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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对不起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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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公正、开明的人。家明看到我跑来跑去辛苦,心疼我,对我说 姐,我不读书了。我打工挣钱。 哪能不读书。终究读多一点好。虽然现在大学生不值钱,但好歹有一张文凭,便能站到高的上。人家看中的也是这个。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听着没有答腔。
“希望家明上高中后,能彻底重新做人,不要再惹是生非。如果再能考上大学,我这个姐姐算是没有白当。”
“现在就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姐姐。”
“真的吗?”
“如果我有你这样的一个姐姐,我会非常骄傲。”
“我可不愿当你姐姐。”温岚笑着抬头看向车顶,停顿片刻,又道,“我将来还会是个非常优秀的妻子,以及优秀的母亲。相不相信?”
“相信,现在就已经有了这种征兆。”
“这你都能看出来?”她眯着眼睛来回扫视我的眼睛,“不是奉迎我吧?”
“为什么要奉迎你,我是实话实说。”
“立志当优秀的姐姐、妻子以及母亲,从初中起我就立了这样的志向。就是没有立志要当优秀的女儿。为了气爸爸妈妈,曾一度想当不良少女,可不知怎么当,最后只好放弃。就这样,稀里糊涂度过了青春期,花季雨季什么的。就连在学校里,也是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大概我这个人天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还是个非常优秀的朋友。”
“当真?”
她嗤嗤笑着把垂到脸前的头发拨到耳朵后,看着窗外,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啊”。阳光顺着她的眉梢、鼻脊、泛着微笑的嘴唇流淌下来,形成一条金光闪闪的侧线。
“我妈妈上个星期结婚了。”温岚转回头,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啊?结婚?”
“对方是日本人,来中国两年多了,和妈妈同一间公司。两人已经认识快一年了。暑假时候,妈妈打电话探过我的口风,说 岚儿,妈妈有男朋友了,他是日本人,可能准备结婚 bsp;第七章(3)
你和家明同不同意啊? 说如果我们不同意就不结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我说 想结就结嘛,何必问我们。妈妈觉得幸福就好 。妈妈的男友姓新垣。有一个女儿,叫新垣薰惠子。才十一岁。”
温岚扬下手,
“又多了个妹妹。还是外国人。真想不到呢。不知道爸爸会不会再婚,到时又多了个弟弟妹妹的。到时候就热闹了。不过,我想我爸那人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嗜出海如命。”我补充道。
“是啊。嗜出海如命。”温岚笑,“来看看我的这个新妹妹。妈妈说她好可爱的。我和她视屏聊天过几次,还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她会讲一点点中文。 姐姐姐姐 地叫得可甜了。”
温岚拿出手机,调出相册集,“呢,就是这个女孩儿,是不是卡娃伊?”
“卡娃伊?”
“可爱。”
“是啊。”
“这是我妈妈,穿婚纱照,这么大岁数了,还穿婚纱,真不敢想象。旁边那个就是新垣先生。这张是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有点模糊,看不清楚。”
“ ”
“妈妈让我和家明去参加她的婚礼。他们在日本举行婚礼。我们没去。日本哪,路途遥远。家明不太愿意去。况且他要开学了。这样一来,入学典礼就参加不成了。妈妈说家明不想来,你来好了。我哪能扔下家明自己一个人去啊。虽然我很想见见那个日本妹妹,也很想到日本玩玩。但家明不去,我也不去。你猜猜我妈妈对我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不来参加我的婚礼,日后你的婚礼我也不参加。嚯,她说这话,我快被她气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妈妈,这样跟女儿怄起气来。还有我那个爸爸 ”她交叠双手,“没心没肺,也是气死人啊。大前天打电话给我,我兴冲冲跟他说,家明读高中了。你猜他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
“ 这么快,不是还在感化院么。 总之,两个人都是没心肝。”
“你爸爸现在到了哪里?”
“马那瓜。知不知道马那瓜在哪里?”
