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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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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这样进来不好!”娜娜躲在里面叫道,“别进来,你们不知道不能进来吗?”

  博尔德纳夫见她躲着不出来似乎有些不高兴。

  “别躲开,亲爱的,这没啥关系,”他说道,“是王子殿下,来吧,别耍孩子脾气。”

  见娜娜还是不肯出来,仍有些害怕,但已开始笑了,博尔德纳夫便用慈父般的严厉的粗暴口气说道:

  “我的老天爷!这些先生都知道女人是什么样子。他们不会吃掉你的。”

  “这可不一定。”王子巧妙地说道。

  大家都笑起来了,而且笑得有些夸张,显然是为了讨好王子。正如博尔德纳夫所说,这是一句妙语,一句完全巴黎式的妙语。娜娜虽然没有回答,只见帷幕动了,她大概已打定主意出来。这时缪法伯爵脸上涨得通红,仔细察看这间化妆室。这是一间方方正正的房子,屋顶很低,四周墙壁上全挂着浅栗色的装饰布。帷幔也是同样的料子,吊在一根铜杆上,把屋子后边隔成一个小间。两扇宽大的窗户朝向剧院的庭院,离窗户最多三公尺远处,有一堵斑斑点点的围墙。夜色中,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上的玻璃,射出一块块方形黄色光亮,映在那堵围墙上。一面大穿衣镜对着一张白色大理石梳妆台,上面乱七八糟地摆放着一些装头油、香水和香粉的瓶子和水晶盒子。伯爵走近穿衣镜,看见自己脸色发红,额头上沁出小滴汗珠;他走到梳妆台前面,立在那儿,眼睛向下看,洗脸池内盛满了肥皂水,象牙小用具乱散着,海绵湿漉漉的,一时间,他似乎看得出神了。他头一次到奥斯曼大街娜娜家里拜访她时,他头脑中产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现在又浮现在他的脑际。在他的脚下,他感到化妆室的厚厚的地毯变软了;梳妆台上方和穿衣镜上方燃着的煤气灯,似乎在他的太阳穴周围咝咝作响。他又闻到了这种女人的气味,这气味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变得热乎乎的,浓度似乎增加了百倍。一阵子他害怕被这种气味熏倒,便坐到摆在两扇窗户之间的一张软垫长沙发上。但是他马上又站起来,回到梳妆台前,什么也不看,眸子模模糊糊,回忆起昔日在他的卧室里凋谢的一束晚香玉,他差点被它的香味熏死。晚香玉凋谢时,会散发出人体的气味。

  “快点儿!”博尔德纳夫提醒道,他把头探到帷幕里边。

  这时,王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听德·舒阿尔侯爵讲话,他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小粉扑,解释怎样上白底粉。萨丹呆在一个角落里,脸上呈现出处女般的纯洁面容,正在打量这些先生;那个服装员朱勒太太正在准备爱神的紧身内衣。朱勒太太看不出有多大年纪,她面容枯槁,表情呆板,如同那些年轻时谁也没见过是什么样子的老姑娘。朱勒太太是在化妆室的灼热空气中才变得憔悴的,她生活在巴黎最有名的大腿和胸脯中间。她总是穿着一件褪色的黑长袍,她的胸部扁平,没有一点女性特征,在胸部的心脏部位别了许多别针。

  “请你们原谅,先生们,”娜娜一边扒开帷幕一边说道:“刚才没出来是因为没有准备好……”

  大家都转过身子。她身上没穿衣服,刚刚才把一件薄纱小胸衣的扣子扣好,胸部似隐似现。这几位先生不期而至时,她还没完全卸完戏装,便匆匆脱下女鱼贩子衣服,拔腿就跑。

  裤子后面,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她光着双臂,光着肩膀,裸露着乳房,显示了这位令人倾慕的丰腴金发女郎的丰采。她用一只手抓住帷幕不放,万一受到一点惊吓,就立即拉上帷幕。

