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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鲜家庭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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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叫妈,怎地没下文了?”池妈妈摇动平底锅里的油,嘀嘀咕咕,“嘴里叫着妈,心里想着男人,哎,女大不中留哦。”
池瑛颊边一阵红。“妈,你说话越来越像爸爸,上句不对下句。”
“嘿,这叫夫妻同心,你学着点,受用无穷的。”
“我学它干嘛?我又不嫁。”
“不嫁老想着人家!光用想的,就能造人了吗?”
“妈!你扯到哪去了?”
池瑛跑出厨房,站在前院,面向大门,希望她父亲和哥哥回来时,她能第一个看见他们。
希望他们父子化解掉十年的结。
看房子做什么?难道池韦回来是回来,但不要住在家里,要搬出去?
忽然,池瑛彷佛听到人说话的声音。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打开大门,但没见到半个人影。
她听了听声音来处,转身,举手遮眉,抬头望,不禁大吃一惊。
并肩坐在屋顶上的,不正是她爸爸和她哥哥吗?
低低说着话的,是池韦。
池瑛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为什么坐到屋顶上去说话呢?
她回到厨房。
“妈,爸和哥在屋顶上。”
“不然他们应该在哪?”池妈妈的口气,彷佛她大惊小怪。
“你不是说他们去看房子?”
“我有说‘去’吗?真是的。听话也不听周全。该听的都不听,不该听的却牢牢记着。这是‘人’的毛病,知不知道?所以‘人’有争不完的是非,黑黑白白乱搅一气。”
池瑛张开嘴,又闭上。
思考片刻,她说:“妈,你今早非常哲学。”
池妈妈咧咧嘴。“哲学是我的专长。”
“仙也有黑白不分的仙,妈,不是每个仙都有一双水晶球眼睛,将一切看得分分明明。”
“人也好,仙也好,要紧的是,知道自己是什么。与生俱来的本能,只要是善,不必为了迁就,弄得人不人,仙不仙。”
“妈,没有这么简单容易的。”
“再简单不过了。告诉你,一个心思纯正,心念善良,不欺人,不害人的人,就是个仙。
一个借着法力作恶,欺压善良的仙,和那种嘴里念佛,却为了私欲无所不用其极的人,没什么两样。”
“妈,你这番训词,怎么对着我发作?我没藉法力伤害过谁。”
“可是拥有法力,对你,是个耻辱。你努力使自己像个人,然而你不完全是他们的一份子。这和一个人不好好做人,有何不同?”
池瑛哑口无言口。
“碰上这种人,我真想叫他或她向大众大声公布:‘喂,大家听着,我不是人’。”
“唉,妈,没有‘绝对’这回事。”
“对呀,所以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句话嘛。和‘人’在一起,你说‘人’
话,做‘人’事坏事不算哦。当你和同族在一起,你是你嘛。”
池瑛再度无话可说。
“像祖安吧,压抑了他这么多年,他少了多少乐趣?”
“那时我、你及爸一起商量,同意了的。”
“那时他小,我和爸爸同意你说的,他需要以正常的方式交朋友,以正常的方式成长,不至于仗着有法力投机取巧。”
池妈妈将煎好的玉米饼一张张凌空掷出,让它们一一落在离炉子有段距离盘子里,池瑛看看,没有像平时那般喊叫反对。
“但是,他十岁了,他有半个朋友吗?你像老母鸡似的看着、护着他。”
池瑛抿着嘴。
“我知道你疼他、爱护他。”池妈妈柔和地拍拍她。“可是这么下去,这没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的。”
“你不曾今天才想到这个问题。哥哥回来了,你才提出来。”池瑛顿住,张着嘴。
“池韦要带他走?是吗?他不会像我们这样小心翼翼不让祖安知道他该知道的事,是吗?”
“重点在你最后一句的最后几个字,从‘不让’开始。”
池瑛皱皱眉。“妈,拜托,就这一次,说话不要留个玄机让我猜好不好?”
“猜测是最要不得的,你不肯运用你的天赋能力,怪别人出谜语给你猜。”
“你没把你的读心术传给我。”池瑛抗议。
“我给了你一颗心。女儿,有时听话不能光用耳朵,是要用心去听的。所谓读心术,不过如此。‘人’也可以有读心术,不过他们经常眼睛蒙尘,双耳藏污纳垢,干净、纯洁的声音和东西,听不到、看不清,怪空气不好。空气不好,也是‘人’造成的。”池瑛不禁笑出来。“池妈妈,你今早特多高论。我长这么大,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
“所以你耳朵里尘垢厚得生茧,我一次给你来个大扫除。”
厨房门边,传来一个些许犹豫的声音。
“妈……早。”是池韦。
“早早早。”池妈妈眉开眼笑。“屋顶修补好了吗?”
