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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奴.羊脂莲卷 《恋奴?羊脂莲卷》第十章〈锁片〉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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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你知道吗今天,我吓着了。我以为,我遇见你了。

  〈守脂莲〉是很家常的一首穷州小调,不只茶馆的歌妓,连小巷的婆子都能上口。可是,我从没听过有人唱得比你好听。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唱到哪儿吗我喜欢听你唱:别离易。相见难。春归。人未归。这相思怎休。这相思怎休……

  只有经历过刻骨的生离死别,用真心珍惜每一份与亲人、与爱人相遇相惜的缘分,才唱得出这种深幽、缠绵而不舍的韵味。你知道吗奴,你唱到相思怎休时,喉头总会哽出一种让人心疼的微哑,我听了,心里总是酸的,痛的。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再听,听上一辈子。真正的甘味,总是被酸苦衬出的。

  而今天,那茶馆的歌妓,竟然能唱出跟你一样的韵味,我好惊讶。

  我以为,那是你,奴。我好兴奋,又好害怕。

  那歌妓跟你一样,因为怯,便用垂下的浏海遮着自己半边脸,好像这样就看不见盯着她瞧的客人,让她壮胆,撑着唱完一曲又一曲,好拿到场子钱餬口。

  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也是这样保护自己。

  我同僚见我听得如痴如醉,竟将那歌妓叫下来,替我们斟茶。她更羞了,头垂得更低,拿着汤瓶的手一直抖,抖得使人爱怜。

  当她替我斟茶,我忍不住,伸手,揭了她的发。

  我不希望是你,可更希望是你。如果是你,我已打好主意,要亲手为你戴上我订造好的慾戒。

  我这次,会把你保护得更好,不会再用那歹恶的方法赶你走,绝对不会──她的发被掀开时,我还在心里这样对自己立誓。

  奴,你知道吗那种失望,像从悬崖掉下去似的。

  她当然不是你。她只是一个偶尔能唱出跟你一样韵曲的人,或许,她下次就唱不出了。

  有一个问题,我连对自己都不敢问。我只敢对着这只锁片说……

  奴啊,你在哪里呢

  我不敢问,是因为我是这世上最没资格知道答案的人。

  所以,那年,我也没多追问回来的独叔,只知道他将你安置在蹄岬的小屋养伤,你复原得很好,他才回来。其余的,我没再问。

  可之後,你去哪里了呢为什麽要离开我替你筑的莲池独叔每回去找,找出来的答案都是让我失落宛如坠崖的。

  你是去实现你的梦想,做四处流浪行善的金名师吗用你的金名术,镇住川河

  还是,遇到了爱你的男子,与他到另一个地方筑巢了呢

  不管哪个都好,希望你哪天想起我,捎一封只有我看得懂的短信,让我知道你的近况。

  我知道,我没资格这麽问,可请你宽容我,让我在这里对你呐喊……

  羊脂莲,为何要离开

  我好想你,每夜都在想。

  「二爷,夫人要您进房歇下。」奴婢来传话。

  肃离吃着烟,读着摺子,没回话。

  「二爷,该歇息了。」奴婢又说。

  「去,跟她说,我还有事没做完。」最後,他吐了口烟,说。

  奴婢面有难色地退下。

  读了一面摺子,那奴婢又回来了。

  「二爷,夫人坚持要您进房。她说您已经十数日没与她同床了。」

  他的眼睛仍在摺子上。「你问她,和她同床要做什麽我在书房也能睡。」

  奴婢咋舌,也只能听命传话。

  再翻过一面,读了一半,奴婢又来。

  「二爷,夫人要您过去,她亲自跟您说。」

  肃离眼也不抬,便答:「你叫她过来,我亲自跟她说。」

  奴婢苦皱着脸,又下去了。

  他倾身拿笔,蘸饱墨,正要批摺,奴婢回来,怯怯地说:「二爷,还请您先恕罪。」

  「恕什麽罪」他在摺上批字。

  「是夫人要小的照实跟您说的,若冒犯二爷,还请您恕罪。」

  他吹了口气,吹乾墨迹。「你说吧,我不怪你。」他阖上摺子,丢到案上。

  「夫人说……」奴婢脸好红。「您是不是……有什麽问题」

  他皱眉,深吸口烟。「什麽问题」

  「就是……床笫间的问题。」

  他斜眼睨着这可怜的奴婢。她不过十五六岁,男女之事大抵也只是耳闻而已,要她说出这种话,真是可怜她了。

  难怪贵姝与主母这般契合,两人整治奴婢的嘴脸和手段,如出一辙。

  「那个,夫人还说,如果二爷、爷那个……」

  「不用吞吐,直说吧。」他大概知道这奴婢未尽的话意,他没什麽着恼,反而淡漠得不像谈论自己的事。他不希望这奴婢受罚,便促她说完话。

  奴婢深吸口气,终於说:「如果爷不举,可以老实说,夫人会和转运使大人解释,为何近三年您们尚未有子嗣的原因……」

  肃离觉得好滑稽,难得笑了一声。

  「你跟她说,我为何不举。」他含着嘲讽的笑意说:「实在是因为枕边人没有风姿啊。」

  奴婢的脸不红了,反而一阵青白。

  肃离明白这话要是叫这奴婢传回去,她的下场恐怕凄惨。想想,他狠不下心,便改了答案。「算了,你告诉她,我没那兴致,抱歉。」

  奴婢走後,他起身将房门锁上,又踱回圈椅上,换新烟吃。

  他再没心情看摺,而是幽幽地吃烟,望着窗外孤悬夜空的月弧,想起同为穷州小调的一支小曲。他记不得全词,却对词人将月之圆缺与人之聚散放在一起歌咏的比兴手法,感到印象深刻。

