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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 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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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炊角椤
接下来的说话中,夜开花多半是说之扬的事。小时候的一些趣事,长大过程中一些好笑的事。
可能是梅子说了自己还要洗澡的缘故,夜开花没在广禄阊门留太长时间。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五章
才送夜开花出门,梅子回身赶紧去了自己的房间。梅子还真担心之扬长时间不见自己过去,会走掉。
再说之扬,之扬在屋顶的时候已经听到夜开花和梅子的说话声,他尽量让自己蹑手蹑脚着进入阁楼,但没想到脚下还是弄出声音来了。惊惶失措的之扬不敢往回走,他也怕下面的人往上看来,于是一个纵身赶紧跳入窗口,屏住呼吸躲起来。
梅子走进房间,不开灯就喊“之扬”。之扬没走,他应声了。听到之扬的应声,梅子心头又添了一份热。
“之扬,你下来……”
梅子今晚不想上阁楼去了,她要和之扬在自己床上做事。出于什么原因,梅子没有想过。
“行吗?”之扬担心地问。
“就我一个人,你下来好了。”梅子告诉之扬,今晚婆婆不在家。
“要不还是上面吧……”
之扬显然不敢下来。梅子见之扬不敢,也不好勉强。自己摸索着上楼。刚到踏上阁楼,就被之扬抱住了。梅子喜欢之扬这样抱自己。
“她走了?”
“走了。我还怕你走了呢。”
“你再不来的话,我真的想走了。”
阁楼的地板被子还是铺着,两人很快躺了下去。有些的动作是以往的重复,但也有一些是以前没有过的。今晚梅子还是有点急,喊着要之扬直接进去。
在阁楼上做,即使婆婆不在家,梅子也不敢怎么弄出大声来。邻居虽不是很近,但过于大声了,难免会传出去。
之扬将自己的硬物插进梅子的身体,梅子仍旧要之扬先别动。习惯了,梅子要用自己的口子咬住之扬的硬物,然后一点一点地箍紧,直到自己果真忍不住了,才喊着让之扬动起来。
随着之扬一动作,梅子的整个身体就起颤来。之扬也喜欢梅子这样,但之扬更喜欢听到梅子大声喊出来。那天在草垛地,在草窝里,之扬听到梅子大声喊叫,自己也整个被提了起来。
梅子抵达了最高潮。但又不能完全喊出来,梅子只能死死抓住之扬的双臂。她拿嘴咬过一次之扬后不敢再咬他。
两人的精神刚好合并在一起进入另一个世界,那欢喜柱子尚在摇……外面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响。瞬间,两人从无名高地一下跌入到了低谷。这个跌入的速度几乎是一种超越。同时屏住呼吸,同时在搜索声音的源头。声响过去了,阁楼里外一片宁静。但宁静很快就被随即传来的一阵脚步声打破。脚步声不是外面墙弄里传来,而是院子里。之扬慌了,梅子倒还镇静。梅子清楚,这脚步声是婆婆的脚步声。梅子最初的反应是婆婆回来了,但第二个反应让她立马也慌神起来。那么晚还要从宋家岙回家,婆婆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接下来更是一连串的反应。嘴上没说,心里在想,坏了。
“之扬,你快走……”
梅子一把将之扬从自己身上推开。
再说外面确实是宋初花回来了。进门关门弄出了响声,不是宋初花故意。春天到了,空气潮湿,门受潮会膨胀,关合起来自然而然的紧凑,所以宋初花不得不用点力。要说她那么晚了还回来,那是因为宋初花惦记着白天采的茶。在宋家岙,因为姐姐生病而耽搁了时间。因为茶,她又不得不回来。新采的茶过了夜做来就不好了。
要不是屋檐的瓦顶有声响,宋初花也不会去梅子的房间。宋初花关上门,走到厨房的屋檐下,一只手已经抓住厨房的门樘,忽而听到屋顶有动向。瓦片的碎响。这声响倒让宋初花心里突然被揪了一下。梁上君子这个词宋初花知道。这个词在乡下拿来称呼贼,但也有另外的意思。
时间不算太晚,宋初花进门见屋里灯一盏不亮,最初想到是梅子不在家。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屋里进了贼。瓦碎响,显然是有人在上面踩踏。
“谁?!”宋初花本来想喊“捉贼”,但没喊出来,她只是大声喊了一声“谁。”
回声肯定不会有。宋初花又侧耳细听动静。然而动静没了。宋初花见没了动静,便朝梅子房间走去。她想去证实一下,梅子是不是在家。瞬间里,宋初花还是起了一点疑心。要是梅子在的话……
