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楔子 故人来（上）

    　　尤莲登上白令海号那天，是十月十七日。

　　气候温凉，拂晓时分的海风带着凛冽湿气。太阳浸没在水中，将海天一片染成将沸的浑浊黄色。他踩上舷梯，感觉有暖气从地摊上蒸腾起，萦在小腿周。

　　冯曼施坦因家族的礼仪周全，由此可见一般。当他快步跟随前来迎接的侍者走进暖意融融的大厅，脱下羊毛大衣时，已经将近要舒服的喟叹了。

　　“十月的伦敦很令人吃不消，不是吗我的老朋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正当他坐在壁炉边，信手翻阅着主人特意准备的几本杂志时，身后响起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伦敦音。

　　“是你啊……”他脸上神色不变，直到转身见到来人，才自然的加深了笑意，从惬意的温和转变为遇见好友的欣然。“实在好久不见了，月见山。”

　　不同于尤莲的金发蓝眼，月见山有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他早年在伦敦的留学经历让他的英语不像大多数大和民族那样怪腔怪调。此刻他笑起来，顺手将皮夹克扔给身后的侍者，大步流星走过来，“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见过了。我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还大吃了一惊呢。”

　　“这样吗”尤莲微笑着，却不动声色将目光从月见山到侍者身上滑了一道。侍者作视而不见，倒是月见山明了他的防备，“是我问侍者有没有已经到了的人他才告诉我的。反正都在一个厅，早晚要见面的。”

　　尤莲点了点头，却不接话。月见山停顿了片刻，又自然而然继续说：“你也不要叫我月见山了。像是初中那时候一样——”

　　“林睿。”尤莲放下一直拿在自己手中的杂志，像多年前那样叫了他一声。

　　月见山也笑着回了他一句：“宋远朝。”

　　上午的时候，白令海号又陆陆续续的上来一些客人。这些人身份千差万别，彼此却也有联系，大厅里一时热闹非常。不过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到晚上的公开拍卖会结束，只有少数几个被冯曼施坦因家邀请的客人会留下来同船一起出航，具体的航线、名单没有外人清楚，但是比起公开拍卖会上的奇珍异宝，大出风头，不动声色的暗地交易才是真正的利益分配。

　　也没人想过去得罪冯曼施坦因家。冯曼施坦因目前只剩下两个人，不但大方的使用这个曾经为希特勒所用的海军元帅的姓氏，甚至连名字都与有名的盖世太保相同。大少爷海因里希，恰是第二大掮客组织塔罗中的“权杖”，负责整个掮客组织的人员调动约束。

　　宋远朝一边同四处过来同自己攀谈的人应酬着，一边在心里回想自己所知有关于塔罗与冯曼施坦因的情报。不知不觉走出了大厅，此时将近中午，阳光普照，放眼望去鱼鲮状的波浪在海面细细裂开，湿闲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

　　原本正半倚在栏杆上点烟的人注意到这边动静，抬手打了个招呼，继续自顾自的低头吸上一口。还缀着火星的烟灰被海风袭向宋远朝，他扬手拂开，倒是有几分惊奇的向那人走过去：“冯曼施坦因家也请了你，我在大厅还看见了月见山……你知道的吧，就是林睿。”

　　那人低着头，像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混沌样子。听到这话倒是嗤嗤笑了起来，“我们在这奇怪吗好歹他也是山口组的继承人，你是波尔卡家的少爷，药剂部最被看好的继承人。我么……也是百里家的少爷。还是你看不上我上头还有个大哥”他抬起头，却是清俊一张面孔，神色平静与懒洋洋的轻佻语调半点不符。

　　“没有的事。”宋远朝学他的样子靠在栏杆上。刚一碰到栏杆就感觉自己背后的衣料濡湿了一块，身体略微僵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

　　“有几年吧。”那人说道。“进了公司以后，有段时间总是很忙，渐渐就习惯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

　　大厅那里的人声原来都稀稀疏疏顺着开着的窗子传到甲板上。此刻静下来，那里的热闹更加显得两个人无话可说。百里白溪只是低着头抽烟，烟草气息有些微辣的熏人，并不为宋远朝所习惯。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或离开的借口，就看见有侍者从前方视野盲点走过来。

　　百里白溪也注意到了，尽管斜靠着的姿态没有变，但是宋远朝注意到他贴着衬衫的胳膊肌肉线条绷紧了。

　　侍者走过来，不远不近的停下来。“百里先生，波尔卡先生，大少爷要去大厅了。”

　　这便是请他们回去了。

　　宋远朝不置可否，只是一贯温和的笑对人：“好，我们……”

　　“大少夫人呢也一起来吗”百里白溪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抬着头定定注视着侍者。那目光灼灼像要落在人脸上烧起来。

　　侍者不动声色的回道：“大少夫人身体不适，今天便不出席了。”

　　宋远朝注意到他说的是“今天”，那么……

　　“大少夫人在船上，对吗”百里白溪已经迫不及待的问出了他的疑问。连宋远朝都忍不住惊讶的望了旧日好友一眼，他印象中的对方嫌少有这样情绪外露、无比焦急的模样。

　　也不是。也有那么一次。

　　“是。”侍者回答完便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欧洲宫廷礼仪，请他们两个尽快回到大厅。宋远朝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被邀请来却不见主人十分失礼，何况……他想起放在胸前贴身口袋的小笺，眼神幽暗。

　　百里白溪问完那句，仿佛有些失魂落魄的，也没有多说什么跟着他走了。等到进了大厅，已经恢复成那个笑容懒散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