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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台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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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好处,接着又大大抨击当今影视圈的黑暗,如何任人唯亲、坑蒙拐骗、丧尽天良,害得我和他这样的人材被压迫在底层,难有出头之日。他的观点我大都赞同,吃饱后也和他一起设想,一起漫骂。

  “第一个镜头,美女,第二个镜头,丑陋的侏儒,第三个镜头,美景或豪华建筑,第四个镜头,一堆狗屎。绝对不能纵容人的眼睛,人要是犯贱,比狗都不如……”

  这个宵夜吃了两小时,我在外旅行多日,困得要睡着。麦守田还是意犹未尽地滔滔不绝,最后软缠硬磨,拉我到海边去散步,继续他的谈兴。

  “谁不知道自己投资好,我们上哪找这么多钱?”

  海边的风一吹,我又清醒了,向麦守田提出这个问题,我讨厌谈钱,但钱是从棋子变成下棋人的关键。他整个晚上的滔滔不绝,好似公司已经成立,立即可以投资拍戏一样。

  “钱?”麦守田对我这个问题嗤之以鼻,“金钱就像空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找到。”

  我开始烦了他夸夸其谈,大骂道:“你他妈的,以为我是傻子呀?吹牛打草稿行不行,老子现在就想要钱,你倒拿来呀?什么金钱像空气,干吗不说像海水?至少还看得见摸得着。”

  麦守田不说话了,也不生气,眼睛溜溜四周望。已经凌晨三点,海滨路上只有几辆轿车停在路边,看不见一个行人,绿化带草皮上倒是有个乞丐在呼呼大睡。他走近那几辆车,又回头跑向一个通宵小卖部,我懒得问他要干什么,他回来时我在草地上快睡着了。他递给我一支手电筒指一辆白色的轿车说:“去照那辆车,给你三句台词,开门,警察,请出示身份证。”

  我不明就里地站起,刚想发问,麦守田抢道:“什么时候也别问,现在镜头对着你!”看他说得一本正经,我摇摇头走到那辆白色轿车前,在车顶上拍了一掌,打开手电筒照进挡风玻璃,大喝道:“开门,警察,请出示身份证!”这时,我才发现,车身在上下抖动,我的话音落才停止。

  约莫过了半分钟,车窗降了下来,有一只手伸窗口,手上拿着几张百元钞票。车里有个男人哀求道:“大哥,行个方便吧?”隐约还有女人的抽泣声传出。

  我渐渐明白是什么回事了,没有接钞票,心里大骂麦守田。正想离开,那王八蛋来,接过钞票叫道:“还不快滚,想出来展览吗?”轿车里一阵慌乱的响动,很快开走,附近的其他车子转眼间也消失得一辆不剩。

  “哈哈!”麦守田得意洋洋大笑,“我说的没错吧?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没等他说完,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叫道:“这是抢动,你懂不懂?你他妈想害老子坐牢啊?”我高举手电筒,真想再打他一次。

  “这么认真干吗?”麦守田挣脱我,躲得远远的,“那是卖淫嫖娼,居然在车上干,大伤风化,警察管不到,咱们随手做件好事而已,什么抢劫?把手电给我。”我给他手电,他走近那位睡在草皮上做美梦的乞丐,踢了一脚,打开手电照乞丐的脸说:“想要钱吗?”

  “不要。”乞丐半梦半醒,被手电照脸,大概以为是警察,爬起就想跑。麦守田揪住他的后领回头向我笑说:“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叫花子不要钱了。他妈的,你不要,老子非给你不可。”把拿到的钱全部塞给乞丐。

  乞丐欢天喜地跑了,我实在没精力再玩,拦住一部的士坐进去,马上叫司机开车,麦守田站在路边哈哈大笑。司机问我:“那人是不是疯子?”我点点头。

  过不了几天,这个疯子又来找我,还带来了他的海口二奶,以及两个打扮得像坐台小姐的女演员。这一回他连续来了一星期,餐餐都在美食城开饭,买单的事自然归我负责,几个人像是有意来吃白食的。好在他们没有乱点大菜,不过,林重庆三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也不好意思了,只好对他们下了逐客令。然而,过不了十天,我不争气地想念起这个疯子,居然主动去找他。毕竟,在海南我没什么朋友,惟独这个疯子和我是同类人,我可能也是疯子。

  去找麦守田之前,我没有给他电话,直接来到他包租的宾馆,意外地发现,这家伙早在一个月前就退了房。估计他近来住在二奶家,以前只要他在海口,都是二奶到宾馆与他同住。看来,我殴打同性恋导演,对他的影响果然是致命的。遭到影视圈封杀,他将一文不值,难怪闲得跑到我那里吃白食。