门没有上闩,梯子也没收好。梅子知道婆婆一旦有什么发现,肯定会进自己的房间来,进了房间,开灯一看梯子没收,婆婆肯定会看出什么破绽来。梅子只好让之扬光了身子抱起衣裳跑。
“梅子。”宋初花在房间门口喊时,梅子刚好下楼把梯子收起。
梅子正思量着要不要回答,宋初花已经推开门了。
“滴答”一声,是宋初花把灯开了。
随着灯亮起,梅子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又浑身打颤起来。梅子虽然穿了衣裳,但是来不及整理,连同头发一起都是乱着。要不是站在梯子边上,在床边,或许还能谎称自己刚起来。
宋初花显然也被梅子的那个样子给吓得差点失魂魄,几乎是惊叫,“哎唷”了一声。宋初花拍着自己的胸口。
“梅子,你吓死我了。”
宋初花一受惊吓,一时忘了瓦顶上动响的事。
“梅子,你怎么了?”宋初花还带着关切问起梅子来。
站在梅子的角度,认为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再抵赖,也容不得自己去想什么法子抵赖。或者掩藏。
梅子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以为婆婆发现了什么,今晚是存心来找自己和别人偷情的证据。做贼心虚了。
梅子木呆了一会,随即当地跪下来。
“妈——”
梅子突然跪地,梅子突然喊出,再看看梅子那个样子,披头散发又衣襟散乱,宋初花再受惊之后,立即领悟过来。
宋初花原地站着,一时说不出话来。让宋初花看来,梅子的举动意外。但仔细一想,宋初花又没搁着什么意外了。宋初花怀疑梅子有外遇不是今天开始,宋初花今天在山上和传秀说的,之后又去宋家岙和姐姐商量的也正是为了梅子这桩事。宋初花吃惊是因为事情让自己发现太早,又太突然,证实太容易。更没有想到梅子为此下跪在自己面前。不能容忍自己媳妇有什么出轨,但又不得不容忍的宋初花,在这么短时间里也想不出到底该发火还是对梅子起动情而去搀扶她起来。
宋初花足足发呆了好几分钟,大脑一片空白。好在宋初花身子硬朗,没有什么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毛病,换了个老年妇人,说不定就倒下去了。宋初花还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好在她就站在门樘口,有门樘,身边还有房前桌。稍有些反应,宋初花便让自己的身子靠在门樘,一只手扶着房前桌。宋初花依旧说不出话来。梅子跪在地上哭,不大声,但声音带着撕裂,几乎是在撕自己的心。梅子的头几乎抵着地面了。
“起来吧……”宋初花好久才挤出一句话来。
虽然婆婆要梅子起来,但梅子肯定不会轻易起来。她就是想起来,这会也不一定能起来。
刚才和之扬闹着云雨是处于阳光下的话,那么这会的梅子是一下子被打入了冷宫。四周是冰冷的,她的心也是冰冷的。她的大脑比空白还要糟糕。
梅子没起来,宋初花也不过去拉她起来,宋初花自己也感到浑身乏力,她正需要这样靠着又扶着站着。
如果说到悲伤,梅子悲伤着,宋初花何尝不是悲伤着。人生在世,所有的悲伤都不是自己想要。那种无奈的悲伤,又不是人为造成的悲伤,甚至连一个悔字也不存在。当然,也不存在什么恨了。
宋初花悲伤着;悲伤着自己,慢慢地也替梅子悲伤。作为女人,作为一个也具有思想的女人,宋初花会思前想后,想自己的同时,也会去想别人。换个婆婆,没有思想的婆婆,这会或许已经不会再让广禄阊门继续安静下去了。
看着梅子,对梅子起了怜悯,抵消了宋初花内心的很大一部分不快。
“起来吧。我没力气来扶你。”宋初花把自己的心绪调整好。
直到宋初花慢慢地回转身离开房间,梅子还跪趴在地上抽泣。
第六章
麦田泛起了金色,油菜花谢了开始结荚,那些草子田率先被插下禾苗。那季节的每个早晚都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农忙时节,之扬的服装厂放了几天假,今天是农忙后第一天上班。傍晚,之扬骑着梅子送给他的那辆“飞鸽”自行车,前架子坐了海红,后驾坐了之瑛,下班回来。
夜开花和阿明是从田里回来,走到村口。夜开花忙完这个春插也要去镇上文化站上班。这份工作原本是紫飞通过顺才给梅子找的。梅子上个礼拜去了城里。富才就在城里。整个荒地村除了宋初花和传秀,没人知道梅子为什么要去城里住。之扬现在还不知道梅子已经不在广禄阊门了。那天晚上他抱着衣裳从梅子家阁楼逃出来,之后,不敢再去找梅子。然而梅子也没有再来服装厂找他。梅子也没去服装厂找韩露。
梅子一走,这份工作就轮到夜开花了。这事是宋初花亲自过去和顺才说的,意思是梅子不能去上班,把工作让给夜开花。事情不麻烦,既然有位置,而夜开花也是高中生,不就是换个名字。
夜开花见之扬带着两个妹妹进村,和他玩笑起来。
“美女相伴,幸福吧!”