我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2
我和樱雪几乎是天天在一起了。早上,我去她公寓楼下等她。站在回廊,每每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最先看到的有时是白裙,有时是长发,而脚步声是老早就感应到了。那如同跳芭蕾的轻盈的脚步声。一股暖流便会自上而下灌满全身。
天气晴朗的日子,我用单车载她。若是下雨天,我们便一起撑伞走。晚上亦见面约会。有时去购物广场,喝咖啡或看电影。有时去江边,沿着河滩散步。也到附近的乡村,逛那里的夜市。
这些地方大体来说,都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场所。情侣很多。情侣的出现总使得这些地方更显生气。
从来没想过,会这么快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对。几个月前,我还孤身一人,背着画板,形容邋遢地在人群中穿行。
樱雪总是紧紧地缠着我的手臂,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她缠得愈紧,我就越觉得惭愧。大多数时间,我把她当作纪美。本以为樱雪走进我的世界后,纪美的影像会逐渐在我的脑中消失。但结果是,纪美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清晰得仿佛她就贴着我的脖颈轻轻地呼吸。而樱雪的一颦一笑,低首侧目,每个细微的动作,甚至夜晚灯光照在她脸上,睫毛和鼻翼投下的小小阴影,以及头发上洗发香波的微微香味儿,我都觉得与纪美毫无二致。
每每与樱雪的眼睛对视,我都会紧张不安,那双眼睛与纪美的太过相像,或者说,纪美通过樱雪的眼睛在召唤我。她将我引入她的世界中。我反复不断地同她说 对不起 。她总是摇摇头,拉起我的双手,脸上漾着甜美的微笑,
“澄海。你忘了吗。我们不是说好,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对不起吗?”
“ ”
“你恋爱了是吗?嗬,澄海恋爱了。是这个叫樱雪的姑娘吗?很漂亮啊,你真有眼光。”
“ ”
“别苦着脸。恋爱高兴才对。”
“ ”
纪美毫无痛苦悲伤的表情反倒更令我神伤。
无论她怎样的豁达和宽恕,死了便是死了,我心中始终有无法原宥的悔恨和罪恶。
“可怜,你又想起纪 bsp;第七章(4)
美了,是吗?”
不知多少次,我搂抱着樱雪,却在她耳边呼唤纪美的名字。
“真是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对你。”
“没事的,澄海。随你喜欢,把我当作纪美也行,当作樱雪也行,我一点不介意。只是有时看到你这样子,会让我非常心疼。”
“毕竟是恋爱了。我感觉是呼吸上了全新的空气。仿佛这个世界突然置换上油画般的色彩斑斓。我尝试着重新融入周围之中去。尽量地多交朋友,努力加入他们的讨论,尽管对某些话题不感兴趣。亦经常,晚上抽出时间去班里边其它宿舍串门。主动要求加入他们举办的小型聚会或外出游玩。他们虽未拒绝,也没有哪个表现出不乐意,但我觉得,有我在的场合,气氛总有些不对。有些微妙的气息横亘在我和他们中间,不管我怎样努力,也无法达到他们之间的那种默契和融合。
这不对的气氛到底在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是想不明白。也许是我画画太过投入和疯狂了,他们大概将我归入有特殊天赋而另眼相看的那一类人中。好比某些人的数学天赋极高,或者写作、唱歌,哪一方面的能力出众,便会常常受到另眼相看。我只能这样猜测。 疯狂的作画者 怪人 这类蜚语我是听到了,但我不感到生气。我尽量摒弃不好的想法,把这看成是溢美之词。也不特意去表现自己。这样我才能融入他们之中去,结识更多的朋友。你说对吗?”
在写给清树的信中,我这样写道。
“如果你在我身边,一定会给我更多的建议和帮助,是吗?