  麦守田的二奶住在农垦局附近,我去过一次,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麦守田一手交了五年的租金。不过,海口的房租便宜,对他来讲,等于在宾馆住一个月的费用。据说他有三个二奶,除了海口,北京和深圳各有一个,加上他老家的原配,一共四个老婆三个儿女。为此,我不止一次挖苦过他,他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说什么孔子是二奶生的,秦始皇是二奶生的,刘邦也是二奶生。他包二奶,是为了给国家再生一个孔子创造机会。应该说,这家伙算得上是个好男人,维持四个老婆三个儿女富裕的生活是件艰巨的事,他告诉我,曾经有一年他写了两个剧本,并且给四部电视剧当副导演,年底累得吐血住院。

  “嗨,阿飞,以为没人在家呢,老麦呢?”我按了半天门铃,想走了门才开。阿飞是麦守田的二奶,北方人,三十来岁,长相一般,人很白,体态膏腴,笑起来有一对深酒窝。

  阿飞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才起床,哦,他出去买报纸,你进来坐呀,一会儿就回了。”

  “啊,雷哥,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我。”

  我刚进门就有一个女人扑了上来,双手抱我的脖子,两腿夹我的腰,亲得我一脸湿漉漉的。凑得太近,我好不容易才看清是去吃白食的女演员中的一个,好像叫小倩,我和她拼过酒。

  阿飞像是见惯不怪,笑看了我们一眼,趿拖鞋上楼去了。我放下小倩说:“我靠,女鬼,你想吸我的血啊?”她的名字让我想香港电影中一个著名女鬼。

  “讨厌,老是叫人家女鬼,不跟你玩了。”小倩的撒娇样,比江媚眼还要肉麻。

  我笑说:“你什么时候跟我玩过?怎么没印象,是不是和我拼酒那晚,不对,那不成了我给你玩了吗?”

  小倩把我扑到沙发上:又捶又掐,我大叫“耍流氓!”她也跟着尖叫不止,两人在沙发上滚成一团。这种玩笑我再熟悉不过了,和这类人在一起,我有种找回自我的感觉。

  “来,雷哥,你不是说,你做过模特吗?帮我看两件新买的衣服。”闹够了,小倩拉我进一个房间。她来海南参加电视剧组的,演一个无关紧的角色。麦守田是热心人,他的笔记本电脑里,有几百个演员的详细资料,也包括我,只要有机会,他都不遗余力推荐,小倩和另一个女演员也是他推荐的,还提供食宿。最感人的是,他从不在她们的片酬里抽经纪费。当然,她们的片酬也不多。

  “这件怎么样?”小倩的片酬,恐怕大部分交给海口的服装店了,她取出好几套时装,一半是让我评价,一半是向我炫耀。这姑娘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材娇小,鼻子眼睛长得不错,最大的缺陷是下巴太短,脖子太细。我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对她的几套衣服,赞赏的词语毫不吝啬。

  “我试给你看好不好?”小倩被我赞美得非常高兴,跳上床,脱下身上的衣服。

  我有点坐立不安了,有过不少女人在我面前换衣服,不过谁也不像小倩这样,她非但没戴胸罩,连下身也是光的。

  小倩学模特在床上走猫步,几套衣服走完,坐到我双腿上问:“哪一套最好?”我硬头皮开玩笑:“都好,不过,最好还是没穿的时候。”我不是圣人,不可能坐怀不乱,以为她又要和我厮打,谁知她说了一声:“真的吗?”站起身迅速脱下衣服,又扑到我身上。

  “我靠,强奸呀?”两只小巧玲珑的乳房贴我嘴上,我说话含糊不清。小倩笑说:“不是说没跟你好过吗,跟你好一次又怎么样?”我说:“我有病。”她说:“我有套。”解开了我的裤带,正在解拉链,笑道:“麦老师说你是同性恋,这不是站起来了?嘻嘻。”

  我是站起来了,人站了起来,把她从身上推开,怒气冲冲往外走。听到“同性恋”这个词,我像给人往嘴里塞了一只死老鼠,什么兴趣也没了。

  “滚你的同性恋!”小倩真的生气了,向我扔来一只鞋,打在我的屁股上。

  我是不是同性恋,用不着拿她证明。头也不回走出门,听到楼上有人在笑,声音是麦守田和阿飞,我奔了上去,找到了传出笑声房间。

  “哈哈!”