什么叫幸福,不是之扬不懂,而是现在对之扬来说,所谓的幸福其实有更多的涵义。之扬听到夜开花说话,把车停下,让之瑛和海红下车。
“要不要让你也幸福一下?”
“好啊,等我去镇上上班,这车上再加一个我。”
“你当我是杂技团出身啊。”
“看你那个骑车的样子,好像比人家杂技团的还厉害。”
夜开花说着,把自己手上的土箕和锄头交给海红,又对之扬说:“废话少说,趁现在天还没暗下来,陪让我去晒场学骑车。”
夜开花从之扬手上抓过自行车,推着去晒谷场。海红和之瑛跟着阿明进了村,之扬就只好随了夜开花去。夜开花不会骑车,等会他还得在后面扶她。
晒谷场,夜开花学骑自行车,之扬在后面跟着,扶着,怕她摔倒。夜开花个子不高挑,但也是个不矮的姑娘,体态又带了丰满,学车是第一次,动作起来她吃力,后面跟着的之扬也吃力。要学车也不是夜开花一时三刻才有的想法,
以前也想过。现在是为了上班来回不走路,而且时日也不多了,所以夜开花特别用心。几圈下来,夜开花渐渐找到了窍门。个子不矮,所以腿也不短,夜开花晓得用脚去支撑车子和身子了。
“要是小车子的话,也许学起来就容易了。”下车后,夜开花对之杨说。
“可能吧。”
“明天我去镇上,我来叫你,帮我选车,怎么样?”
“还不会骑就想着买车?”
“总是要买。迟买不如早买。再说了,我买了小车学起来更容易。”
这会夜开花是暂时不想学了。
“你这车买来多少钱?”
“差不多三百。”
“小车要多少?”
“我没注意。”
“好了,你回去吧。明天我来厂里找你。”夜开花把自行车递给之扬。
之扬接过车把,扶正自行车笼头准备离开晒谷场,夜开花把他喊住了。
“之扬,要不晚上去我家吃饭,家里还有好多鲫鱼。你不是很喜欢吃嘛?”
“下次吧。晚上……”
尽管那天是逃着出来,但几天不见梅子,之扬还是想着梅子了。今晚他在路上就想好,准备冒险再去广禄阊门。
“晚上有约会?”夜开花见之扬说不出下文来,便打趣他了。
“对,有约会。和你。”之扬又反过来“咬”夜开花一口。
“和我约会,你敢吗……”夜开花才不吃之扬那一套,她以牙还牙。
之扬骑上车走了。
晚上,之扬刚吃完饭,阿寿和阿明来约他去夜钓。眼下夜钓黄鳝和泥鳅。泥鳅只是养了鸭子的人才会要,黄鳝可以卖钱。夜钓的高手一个春耕时下来,可以收入好几百块钱。之扬去年也去夜钓,不过他不像阿寿那样去夜钓是为了卖钱。阿寿有小聪明,样样都能插上一手。除了夜钓,他掘笋也有一套。冬笋不容易,但阿寿能凭竹子长的势态与方向,判断出那个地方有笋埋在地下。
如果说之扬是上树能力,那么阿寿便是善于下水了。夏秋时节,阿寿下遮坑的湾里摸毛蟹更有一套。当然,这个还需要胆子大,不怕蛇。毛蟹多半在岸边的草丛,钻在石缝或者蟹洞里。那些地方也是水蛇经常出没的地方。
今年因为上班,之扬还没去夜钓过。对阿寿和阿明来约,之扬没有完全回绝。之扬问:“你们去哪里钓?”