告诉你一些愉快的事情。我和樱雪正式恋爱了。暑假时候就想告诉你。但那时这份恋情才刚刚开始,尚未确定,心中仍在忐忑,好像突然坠入梦幻中般。既有激动开心又有焦躁不安。
还有,温岚的弟弟家明上高中了。我和温岚去参加了他的入学典礼。记得我高中的入学典礼吗?那时你在外地,我以为路途遥远你不会来。谁知那天,刚进礼堂,你突然从门口蹦出来,还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妈妈也被你吓坏了,一直惊愕地看着我们。在我上去代表新生发表讲话时,你叫得最大声。搞得我多不好意思。真是一次叫人难以忘记的入学典礼。
呃 我想你应当把实情告诉顾伯父顾伯母。恐怕很难再隐瞒下去。你已经去了四五个月,没回过家。你不是去干什么坏事,又不是不回来。他们应当能理解。他们暂且还信任我。若他们再追问下去,我是招架不住了。”
3
“该死!我怎么又忘了。”我捶捶自己的脑袋,把手机揣入裤袋中。樱雪已经在练舞房等候我半个小时了。我赶紧收拾画具,边收拾边抬眼看正在沉入江面的夕阳。光线变化实在太快了,我根本捕捉不到它。我看一眼空白的画纸,怏怏地将它装入画袋。我在这里该坐了四个小时,竟然一幅画都没作出。
樱雪傍晚仍经常练舞。我们常常在舞房见面。我到舞房时,整栋楼都已经走空了。我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樱雪。”
室内光线昏暗。透过靛蓝色的透明的天光悠悠荡荡地透过落地玻璃窗飘入室内,一切都正在溶入六点四十五分的暮色中。
靠近玻璃窗的位置横着人影,我认出是樱雪。对于我的进来她没有做出反应,我走过去一看,她竟然在地板上睡着了。
“一定是太累了。我又来得这么晚。”我心里嘀咕道。
芭蕾舞服没有脱下来,洁白光滑的四肢裸露在外。一只手伸直平放在地板上,头枕在上面,另一只手抓着手机。大概是发给我短信之后才睡着的。身体没有躺直,有些弯曲侧转,朝着窗外。呼吸清晰而又绵长。她在熟睡,看样子是身体的一切都进入了睡眠。眼睛,鼻子,嘴巴,躯干。
我在她身旁盘腿坐下。感觉这像梦幻一般,她仿佛在雪夜的月光森林中睡着,那么美。我慢慢凑近她,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她依然没有觉醒。
“睡得可真沉。”
我不忍心叫醒她,只是看着她。
暮色正在加重。树影逐渐变得模糊。外面的景物变得影影绰绰。我拿出素描纸,沙沙地画起 bsp;第七章(5)
来。头发,眼睛,脖颈,乳房 这些曲线充满不可思议的能量,从我手中汩汩流出,泄于纸面上。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樱雪的情景,正是在这个练舞房。那时我就隐隐感觉到,有股神秘的力量将我们相连相结。她仿佛是某人的安排,在这里静静等候我的到来。
鞋子。我注意到她的舞鞋已经穿得很旧,磨出了线头。
我要买一双送给她。我用手丈量了一下,大概24码吧。
这时她稍稍翻转身体,换了个姿势。皮肤覆盖下的骨骼发出的微微轻响是多么动听。连翻身的姿势也是那么美。
纪美!
这不是纪美么?该死,我怎么又想起她。
“澄海,你来了。”樱雪这时醒过来。“噢,我睡着了。”
她立起身子,揉揉眼睛,露出甜美的笑容,“我睡了多久,一定让你久等了。”
“是我来迟了。”
“你怎么了,头疼吗?”
“哦 不是。”我牵强地做出笑意,“有点困,揉揉脑门,醒醒神。”
“你怎么不叫醒我。你等得不好受吧?”
“哪里。你睡觉的姿势真美。”
“恐怕是十分难看,一定让你笑话了。没有打呼噜或有怪异的表情吧?”一脸少女的娇憨认真。
“没有。不信,你看。”我把画递给她。
“真好看。”
“哪有这样自己夸自己的?”我笑着说。
“我是说你的画嘛。”她顿了一下,“难道你不以为我好看啊?”
我从她手中拿过画,“有些地方还需修改。”
她凑近我,看了一会,说道:“你的画技已经是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了吧。如果 ”她突然打住不说了。
“我又让你久等了。下次我一定会记起来。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感到害怕?人好像都走光了。”我边画边说。
“不害怕。只要想到你会来,就不感到害怕了。多久的等待都是幸福的。想必你在等我醒来也是如此吧。再久的等待也是愿意的,是吗?虽然刚才我在睡着,但我一直感觉到你的存在。从你进来的那一刻就感觉到了。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也许是太幸福了,所以不愿意太早醒来 ”
空荡荡的舞房回荡着我们的说话声。
“都快看不见了,我去开灯。”
她咚咚踩着木地板向身后方向走去,随即,我头顶上方的一盏灯亮起来。白色的灯光呈圆锥形放射状打下来。
“听到礼堂广场传来的声响吗?大概又有什么迎接新生音乐晚会。新生的到来总是让这个季节变得热闹起来。”
她边说边走回来,在我面前不远处站住,更换衣服。
“吃饭的地点你决定好了吗?前天晚上去的那间店情调虽高雅,但太贵了,食物我也不太喜欢。不如去小吃风情一条街。听说有间上海面馆不错 ”
她窸窸窣窣褪去舞蹈服,赤身裸体,背对着我站着。
“吃完饭后干什么?看电影?不如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学生凭证有八五折优惠呢 ”
她站在灯光边缘,姣好的身段,雪白的肌肤在半明半暗中朦胧地浮现。她正面的裸体则被前面的墙镜模模糊糊地映照出来。我以做梦般的心情看着这一切。脑海里升腾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突然目睹一幅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她捂着胸口转过头。
“不许这么看啊!”