  他轻轻地哼了声调。

  「月有圆缺。」他喃喃自语。「人事呢散了之後,还会全吗」

  他朝窗口的月光吐烟,欣赏与柔光缠拥的烟姿,浓郁地回旋之後,慢慢地消散。

  「离哥。」门口传来呼声,打断这片宁静。

  他叹了口气。「有事吗」

  「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好吗」贵姝讨饶的声音传来。「刚刚是我不好,回来跟我一块睡,好吗」

  肃离不知这强悍之後的柔软,居心何在,觉得反感。「我还有事,没忙完。」

  外头静了会儿,贵姝才说:「你知道吗爹在问,何时可以让他抱孙子。」

  「我没想过这问题。」

  「你没想过,可我不能不想。主母也在问了。」她说得哀怨。

  「我以为我们成婚,只是为了那纸更粮案。」他却说得残忍,也真实。

  「离哥,你怎麽这麽说」

  两人便隔着一扇门,一来一回地对话。

  肃离烦躁地吃烟,揉了揉额角,才说:「我问你,你准备好,当一个母亲了吗」

  贵姝没回话。

  「真正的母亲,是毫无条件的爱她的孩子,不会净想拿她的孩子做赌注的筹码,或支使人的工具,即使孩子无用,你也不会嫌弃,你还是会像爱自己一样爱他。贵姝,你准备好了吗」他再问一次。「你准备好了,随时告诉我,我就让你生。」

  「你这什麽意思」贵姝的声音硬,生气了。「你以为我会拿孩子做什麽」

  「我没别的意思,你多想了。」肃离还是心平气和地说:「我只问你,是否准备好做一个母亲。母亲和新婚妻子的本分,差得很远。」

  「你到底要不要回房睡」贵姝越问越紧绷。

  「你先睡吧。」

  「你就不怕我下回不给你吃无离蜜吗」她咬牙切齿地说。

  不知为何,肃离就是不怕,哪怕贵姝已用这招要胁他多次,也次次实现,他就是不怕。他甚至希望,这无离蜜的痛,可以绞死他,不用再面对这个家。

  「你若还是这样胁持我,我便知道你的答案了。」肃离说:「你还没准备好做一个母亲,贵姝。」

  孩子生下来了,她便会拿孩子的命来要胁他就范。孩子是无辜的,他若让孩子来到世上,来到这样的家庭,就是帮凶,就是罪人。

  「肃离!」贵姝终於不再装模作样,用尽气力地在他门外吼叫。「这样你何必娶我」

  肃离笑一声。「你可以去问问最疼你的主母。」他也想问这问题,知道这答案。「问她当初是谁最想娶你的。想必不是我。」

  「你还在想那下贱的野种吗」

  肃离一震,阴着声说:「你说什麽」

  「那野种都归土了,你还想着她她是你妹妹!你多脏啊!你多脏啊──」贵姝疯癫地乱叫。

  肃离忍了好久,才忍下夺门而出,掌她嘴的冲动。

  「你给我回房去!」他吼她。

  「你杀她,又想她,多麽矛盾!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要什麽!现有的幸福你不要,却一直回去想那肮脏下贱的东西来zibsp;这恶毒的话终於触怒肃离,他猛地起身,踢翻了椅子,解了门锁,冲出去,抓住贵姝的衣襟。贵姝被这猛力吓得霎时禁声。

  「你记住,杀肃奴,我们,都是共犯。」他冷笑。「你们藏匿我的罪行,同样有罪。要不要我出去向官衙嚷嚷或直接递个自解状给谏院我个人是已经无所谓,你们呢」

  贵姝瞠大眼瞪他。

  「不要再给我提这件事。」他推开贵姝。「你若杀了人,希望一直被人提吗」

  这时,被吵闹声扰醒的主母,被奴婢扶了过来。她焦急地看贵姝。「怎麽了贵姝。」

  贵姝委屈地哭了出来。

  「你们吵什麽啊」主母不谅解地看着肃离,一边安慰贵姝。

  肃离觉得好累,不想再多费唇舌。他答:「你等她哭完,她讲给你听。她说什麽,就是什麽,别来问我了,我不想解释。」

  他把自己关回书房里,听着贵姝委屈得像全天下人都负了她似的哭声,伴着主母温柔体贴如慈母的慰解声逐渐远去。

  他急着吃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失控了,一听这女人提到肃奴,说她下贱,说她肮脏,他就忍无可忍。没有人能这样污蔑他的羊脂莲,尤其是这帮摧残她的罪人。还好,他即时克制自己,让贵姝以为他畏罪逞能,不过是个怕事的懦夫。

  这夜之後,他更不愿回他俩的房间。

  对他而言,有锁片相伴,命已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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