“南山畈火坑塘那边。”
“要不你们先去,等会我再过来。”
之扬想,他今晚去找梅子,不一定能够见到。假如见不到梅子,他再顺着机耕路去南山畈找阿寿和阿明也来得及。
阿寿说:“来时别忘带手电。阿明手电坏了,就我一把。”
“哪你们先拿上我的一把。”
之扬转身进屋去拿手电。
“哥,明天还上班哪。你还去钓黄鳝?”之瑛见之扬拿了手电,知道他又要去夜钓了。
之扬不和之瑛说,拿了手电递给阿寿。
等阿明和阿寿离去,不多会之扬也随即出了门。还是沿着提花山山脚那条路走。一路上,之扬显得格外小心。按理说,他走在这路上就是遇到了熟人也没有关系。但之扬还是怕遇到熟人。经过广禄阊门两次惊慌,之扬大概也是心里虚着了。这种心虚不是轻易能够去掉,之扬二十岁了,心理还算成熟,但他似乎尚未到老道的程度。走路时东张西望,脚步也踩得格外小心,恰似某个暗处有双眼睛在透视自己。
村外小道,过完上荒地,接近阿明家的地方,又进入村子。过小竹林,村道还是回到山脚。这道白天人不少,晚上就少人走。之扬刚离开小竹林,还真的遇上熟人了。
“之扬,你干什么去?”
是夜开花声音。之扬顺着声音望过去,夜开花在小竹林边上,看起来像是去散步。
“你在干什么?”
之扬站着和夜开花说话。
“散步。”
“一个人散步,你就不怕山上有老虎下山来?”
山上自然没有老虎。这提花山别说老虎,现在就是野猫也难见到了。经过一冬,老野猫被人打去一批,小野猫还没出生。
夜开花笑了,说:“你当我是两岁半啊?到底干什么去?”
“夜钓。阿明和阿寿不是去了吗?”
“哦,他们吃了饭就去了。”夜开花说着话,朝之扬这边走来。
“今晚怎么就一个人?”
“没人陪我,我只能是一个人啦。”
“她们哪?”
“谁?”
“你平时常在一起的那几个啊。还能有谁,你的那位又不在家。”
“又来了,别油嘴滑舌。”夜开花这时已经走近,又说:“瑞香忙着绣花,梅子婶子去城里了,我也就她们经常在一起。”
瑞香忙着绣花,那是因为五月一日要结婚。之扬前几天去找阿寿,看到他们家正在做油漆匠,那是他们结婚的家具。至于梅子去城里了,之扬没听说过,他原本就是想去找梅子的,所以要问问夜开花了。
“婶子去城里了?”
“是啊。听我妈说,大概她们要搬到城里去住。你不知道,我上文化站图书室的那份工作原来是婶子的。因为她要去城里住,才让给了我。”
“哦,是这样。”之扬嘴上说得平静,心里早已倒翻了好多调料瓶。
之扬第一个想到的,是不能再见到梅子了。第二想到,怕是那天晚上事情被梅子她家人发现了。
之扬肯定自己这个想法不会有错,要不梅子不会搬到城里去住。
“你怎么了?”
见之扬不声不响,人也不走,愣着,夜开花问了他。
“没什么。你还要去哪里?”
“我还能去哪里,又没人陪我,走远了也害怕。”
如果是平时,夜开花说出此类的话,之扬一定会接上口说来,要不要我陪你。但这会,之扬没有心思和夜开花开玩笑了。
之扬没有心思和夜开花开玩笑,甚至也少了一份继续往下走的兴趣。什么夜钓不夜钓,他更起不了劲。
夜色朦胧,夜开花看不清之扬脸部表情的细致变化,但她还是感觉到之扬刚刚的表现有反常。
夜开花刚才说“没人陪我”,是一句故意说的话。若是换了平时,夜开花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之扬是不会轻易饶了自己。好话歹话,肯定会接上几句。
之扬走了,沿着小路往村南走去。在夜开花看来,之扬是去夜钓了。再想,又觉得之扬有心思。望着之扬的背影,夜开花沉思着。那份沉思既是给之扬,也是给自己。
这样的夜晚,她一个人出来散步,心里装了无法散去的情绪。那种情绪是复杂的,是别人所猜不透的。所谓女孩子的心事不用猜,你就是怎么猜也猜不透。正是。夜开花没想到会在这里这时候遇到之扬,既然遇到了,她心思也就活动了。不是什么非分之想,她只希望之扬能陪她散步,能让她走得远一点去散步。处于芳龄中,春风拂面,夜开花到底也有自己的一份心思。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七章
