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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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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的还没有敲响五更的梆子,晨曦还未洇进窗纸,尚达志就拍醒了睡在身边的九岁的儿子尚立世:“穿衣吧,小世!”说着,自己先穿起衣来。尚未完全脱离睡乡的小立世在被窝里含混地哼了两声,刚要俯身再睡,达志却已呼地掀开了整个被子,把光赤着身子的小世儿晾在了床上。早晨的寒冷倏地扑来抓挠小立世那柔嫩的肌肤,赶走了他的最后一点睡意,他这才一骨碌坐起身,急忙去抓衣服。 “小心凉着。”睡在另一张床上的立世娘顺儿,这时扯下女儿捏着她乃头的小手,穿着内衣趿着鞋跑过来,急忙帮儿子去穿裤子。 “我在桑园等你!”尚达志朝儿子丢下一句,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早春的晨风还带有挺利的爪子,拂过脸时还让人觉出有些疼痛,小立世挟好书本走出门没有几步,便急忙抬手去抚了一下脸颊,哈出一口气,但他没有停步,他知道爹的脾气,他必须立刻赶到桑园晨读。他那细瘦的双腿在晨光里快速地摆动,跑到后院古桑树下时,他已经喘成了一团,小小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立世,昨日早上我给你说过,要织出‘霸王绸’须得做到四戒,还记得四戒是啥吗”待立世的chuanxi稍一平下,达志立刻就开了口问。 “记得,四戒是戒酒、戒赌、戒y、戒鸦片!”小立世站直了瘦小的身躯,脆声答。这孩子大约是因为顺儿身体瘦小先天给他的营养不足的缘故,发育得慢,显得十分清瘦。 “为啥要戒酒” “酒能醉人,让人忘了正事;酒能废人,使人智力消退!”小立世看来已记到了心里,答得滚瓜溜熟。 “为啥戒赌” “天下之败家者,多迷于赌。赌可以使人精神恍惚,琴书都罢,田园尽弃,卖儿鬻女!” “为啥戒y” “生为男人,当做经天纬地事业,若沉y欲之中,轻则损精费神,未老而衰;重则元阳丧失,业废嗣绝!” “为啥戒鸦片” “食鸦片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家资耗尽,死期亦至!” “嗯。”尚达志满意地点了下头,“好了,读你的书吧!” 前院传来织机的响声,小立世知道那是娘和雇来的两个女工已经上机。咔咔咔,他就在这有节奏的响声里全神阅读。尚达志便也在这响声里默想着自己复兴尚吉利大机房的计划。 九年了,凭着顺儿和自己的一双手,倒闭了的机房总算又活了过来。如今,每天可以有三台织机干活,其中,一台是由顺儿包着,另两台是由雇来的两名女工c作。规模虽然不大,离父亲和爷爷的设想差得太远,但就这样一个局面,达志是凭了怎样的努力才实现的呵!当初尚安业死后,达志手里有的就是那十几两银子,可那怎够重新开业达志是靠自己外出给人修织机、靠顺儿织卖土布逐渐积攒了点钱,尔后又把放在几家机户里的织机卖了,这才又开始买点丝织绸。先上来本钱太小,不敢雇人,就顺儿一人织,待积了点钱后,才又相继雇了两个女工,把规模扩大到今天的样子。 必须买机动织机!达志的拳头在面前的老桑树上砸了一下。如今因为产量太少,尚吉利机房的产品根本引不起外地丝绸商人重视,基本上没有什么竞争力,而要提高产量,仍靠木质土造人工织机,需雇的人多,成本也高。可要买机动织机,钱在哪里积这么几年,达志手上也只有百多两现银。 唉,银子呀! “爹,第六章我读完了。” 小立世的声音把达志从苦思苦想中拽出,他看了一眼儿子扬起的书本,点点头说:“好,现在开始背那三段话吧!” “自唐武德八年始,吾南阳尚家从丝绸织造,迄今已千二百八十五年,绩煌煌。”