  麦守田在看电视,电视上是小倩穿衣服的画面,还得意洋洋朝镜头扮鬼脸。他看见我进门,笑得更欢了,阿飞望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走了。

  “你帮我省了两千块。”麦守田大言不惭地解释,“我跟小倩打赌,能勾引你上床,我给她两千块,哈哈,她输了。喂,哥们,你不是真喜欢那调调吧?”他又看我的长发。

  我知道他是故意惹我上火,我装作不在意大骂道:“去你妈的,老子又不是畜生,难道见了女人就得把她办了?”

  “看不出你小子是个正人君子。”麦守田大感意外,转而向我介绍这栋楼到处安装了摄像头,津津有味说起来投宿的男女演员被他偷拍床上戏,我骂他变态,他狡辩说:“谁叫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我很快离开这栋肮脏的小楼,回去的路上,在一家发廊,让一位指甲很长的女理发师,剪掉了我留了六年的长发,剃成光头。我早就打算“挥慧剑,斩青丝”,可惜自己下不了手,只好请人代劳。

  8

  我蓄长发是肖露露的主意。她说,那样跳起舞来很潇洒。长发半年后形成了,有人赞赏是后现代主义风格。我非常高兴,尽管我连现代主义是什么意思也搞不明白。

  被胡老师敲了一酒瓶后,我很快醒转,由于喝过酒,失血不少,是血水把我浇醒。我没有让餐馆老板报警,一个人去了医院。第二天,胡老师向我道歉,给我交了医药费,同意我不再学钢琴。没多久,他调走了。其实,我心里一点也不怪他。追女孩输给自己的学生,换了我也会敲酒瓶。我跟肖露露说是打足球撞上了门柱,伤好后,左额有条一寸长的伤痕,她趁机提议我留长发。

  “你说,我是不是大点了?”

  肖露露在电脑前练习打字,白里透红的脚丫子盘在椅子上,身子散发沐浴后的芬芳,黑发如瀑,映衬出娇艳的面庞。

  “女大三抱金砖,你不够大呢!”我正从后搂着她。她从小当演员,曾经是国内颇具名气的小明星,十六岁被艺术学院破格录取,所以参加工作早,仅仅比我大两岁。

  “去!谁跟你说这个,我是说……”肖露露回头打了我一下,眼角含羞扫向我的手,我的手按在她胸脯上。

  “没感觉。”我的手放肆搓揉,一只探进她衣里,“我们是老熟人了。”她的乳房不大,但弹性极佳。据说为了多当几年小明星,她父母和少年宫的老师不惜采取极端办法抑制她发育,她的身高与成人无异才罢休。

  “有脸说!整天对它使坏。”肖露露撒娇地用头顶了我一下,又开始打字。

  “我是在帮助它成长。”我的手仍恋恋不舍。

  “去!收起你的魔爪。”肖露露挣脱我的手,“我今天要打一千个字呢!等下还要去电台录音。喂,快说,‘温馨’怎么打了?”

  我的手往上搂她的脖子,下巴搭到她头顶说:“i、j、f、n。”

  键盘迟钝地响了四下,肖露露娇笑道:“干脆我不用去学了,家里有免费老师。”

  我夸张地回以一声叹息。

  肖露露是个忙碌的人,我不喜欢忙碌,也讨厌别人忙碌。然而,打她从肖老师“变成”肖露露后,我居然跟随她忙碌。她有许多工作,当然不是话剧团的,是她自找的,话剧团一年排不上两个戏。她给电视广告配音,到电台客串主持,还是少年宫的兼职舞蹈老师。工作之外,也没闲着。我记不清她参加了多少个学习班。学电脑、学英语、学驾驶、学服装设计、美容化妆,甚至还在一所成人高校攻读财经专业。事实上,她还是个孤独的人,在她家,我从没见过她的朋友,不管男的、女的,她的手机响得算勤快,接听的不多,打来的基本上是无聊的追求者。她接胡老师的电话,可以说是给面子了。

  “对不起,抱抱我,我好累。”她只要看见我出现,便扑到我身上。

  “全国人民像你这样,别说奔小康,我看离老康也不远了!”我成了她的枕头。

  我和她一星期见不上几次面,每次见面最多半小时她就睡着了。她喜欢睡在我怀里,开始,我也乐意给她当枕头,而且是纯粹的枕头,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给美女当枕头的,曾经有一夜我抱着她在沙发上坐到天亮。可时间长了,我发现女人的枕头是天下最难扮演的角色,即便她是人间绝色。于是,整整十天,我不去她家,宿舍电话不接,传呼机也故意不交费,直到她花枝招展出现在艺术学院的足球场旁边。