“ ”
“坏呀,这样看着,眼睛都没眨。”她俏皮的嗔怒道。
我依然一言不发,仍沉陷在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中。
她从衣包中取出一件藕蓝色短衫穿上。
“差不多一年前,在舞房外面掉下一支画笔的人是你吧?”
“你现在知道了?”
“早就知道。在我捡到那本画册时,我就猜到是同一个人。那支笔现在还在我这呢。你用的都是马可牌嘛。你跑得可真快,想必当时看到什么了吧?”
“没有。”
“不信啊。如果没看到什么,为什么跑得那么快。连笔都来不及捡。”
“背部。像刚才一样。当时害怕极了,来不及细看啊。”我笑道。
“怕是有意偷看的吧?”樱雪笑着说。
“换衣的部分可不是有意的。其实当时光线昏暗,距离又远,的确没能看到什么。”
“是不是觉得很可惜?”她继续开玩笑笑道。
“不仅可惜, bsp;第七章(6)
还很遗憾。”
“刚才又看了,不遗憾了吧?”说着,她双手搂住我的脖颈。
“正面没看呢。”
“迟早的事。再等等,如何。”
我略微点点头。
“之前我说的什么你有听吗?”
“你说想去小吃美食街,那里又一间上海面馆, 然后去看一场电影。”
她倏地笑开。“还以为你没听呢。那我们走吧。”她跳起来,拉我的手。
“等等。等我画完这点。”
“嚯,画呆子!迟点再画。”
我磨磨蹭蹭不愿起来。
“起来!给我起来!真重啊。”
“呃 明天,明天和我一起去文德路买点画材画具,怎么样?”
“好。”
第二天,我们在文德路买好画材之后,沿着闹市区商业街一带闲逛。
在北京路街心的一间冷饮店,我们各点了大杯的柠檬绿茶。九月末的阳光像薄雾般笼罩着街头,似乎这个漫长的夏天要结束了。明天就是国庆节,许多商铺提前把国旗悬挂于店门,迎接共和国五十八岁的生日。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轻轻招展。构成一抹亮丽夺目的色彩。街上人流如织,人声杂沓。行人身着各式各色的夏衣,这仿佛是一幅色彩斑斓的图画。
“明天人会很多吧。”樱雪嘴里含着冰块说。
“嗯。”我说,“从宁静的校园一下子置身于这样热闹的场所,真有点不适应啊。”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不太喜欢吵闹。耳边嗡嗡地响,不能集中精力思考。”
“你什么时候都在思考?思考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很多,你猜猜。”
“一定是想着怎样把眼前这场景变成一幅画吧?”
“那可没有。”
“怪不得我有时同你讲话,你一点反应没有,原来是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
“但我在听着,你说的话我是一字不漏记住脑中。”
“嗳,再去逛逛。”
我们来到上下九路。来这里购物的几乎都是年轻人,店铺卖着最潮流的衣服和物品。感觉是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在下九路广场,我们坐在长椅上休息。
广场的大屏幕电视轮番不断地播放广告。间歇时间播一两则新闻。广场西北角有几个高中生模样的青年人在耍街舞。喷泉雕塑周围有卖艺人。一个年轻人拉着小提琴。离我们不远处,聚集着七八个街头画家在给人画肖像。
我往那里看了好一会,不由对他们心生羡慕,觉得坐在那里给陌生人画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看他们的样子,应当都是艺校的大学生吧。这也算是一种勤工俭学吧?不错啊,这种方式。”樱雪开口道。
我点点头,没有应答。
“你画得可能比他们要好。”
“嘘。别乱说。”
樱雪这时有点困倦似的把头倚在我的肩膀,然后抓住我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抚摸过去。
“好修长的手指。”
又逐个把它们弯曲,拢成拳头状,然后郑重其事地放在她的膝上。
“人的一生,应当有所作为。”
我看看她,无法回应她的话。我感到懊恼和惭愧。我这一生到底要干什么呢?我望着眼前穿梭不止,来来往往的行人,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要去的地方。而我呢,将去往哪里?我完全没有主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可以像他们一样坐在那里。”
“ ”
“你需要的是勇气。勇气。”
我把手从她膝上抽走,“不光是有勇气就可以的。”
我站起身,呼出一口气,“我们走吧。”
“等等 澄海,钱 钱包好像丢了。”走到公交车站时,樱雪焦急地叫道。“看在不在你身上。”
“不是一直你拿着吗?”我上上下下摸摸衣袋。
“没有。”
“那真的丢了。”
“不是开玩笑?”