小立世流利地背道,“北宋开宝二年,吾尚家所出之八丝绸,质极好,被中外绸商誉为‘霸王绸’,所产之大部,贡皇室;亦有一部售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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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纬坐在窗前的椅上,双眼懒散地看着窗外的那棵槐树。白色的槐花罩满树冠,一群麻雀在那花团上跳跃,花朵像雪片一样纷纷飘落;浓浓的香气挤开窗棂,在屋子里弥漫;春阳和暖;九岁的儿子承银正在外间按塾师的要求背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四周是一种催renyu睡的恬静和安适。 但云纬脸上却无半点惬意和安恬,依旧双眉微锁,欲定的双眸在偶然一抡中,还能露出一丝无可名状的恨。 她恨这种毫无意思的生活。如今,因为有了儿子承银,她在这晋府的地位是完全巩固了;而且因为她在儿子满月之后身子变得更加丰腴bainen,添了少妇的成熟风韵,晋金存对她的迷恋也更深了。她在晋府成了比大夫人、二夫人说话还算数的女主人。但她对这里的生活却一点也爱不起来。云纬像大多数女人一样,心里蓄满了爱,生活中需要寻找对象来倾注这些爱,倾注这些爱的过程会使她感到满足、幸福和乐趣,可在晋府里,她却寻找不到这种倾注对象。对晋金存,她看见就感到厌恶、恶心,尤其是当他在她身上寻乐时,这种厌恶会变成一种想要掐死他的恨;对儿子承银,她原本是想爱的,但一看见他那副和晋金存几乎一样的眉眼,她心里就觉得别扭,就会不由自主地停止爱的举动;对草绒母女,她更爱不起来,一想到自己目前的生活最初是由草绒的丈夫引起的,她都恨不得再去折磨这母女一顿;对晋府的其他人等,她一直视如路人,更说不到爱。她爱自己的母亲,可她老人家已于两年前病逝了。无法倾注爱,这爱便在心里堆积、发酵、变质而也成为恨。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儿子仍在外间背着,这声音霎时使云纬有些心烦,于是她转脸朝外间喝道:“好了,到别的屋里背去!”外间静了一霎,随后便响起儿子怯怯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云纬阖上眼。她很想此刻就进入梦中,因为在梦里,她还常常能回到那段令她心荡神驰的爱的日子里。在那些梦里,年轻英俊的尚达志总站在她的织机旁,伸手在她织的绸缎上指指点点评价着,他的手会不时碰到她的腕,她的头会不时触着他的颈,那每一碰触,都能在她心里引起多少喜悦的颤动呵! 可是没有梦。 四周只有让她感到百无聊赖的静。 这种静静的微波不兴的日子,已经有许许多多在云纬的身边溜走了。望着那些远去的成群的日子,云纬有时会感到一阵心疼,会痛切地意识到,自己在浪费生命。间或地,她会在心里向自己叫:不能就这样打发一生!可真要去细想改变这生活的步骤时,她又没了勇气。离开晋金存吗他能答应儿子咋办指望啥谋生……罢,罢,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就这样再过下去吧。 可我心里觉着苦呵!上天当初造女人时,为啥要让她们有脑子长颗心呢要是让她们像猪狗那样,只知吃、住、睡,根本不知道去爱男人去挑选男人多好!那样女人们就会省去多少苦,这世上也就会少了多少事哇! 老天爷,你既是让我来到了这世界上,既然让我长了一颗心,那就让我的心也高兴高兴吧!把达志给我,这世上的男人我就要他一个,他是我此生第一个爱上也是唯一爱上的男人,哪怕只让我跟他在一块生活几年,让我看看自己爱的男人当了丈夫后究竟是一个啥样子也行。我爱看他那个模样,我爱听他说话的声音,爱闻他身上的那股汗味…… 世上心里不快活的女人并不就你一个,别的女人能将就着活,你也将就着活吧。