梅子走了,没有再回来,然而之扬并没能一时忘了广禄阊门,忘了广禄阊门的阁楼。更忘不了梅子。趁着夜色,之扬偶尔爬上三角道地的香樟树去了望广禄阊门的院子,也偷偷地爬进阁楼。之扬不知道梅子走之前为什么没将阁楼的窗门关死。难道梅子正是为了日后自己能随时进去看看?之扬有时会这样想。
梅子和韩露好,但从韩露平时的言语里,之扬找不到半点有关梅子的消息。他渴望和梅子再次相见,也渴望和梅子在一起销魂。梅子说过,等天热了,她要和他去野里,她还想喊出声来。
春天过去了,盛夏也会过去,日子会一天一天过去。虽然之扬没有日日夜夜思念梅子,但一旦有空,或者有人说起梅子,他的心底就会浮现出梅子来。梅子的笑,梅子的喊叫,梅子的身子,梅子的所有的一切。
渐渐地,之扬有了不想去镇上上班的念头。他感觉不出上班有什么好。一个月几十块钱,像阿寿这样在家也能赚到。阿寿今年夜钓就赚了好几百,掘笋拗笋也得了不少。阿寿接下去要将村子里荒废多年的茶山承包下来。这两年外地承包茶山的,据说都发了财。荒地村因为偏僻,因为信息不灵光,所以很多机会都失去了。荒地村还有一样,就是交通不便,虽然能通拖拉机,但大的汽车进不来。
阿明事实上也有出去的机会,夜开花到镇文化站图书室后,认识了一些镇上的干部,夜开花也替他找过工作。有人介绍阿明去学车工。阿明不想去,他怕自己学不会。学车工要会懂会看图纸,阿明说自己别说看那些七弯八绕线条构成的图纸,单是看到文字的书本也头晕。阿明最后没有去,他情愿和阿寿一起去清水岙承包茶山。
村里的茶山一共七十来亩,阿寿要了多一点,阿明少一点。清水岙是知青时期遗留下来的茶山,山上还有现成的房子。还有那些炒茶机,揉捻机,找人修一下还是能用。通电也很方便,只要让村里的电工接上总线就行。
家里反对之扬放弃学裁剪。夜开花更是竭力反对。夜开花说,人家想学都没机会,你有了机会还想放弃,算什么?
夜开花买了车,很快就学会了骑。到上班,她不仅能自己骑,还能带海红去上班。
海红起初还不愿意自己姐姐带,还想坐在之扬的前架让之扬带。夜开花一瞪眼,训斥她,海红才算没话。
到夏天,服装厂要上夜班,特别之瑛和海红她们所在的缝纫车间,几乎没有一天不开夜班。夏天白天热,职工容易出汗,一不小心,汗渍会印在衣裳上面。厂里于是让职工中午延长时间休息,晚上加班。
晚上要加班,夜开花和之扬不能等着她们下班。小姑娘晚上过往山路又不放心,所以两人只好去之瑛的舅舅家住。
之扬和夜开花下班往往也不是一个时间。之扬下班视车间的事情多少。夜开花下班有固定的时间,一般下午四点半就下班。
夜开花总想找机会和之扬说说话,因为这段时间来,之扬没和她好好说过话。这些日子,夜开花越发见之扬不对劲,话少了,变得沉默少言。人也比以前瘦了一圈。还没精打采。
下班,夜开花骑车来到服装厂,进入大门,夜开花刚支好叉脚,之扬正从楼上下来。夜开花便原地站着,喊之扬。
“姐。你怎么来了?”
夜开花说:“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你找海红?”
“我不找海红,就找你。”
两人正说着话,韩露和小燕同队,也从楼上走下来。
“之扬,明天早一点上班,上午早做好,下午好休息。”韩露过来和之扬说话,韩露顺眼看了看夜开花。
韩露不认识夜开花。
“之扬,这位是?”
“我姐。”之扬没说是什么样关系的姐。
“你不是说只有三个妹妹吗?”韩露记得之扬说过,自己家里有三个妹妹,但从来没说过有姐姐。
“哦。是我表姐。”之扬不想很详细地解释,所以随口捡了一个词用来。
小燕盯着夜开花看,神态诡秘。小姑娘希望抓点什么问题出来,日后也好当与之扬玩笑的资本。
韩露又看夜开花,眼神里也带了些许的猜疑。
夜开花料想,这位和梅子年纪差不多的,可能就是梅子的同学,之扬的师傅了。
“之扬,那位是你师傅吧?”