  那天,与外校的球队比赛。足球和女人是我不可或缺的两个生活内容,打足球有个好处,能累得你遗忘魂牵梦萦的女人。不过,连附中加一块才几百人的艺术学院,难挑几只好脚,我这种自认“臭脚”的人,也当上了主力前锋。挑战万人大学校的客队,无异以卵击石。为了不至于输得太离谱,我号召了以江媚眼为首的女生,穿上性感的服装,组成辣妹拉拉队,露胳膊露腿的在场边呐喊助威。

  普通高校无美女,来艺术学院的外校生,十之八九别有用心。果然,上半场客队的人光顾看美女,只用一只脚踢球,我们力保大门不失守。遗憾的是,我这个前锋还是攻不破人家的球门。到了下半场,客队要表现给美女看了,十分钟连灌了我们三球。

  江媚眼急得在场边问我:“要不要我跳脱衣舞?”客队队长则耀武扬威说:“雷山,打进一个球算你们赢!”

  这时候,肖露露出现了,她像一个熠熠发光的天使,突然降临,明眸善睐站在绿茵场旁。客队的心思早就不在赢输,正向江媚眼等女生卖弄健美的身材和花哨的球艺。这会来了个更耀眼的,自然转移目光。

  好笑的是,一直打瞌睡的客队守门员,也提起精神,搂着门柱向肖露露傻笑,我一脚似传似射的球慢悠悠地滚进网窝他也不知道。全场一片哗然,已经准备撤退的江媚眼立即带领拉拉队又唱又跳。

  我没有和队友们庆祝进球,而是奔向场边的肖露露。

  “打完了,比分是多少?”肖露露笑脸如花,也在为我的进球拍手。

  “我们赢了!”我瓮声瓮气应了一声,猛地把她扛上肩膀,撒腿就跑。

  “你疯了!”肖露露大惊失色,“这儿好多人,快放我下来!”

  我边跑边说:“这儿没人,只有色狼。”

  “你身上脏死了!”肖露露想挣脱我,客队的一个傻大个儿奋勇追来,她大概担心别人闹出“英雄救美”的笑话,这才乖乖扑在我肩上不敢乱动。

  “喂,雷山,是不是打进球的都有美女?”客队的人在身后大声起哄。

  我不知道那时是怎么想的,像被某个魔法师唤醒了内心的激情和冲动,兴奋得难以自我。扛着肖露露穿过校园,沿途不理会有多少双诧异的眼睛注视,像落荒而逃跑出学校大门。她家离艺术学院不过十分钟路程,我的目的地是她那张久违的大床。

  女为悦己者容。如果你刻意拿女人去炫耀,那是自讨苦吃。但如果女人心甘情愿为你去炫耀,将会皆大欢喜。我承认,这是有生以来,我感觉最幸福的一天。从此后,许琴在我的脑海里,梦境中,彻底消失了。

  “你不油嘴滑舌。”

  这是肖露露喜欢我的理由。

  对于别的男人,这个理由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对于一个决心从事演艺业的人来讲,不油嘴滑舌、能说会道,跟笨嘴笨舌、无聊无趣、没有潜质差不了多少。记得这话她在床上告诉我,我没怎么在意,只是去找出一根烟,吸了半截。的确,我不是油腔滑调的人,我一直朝这方面努力。可是我除了勉强能在台上扮演一个油腔滑调的角色外,落到台下,我又变回原来的我。这是我的重大缺陷,我有自知之明。我的语言表达能力受我老爹遗传的限制,我老爹一贯是老实人讲扎实话。

  肖露露十岁时,同是当演员的父母离异。美貌的母亲改嫁一个香港人,移民走了。父亲也很快另娶一妻,如愿以偿生了个儿子。她与家人的联系,惟有所住的这间房,那是父母在她参加工作后,特意为她买的二手房。对此,她似乎没什么伤感,至少我察觉不到。也难怪,她可能是在少年宫、文艺队长大的,进入艺术学院以前,她的生活只有演出一个内容。

  我实在不愿意用同居这个词,非要用的话,我们赋予了同居新的含义。我也成为一个忙碌的人,或者说,我在分担肖露露的忙碌。最让她忙不过来的,是她的学习。老实说,她能从大学毕业是个奇迹,以她的文化水平,我看初中毕业也相当困难。她的基础太差了,那些学习班对她过于高深。于是,变成了我代她学习,再回头教她。然而,不用去学习班,她又给自己找了一份教小孩弹钢琴的工作,并不比以前轻松。每天夜晚,她筋疲力尽睡在我怀里,我只想让她舒舒服服入梦,别的念头不忍心再想。她经常抱歉,我安慰她说,我们是各自餐盘中的美食,细嚼慢饮才有味道。