“嘎?”池韦一脸迷惑。
池瑛失笑。“你离开太久啦,妈的仙言仙语都听不懂了。”
“对他来说,是‘鲜言鲜语’。”池妈妈挤挤眼睛。“久没听,新鲜得很,爸爸呢?”问着,她已走了出去。
她妈妈知道她哥哥有话要私下对她说。池瑛才想着,便听池韦问道———
“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
第八章
池瑛早上差点迟到。池韦的几句话,结果是一箩筐的问题。
他最疑惑和担心的是,他发现池爸爸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总是答非所问,一个早上,父子简直是在各说各话。
池爸爸这种现象,始自儿子和媳妇相继离家以后。池瑛不想如此告诉哥哥,以免增加他的愧疚和罪恶感。
“这些年,爸改变了他的表达方式。”她如此回答,“你慢慢会习惯和了解他的方式的。
而且他年岁大了,有些弱听。”
池韦问得最多的是祖安。
他昨晚后来睡不着,寻欢正好敲门看他是否安适,两个男人在阁楼聊了一夜,所以其实寻欢已回答了他不少问题。
池瑛也有问题想问他,可惜时间不够,她得赶去学校。
到了学校,她先去祖安上课的课室,看到他已坐在他的座位上,她才稍稍放了心。
稍稍,因为她担心池韦回来的消息会影响祖安的情绪,进而影响他今天的考试。
因此第一节考完,池瑛破例拋开以往的顾虑,去祖安的课室找他,把他叫到走廊外面。
“考得如何,祖安?”
他睁大眼睛奇怪地看着她。“很好埃你以前都不会来问的。”
“哎,以前是以前嘛。你……呃……”池瑛不知道接下来的问题从何问起,如何问才适当。
虽然祖安看起来毫无异状。
“还有什么事啊,姑?快点啦,我还要看书耶。”
“唔,没有,没事。你没事吗?”
“有啊,要准备下一堂的考试嘛。”
池瑛只好赶快让他回课室。
等到中午,她再去找他,发现一群人包围着他,看到她,他向她挥挥手,又和他的同学们说了一会儿话,才跑出课室。
“啧,不用担心啦,我考得很好,太容易了,一块蛋糕。”不等池瑛开口,他得意地说。
“还要考两天呢,就要奖赏啦?”池瑛拍他一下,见他自信满满,她很高兴。
“啧,是英文啦。apieceofcake,一块蛋糕,就是很容易,小意思。飞刀叔叔教我的。”
“李叔叔就李叔叔,不要乱叫。”
“哎呀,他都不care,随和一点嘛。你就是太紧张,小心神经衰弱哦。”
池瑛啼笑皆非。“这也是李叔叔教的?”
“这是在下小生敝人我的小小高见,请笑纳。”他嘻嘻笑。
惹得池瑛也笑了。祖安活泼了许多。不用说,又是寻欢的功劳。
“李叔叔早上带你上山?”
他立刻眼睛闪亮。“对呀,好厉害哦,看他把一个肚子大得像座山的女子,”他夸大地比着,然后弹一下手指,“就这样,一下子医好了。一块蛋糕。厉害得很。”
“是生孩子?”
“啧,不是啦,胀气。有够夸张咄,肚子里装那么多气,不知道是不是用打气筒吹的,比气球还大哦。如果是装了小孩,大概有十个。”
“后来呢?”她问的是,之后寻欢带他去何处,对他说了什么。
“后来,更夸张。她放了一个超级超级超级大的屁,有够夸张的臭,所有的人都逃出了屋子。 哈哈哈,好好笑哦。”
“然后李叔叔带你来学校?”
“没有啦。”他摇摇头。“他帮我温习一下今天要考的科目,臭屁大肚子女子的先生又跑来喊救命,因为她一直放一直放,放得他们受不了,要飞刀叔叔快想想办法。他去想办法,我和臭屁大肚子女子的儿子一起来学校。好棒,姑。我以后可不可以每天和他一起来上学?”
池瑛吓一跳。“你要每天走上山,再和他一起上学?”
“不是啦,我和他约在石头溪,从那边一起走来学校。可不可以?飞刀叔叔说要问你。”
他恳求、央求地摇着她的手。
“可以,当然可以。”
“哇,好,好!谢谢姑。”
池瑛微笑。“李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说什么?”
“唔,除了温习功课,他有没有和你聊别的?”