“谁有心情开玩笑。”樱雪懊恼地看着我,“这怎么办?”
“让我想想。”
“不如我们找找,是不是在路上丢了。”
“别人捡到也就没了。”
“但愿我们会遇上好心人。”
我们回到广场的长椅。
“没啊。”樱雪在长椅上落座,叹气道。
“被小偷扒了也说不定。我们别找了。”我在她身旁坐下来。
“都怪我。我太不小心了。现在该怎么办?”
“只有流落街头啰。”
“你还有心情说笑,快想想办法。” bsp;第七章(7)
“银行卡在不在?”
“肯定放在钱包里嘛。”
“真是凑巧啊。刚好我出门又忘了带钱包。”
“是啊。走一天一夜,应该能回到大学城。”
“还有心思开玩笑!你想到什么办法没?”
“嗯,看来只有把这些画材给退了。”
“不行!”她大声否定。
“啊,为什么?”我吃惊地看着她。
“那儿离这儿这么远,我走不动了。再说,万一不允许退货呢?”
“试试。也许别人理解可以退。如果你走不动,你就在这儿等我。”
“不可以!你不要去!”
“啊?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很简单,可以像他们一样!”樱雪指着那些街头画家,“给别人画上一幅画,不就有车费回去啰。你看,笔啊,纸啊,颜料,一切都有。”
我沉默下来。“让我想想。”
“是没有信心?”
我摇摇头。
“你觉得为难?”
“我明白你在为难什么,顾忌什么。”说着,她温和地握住我的手,“就此一次?”
莫非我真的要融入他们之中去?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这会是个开始吗?
“街头上有多少所谓的艺术家,就抱着那一点点天赋,自以为是,要么抛家弃子。要么招摇撞骗 ”
“你父亲抛弃了我们。他不要我们,就是为了这些不值一文的画。你不能像他那样 ”
母亲的训教又不断地在我脑中响起。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平时不也在画吗?”
“那不同。”
“你认为有什么不同。你是在顾忌你妈妈。但就这一次,又不是叫你天天在这里画。就一次?”
“ ”
“实话告诉我,难道你不想?”
“我 ”
“也许,不像你想像得那么可怕。”
“ ”
“就当为了我。我的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我不解地看着她。
“求你。画嘛。现在没有比这更好的解决办法。”
“什么用心良苦。你能不能说明白?”
“非要我说出来吗。”樱雪抽回手,看我一眼。
“钱包是我故意丢掉的。”
“故意丢掉?”我非常吃惊,“为什么这样做?”
“傻瓜,你还不明白?”她扬起脸盯着我的眼睛。
“何苦这样。”
我沉思起来。这时她又拉过我的左手放在她膝上,在我掌心上轻轻地画圈,等待我的回答。
“好吧。”我鼓足勇气。
“真的?”她开心地扬起我的手。我们相视而笑。
“就这个位置吧。”樱雪拉着我走到他们之间。
“请大家多多关照。”
樱雪大声说道。大家专心作画,没有人搭理我们,只有两三个正在歇息的看过来,对我们友好地点点头。我腼腆地朝他们笑笑。
“没有凳子啊。”我说。
“这 嗯,有了。”
樱雪连续问了周围几个人,借了两把多余的折叠椅。
“哪,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啰。”
我们摆好凳子,支起画架,将画笔画纸一一准备妥当。在画架的脚架竖起一块纸板,上写:肖像画 素像画 素描十五元 油画四十
我们等了半个小时,无人问津。这时间内,我无比紧张,仿佛是面临一场重大的考试。会有顾客吗?第一个顾客会是谁呢?是男的,还是女的?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我会画得令他(她)满意吗? “怎么没人来呀?”樱雪说。
“是啊。连问的人都没有。”
“得想想办法。”说着,樱雪走到外面。
“先生,您要画肖像吗?”
