才要向谷主作别。”先前百般自负,莽撞解了绳索,事到如今,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

  魏晴岚一时哑然,视线中,那人虽然在笑,却眼眶微红,轮廓身影都淡淡的,他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除去烛火啪啪的轻响,四周竟是落针可闻。

  一片死寂中,忽然听见那人笑著说:“若是常洪嘉不在了,谷主偶然、偶然想起有这麽一个人。”

  “请不要弄出什麽假人来,多想想真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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