  “你带我去哪?”一大早,肖露露把我拉上的士,不告诉我去哪。

  “你不是老问我,整天忙那么多干什么吗?”肖露露神秘地向我笑,“到了再告诉你。”

  我的确对她的忙碌难以理解。话剧团的本职不说,她所兼职的几项工作,单凭教授钢琴一项,每月就有好几千收入。这对一个单身女子来讲,应该知足了,即便再加上一项,我也还可以理解,但她兼职之多毫无道理,每天像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等米下锅一样,不知疲倦地在外奔波。有时,我甚至伤心地认为,她是因为有了我这个穷光蛋乡下男朋友,不得不为将来拼命赚钱。

  “不许笑话我,不许打击我,就算你真的不喜欢,也不许乱说。你实在想说,最好编几句谎话骗我。你保证!嗯,还有……”肖露露对自己所做的事,似乎缺乏信心。快到目的地了,她跟我约法三章。我看她紧张得千交待万叮嘱,老脸皮说起肉麻话:“放心,在我眼里,你总是对的。”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赞赏道:“对,我就爱听这种话,假的也好,嘻嘻!”

  我们去的是一家广告公司,直接进了经理室,肖露露非常自然地介绍:“我男朋友,雷山。”我的相貌从小就显得老成,别人察觉不出我的年纪会比她小,包括艺术学院的人,也从没意识到我们俩女大男小,江媚眼还问过我:“你哪骗的小姑娘?”

  “肖小姐,好眼力。” 经理是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和我客套时眼神十分嫉妒,“我本来是推荐你当代言人的,没想到你另外还有人?”说的话一语双关,又像调侃我,又像另说他人,好在他没望我,我用不着回答。

  肖露露微笑道:“谢谢你,马经理,我工作太忙了,实在抽不出时间。”马经理叹了一口气,从办公桌后走出说:“恭喜你,厂家居然看中了你推荐的人,你看来更乐意当经纪人。哦,这是合同,请签个字。”

  “你看一下。”肖露露接过合同看也没看就递给我,为此,马经理像明白什么一样认真打量我。我是第一次看合同,而且是一份奇怪的合同,既不是撤销产品,也不是商业交易,而是两个我不认识的人给两个厂家当形象代言人的协议。我连形象代言人也是一知半解,看也是白看,随手还回去。

  “你签字呀?代理人下面。”肖露露没接合同,反而给我一支笔。我惊愕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我知道不是发问的时候,拿笔写下名字。

  “马经理,谢谢你的支持,我们才刚起步,以后还要你多多关照。”肖露露在我名字后面也签了字,向马经理道谢。我有样学样,也和马经理握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不用客气,二位珠联璧合,需要照顾的是我。”马经理客气地给我递烟:“不瞒你们说,不是你们推荐的模特厂家看中,我也拿不下这两单广告合同,可以说,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话才好,撑出一付笑脸,故作自然地摸火机点烟。肖露露不失时机地将手伸进我的臂弯,说:“马经理不必见外,以后需要,随时跟我们联系,真不好意思,我们才刚开始,连个名片也没有,你有事找我手机吧?”

  “好,一言为定!”马经理又跟我们握手,“走,到摄影棚看看,他们可能已经开工了。今天是牙膏、香皂、洗衣粉,明天糖果、饼干,后天外景,争取一星期搞定。”

  出了经理室,我长吁一口气,肖露露偷偷向我做鬼脸,还伸出一个大拇指,似乎对我刚才的表现很满意。我一肚子的疑问没法开口,憋在心里十分难受。不过,到了“摄影棚”,我什么都忘记了,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摄影棚是我心驰神往的地方。有一次,曾经骑自行车横穿整个城市,去电影制片厂看拍电影,守大门的人倒是给我说服了,遗憾的是被一个泼辣的胖女人拦在摄影棚外,我没有马上走,在外面听了半天导演和摄影师的吆喝,才若有所获地离开。

  “我的人怎么样?”肖露露一脸得色在我耳边说。

  进了摄影棚,马经理介绍了一下,让我们自便。我的脚一直没停过,到处瞎逛瞎看。头发和我一般长短的摄影师,误以为遇上同行,边操作机器边向我滔滔不绝讲一些专业术语,我也假装内行附合他的话,乱吹一通。其实,这个摄影棚只比普通照相馆的大一点,没什么可看的。不过,肖露露拉我到一边说话,我才认真观看摄影的对象。聚光灯下,有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身着泳装,手执香皂,在一块海滩布景前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一个脸蛋清纯可爱,另一个则身材健美,或者说性感。