之扬回答说:“嗯,师傅,韩姐。”
之扬介绍完韩露,又拿目光捉住小燕的脸说:“那位是小燕。我们一个车间的。”
“韩姐。我也这样叫你吧。”夜开花朝韩露笑笑说,然后也朝小燕笑笑。
“随便怎么叫。你在哪里上班?”韩露见夜开花手里把着车,又一身穿着整齐又整洁,猜想她可能在什么单位上班,于是问起来。
“我在文化站图书室上班。韩姐以后要书看,就来找我。或者跟之扬说,让他带过来。”夜开花客气着和韩露说。
韩露和颜悦色地笑着应答夜开花:“有空我一定去图书室看看。”
韩露和小燕走了。
夜开花望着她俩的背影,抿抿嘴唇说:“看她们的眼神,好像把我当成你什么人了……”
“还能把你当我什么人?”
之扬看了夜开花一眼,转身去车棚取自己的车。
“今晚之瑛和海红要不要加班?”
之扬推着车过来,夜开花又问。
“今晚还是要加班。走吧。”
之扬和夜开花一前一后推车走出服装厂。
刚走出大门,夜开花看到有人正推着棒冰车经过,问之扬:“想不想吃棒冰?”
“你想吃?”之扬反过来问。
“我想吃。”夜开花点点头说。
之扬见夜开花要吃棒冰,于是叫卖棒冰的过来。
“要奶油的还是绿豆?”
“绿豆。”
“来两根绿豆的。”之扬掏钱给卖棒冰的,接过两根棒冰,转身递给夜开花一根。
之扬在前,夜开花在后,两人推着车,边走边吃棒冰。一路上嘴没闲着,相互也没几句对话。快到上街凉亭,夜开花扔掉棒冰棒,推车跟上之扬。之扬早已吃完棒冰,扔掉了棒冰棒。见夜开花跟上来,自己先上了车。过了上街凉亭,街上行人和车辆就少了。夜开花随即也上车,紧紧跟在之扬后面。
很快,两人出了镇子上了去荒地村的机耕路。每每经过北溪,之扬总会朝鞠猴岭望几眼过去。然而,这次之扬一走眼,自行车的前轮碰到地上一块石头了。石头不大,就之扬自己拳头那么大。那石头如果是一块圆石的话,也许碰到前轮就滑一边去了。偏偏是块有棱有角的,碰着车胎把车轮给死挡着了。之扬不及防,车轮突然被卡住,他双脚又来不及落地,连车带人倒了。
还好,车子和人都不怎么靠边,要是再靠边一点,恐怕连车带人要掉到北溪去了。眼下正是盛夏,即使是傍晚也高温,不怕落水。怕就怕北溪岸边的那些石头。机耕道高出北溪好几米,堤岸一片乱石滩,那些乱石都是打石,有棱有角,有些还是跟刀子一样锋利有刃。
之扬倒了,后面跟着的夜开花差点也撞上来。好在夜开花迅速捏住刹车。夜开花吓了一跳,赶紧叉了车脚,过来问之扬。
“没摔着吧?”
“没事。”之扬回答着。
之扬没急着起来,他干脆坐在地上,继续注视着前方的鞠猴岭。
“没事咋不起来?怎么了?”
夜开花走到之扬跟前,拿手在他额头理理头发,察看之扬有没有受什么伤。
“没事。”之扬不好气地甩开夜开花的手。
“是不是烦我了?”夜开花对之扬不带好意地甩开自己的手有些不高兴了。
“没有。你走吧。”之扬要夜开花先回去。
“坐在滚烫的地上,小心你屁股生疔疮。”
“别烦我,走你的。”
之扬这会提高了嗓门。路上刚好有人经过,虽不认识,但人家还是递过眼光来看。这样情形下,人家多半会把他们当成一对。所以目光中含了某些成份。
“哪你坐着。有本事你做到明早天亮,别回家!”