“小姐,您要画吗?”
“这位女士,留一下步好吗?”
有的摆摆手,面无表情就走开了。有的往我这里看一眼,然后摇摇头,有的问一下价格,又问需要多长时间,皱一下眉,仍是走开了。
如此过了二十分钟,樱雪有些气馁地回来。
“让你受委屈了。”
“一点不委屈。只是想不明白,这些人赶着上哪儿去呢?”
附近一个刚给顾客画完画的男青年画师这时走过来。
“老弟,新来的?”
“你好。”我们点点头。
男青年个子不高,穿着一件很旧的皮夹克,一头电染过的头发乱蓬蓬。
“可要等一些时间。哟,你们都没有作品摆在这里 噢,有人来了,我回去啦。老弟,慢慢来,别急。”他朝我眨眨眼走开了。
“真得感 bsp;第七章(8)
谢他,好心提了醒。”樱雪说,“那,现在我就来当你的模特。也是第一个顾客。”
“素描十五,油画四十五。”我打趣道。
“哎哟哟,这么贵。”
她在折叠椅上坐定。
“这个姿势可好。”
“头往上抬一点,脸往左侧偏一点点 尽量放轻松,自然。”
画着画着,纪美的影像又不断在我眼前晃动起来。我分不清坐在我面前的是樱雪还是纪美,我画的是樱雪还是纪美。
“姐姐真漂亮啊。”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对母女。母亲三十岁上下。女儿五六岁。
“要画画吗?”樱雪从凳子上站起。
母亲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对女儿说,“来,让哥哥给画一张。”
“好啊。”小女孩高兴地拍手道,“我要画一张同姐姐一模一样的。”一句充满童真的话将我们三人逗笑。
“等囡囡长大了,就会和姐姐一样漂亮了。
“来,坐到这儿。”樱雪拉着小女孩在椅子上坐下。
“好嘞,看向哥哥这里。”我说。
“不要乱动,看着哥哥,才能画得像姐姐一样漂亮。”母亲在一旁叮嘱。
小女孩梳着两条羊角辫,别着蝴蝶形发夹,穿一件粉红色乔其纱裙。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郑重其事地端坐,脸上甜甜地笑着。好不可爱。
“澄海,加油。”樱雪低头在我耳边低声耳语道。
“多漂亮的小姑娘。”
“像你小时候吧。”
落笔之前,我认真地端视了小女孩一会。我思考着要怎样把她画成最好的作品。在我作画期间,樱雪同小女孩母亲在一旁闲聊家常,不时向我看来,仍然在给我鼓励。
作品快要完成时,樱雪回到我身边。
“澄海,well done!”
过了一会,樱雪离开去上洗手间。
看着小女孩的形象经由我的画笔逐渐呈现于纸上。我兴奋极了。感觉人生从未如此有意义。真希望时间能慢点过去。
“好了。”我长长呼出一口气,向母女俩点头示意,“完成了。”
“快看看这是谁?”母亲接过画拉着女儿说。
“妈妈,这是我吗?”
“是啊。”
“太好了。”女孩笑得像一朵花。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问。
“童纪美。”
“童,纪,美。纪美!”我不由怔住,抬头看着小女孩。她天真无邪地冲着我笑。
“童话的 童 ,纪念的 纪 ,美丽的 美 。”母亲解释道。
在画纸上写上“纪美”两个字时,我的手几乎是颤抖的,心亦在震颤。
“给你。”我微笑着招小女孩过来,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
“嚯,小纪美。我以前有个朋友也叫纪美。”我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再见!”
“再见!”
目送着母女俩离开,我心想,好个奇妙的日子。我四处看看,樱雪还未回来,便略略收拾一下画具。
“妈妈!”
我抬头时,几乎是惊呆了。
“澄海,你在干什么?”
在广场的一间咖啡馆,我和妈妈面对面坐着。
我们不停地搅动杯里的咖啡,谁都没有说话。我既害怕又惭愧,不敢正视妈妈的眼睛。妈妈的出现让我有种突然梦中惊醒的感觉,一个美妙的梦幻随之破碎。妈妈久久地一言不发。
“妈妈,你 怎么 突然到广州来了?”我先开口。
“工作出差。”妈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是刚到吗?怎么不同我说一声 ”我依然低着头。
“昨晚就到了。单位的账目出了点问题,派我到广州总部来处理。是紧急出差,没打算来看你,所以没告诉你。”
“那妈妈什么时候走?”