  “确实不错。”我看了半响才回话,“有荤有素,难怪厂家看上。”肖露露打了我一下:“去你的,什么有荤有素,真下流!”我又加了一句:“你是她们俩优点的综合体。”她笑靥如花靠近我,“哼,越来越油嘴滑舌。”用力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痛得我像吃辣椒一样张嘴哈气,就差没叫出声来。

  不用肖露露解答,我的疑问也有答案了。原来她饥不择食地工作、学习,是为了当一个经纪人打基础。有了这个答案,我像得到解放一样。其实,她的目的是什么我兴趣不大,只要不是因为我,我都双手赞成。

  “肖姐,太好玩了,我从来没照过这么多像,能不能给我们要一点?”

  拍摄结束,长相清纯的女孩拉着肖露露的手又蹦又跳,她叫宜佳。身材健美的女孩叫李梅,这时也怯生生问:“帮我们照相,他们还给钱呀?”看得出,这是两个未通事故的女孩,八成跟我一样是乡下来的。离开广告公司的路上,肖露露不厌其烦地向两个女孩解释什么肖像权、广告法、经纪人、模特,许多知识性的东西还是我教她的。我看两个女孩似懂非懂,听得最认真的是出场费和将来怎么出名。

  送两个女孩到给她们包租的招待所,回到家,肖露露立即要我发表意见。我年纪还没到随时有见解的时候,点燃一支烟,横躺在长沙上说:“我当然喜欢啦,这么好玩的事。就是人太少,别的厂家不可能要宜佳和李梅当代言人了,除非组织一个模特队。”我注意到合同上支付的费用,不及她兼职工作的任何一项。

  “这可是你说的?”肖露露眼含狡黠,“人多了,组织训练没什么,就是生活上的事,什么都要管。租宿舍,租场地、找人做饭、女孩子成堆还得找人管理等等、等等,这么多事我可忙不过来。到时,至少有一半是你的。”

  琐碎事我也不喜欢,听她这么说我头也大了,坐直身说:“小姐,别忘了我没毕业呢!”她推了我一把:“你那么聪明,我都能毕业,你怕什么?”我叹息道:“谁叫我在那份合同上签字呢,这下误上贼船了,好在船上有个漂亮的女强盗,将错就错吧!只要你能找到人,来多少我对付多少。”

  “太好了!”肖露露大叫一声骑到我身上,“下星期,马上来五个人,你明天就要开工喽!”我吓了一跳,熄灭烟,支起脑袋说:“你都找好了,怎么可能?”要知道,宜佳和李梅身材和她一般高,找脸蛋差不多的不难,找这样身高的女孩在南方可不容易。

  肖露露又把我压倒,俯在我身上说:“你以为我才开始呀,我准备两年了,那时没认识你呢!也是巧合,我各地都有同学和熟人,他们经常带人来演出呀、考艺院呀、考团体呀,什么的,联系多了,我叫他们帮忙找人,我说我代别人招模特,他们很热心,不过真不容易,找了这么久,连宜佳、李梅,一共也不过八个人。唉,有时我都不想做了,要是今天你也不喜欢,我肯定放弃。”我又是一惊,为她对我的信赖。

  “八个丫头跟着我,我要成了红色娘子军的党代表喽。”我不想让气氛变沉重。肖露露咬我耳朵说:“这是对你的考验,敢色迷心窍,哼……”我说:“我早就色迷心窍了。”跳下沙发扛她上肩,冲进卧室。

  一个星期后,我成了七个女孩的保姆。这没什么,从上学开始,每个假期,我老爹都让我们哥仨去打工,我是在劳动中长大的。租房、租排练场地、采买杂物、小修理、小安装,对我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我最头痛的是雇人,请一个做饭的厨师容易,请一个胜任管理八个年轻姑娘的人,我非常失败。不到一个月,以宜佳、李梅为首的娘子军,轰走了两个管理员。模特难找,不敢开除谁杀一儆百,我是没辙了。后来,还是肖露露出马,托关系请了两个退休的女狱警,终于把这些叛逆的姑娘制得服服帖帖。