你何不这样去想:你当初根本就不认识尚达志,你娘把你许配的原本就是晋金存,他是你命定要遇见的男人。再说,人是什么人不就是一个在世上一晃而过的东西是一个只有几十年活头的活物么你为何要活得那样认真呢为啥不可以稀里糊涂地活过去作罢不是也有女人想要你今天这位置而不能吗你有吃、有穿、有住、有儿子,你就知足了吧…… 她把双眼睁开又闭上,让身子懒散地斜倚在椅上。又一阵浓浓的槐花香气涌进室内,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让它们向胸膛的深处漫去。 什么也别想了吧…… 大门那里响起了官轿落地的响动,晋金存回府了。云纬听见自己门外响起了他的脚步声,但她双眼依旧没睁。 “我的宝贝,在闭目养神呐”晋金存照例走上来捏了捏云纬的脸蛋,“咱们的承银呢” “病了!”云纬沉了声说。 “病了什么病在哪里”晋金存惊得一连声地叫,同时急惶惶地扣了要脱的官服往外就走。云纬冷冷一笑。自从云纬看出晋金存视承银为掌上明珠之后,她便时常拿承银来折磨晋金存。承银小时候,每当云纬看见晋金存高兴时,她就要狠狠拧一把承银p股上的r,使他哇哇地哭叫开来,那样,晋金存势必急忙心疼地跑过来抱哄儿子,从而坏了心绪。正因为如此,直到今天,儿子承银见了云纬还有些害怕。当然,云纬每次这样做了以后,也心疼儿子,也责怪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时常这样做。 “承银好好地在背书,你怎么说病了”晋金存这时又走进来,一边脱着官服一边含笑嗔怪。 “没病就好。”云纬抬了抬眼皮。 “我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你!”晋金存走到云纬身边,俯下身亲了一下云纬的脸,云纬眸子厌恶地一抡:“啥事” “还记得那个栗温保吗”晋金存在一旁的椅上坐了,拿过自己的镶金水烟袋,笑问。 “记得又咋着,你又没本领抓住他!”云纬撇了撇嘴。 “不久就可以抓住他了!”晋金存的声音里带了一股使人身上发冷的杀气。 “真的” “这小子如今是个人物了!在伏牛山里称起了王,手下有几百个土匪,竟敢公开声言要与大清朝廷作对。今年以来,全国各地都有些不轨举动,先是哈尔滨有一个叫熊成基的,企图运动军界反叛朝廷;其次是广州有一个叫倪映典的,策动新军;再是长沙发生抢米风潮,匪人焚毁了抚台衙门;还有山东一个地方匪人七百众冲入县署迫要积谷。这个栗温保看到如此势态,竟也蠢蠢欲动了。有探子报说,栗温保已准备于近日带人趁夜色来偷袭南阳城,知府大人把捉捕这伙匪寇的大任交与了我,并说如果成功,他要报奏朝廷知道,到那时,我也许会再换一身官服!”三年前,晋金存被升为南阳府同知,官晋正五品,这虽然也是一件喜事,但离他要当知府的愿望还有不小的差距,所以他并不让自己沉浸在满足里,而是要迫切地去为朝廷再立功劳。 “你能捉住栗温保”云纬故意笑出一个不屑。 “你不信”晋金存的眼皮一动,眸子中放出一股寒气。 “你不是已经捉了他十年” “那是因为我实在有些不忍心捉他,我听说不是他,你还不想嫁给我。” “你!”云纬霍地立起。 “哈哈,跟你开个玩笑罢了。你等着吧,要不了几天,我就会把栗温保押到你的面前,听凭你出气!”晋金存噙住水烟袋,长长地吸了一口,呼噜噜的烟袋响声立时塞满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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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西尾东蜿蜒八百里的伏牛山,把其腹部放在了内乡县境。在这伏牛的腹部,有许多山凹和山坳。出内乡城往北,沿一条羊肠小道,绕过许多或站或躺状如牛犊的山头,穿过一片片没顶的荒草,可见一个不大的山凹,这山凹一侧的一块巨石上,刻着斗大的三个字:葛条凹。 