“有啊,聊了。他告诉我一些事。”祖安的表情变了,眼光闪烁起来。
池瑛屏住呼吸。“什么事?他告诉你哪些事?”
“啧,男人的事,你不要问啦。”
“什么男人的事?为什么我不能问?”
“哎呀,你是姑姑,我不可以骗你呀,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嘛,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约定和承诺。你别为难我吧。”
池瑛顿时给他说得无以为继。
他的一个同学趴在窗台上叫他,“池祖安,好了没有?快点啦!”
“好了,好了,马上。”他大声应和,而后些许腼腆地告诉池瑛,“他们要问我数学啦。
你问完了没有?我可以进去了吧?”
池瑛忽觉五味杂陈。
“没事了,祖安,你进课室吧。”
她注视他奔回教室,迅速被同学们簇拥围住,他脸上的笑容和光荣,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他本来多么畏惧、憎恶数学,现在居然可以教他的同学了,俨然成了专家模样。
最难得的是,祖安没有骄傲,反而有些难为情般。
寻欢教导有方。
祖安的爸爸回来了,然而就许多方面,生活上,教育上,甚至娱乐,寻欢几乎取代了池韦应尽的为人父的责任。
不晓得此一现象,细心的寻欢可有想到?
行往办公室途中,池瑛思忖着之间,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他是我爸爸,他为什么没来和我说话?”是祖安在问。
池瑛吓一跳,转头,并未见到祖安。
“他很想,可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是寻欢的声音。
但是他也不在她左右或附近。
池瑛呆愕地站在操场中央。那两个声音的谈话继续———
“他不要我,他们都一样。他和我妈妈。”祖安郁郁不乐道。
“不是这样的,祖安。”
“就是这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们就不要我了。你看,我都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他。”
“你爸爸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
“那她一定很丑。所以他走了,不要她,也不要我。”
这句童言稚语,今池瑛不觉微笑,同时感到一阵酸楚。
她彷佛也听到寻欢低沉柔和的笑声。
“我没见过你妈妈,祖安,不过,你会娶一个很丑的女人吗?”
“我才不要哩,女孩最麻烦。我女麻和我姑不算。”
池瑛的笑容加深。
“你知道吗,祖安?我小时候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是现在我很想娶你姑姑。”
池瑛的脸一下子着火般地烧起来。
“啧,那不一样嘛,我姑姑漂亮,端庄美丽,温柔贤慧,才华洋溢,人见人爱。”
寻欢浑厚的笑声似乎充满了整个操常
“说得好,祖安。”
“嘻嘻,我在书上看到的啦。 故事书里形容可爱的好女孩都是这样写的。”
“所以,将来你若遇到这么好的女孩,你也会想娶她的。”
“不会。我看只有我姑姑最好,我女麻女麻也很好啦,可是她们都太老了。”
寻欢的笑声令池瑛浑身为之震动,好象他就在她旁边。
“而你认为你爸爸会娶个很丑的女人,生个很丑的儿子,再把你们都扔在一边,自己走掉?”
“唔……他大概不会这么笨吧p我不笨嘛,对不对?”
“对。”
“那他为什么走了那么久?”
“我相信,只要你给他一个机会,他会非常乐意向你解释。”
“你是说,我要先和他说话?”
“他有可能不敢和你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是的。他很担心,也很害怕,他离开了太久,他想,你或许不肯理他,不原谅他。他为了这些年没有在你身边,感到非常难过和内疚。”
“哦。我做错事的时候,爷、女麻和姑姑都原谅我,不会不理我。”
“所以,你也可以原谅你爸爸。”
“我没有觉得他做错了事埃他只是……走开了嘛。我妈呢?她有没有回来?”
“没有。 关于你妈妈的事,或他们为何离开……走开,你都可以问你爸爸。”
“我问你不可以吗?”
“我不是你父亲,祖安。”
“他……我爸爸,他会像你一样,教我功课,和我玩球吗?”
“祖安,他是你爸爸耶,有他才有你。他会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
“像……你这样……那样……的那个?”
“哦,你爸爸做得比我更好?”
“太好了!”
池瑛等着,却没有下文了。
隔了半晌,她才领悟,她“听”到了一段她不在现场的对话。
但是祖安指的“这样、那样”,是什么?