夜开花也大起嗓门来说话。说完,自己推过车,骑上走了。
之扬这样待自己,夜开花不会真生气。别说他们这样相互大着声说话,以前恼怒时双方还动过手。只是近一年里,也是夜开花订了亲之后,夜开花自己收敛了,局面才有所改变。像今天这样情况,遇上是从前,夜开花非拉之扬起来不可。之扬再怎么不听话,夜开花也有制服她的办法。当然,夜开花也有试图制服他的欲望。
夜开花骑车到了曹公岭下,下车后,她朝远处的之扬望望,看到之扬仍旧没有骑车过来。之扬的行为越发让她不能理解。她今天本来想好好问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但被之扬这么一来,又不好问了。之扬变得太多。之扬乍看是成熟,但成熟之中让夜开花感觉来,之扬内心是有某种隐藏了。他忧郁,有非一般可以倾出来的心事。之扬到底郁藏着什么,夜开花真猜不透。
然而,之扬郁闷,夜开花也会跟着郁闷,这又是为了什么,夜开花自己能明白,但又不能全想明白。
想不明白的事夜开花一般不会去死缠着去想,但她又不想对之扬不管不问。从小到大,管习惯了,不管的话自己心里总是感觉不踏实。
现在之扬是大人,也许自己不应该再想以前那样去管他的事。
这样想来,心里稍微有些踏实。然而再回头看一眼,夜开花心又不踏实了。
夜开花推车上曹公岭,不时地回头望望后面的之扬。到岭顶,夜开花才见之扬起身骑车过来。
第八章
接下来,一连好多天,夜开花都没见到之扬。之扬白天上班,晚上也不去她家玩。倒是有一天晚上,时候不是很早了,夜开花见海红回来,问起,那么晚了是怎么来的。海红说是哥带她回来的。海红所说的哥,肯定是指之扬,这一点夜开花很清楚。海红有自己的哥哥,但一般情况下,海红若是指阿明,她往往是直呼其名。
“之扬也那么晚下班?”夜开花问。
“不是。哥说我好多天没回家了,特意等我下班,带我回来。”
“之瑛也回来了?”
“之瑛没回来。她去舅舅家了。”
“是你自己想回来吧?”夜开花觉得海红一定是自己想回来,或者说……
“是哥让我回来。”
海红坚持说是之扬要让她回来。不过海红说话的声音里没带多少底气。这让夜开花又猜疑起来了。
“到底是要你回来,还是……”
夜开花意思不是不让海红回来,她想弄清楚是之扬要海红回来,还是海红主动要之扬带自己回来。让夜开花想来,这两个问题的性质有根本的差异。
“怎么了?我回一趟家你也要教训我,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
海红现在大了,也不再想让夜开花完全捏着了,所以说话也有些大声。见海红声音大了,夜开花倒也不像平时那样拿更高嗓门去对付海红。私下里,夜开花是想弄清楚海红回来的目的。因为今晚有点意外,那么晚了,之扬还要等着带海红回来。夜开花不怎么相信海红的话,她觉得可能是海红要之扬等着,带自己回来。这让夜开花多心了。
这两天,夜开花正为之扬的不开心跟着不开心,但自己的心里不仅仅只有不开心。说不清楚的感觉,时常在她心里回旋。
夜开花多心是正常的,但又是不正常的。夜开花自己也明白。
面对海红的大声,夜开花反而没了话。
海红见姐姐没了声,自顾洗澡去了。
阿明又和阿寿一起去清水岙水库钓鳖,不在家。母亲还在厨房忙她的事。父亲永远是一副逍遥样,摇着蒲扇躺在院子里乘凉。
夜开花在海红到来之前,刚洗了澡,她还有一样任务,便是去遮坑洗一家子人换下来的衣裳。夏天的晚上,这是女人必须做的一样事情。如果不是心里烦躁,夜开花会等海红洗完,顺便也带上她的衣服。但这会,她不想等。
夏夜有风,但这风依旧带着令人烦躁的温度。它照样令人生闷,习惯又让人不能早睡去。夜开花提着竹篮子走在村道,村道上来往行人依旧不少。更多的男人穿着短裤光着膀子在弄堂里纳凉,偶尔也有女人掺和在一起。一年之中,夏季是人们最容易暴露自己的季节,这种暴露,除了身体,还有思想。人们因为天气的闷热,心中也往往生不快,那些不快通常从嘴里直接说出来。尽管大声说话会消耗精力,但人们就是喜欢在夏夜里大声说话。于是,大声说话也成了夏夜里的一道风景。