  “我说的是真话,我没有准备好,我绝不敢……”她期期艾艾地说道,露出一副羞愧的神态,脖子涨得红红的,脸上堆满尴尬的微笑。

  “行啦,这几位先生觉得这样挺好的!”博尔德纳夫嚷道。

  她仍然装出一副天真少女的忸忸怩怩的样子,扭动着身子,像被人搔痒似的,连连说道:

  “殿下对我太赏光了……我这个样子来接待殿下,请殿下宽谅……”

  “我是不速之客,”王子说道,“不过,夫人,我怎么也摆脱不了来向您祝贺的愿望……”

  这时,她要到梳妆台那边去,便穿着衬裤不慌不忙地从先生们中间穿过,他们连忙给她让路。她的臀部很大,把裤子撑得鼓鼓的;胸脯隆起,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边走边向大家致意。突然间,她似乎认出了缪法伯爵,她像朋友一样向他伸出手去。尔后,她埋怨他不来参加她的夜宵。王子殿下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与缪法开玩笑。缪法支支吾吾,激动得打着哆嗦,他刚才用他热乎乎的手握了她的小手,那手刚刚用香水洗过,还有点凉呢。伯爵在王子家里饱餐了一顿,王子也是个能吃善饮的人。现在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但是他们的举止还很得体。缪法为了不让自己流露出内心的激动,便找出一句话来打打岔:

  “老天爷!这儿真热,”他说道,“夫人,这么热,您在这儿是怎么过的。”

  大家正要谈这个话题时,化妆室门外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博尔德纳夫拉开门上修道院式的带铁格子的小木板。原来是丰唐来了,他后面还跟着普律利埃尔和博斯克,三个人的腋下都夹着酒瓶,手里拿着酒杯。丰唐敲敲门,大声说今天是他的圣名瞻礼日,他买了几瓶香槟酒请客。娜娜瞧了瞧王子,看看他的意见如何。他会同意吧!如果殿下不想干涉他们进来,她就太高兴了。但是,还没等到王子开口,丰唐就进来了,他用咬字不清的语调连连说道:

  “我可不是阿巴贡,我来付香槟酒的帐……”突然间,他发现了王子殿下,原来他不知道王子殿下在那儿。于是,他突然收住话头,露出一副丑角的郑重神态,说道:

  “达戈贝尔特国王在走廊里,他请求和王子殿下碰杯。”

  王子嫣然一笑,大家都觉得这个场面太妙了。然而,化妆室太小了,容纳不了这么多人。大家不得不挤一挤,萨丹和朱勒太太被挤到屋子最后面,紧靠帷幕,男人们则挤在半裸体的娜娜的周围。三个男演员还穿着第二幕的服装。普律利埃尔脱下了瑞士海军上将的帽子,如果不脱下帽子,帽顶上的大长翎毛会被天花板触断。博斯克身着紫红色外套,头戴白铁皮王冠,他那两条醉汉的腿好不容易才站稳,接着向王子施了礼,俨然是一位君主在接待一个强大邻国的王子。大家的酒杯里都斟得满满的,现在开始碰杯。

  “为殿下干杯!”博斯克老头郑重说道。

  “为军队干杯!”普律利埃尔补充道。

  “为爱神干杯!”丰唐高声叫道。

  王子很有礼貌地频频举杯。他等待着,行了三次礼,喃喃说道:

  “夫人……海军上将……陛下……”

  接着,他一饮而尽。缪法伯爵和德·舒阿尔侯爵也跟着举杯。大家不再开玩笑了,仿佛都置身于宫廷。在煤气灯的热烘烘的水气之下,演出这幕严肃的滑稽剧,可说是把舞台世界延伸到现实世界里了。娜娜忘却自己穿着一条衬裤,裤子边还露出衬衫的一个角,俨然是一个贵妇人,成了维纳斯王后,她在打开她的小小居室,迎接国家要人。她每句话里,都脱口带上“王子殿下”几个字,她真心诚意地行屈膝礼,把两个丑角演员——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分别视为君王和陪同君王的大臣。这位真正的王子、王位继承人,竟然在喝一个蹩脚演员的香槟酒,在诸神的狂欢节上,在这王国的化装舞会上,居然自由自在地呆在服装员、妓女、布景工人以及玩弄女性的人中间,对于这种奇怪的混合,谁也没有发笑。博尔德纳夫被这次演出振奋了精神,他思量着,倘若王子殿下愿在《金发爱神》的第二幕里像这样露露面,将会给他增加多少收入。