不论她如何集中注意力,用“心”去“听”,就是听不到。
又过了半晌,她明白了。当祖安说“这样、那样”时,他一定做了些手势,身体语所以她“听”不到。
然而仅仅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而且是在若干小时之后,当她一个人在另一个地方时,这已经够教她吃惊了。
而且,讨厌,她不能去问寻欢“这样、那样”是怎样。他若反问她,她如何知道他们说的话,她可答不上来。
原来这就是祖安所谓“男人的事”。
其实池瑛十分感激寻欢做的这件“男人的事”,换了她,她不可能处理得比他好。
快放学时,祖安也破了例。应该说,是违反了她的交代。
那是当池瑛教低年级时,祖安一入学,便正好分到她班上。为了避免别人猜疑她有私心,她要祖安除非有特别事故,不要单独到办公室找她,或以为老师是姑姑,他就和其它同学不一样。
他和其它会到办公室找她的学生一样,在门口立正,大喊:“报告,池老师。”
池瑛好笑地招手叫他进来。
“李叔叔今天不来接你?”
他摇摇头,又露出要求和山上的同学一起上学的央求神情。
“我想和他们一起走,他们要打棒球。他们问我要不要去。”
“你想去,也答应了?”
“还没啦,我先来问你。好不好?”
“不要玩得太晚哦,不然吃饭不等你。”
“太好了!谢谢姑……不,谢谢老师。老师再见。不,回家见。
他高兴地跳着跑出去。
池瑛嘴边浮着微笑,眼角濡湿。
不,应该谢谢寻欢。
若是以前,一个星期前,池瑛知道,她会不放心,然后她的不放心便会剥夺了祖安的快乐。
她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时,想起来她答应祖安跟同学去玩,来接他的寻欢即会扑空。
她连忙赶到校门口,他果然在,不过他在和教务长及校长谈话。
池瑛等教务长、校长走了,才走向寻欢。
“你好象变成风云人物了。”
“我想不需要高帽子,我已经够高了。”他比比自己高姚修长的身材。
池瑛笑笑。“祖安和同学一起走了,他们去打棒球。我忘了你要来接他,出来晚了,对不起,让你久等。”
“忽然这么客气,我头顶多了个光圈还是皇冠什么的?”
两者他都戴之无愧。
她只是又笑一笑,往前走。
“其实我等的是你。”他接过她的脚踏车,轻轻说。
她瞥他一眼。
“感觉上,好久没看到你了。”
她亦有同感,而他们昨夜还一起参加校长家的聚会,近午夜才回家。
他陪了池韦整夜,一早就给叫去急诊,又义诊了一天,看上去却仍然魅力无边。
“还有两天,义诊就结束了。”她说,竭力不露出依依之情。
“怎么?已经在赶人啦?”
“唉,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加熟客哪。”
“如此而已,瑛?经过这一个星期,我仍然只是个客人?”
她不语。
“或者我该庆幸你没有说‘过客’。”
她心里还其是这么想,没说出来罢了。“你还是对我有所怀疑和不信任,是吧?”
“不要谈这个好吗?”
“好。你想谈什么?可惜我没法把心剖开给你看。不过如此若能得到你的信任,消除你的疑念,我愿意这么做。”
池瑛叹一口气。“关键不在这,寻欢。”
“是什么?告诉我。”
池瑛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口。
不,不要说吧,反正两天以后他就要回美国了,一别之后,相隔千里,她是人是仙,或半人半仙,有什么差别?
“我们太不相同了。”结果她说。
“嗯,我看得出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要是我们相同,而我如此爱你,我们其中之一问题大了。”
她噗哧一笑。“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指性别。”
“不管你指的是什么,瑛,世上没有两个嗜好、兴趣、性情完全相同的人。有的话,这两个人绝不能结合,生活在一起,否则非离婚不可。”
“什么意思?”
“试想想,两个人一动念,想的是同样的事,说的是同样的话,做的老是相同的事情,有何趣味可言?枯燥死了。”
“这么说,你不赞成‘个性不合而分开’啰?”
“那要看说这句话的人指的是哪一种不合。你看,有人‘因了解而分开’,有人‘因误解而分开’。世上没有绝对的事。”
“我早上才说过这句话。”她喃喃地说。
“喏,我们找到一个共同点了。继续合作,我相信我们会在彼此身上发掘出更多相同或相似的地方。”
“那么,久而久之,岂不是终要因为太多相同、相似处,无聊枯燥至极,因太了解而分开?”
“别拿我的石头砸我们的脚嘛。”
“李医生,你的主语使用不当。”
“池老师,现在不是上中文课的时候。”
“我不过引用你的分析做结论。”
“我的分析适用于一般‘人’,你、我则不在此范围内。”
他注视着她,遗憾的是她没有听出他的强调。
“寻欢,我要在此谢谢你。”
“谢我什么?把我们和一般‘人’分门别类?”
她坚决不和他谈他口中的“我们”。
“谢谢你为了我哥哥,为了祖安,所做的一切。甚至你来我家以后,我爸爸也开朗了许多。”
“为你哥哥和祖安?祖安告诉你了?”