  有了这八个女孩,肖露露终止了兼职的几顶工作,一心用在把这些女孩变成模特。她曾经在香港受过很好的模特训练,是现成的老师。我也不单是给她管后勤了,我成了这些姑娘的舞伴。另外,兼任她们的形体老师、音乐老师、文化课老师,最头痛的是教文化,肖露露说,学文化是培养气质的手段。我猜她是从节约的角度考虑,我的文化高不到哪去,幸亏只是引导她们读一些小说、诗歌之类的文学作品,或讲一些历史故事、经济、政治常识等等简单的东西,要求不高,我也就赶鸭子上架了。

  经营模特是个新兴的行业,我们在省内没有竞争者。一个月后,这支本地的模特队,在一场名歌星的演唱会上亮相,顿时名声大噪。各种邀请接踵而来,文艺晚会、商场表演、展会站台、开业庆典,都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9

  “糊了!”

  李胖子气沉丹田的一声吼叫,余音绕梁,久久不息。接着,得意洋洋卖弄技巧,同时端起彻得整整齐齐的十三张麻将牌,不停在手上旋转,大笑说:“看好啊,青一色的七小对,老雷,你也放点血吧,你总是赢怎么可以呢?”

  是我放的炮,不过我可不想放血。趁李胖子准备把牌推乱重洗时,我挡住他的手说:“咱们俩是赢家,握个手先。”我不管他是否愿意,握他的右手抬离桌面,另一手迅速解开他的袖扣,两颗麻将牌掉了出来。我拍拍手,一言不发坐下。

  李胖子又羞又恼,又不敢发作,笨拙地把袖扣扣好,又一把扯开,干脆捞到臂弯上,坐下时脑袋几乎撞上桌面。沙哑地说:“算我诈糊……不,算我放炮,你糊行了吧?”摸出钞票扔到我面前。

  我自然笑纳,他这种作弊伎俩,比起我们剧团的吕大嘴差远了,我早就发觉,只是没有针对我,懒得戳穿他。我惊讶的是,饱受其苦的林重庆和老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两个输家,已经超过十轮没糊牌了。而老区却抿着茶发笑,像看一件有趣的事,林重庆则一口接一口抽烟,一付事不关己的样子。也许人家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吧?这么想,倒让我自责起来,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搞得人家下不了台?近年来,剧团越来越悠闲,打麻将成了主要工作,别看我们下的赌注小,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工资有限,每次牌局个个如临大敌,如上战场。我打麻将认真可以说是逼出来的,所以,跟这三个打麻将为了消遣的人赌博,当赢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妈的,消遣也作弊?转念一想,心里又恼火了。接下来,该赢的还是手不软,直到天亮散场。

  “找你打麻将,找对人了!”林重庆散场后来到我的房间。打麻将我是受他所邀,最初我以为三人气不过每月白给我工资,准备设套让我吐出来,没有答应,他给我五百块当赌资,我才参加。打了几次后,发现他们并无恶意,就不再要他的赌资了。

  “妈的,当时你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害老子以为扫了你们的兴头呢!”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

  林重庆像有一肚子冤屈,叹息说:“你不知道。”他滔滔不绝跟我讲起李胖子如何欺人太甚,与老区怎么狼狈为奸,三番五次发难于他,大有不把他赶走不罢休的势头。他自己是误上贼船,骑虎难下。在麻将桌看人最清晰,傻子也看得出他和李胖子、老区貌和心不和,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复杂,暗地里的竞争比我在剧团还要激烈。然而,我对这种生意场上的纠葛兴趣不大,加上与他没什么交情,敷衍几句,实在太累,想问他为什么找我去打麻将也忘了,昏昏睡去,他几时离开我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已过中午,想起今天要去海甸岛,我立即跳下床,没有了长发,虽说很不习惯,但出门快捷多了,再也不用像女人一样先得梳妆打扮。

  海甸岛怎么也看不出是一座岛,称为海峡的地方,比我们怀河还要窄,也许爬到天上才能看出这是个岛中之岛。报上说,有一群模特在岛上拍外景,我是赶来凑热闹的。走到两脚发酸,没发现一个像模特的人。不死心,请了一架搭客摩托车,主要街道转了一圈,转到海边,还是找不到有热闹可凑。向路人和摩托手打听,一问三不知。也难怪,海口的闲人虽多,但他们感兴趣的是报纸上的彩票预测。

  在著名的寰岛大酒店附近,倒是遇上了一件有趣的事。一辆崭新的奔驰轿车在街边停住,下来的人西装革履,油光满面,一看就像个大款,边走边啃一节果蔗,蔗渣随口吐出,撒在地上像条轨迹一样越拉越长。一个女环卫工紧紧跟上,蔗渣落地马上被她扫入铲子。

  那大款大概听见环卫工有所埋怨,停下脚笑道:“大姐呀,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想想,如果没人乱扔果皮了,还要你来干什么?你下岗不要紧,连累全海口的环卫工人都下岗,这个责任你负得起么?”