  “喂!”他叫道,口气变得很随便,“我们去叫我的小娘儿们下来。”

  娜娜不赞同她们下来。不过,她自己却放肆起来。丰唐的滑稽可笑的面具吸引了她。她用身子碰了他一下,目光直溜溜地盯着他,就像一个嘴馋孕妇想吃一种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她突然用亲昵的口气对他说道:

  “喂,斟酒呀!大笨蛋!”

  丰唐把杯子里都斟得满满的,大家一边喝酒,一边举杯反复说那几句祝酒词:

  “为殿下干杯!”

  “为军队干杯!”

  “为爱神干杯!”

  这时,娜娜做了一下手势,叫大家安静下来。她把杯子举得高高的,说道:

  “不,不,为丰唐干杯!……今天是丰唐的圣名瞻礼日,为丰唐干杯!为丰唐干杯!”

  于是,大家第三次干杯,为丰唐欢呼祝贺。王子见娜娜的目光贪婪地盯住这个丑角,也向他致意。

  “丰唐先生,”王子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为你的成功干杯。”

  这时候,殿下的礼服的后摆扫到梳妆台的大理石上。这间屋子颇像卧室中放床的凹室,也像一间狭小的洗澡间,空气中弥漫着盥洗盆和湿海绵散发出来的水气,浓郁的香水气味,还夹杂着一点醉汉呼出来的香槟酒酸味。娜娜紧紧夹在王子和缪法伯爵中间,他俩不得不一直举着手,否则,他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手就会碰到她的屁股或乳房。朱勒太太脸上一滴汗也没有,依然呆板地呆在那里。连萨丹这样生活堕落的女人,看到王子殿下和几位穿着礼服的先生同几个身穿戏服的演员在一起,与一个半裸体的女人厮混,都感到惊讶,不禁暗暗思忖着,大人先生们也已经不那么干净了。

  这时候,巴里约老爹的铃声在走廊里由远及近。当他走到化妆室门口时,发现第三幕的演员现在还穿着第二幕的戏装,猛然愣住了。

  “啊!先生们,先生们,”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请你们赶快……观众休息室里的铃已经响过了。”

  “唔!”博尔德纳夫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观众等等好喽!”

  于是,大家又举杯祝了一阵酒,直到酒瓶里的酒喝光了,演员们才上楼去换衣服。博斯克喝酒时胡子沾湿了,他干脆把它摘下来;少了这把令人起敬的胡子,立刻露出一副酒鬼相。他面容枯槁,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是个贪杯的老戏子。他们走到楼梯脚下时,还能听见他用酒徒的嗓音,同丰唐谈论王子哩。

  “我的样子他感到惊讶吧,嗯?”

  在娜娜的化妆室里,现在只剩下王子殿下、伯爵和侯爵了。博尔德纳夫与巴里约一道走了,他叮嘱巴里约在没有通知娜娜太太前,不要敲开幕铃。

  “先生们,请原谅。”娜娜说道,她开始化妆双臂和面部,这两部分她化妆得特别仔细,因为在第三幕里她要裸体上场。

  王子和德·舒阿尔侯爵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有缪法伯爵站着。他们喝了两杯香槟酒,加上房间里又闷又热,两人醉得较厉害。萨丹看见几位先生和她的女友关在屋子里,觉得自己还是隐蔽一下为好,便躲到帷幕后面去了。她坐在一只箱子上,心绪不宁地等待着,而朱勒太太悄悄地踱来踱去,一声不吭,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那首圆舞曲唱得妙极了。”王子说道。