池瑛想偷偷撒个小谎,套他的“这样、那样”,可是她做不到。
“没有。他不肯透露‘男人的事’。”
“啊,你向他打听我有没有在背后说你坏话?”
“我是他姑姑……”
“我是他叔叔。”
“哼,不必谦虚啦。你是他的偶像。”
他大笑。“你呢?”
“我这把年纪,膜拜偶像,太老啦。”
“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影响吗?”
她静默片刻。“寻欢,不断回到走不下去的,是没用的。”
“你挥了棒,却不起跑,不到垄上去,如何能得分?”
“我挥了什么棒?”
“你吻了我,让我吻了你。那是好开始,但因为你的偏执,最后被你自已判到界外去了。”
“你说过我是裁判,”她红着脸争辩,“几时我又成了击球手了?”
“就我们,总要一起兼几个补位。”
“你忘了投手方亭了。”
“你说得对极了,我旱忘了她了。有什么理由我必须记着她?”
她端详他,他坦然回视。
“你若不是真的清白无辜,就是演技绝佳。”
他苦笑。“你忘了加上冷酷无情。”
她凝视他。“不,”她温柔地低语,“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
寻欢轻轻吐一口气。“总算你开始肯定我了。”
“教我苦脑的是,我找不到否定你的理由。”她脱口而出。
他双眸熠熠生辉。“如果我们不是在大街上,我现在就要吻……”
“别说。”她伸手堵他的嘴。
他就势握住她的手,轻吻她的指尖和手心。
“暂时权且以此忍饥吧。”他咕哝。
她任由他握着她的手。
“胡说八道。”她嗔斥他。“是你太教人情难自禁。”“你再胡说……”她要抽回手。
他握紧她,拉着她的手贴在胸口。“我对你说的话,无不字字出自肺腑。”
“你这人……”池瑛既甜蜜,然不得不勉力压抑情感。“将来谁嫁给你,最好二十四小时看着你,以免你满口花言巧语,到处招蜂引蝶。”
“咦,我正有相同想法。”
“你倒有自知之明。”
“我想的是,日后娶了你,得想个法子二十四小时守着你,以免男人见了你不知你名花有了主,猛淌口水,酿成水灾。”
池瑛好气又好笑。“又在那胡扯。我怎么没看见男人对我流口水?”
“你当局者迷嘛。既然你我有此共识,心念一致———看,又一个共同点———我们就来想个方法,把彼此日夜栓在一起。”
“越扯越离谱了你。”
“这可是你先提出来的绝妙主意,我不过欣然附议。”
“我看你是感染了我爸爸的乌龙接句方式。 别人说东说西,你自管天南地北。”
“将要成为一家人,理当濡沫……濡沫……老师,请赐教。”
“不必了,我们不会成为一家人,不必濡沫了。”她仍给他逗得笑不可抑。
寻欢沮丧、挫折形于色。“你真的如此狠心,完全不留半分余地?”
“寻欢,我是为了你好。”
“你不肯嫁给我,却要替我作主决定什么对我最好?”
“我……”
“你真的为我好,就应该嫁给我,为我生半打像祖安这样的儿子,半打像你的女儿。”
“像我有什么好?”
“像你,固执又有理说不清,男人拗不过,头痛之余,只好退避,十分安全,不容易受骗上当,我们做父母的可少操许多心。”
池瑛失笑。“八字没一撇,你想得可面面俱到。”
“要合八字还不简单,我恰巧略懂皮毛。”
他拉她站住,一手支起她的下颔,煞有介事端看她的五官。
“你是宜家宜室宜夫宜子之相,我看过我自己的了,我是宜家宜室宜妻宜子,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这合的是哪门子八字?这该叫‘合相’。哎,我跟你瞎扯什么呀。”
有那么片刻,池瑛当真给他唬住了,以为他五花八门无一不精呢。
“等等我嘛,瑛,不要走那么快。”
“我推着脚踏车呀。”
“你人高腿长,你的一步是我的两步呢。”
“那费得了你多少力?”
她故意再走快些。
走了没几步,脚踏车吱地煞车停在她前面,挡住她的去路,寻欢骑在上面。
“上来。”
她看着脚踏车前杆,看看他,很是心动。
“不要。”
他挑挑眉。“怎么这么没胆?”