这便是栗温保的民军的栖息地。 将近十年来,栗温保仗着他当初打兔子时练就的好枪法,仗着那股不怕死的劲头,仗着那股悍豪爽善交朋友的脾性,硬是当上了这支自号民军的总头目。 民军,目前已有五百多人。 其中,大多是在四乡里活不下去的穷汉,也有的原本就是土匪。 山凹中间立着的那个伏牛庙,如今是民军的指挥部,庙前的葛条树上,绑着一面用黄绸子做的大旗,上面绣着六个大字:有衣、有粮、有房。 这便是栗温保为民军规定的奋斗目标,也是所有参加这支队伍的人的愿望。 伏牛庙前如今横了一块木匾,上书:“三有堂”。栗温保常站在“三有堂”前给他的部下讲:我们的对头是官府、是朝廷,只有打垮了他们,才能使天下穷人有衣、有粮、有房。 自然,官府也没忘了这股声势挺大的反叛力量,南阳知府曾几次派兵想来剿灭,但每次都空手而回。葛条凹周围全是山头,不远处便是著名的宝天墁原始森林,一有官兵来剿的消息,栗温保的人马立刻四散山林,官兵哪里去找 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 栗温保觉出自己的力量已经可以和南阳官府一决雌雄了,他迫切渴望胜利,渴望占领南阳城,渴望向世人显示自己的力量,渴望与妻子、女儿团聚。 将近十年来,一想到被晋金存掳至府中当仆人使唤的妻子草绒和女儿,他的心就滴血般疼痛。这中间,他曾几次设法想把她们母女救出,但每次都被晋府的侍卫发觉而未能成功,有两次还被砍死了几个弟兄。 草绒,枝子,你们的苦总算熬到头了,我明儿夜里就去救你们:我要让你们母女从此在南阳城里享荣华富贵,把你们过去受的苦都补偿过来! 攻城的决定是前天做出的。前日,混进南阳城里的两个探子回来报说:城中的清兵为镇压悠地走进门,还没容云纬开口,就冷冷地说:“干啥这样大惊小怪是我叫他们来的,草绒不是挺喜欢男人吗不是为了男人可以舍掉自己的命!” “老爷,你杀了我吧,杀了吧!”勉强用破衣遮着身子的草绒哭着向晋金存叫。 “想死”晋金存不动声色地问,“没那么容易吧你死了,栗温保怕就不会来了!不捉住他,我的云纬怎么报仇”他的眼斜向了云纬。 云纬没再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晋金存那开始秃起来的脑门,她听到了自己的目光在和那脑门相撞时发出的一声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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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志心疼至极地收拾着店堂后房坡上的瓦片,半坡瓦几乎全被踩坏,天呐,换成新瓦,至少又得花去五六两银子! 左右邻居们也都在清理自己临街房上的碎瓦,瓦片相撞的声音一时充满街道,腾起的灰尘带着一股陈旧霉味在四周弥漫。唉,这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 晋金存,我为啥就摆脱不了你达志昨晚虽然没有出门,但对争斗双方是谁已听得一清二楚。当他最初听到被官军围在街上的是栗温保和他的手下人时,他心里一阵快活,该把你抓住惩治你了!达志当年很晚才知道是栗温保抢了云纬的家,自从知道那刻起,他就一直在心里暗暗诅咒栗温保,你个不得好死的,有本领去欺负一对母女!但昨夜后来听明白率兵来捉栗温保的是晋金存,达志心里的快活又一点一点收了回去,在晋金存和栗温保二人中,达志更恨前者,是晋金存把云纬从他手中夺走的,又是晋金存把尚吉利大机房到了倒闭的地步。特别是当达志隔了门缝看见晋金存的手下人用刀去栗温保的妻女时,达志更有些不平,不知不觉间已把同情转到了栗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