“今天晚上。”
“这么快。”
“都说是紧急出差。”
这时,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樱雪,她在广场四处张望。趁沉默间隙,我给她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妈妈来了,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见我妈妈为好,让她在原处等我。如果妈妈知道我有女朋友了,她会有什么反应?是赞成还是反对呢?我不敢去想。
“那个,王叔叔也同我一起来。”
“哦,那他人呢?”
“他还有其它事情,现在没有和我在一起。”
“你和王叔叔是工作上的好搭档吧 bsp;第七章(9)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这时妈妈看起来没刚才那样严厉了。
“好搭档?”妈妈刚举起的咖啡杯又放下,“是吧。这一年多我们合作得很愉快。王叔叔这个人不错,工作非常努力,又干得出色。人热心,脾气好,对同事和下属都体贴关怀。有一个女儿,比你大两岁,年底就要结婚了。真要恭喜他。”说到这,妈妈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对王叔叔的印象也挺好。”
妈妈没说什么,看我一眼,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
妈妈今天看起来比以前年轻漂亮了。换了个新发型,可能是染了发,浓黑许多。妆似乎用心化过。又穿了一身得体新潮的职业套装,没以前那般显老,似乎只有三十来岁。真希望妈妈能一直年轻漂亮下去。
“学校没有课吗?”妈妈的语气陡然变严厉,脸色紧绷起来。我担心的事到底要发生。
“没有。我们 提前放假。”
“澄海,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画画?”
我心中咯噔一沉,难道妈妈一直都知道?我深深埋下头,默不作声。我感觉妈妈严厉、责备的目光正向潮水漫过来。
不知为什么,妈妈没有继续追问,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她停下搅拌咖啡的羹匙,放在托盘上。好一会,她说道:
“刚才我好像看到一幅画。你画了什么,让妈妈看看。”
“妈妈 ”
妈妈让我大感意外,我迟迟没有动。
“给妈妈看看。”妈妈用命令的口吻。
我半带疑惑半带不安地把画给她。
“这?这 不是俞纪美吗?”
纪美?难道樱雪同纪美是真的长得非常相像?连妈妈看起来都认为是纪美了。
“妈妈还记得纪美?”我口气怅怅地说。
“当然记得。”妈妈皱起眉头,“想想这孩子真的可怜。”
那妈妈当时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呢?我在心里问道。
“如果她没有做那种傻事,现在应当是个标致的大姑娘了。澄海和她应当是很好的朋友了吧。”
这么说来,妈妈现在会接受她,可是现在说有什么用呢。
我们再次陷入沉默。
樱雪!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她正坐在妈妈斜后面第三张咖啡桌。她俏皮地向我招手。我不免有些紧张。
“澄海,你在看什么呢?”妈妈回头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
“没看什么。”
“好了。妈妈下午还有工作,不能陪你聊了。”
“现在就要走了?”
“澄海。”妈妈忽然语重深长,“我不再多说了。希望你能记住我从小到大对你说的话。妈妈都是为你好。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画画这件事 ”她停顿一下,“澄海,你应当知道妈妈的想法。你现在长大了,希望你还能继续听妈妈的话。”
我送妈妈去车站。一路上我们没再说什么话。这次突然的见面显得不是十分愉快。由于工作压力,又加上中午天的反射日光和人潮,妈妈看起来很不开心。路过一间糕饼店,妈妈给我买了两盒月饼,还有水果。
“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你不用回来也可以,我们现在已经见了。路途远,跑来跑去挺麻烦的。月饼拿去吃。记得分给同学。别挂念妈妈,用功读书。”
中秋节这天晚上,我和樱雪在岭园的江边放烟花。每人各放了四支花炮,对着江面放。绚烂的烟花绽放在空中,又倒映在水面,我们欢呼雀跃了好一阵。
烟花放完后,我们坐在防波堤上边吃月饼边喝冰镇啤酒。
“伯母看起来很和蔼可亲嘛。”
“可能只是对我严厉罢了。”
“她现在大概知道实情了,听你说来,伯母她好像没有过激的反应 ”
“不不,当时你不在场,你不了解。”
“仅仅是因为你父亲 ”
“我们别说此事了,好吗?”我打住她,猛灌了几口啤酒。
“我有礼物送你。”
“真的?什么呀?”