她也朝他挑眉。“你说,你不是激将。”
他笑。“我说,我不是激将。请上座,池老师。”
她再不坐,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侧坐上前杆。正如她想要又有些怕怕的,她整个人都被围在他怀里。她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可以感觉他吹在她头顶的气息。
这感觉飘飘然,好……
“好棒,是不是?”他在她耳畔低语。
她轻轻笑着,不答。
“坐稳哦。”
尾音才落,他足下加速踩踏,脚踏车几乎像要在风中飞起来。
他们像飞扬了起来。
他转进一条小路,左侧是绿油油的稻田,右侧的菜田开着一大片金黄花,在他们头顶是碧蓝的天,地平线山那漫染着紫色斜阳。他们飞飘在其间。
那像是天堂。
天堂亦不及在他怀中的感觉这般美好。
他越骑越快,她的长发飞起来,她的心飞了起来。
她在笑,他也是。
他们的笑声在风中、田野中、虹影般的夕照中,彷佛天地宇宙均充满了他们快乐的笑声。
快到家时,他减速了,缓缓踩着踏板,不愿意结束这一刻。
池瑛也一样。
“我从来没有被人载过。”她轻叹。
若能留住美好时光,多好。
“从今起,我是你的专属司机,你永远也不能开除的司机。”
“世上没有永远这回事。”
“瑛,你不像悲观消极的人。”
“我不是。”
“那么,你就是偏爱拿冰水往我头上浇。不过,还好,我不怕冷。”
“我很怕热。”
“我不热,我属温性。”
“放弃吧,寻欢。”
“除非……哦,糟糕,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到家了。他对着大门申吟,喃喃。
池瑛也望看大门。
家里有人,两个陌生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
家里怎么会有访客?她太惊讶了,以致也没去想为什么还没进门,寻欢便“看见”屋内有外人。
“他们是谁?”她问。
他深吸一口气。“进去再说。”
寻欢把脚踏车推去院落,池瑛先进屋。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个英俊高大,潚洒不凡,穿了一件长袍马挂的男人。
她看不他的年纪,只觉得他有点面熟。
正当她发怔的当口,那男人展开双臂朝她迈着轻快的步履而来。
“池瑛,你一定就是瑛瑛了。”他给池瑛一个令她几乎喘不过气的拥抱,然后放开,上上下下打量她。
“亲亲,你看看她,简直是月儿的再版。”
他唤的“亲亲”,是客厅内另一位陌生客,一个打扮得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她同样打量池瑛一遍,笑得十分抚媚,声音甜得像蜜。
“皇上,你漏了几个字,是像极了,不过是像‘年轻时’的池慕容月。”
她念池瑛的妈妈的名字的口气,像嚼一块已经没有甜味的口香糖。
皇上?池瑛眨眨眼。
她爸妈呢?他们是谁?
寻欢走进来。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爸、妈?池瑛看看寻欢,看看他们。
他们是他的父母?
难怪她觉得那风度翩翩的男人有些面熟,寻欢和他是有几分相似。
但,皇上?
第九章
一向从厨房后门回家的祖安,今天由前门跑进来,冲到池瑛面前。
他兴奋、开心地大叫:“爸爸去看我们打球,他自愿当裁判。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耶!”
“亲亲”花容失色,纤纤玉手握住脖子。“天哪,皇上,他爱上的是有夫之妇,儿子都这么大了!”
祖安这才看到屋内有别人,他立刻跳到池瑛后面,再闪到寻欢身旁。这时池韦进来.他又跑过去拉住他爸爸的手。
“咦,家里有客人。”池韦说。
他和孩子们玩球,玩得和他儿子一样,满头满脸的汗,一身泥土。
“皇上”和“亲亲”都盯着他。
“爸,妈,”寻欢介绍,“这是池韦、池瑛,祖安是池韦的儿子。”
“和池英简直像孪生兄弟。”亲亲说,笑吟吟端详池韦。
她说池爸爸的名字,彷佛那是上等佳酿,教人饮后回味无穷。“这对孪生兄弟,出生的时间未免相差太远了。”皇上嘀咕。“过来,韦池,”亲亲拉池韦的手。“让我好好看看你。”
“是池韦,李伯母。”池韦说。
“啧,叫仙姨。在美国,都是把姓和名倒过来念的。”
池瑛想,仙姨?对了,寻欢说过,他妈妈叫姚仙女。
“仙……仙姨?”池韦怔怔说。
“瑶池的仙女。”姚仙女搧搧浓密的睫毛。“你爸爸当年若娶了我———只差一点点—
——瑶池的仙女便名副其实了。换言之,差一点点你就是我的儿子,呀,那你便可以是韦里布将军了哩。”
“你有一群哪咤太子,很不错啦。”皇上把老婆的手拉回来。
“说到太子,我们那些太子、公主、郡主,怎么一个都不见?”姚仙女问。
寻欢变了脸色。“他们都要来?”