夜开花穿过几条村道,看过,听过,这村道里的风景。到遮坑边上,风景色更浓了。除了人造的风景,遮坑更有一道自然风景。过云山变得隐约了。今晚有月,但最明亮的月光也是带着明度的疲软。也有星星。然而星星最亮,它们也只能照亮自己,除了丢给人们一份现眼,一份点缀之外,更多的是遥想。而布满星星的银河,覆盖着一层淡淡的茫色,会让人想到明天会更热。惟有遮坑,尤其是遮坑的流水,风走过,带来了丝丝的凉爽。遮坑的水是山泉,它们是一种恒温。冬季它们是温暖的象征,到了夏季,它们变得清凉。夏日的白天,强烈的阳光糟蹋它们,到了晚上,它们还是会还原出自身的爽爽来。
一批女人浣洗完毕,离开遮坑,又一批女人到来。女人们也大声说话,她们使用尖嗓子,说着的话,或许比男人们还要袒露坦白。她们永远是遮坑的主人。
喜欢热闹的夜开花,今晚特别不想热闹。她看到沙朴树下女人们扎堆,于是选择了去上游。上游没有特别为女人们洗刷准备的埠头,但有一道水堰。水堰拦出一片水,就跟溪湾一样,也方便用来洗衣。水堰是石头砌起来,上面又专门放了一排方石。这些石头用来人们过往时垫脚。如果时候早,这水堰里会有玩水的孩子。即或,也有洗澡的男人。女人们不爱去那边洗衣洗刷,多半是怕遇到男人洗澡。在这里玩水的孩子,往往是脱得精光,男人们虽然不会脱得精光,但一条薄薄的短裤沾了水,让人看来,光景和光裸裸没有多少区别。偶尔,也会有成年人果真扒了短裤下水。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心怀不轨,恰是溪水给了某些的触动,他们或是兴奋了,要给点特别的回应。
现在,夜开花很想一个人静静地处一会,所以她选择了堰头。这会堰头除了流水声,除了溪边草丛那些夜虫子的叫,正卖着一份无人的安宁。来到堰头,坐在堰上的石头,夜开花开始想吴昌海。和平素一样,夜开花独自一个想事,会有很多假设出来。假设不是和吴昌海定亲,自己会怎么样?假设吴昌海不去当兵,或者说他没有提干的希望,自己又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假设吴昌海在身边,自己的夜晚又会是什么样?
夜开花又问自己,假如自己和吴昌海结了婚,还不到随军的年份,自己又该怎么过一个人的生活?
很多问题都没有答案。这也和平素一样,夜开花想着就犯糊涂。夜开花在吴昌海身上想不出名堂,又去想之扬的事。
关于之扬,夜开花刚才在路上也是想过。想之扬,也暗暗地寻找之扬为什么会变了人似的原因。她反复回想,把自己所知道的,有关之扬的事拿来作几种可能的假想。
之扬是后生,难免生出一些儿女私情。莫不是他和海红之间出现了什么状况?再想,也不是。海红虽也有异常,但她不可能给之扬带来那么重的压力。别的女孩子,在村里和之扬也很少搭界。夜开花也想到之扬是不是对自己产生什么了。然而也觉得不是。要是之扬对自己有心思,他的目光肯定会透露出点什么来。
夜开花把之扬的问题和女人挂钩了,于是也顺着思路想下去。想到了厂里,与之扬在一起的韩露和小燕。但很快夜开花又给推翻了。在韩露和小燕的眼神里,不仅找不出属于她们与之扬之间的异样,反倒能找出她们看自己与之扬的异样来。
最后夜开花把思路滑到了梅子身上。一些细节,倒让夜开花隐隐觉出什么来。梅子借钱给之扬,那么爽快,尽管其中有梅子心相好,也有自己在场的关系,但梅子和之扬到底也不是很熟悉。再者,梅子暗中替之扬找了工作,没有透露过其中的来龙去脉。还有什么?想来还有很多。这会夜开花想起来,特别能生奇的还是那天晚上自己告诉之扬,梅子去了城里之后……
夜开花忽然领悟了。
便是这个时刻,对面枫杨树林传来一声枪响。夜开花受了一惊,但并不害怕。
之扬把海红送回家,自己回家洗了澡又去找夜开花。走到半道,遇上传秀。之扬问传秀去哪里,传秀说去串门,找人说事。之扬又问传秀,姐是不是在家。传秀告诉他说,你姐去遮坑洗衣裳了。一听夜开花在遮坑洗衣裳,之扬就往遮坑去。
从夜开花家出来,到遮坑,刚好是沙朴树下的那个埠头。之扬按照常规去找夜开花,也是站在岸上往沙朴树下的埠头看。听声音。站在岸上,之扬没听到夜开花的说话声。之扬离开沙朴树,继续往上游走。上游还有两个埠头。路边很多人纳凉,之扬也不好叫喊。他边走边留意,还是没发现有夜开花的说话声。在之扬的印象中,夜开花和女人们处一块,让她不开口说话,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与大家说笑中,她又往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