  女环卫工自然负不起这个责任,张口结舌,如木雕泥塑呆在原地。

  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啊!我他妈真是爱死大款了。

  怀着对大款的无比敬仰,我从人民桥离开海甸岛,穿过滨海大道,拐进得胜沙老街。在我看来,新建的高楼大厦是海口的衣裳,得胜沙街才是海口的躯体。我最欣赏这条才街上连绵近一公里的骑楼,或叫旗楼,发明这种建筑的人一定非常善良、慷慨,不但让突遇风雨的路人有个躲避的地方,还能给无家可归者提供一个临时的居所。假使找不到美食城偷电的证据,我再次流落的街头,首选得胜沙。

  “老板,擦皮鞋吗?”

  在骑楼里走了十几米,有个女人叫我。我停脚回头。可能是符兵对待给我擦鞋的中年妇女太粗暴,我起了恻隐之心。以后遇上擦鞋的,即使不擦也多看几眼,像是要寻找那个中年妇女。这次却是被这个女人的声音所吸引,就算不是擦鞋的我也会转头。

  女人堆里泡久的人,眼睛对女人的身体尤其敏感,华丽的衣衫或精致的化妆休想欺骗我。反过来,衣衫褴褛、灰头土面的也一样。当然,并不是说我眼里只有裸体女人,那是画家或老流氓的眼睛。我看女人的方法仿效中医,也是望、闻、问、切四招。望,不单看长相,肢体语言更讲究,不少女人静时有形,动起来便走样了。闻,自然用鼻子,记得有次联欢舞会,我抢先邀请一个全场最漂亮的女人,一曲舞跳下来,被她的体臭熏得半死。问,不是开口问,是用耳朵听,女人拥有一付悦耳动人的嗓音,就像江媚眼那样,能弥补许多其他的缺陷。切,也就是触摸了,相信没有哪个男人会对一张老树皮感兴趣。

  “帮我买包烟可以吗?555。”

  脱掉皮鞋,我递给擦鞋女人一张十元。近距离看,是二十四五的大姑娘,眼睛稍稍有点眯,鼻子相当挺拔,嘴大了点,唇厚了点,标准的椭圆脸蛋可惜太黑了。一白遮千丑,一黑遮千俊。但看了她微露的颈脖,可以断定是海口的太阳晒黑的。声音听过了,带卷舌的普通话,坐她身边的小板凳,也没闻到异味。烟摊在十米开外,我想看她走路的仪态。

  “整整十块,是不是贵了。”姑娘身材很匀称,胸脯饱满,走路的脚步很有弹性。

  “不贵,不贵,这是特醇的,没关系,谢谢你。哎呀!”我接烟失手,烟掉下地,姑娘伸手去捡,我也伸手,不小心抓住她的手。我急忙松手,她也松手。烟又掉了,两只手再次伸出,我又抓住她的手。可能我动作过大,把小板凳坐塌了,我大叫一声,仰面躺在骑楼路上。

  “哎唷!哎唷!”我的背真的痛,只不过呻吟声比疼痛严重几倍。

  “老板,你怎么啦?你、你伤到哪了?”姑娘慌了。

  我只顾呼气说不出话来,其实虽然痛,但至于这么夸张。海口最不缺的是闲人,在得胜沙,五湖四海的闲人都有。不到一分钟,围观的来了七八个。

  “怎么回事,这种凳子也敢让人坐?不是害人吗?”有人打抱不平了,

  “愣着干什么,肯定骨头错位了,还不送人家看骨科去?”也有人出主意。

  姑娘这下想逃也走不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我眦牙咧嘴手撑地要站起,没有成功。姑娘见状,先是把她的擦鞋箱背起,然后抬起我一边手,俯头钻过去,让我扶她的肩,搂我的腰抱我直立。

  “你、你忍一下,老板。”姑娘含泪的眼睛楚楚可怜。

  姑娘的运气不错,前面不远有个骨科诊所,我更愿意她多扶我走一会,途中假装痛得停下,即便如此,也只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扶进里面来。你在外面等。”骨科医生头发斑秃,是个小老头,两只眼睛贼溜溜,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江湖。擦鞋姑娘扶我到一张床旁,退出了房间。

  小老头洗了一把手,捋臂揎拳,像要跟我决斗,喝道:“趴到床上去,脱下裤子。”

  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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