“他们应该比我们早到才对。”他父亲告诉他。
“哦,要命。”寻欢呻呤。
跟着他呻呤声,一名穿著类似欧洲皇室宫廷贵妇的女人,撑着一支白色丝绸洋伞,蓦地现身,自天花板款款降落。
只听得她喃喃抱怨,“正当高chao迭起的时候,下什么金牌嘛,讨厌。”
“你只接一支,我收到两支,一支掉在我的‘玉女’嘴里。”另一个声音大声抗议。
寻欢早用双手掩住了脸。池韦、池瑛和祖安,皆目瞪口呆,瞪着平空冒出来约又一个不速之客。
这第二个,穿著合身、帅气的骑马装,双手各举一支金光闪闪的令牌,马靴咚地落地。
“哇,”祖安嘴张的大大的,“好!”
“让开,让开,让开!”一名芭蕾舞伶不知从哪冒出来,喊着,旋转着转进客厅。
池韦及时在她眼看着要撞上玻璃窗前,伸出双手抓住她,使她停下来。
“喔,喔,谢谢,谢……”她喘着气抬头,又急促地连喘几声,对池韦猛眨眼。
“噢,妈妈,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我满意。”
池韦吓一跳,连忙松手。
姚仙女叹道:“真是我的女儿,母女果然连心哪。”
她老公瞪她一眼。“这个,”他抓过他女儿,“已经做爸爸啦。”
“没关系,”芭蕾舞伶仍痴痴望着池韦。“我不介意做继母。”
接着一声婴儿的号咷,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没看到那位美丽的少妇几时、如何坐在沙发上的。只见她迅速解开衣襟,将一只乳头送进婴儿嘴里,婴儿立刻停止哭号,用力吸吮食粮。
“什么事呀,十万火急的?”少妇安抚了孩子,抬头不耐地大声问。
寻欢叹一口气,趋前拉拉他姊姊的衣服,遮盖住暴露的半边胸部。
一、二、三、四,池瑛默默数着。寻欢一共六个兄弟姊妹,还有两个未到。
她最想见的是李少白。
不过,目前她最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没告诉她他的家人全都不是“人”。呃,普通“人”。
寻欢接到了池瑛质询的目光,他只能苦笑。现在实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他们是……什么啊?”祖安扯扯他爸爸的衣袖,小声地问。他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和我们一样。”池韦回答,把儿子的手握在掌中。
“哇,厉害!”祖安一一看过去,最后他拉紧爸爸的手,决定道:“我还是和你一样就好了。”
因为那些对他来说奇装异服的人,正在互相质问、叫嚣,谁也不听谁的。
祖安在安宁、祥和的环境中长大,他身边及他所认识的大人,没有一个像这些人,他觉得他们不像正常人。
池韦目光闪亮,激动、欣喜地蹲下来搂搂儿子。
“对不起。”寻欢来到池瑛旁边,低声道歉。
她瞥瞥他。“待会儿再说。”
他露齿而笑,状甚偷快。
“笑什么?”
“你的口气像等一下要和老公好好算帐的老婆。我妈和我爸每好好算一次帐,就怀一次孕。”
“也许因此你的兄弟姊妹脾气都如此暴躁?”
“我只知道我的情况不同。”
“如何不同?”
“我是他们度第三次蜜月时产生的。据说那段时间我妈异于寻常地温柔、温驯。”
池瑛看看正在一手叉着柳腰,一手指着丈夫呱呱呱的姚仙女,想象不出她温柔、温驯的样子。
不过,池瑛必须承认,姚仙女即使凶巴巴的,仍然凶得十分优雅,而优雅中又有火辣辣的狂野之美。
“你母亲为什么叫你父亲‘皇上’?”
“猜猜他叫什么名字。”
“李后主。”她在他告诉过她的名字中选出一个。
“他还有个别名,叫天凡。”
“一个浪漫得无药可救的皇帝。”池瑛喃喃。
这时,池妈妈来了。
“肃静!”她高喊,一手高举着代表李家传令的金色令牌。
李氏一家立即给点了哑穴般,站着或坐着,一动不动地张着嘴。
“她怎么会有我们家的令牌?”姚仙女先发出声音,指着池妈妈,问她丈夫。
“厨房里有个泡在酒桶里的男人,他要我来告诉你们,他到了。”池妈妈说。
一群人争先恐后涌向厨房。
池瑛以为“泡在酒桶”是池妈妈用来表示那人烂醉的说法。
结果不是。那男人真的在一个木制桶内,木桶在餐桌上,厨房里酒香四溢,一张和寻欢有几分酷似的俊脸露出木桶上缘。
“嗨,嗨,嗨,大家好。”他向大家打招呼。他很清醒。
池瑛正猜他是否即是李少白,便听到寻欢其中一个姊妹不以为然地喊———
“李鸿章,你在那里做什么?”