我把礼物给她。“打开看看不就知道。”
“哈,芭蕾舞鞋!”
“试试合不合脚。”
“刚好呢。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的鞋码?”
“我量过。”
“量过?”
“你睡熟的时候。”
“用尺子?”
“手。”
“真行。”
樱雪站起来,呵呵笑着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即兴做了几个舞蹈动作。
“ bsp;第七章(10)
哎哟,不行,头有点晕。刚喝了啤酒。”她停住舞步,紧挨着我坐下。
“月亮好圆好大是吗?”
我抬头一看,一轮大如圆盘的明月高高悬在空中。江面波光粼粼地荡漾着融融的月光。
“看到嫦娥和吴刚了吗?”
“哪里?”
“那里。”
“好像是呢。呵呵 ”
“教你唱一首粤语童谣《月光光》。”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听朝阿爸要捕鱼虾啰,阿妈织网要织到天光,哦哦哦 虾仔你快高长大啰,耕田撒网就更在行 ”
5
星期三下午的一堂游泳课,由于头痛,我没有下去游泳。在泳馆饮品店的休息椅上读清树的来信。
“你也在上体育课吗?”
抬头一看,是温岚。她戴了一定露顶的遮阳帽,一身网球运动装。衣服汗津津的。怀里抱着几本大大小小的教科书。她在我身旁坐下来。
“在读信呢。谁的信?”她问。
“清树的。”
“他又来信了?他去了几个月了吧,是不是说要回来?”
我耸耸肩,“他好像不愿回来。又准备去新的地方。”
“新地方?哪里?”
“他要徒步穿越雅鲁藏布大峡谷。”
“啊?徒步穿越?”
“路途非常艰险,都是高山峡谷。塌方、洪水、雪崩、泥石流一路都有,随时会遇到不测。这让人非常担心。”
“他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去?他疯了是吗。难道真是因为我 ”温岚叹口气。
“你无需自责。开始我也以为是你离开他的缘故,但现在知道,他早就有去西藏的打算了。”
我耸耸肩:“干嘛我们这么紧张。他只是去旅行,又不是去打仗,干坏事。”
“是呀。我们两个杞人忧天了。”
温岚笑着从我手中拿过信封,在空中对着阳光转了几圈,轻声念信封上的地址:西藏自治区林芝市
又贴近信封嗅了嗅。
“总觉得远方的信会捎来远方的气味呢。我好久没收到爸爸的信了。我爸那人现在变懒了,只给我打电话。而我又无法寄信。那,给你。”
“学日语?”我发现她带来的几本书都是日语教材。“你对日语有兴趣?还是为以后的就业?”
“兴趣谈不上。为就业更不用谈。英语还没学好呢。为了交流。不是同你说过,现在我多了个日本妹妹。学日语方便和她交流。听我妈妈说,她现在中文懂很多了。我才刚刚开始学。我不能输给她。”
“学得怎样?”
“难啊。”她叹气道,“别看日语零零星星地夹着几个汉字。学起来可真令人头疼。光是记五十音就令人头大。语法、发音复杂啰嗦得很。那个敬语,听说很多日本人自己都搞不明白。”
“lan chou kai”
“lan chou kai ,什么呀?”
“你姓名的日语发音。把手给我,是这样写的。”
她在我掌心上划来划去,不知她在写些什么。
“昨晚舞会那个女孩,这么容易就被那你搞定了。真没想到。”
“真行。改天带上我吧。”
“没问题。就今天晚上。跟着我,保证你上手。”
一个看似高年级学生带着两个大学新生从我们身旁经过。
“瞧瞧瞧,哪儿都有到处炫耀的家伙。就这点能耐,有什么好炫耀的。”温岚歪歪头,换了一种语气,“不过也难怪。现在的大学生好像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干,都是在迷茫和空虚中度过的。中学以前压抑得太厉害,一上大学就放松了。就像一个吹得很涨的气球泄了气。本来我打算大学还要用功读书的,但身边的人都不用功,自己看着看着也就算了。其实有时真的不想读书,也不想工作。现在连谈恋爱的兴趣都没有了。”
“为什么?”
“对爱情失望呗。恋爱谈了不少次,但没有一次长久的,不是爱我的人不爱我,就是我爱的人不爱我。为什么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