  于是,他们便开始交谈了,不过,他们说话断断续续,有时还沉默一会儿。娜娜顾不上对王子的话每句都回答。她用手把冷霜抹在膀子上和脸上,然后用毛巾一个角往上搽底粉。

  有一阵子,她不对着镜子照自己,不时笑吟吟地瞟王子一眼,手仍在搽底粉。

  “殿下把我宠坏了。”她悄声说道。

  德·舒阿尔侯爵见化妆是如此复杂,就一直注视着娜娜的每一个动作,他那神态好像从观看化妆中得到了一种莫大的享受。他也开腔了:

  “乐队给你伴奏时,难道不能轻一些吗?乐器的声音盖住了你的声音,这个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这一次,娜娜可没有转过身来。她拿起粉扑,在脸上轻轻地、仔细地扑着,身子在梳妆台上方弯得很厉害,圆圆的屁股鼓了起来,绷得紧紧的白内裤都看得出来,还露出一小角衬衫。但是对老头子的恭维话也要有点反应,她就摇摇身子,屁股也随着扭几下,这就算是对老头子的回答。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朱勒太太发现娜娜的右裤腿上撕了一道口子,她就在自己的衣服胸襟上取下一根别针,然后跪在地上,在娜娜的大腿周围忙了一阵子。娜娜似乎并不知道她在那儿,仍然搽她的香粉,她小心翼翼地搽,生怕粉搽到颧颊上。这时,王子说,如果她愿意到伦敦去演唱,全英国的人都会给她鼓掌。娜娜莞尔一笑,她把身子转过来一会儿。她的左颊搽得雪白,周围飘着白粉。接着,她突然严肃起来;她开始抹胭脂。她又把脸对准镜子,一个手指放在一个罐子里浸一下,她先把胭脂涂在眼睛下面,再把它慢慢抹开,一直抹到太阳穴。

  这几位先生们默不作声,恭恭敬敬地在一旁观看。

  缪法伯爵还未开口说话。他不禁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他孩提时代的卧室很冷。后来,到了十六岁时,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亲吻他的母亲,并把这个冷冰冰的吻带进睡梦中。一天,他走过一扇半掩着的门口时,发现一个女仆在擦身子;从他的青春期到结婚时,这是唯一令他惴惴不安的回忆。结婚后,他发现妻子严格尽她做妻子的本分。而他自己呢,则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两性生活感到反感。他长大了,变老了,还没有领受过肉体的快感,他的信条是屈从严厉的教规,在生活中,按照教训和教律行事。而现在他却被人突然带到了这间女明星的化妆室,置身于这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前面。过去,他连缪法伯爵夫人怎样系袜带都从未见过。而现在却在这个罐子和面盆狼藉的地方,在这如此浓郁和芳香的气味中,亲眼目睹女人化妆时的隐秘细节。他的整个身心都充满反感,一段时期以来,娜娜对他的潜移默化,令他恐惧起来。他回忆起阅读过的宗教书籍,回忆起儿童时代听到的魔鬼附身的故事。他相信魔鬼的存在。他隐约感到,娜娜就是魔鬼,她的笑声,她的乳房,她的屁股,无不充满了罪恶。不过,他决心做一个强者。

  他是能够自卫的。

  “那么,就这样说定啦,”王子神态自若地坐在沙发上,说道,“你明年到伦敦来,我们盛情接待你,使你永远不想回法国……啊!原来如此,我亲爱的伯爵,你对你们的那些美人儿不够重视。我们要把她们全部带走啦。”

  “他才不在乎呢,”德·舒阿尔侯爵低声调侃道,他在知己人当中说话常会走火,“伯爵就是道德的化身。”

  娜娜听见谈到伯爵的德行,用奇异的目光瞧瞧他,缪法随之产生了强烈的反感。接着,他对自己的反感又感到奇怪,便责怪起自己来。在这个婊子面前,为什么想到自己有道德,就感到不好意思呢?他早该揍她一顿。这时,娜娜要去拿一支画眉笔,不小心把它碰落到地上;当她弯腰去捡时,他也赶紧跑过去捡,两个人的呼气汇合在一起了,爱神披散的头发落到他的手上。顿时他感到一种快感,快感中又夹杂着内疚,这是一种天主教徒的快感,由于怕因犯罪而入地狱使这种快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这会儿,巴里约老爹在门外喊道:

  “太太,我可以敲开场锣了吗?观众在大厅里都等急了。”

  “等会儿敲。”娜娜若无其事地回答。

  她把画眉笔放在黑色颜料罐子里蘸了一下,接着鼻子靠近镜子,闭起左眼,轻轻在睫毛上描过去。缪法站在她身后注视着。他看见镜子里的娜娜,肩膀滚圆,胸部淹没在一片玫瑰色光影中,他竭力想移开自己的视线,但目光仍然不能离开她的脸庞。她那只闭上的眼睛令人春心欲动,脸上的两只小酒窝仿佛充满了情欲。当她闭上右眼,用笔描画时,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她征服了。

  “太太,”催场员气喘吁吁地又叫道,“观众急得跺脚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把座位砸烂的……我可以敲锣了吗?”

  “见鬼!”娜娜不耐烦地说道,“你敲你的,我才不管呢!

  ……我还没有化好妆,让他们等好了。“

  她心情平静了下来,转过身子,笑着对几位先生说道:

  “真是的,我们连聊一会儿都不行。”

  现在,她的面部和手臂都化妆完毕。在她用手指在嘴唇上抹了宽宽两道口红时,缪法伯爵感到更加心神不定,他被令人神魂颠倒的浓妆艳抹迷住了,被这个化妆的少妇的淫荡欲念俘获了。她的脸白皙,双唇鲜红,眼睛涂了黑圆,显得更大了,眼里燃烧着淫欲的火焰,仿佛因情欲而变得憔悴了。这时,娜娜到帷幔后面呆了一会,她脱下衬衫,穿上了爱神的紧身衣。然后,她毫不害羞地出来,解开薄纱短上衣的钮扣,把两只胳膊伸给朱勒太太,让她给自己穿上短袖上衣。

  “快点!观众都生气了!”她悄声说道。

  王子的眼睛半睁半闭,以内行人的目光欣赏着她隆起的胸部的轮廓,而舒阿尔侯爵却不由自主地摇了一下头。缪法不想再看她,两眼瞧着地毯。爱神已经化妆好了,她只在肩上披一块薄纱。朱勒太太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神态像木偶小老太婆,眸子无神,却很明亮。她突然从自己胸前的取之不尽的针垫上,拔下几根别针,把爱神的紧身上衣别好,她的干瘪的手触到娜娜的丰腴的裸体上,并未勾起她的任何回忆,仿佛她对女性毫无兴趣。

  “好啦!”娜娜对着镜子看了自己最后一眼,说道。

  博尔德纳夫焦急地跑回来,他说第三幕已经开始了。

  “好喽!我现在就去。”她说道,“这也算回事情!平常总是我等别人。”

  几位先生走出化妆室,他们与娜娜不告而别。王子已经表示过,演第三幕时,他想呆在后台观看。化妆室里只剩下娜娜一个人了,她感到很吃惊,向四处张望。

  “她到哪里去了?”她问道。

  她在寻找萨丹。她发现萨丹呆在帷幕后面,坐在一只箱子上等候着,她平静地回答道:

  “你和这些先生呆在一起,当然我不想妨碍你!”萨丹说,她马上就走,但是娜娜把她留住了。萨丹真蠢!博尔德纳夫已经同意录用她,演完戏这事就可以定下来。萨丹有些举棋不定。这里人多,不像她生活的圈子。不过,她最后总算留下来了。

  王子正从一道木头小楼梯上往下走时,听见舞台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谩骂,还听到顿足的声音。原来发生了一场纠纷,等待上场的演员都被吓坏了。刚才米尼翁又同福什利开玩笑,他以亲热为借口,对福什利拍拍打打。他还想出了一个小把戏,用手指头轻轻地弹福什利的鼻子,说这是为了不让苍蝇落在上面。当然这种玩笑演员们看了很开心。米尼翁对自己成功的一招感到得意忘形,又突发奇想,伸手打了新闻记者一记耳光,一记真正的耳光,而且打得很重。这一次,米尼翁开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当着众人的面,福什利不能含笑忍受这样一记耳光。于是两人翻了脸,个个脸色铁青,满腔怒火,互相扑向对方,抓住脖下的衣服,扭打起来。接着两人在一根布景撑架后边的地上滚打着,并互相谩骂对方是拉皮条的家伙。