“就是嘛,还不出来!”
李鸿章嘿嘿笑着。“我没穿衣服。”
“真是的,穿上呀。”皇上说。
“亲爸爸,”李鸿章说:“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不需要留太久,我想尽快回去。”
“没什么要紧事!”姚仙女瞪大一双美目,“没什么要紧事,会把你们全召来吗?”
她的儿女们,除了寻欢,统统转向她。
“什么事嘛?”他们一致不耐烦地问。
“也许我还来得及在化装舞会结束前赶回去。”宫廷贵妇说。
“我可不想错过下一场,”芭蕾舞伶说,然后向池韦送个秋波,“除非有人留我。”
池韦假装没看见。
“我的比赛还没完哪。”劲装骑师说。
“双胞胎的另外一个等一下醒了要吃奶。”美少妇说:“我老公不在。”
“少白还没到。”皇上举手威严地制止他们,“等他来了再说。”
他们马上七嘴八舌嚷起来。
“等他?我都又生一堆小孩了。”
“那个迟到大王,早知道要等他,我明年再来。”
“迟到?他根本常常不到。要等,你们等,我还有个卫冕赛在等我呢。”
“我的酒要变成醋了。”
“他有说要来吗?他如果说了,他根本不会到。他如果没说,更用不着等他。”
真的有个李少白。池瑛不禁后悔曾怀疑寻欢。
而且看起来,听起来,李少白还是个纪录不良的不守时、不守信的家伙。
“圣旨到!”一个响亮的声音在空中某处宣布。
“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骑师咕哝。
但李少白并没有出现。
大家引颈张望、等待时———尤其已好奇到极点的池瑛———一支金黄色,像画轴般的卷轴,绑在一个迷你降落伞上,变魔术似的冒出来,缓缓下降。
寻欢接住了它。
他打开卷轴,在他旁边的池瑛好奇地伸着脖子看。
还真的和古代帝王用的圣旨丝布一样呢。
里面夹卷着一支令牌。
“这小子,竟来对我下旨。”皇上大为不满。“他说什么?”
“令牌先到,他随后就到。”寻欢把“圣旨”和令牌一起递给父亲。“请大家稍安勿躁。”
“押韵。他还押韵。”姚仙女欣喜若狂。“皇上,我早跟你说了,这孩子有李白的诗才。”
“是哟,他出生时,边哭边吟‘春眠不觉晓’呢。”芭蕾舞伶讽刺地说。
“‘春眠不觉晓’和李白有什么关系?”骑师斥道,“‘把酒祝东风’才是李白的诗。有点常识好不好?”
“诗就是诗,和常识有什关系?”宫廷贵妇撇嘴嘲笑他们。“还有,你们都错了,‘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才是李白的诗。他是个酒鬼,懂了吗?他就是喝醉了,抓着酒壸问老天:‘为什么没有明月?’老天告诉他:‘没有就是没有。’那天不是十五,哪来的月亮?他为了要看明月,天天等,天天喝,喝到醉死。”
“那他死以前到底看到月亮没有?”美少妇问。
“我怎么知道?”宫廷贵妇白她一眼,“他又没有告诉我。”
他们几个驳来驳去时,皇上频频申吟。
“李白是看到水中月亮的倒影,醉眼蒙拢,以为那是真的月亮,突然近到伸手可及,他想捞月,因此淹死了。”
一干自以为是者,头转来转去寻找这个口齿清晰、头头是道的学者。
“‘春眠不觉晓’是孟浩然的诗,‘明月几时有’是苏拭写的,而且还是宋词,不是诗,和欧阳修的‘把酒祝东风’一样,都是宋词。啧,宋词三百首里面有嘛。”祖安又说。
当他们发现说话的人是个小男孩,无不瞪圆了眼睛。
寻欢笑着为祖安鼓掌。
池韦向儿子竖起大拇指。池妈妈在一旁哈哈大笑。
皇上简直要气晕了。那长子李自成不懂诗便也罢了,三个女儿,李商隐、李靖、李清照,今天可是把史上伟大诗人们的诗誉糟塌得一乾二净啦。
“真的是好笑。”姚仙女评道,“一个小鬼,哪里晓得李白怎么死的?”
“书上写的。”祖安反驳。“而且我不是小鬼,我叫池祖安。”
芭蕾舞伶半蹲到他前面。“你几岁,小亲亲?”
祖安被她娇滴滴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