  “博尔德纳夫先生!博尔德纳夫先生!”舞台监督惊恐万状,跑来说道。

  博尔德纳夫对王子说了声“失陪”,便跟着舞台监督跑过去。他看见在地上的是福什利和米尼翁,便做了一个愤怒的手势。确实,他们选择了一个好时机,王子殿下正好在布景的另一边,整个大厅都听得一清二楚!更糟的是罗丝·米尼翁来了,她气喘吁吁,而这时恰巧是该她上场的时候。火神已经念了台词,下边就应由她接下去。但是,罗丝却愣在那儿,看着丈夫和情人在她的脚边滚打,互相勒脖子,用脚踢,揪头发,礼服上满是灰尘。他们挡住了她的路。在扭打中,福什利那顶该死的帽子差点被扔到舞台上,幸亏被一个布景工人一把抓住。这时,火神胡诌了一些插科打诨的台词,来引观众开心。罗丝呆立在那儿,眼睁睁地瞅着两个男人。

  “别再看了!”博尔德纳夫恼羞成怒地在她耳边低声说,“走吧!走吧!……这与你无关!你误场啦!”

  博尔德纳夫把罗丝一推,她从两个男人的身上跨过去,走到舞台上,在台前脚灯的照耀下,出现在观众面前。她真不明白他们两人为什么要在这地方殴斗。她身上打着哆嗦,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向着脚灯走去,脸上浮现出钟情月神的甜蜜的微笑。她开始唱出二重唱中的第一句,嗓音是那样热情奔放,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她还隐隐约约听到布景后边两个男人扭打的声音。他们还一直滚到了舞台的檐幕旁边,所幸的是音乐淹没了他们在布景框架下面殴打的响声。

  “他妈的!”博尔德纳夫终于把他们拉开了,他怒不可遏地嚷道,“难道你们不能在你们自己家里打吗?你们明明知道我是不喜欢这样……你吗,米尼翁,你要听我的话,呆在这里,在院子这一边;而你,福什利,如果你不呆在花园那一边,我就把你赶出剧院的大门……嗯?就这样说定了,一个呆在院子一边,一个呆在花园一边,否则我就不准罗丝带你们到这里来。”

  他回到王子面前时,王子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哦!没有什么。”他神态镇静自若,喃喃说道。

  娜娜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裘皮大衣,一边等待上场,一边同这几位先生谈话。缪法伯爵又上来了,想从两个布景架之间,再看舞台一眼。舞台监督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知道走路脚步要轻些。从舞台上空吊布景的地方降下来一股炎热的空气,这里显得很宁静。一片强烈灯光照耀下的后台,只有几个人在低声说话。他们滞留在那里,即使走动也蹑手蹑脚。

  管煤气灯的工人一直忠于职守,呆在装置复杂的煤气灯光控制板旁边;一个消防队员倚在一根撑架上,脖子伸得长长的,想看看演出;拉幕工坐在高处的一张凳子上,一直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一副尽心尽责的样子,他对演出的戏一无所知,他在等铃声一响,就去拉幕绳。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在这轻轻的脚步声中和窃窃私语声中,舞台上演员的声音传到这里,变得十分古怪而又沉闷,失真得令人难以置信。另外,再过去一点的地方,就是乐声嘈杂的乐队的另一边,好像传来阵阵巨大的呼吸声。这是全场观众的呼吸声,这声音有时变大,甚至有时变成喧哗声、笑声和掌声。在这里虽然看不见观众,但仍然知道有观众,即使大厅里一片寂静时,也有这样感觉。

  “好像有哪扇门窗没关上,”娜娜突然说道,她把皮大衣裹裹紧,“你去看一看,巴里约。我保证,有人打开了哪扇窗户……这里真能冻死人!”

  巴里约向她保证,说窗户都是他亲手关上的。窗户上有玻璃打碎了,这倒可能。演员们总是对穿堂风怨声载道。丰唐说得好,煤气灯把这里照得又闷又热,加上阵阵冷风穿过,呆在这个窝里,不得肺炎才怪呢。

  “你们也穿得袒胸露肩试试看,会有什么感觉。”娜娜气乎乎地说道。

  “嘘!”博尔德纳夫低声说道。

  在舞台上,罗丝把二重唱的每句唱词唱得那样优美动听,观众的喝彩声淹没了乐队的伴奏声。娜娜一声不吭,沉着脸。这时,伯爵冒冒失失地钻进天幕后边的通道,巴里约连忙拦住他,告诉他那儿有一块空隙,会让观众看见的。他看见的是布景的背面和侧面,布景架的后面糊着厚厚一层旧海报,在舞台的一个角落里,埃特纳火山的一个岩洞陷入在一座银矿里,舞台的最后边有火神的炼铁炉。悬挂下来的布景照明灯,照在涂有浓重色彩的金属板上,宛如着了火似的。若干装着蓝色玻璃和红色玻璃的布景撑架,利用精确的反差效果,使反射的灯光就像熊熊燃烧着的炭火;在舞台的最里边,一道道瓦斯灯光闪烁着,把黑岩石的岩坝照得清清楚楚。就在那里一道用实物制成的缓坡上,坐着扮演天后朱诺的德鲁阿尔老太太,她的周围亮光点点,酷似节日夜晚放在草丛中的一盏盏小油灯,她被灯光照得睁不开眼睛,昏昏欲睡,坐在那里等待入场。

  这时候,发生了一阵骚动。西蒙娜正在听克拉利瑟讲故事,她突然叫道:

  “瞧,拉特里贡来了!”

  果然是拉特里贡来了,她的鬓角上烫着鬈发,神态像一位伯爵夫人去拜见她的诉讼代理人。她瞥见娜娜后,径直向她走去。

  “不,”她们之间三言两语后,娜娜说道,“现在不行。”

  老虔婆把脸一沉。普律利埃尔这时从那儿走过,同拉特里贡握了握手。普律利埃尔和娜娜激动地打量着她。拉特里贡迟疑了一阵子。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叫西蒙娜过来。随后,她们开始了简短的谈话。

  “行,”西蒙娜终于说道,“再过半个钟头。”

  西蒙娜正向化妆室走时,布龙太太又拿着一些信件走来走去,便递给她一封。博尔德纳夫见拉特里贡来,很生气,低声责备女门房不该放她进来;这个女人!偏偏在这个晚上来,这件事使他特别恼怒,因为王子殿下今晚来了。布龙太太在剧院干了三十年,她尖声怪调地回答道:她1怎么知道王子来了呢?拉特里贡老虔婆跟这里的每个女人都做交易,经理先生碰到过她不知多少次了,对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什么。这时博尔德纳夫骂出一些粗话,拉特里贡呆在那儿一声不吭,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王子。她这个女人,一眼就能掂量出一个男人好不好色。她那蜡黄的脸上浮现出微笑。随后,她慢吞吞地从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娘儿们中间走出去。

  1“她”是指布龙太太自己,这里用第三人称代替第一人称。

  “一会儿就来,对吗?”她掉过头来对西蒙娜说道。

  西蒙娜看上去很烦恼。那封信是一个青年写来的,她原先答应今晚与他相会。她草草写了个便条递给布龙太太,里边写道:“今晚不行,亲爱的,我有事情。”但她心里仍然很不放心,怕他见了条子还会等下去。因为她在第三幕中不上场,她想还不如马上离开一会儿去见见他,于是便请克拉利瑟去看看那个青年走了没有。克拉利瑟要到第三幕快结束时才上场,所以就下楼了,这时西蒙娜赶紧回她俩共用的化妆室。

  楼下布龙太太的酒吧里,一个扮演冥王的配角演员在那里独自饮酒,他身穿一件大红袍,上面用金线绣着金光闪闪的装饰。看样子女门房经营的小生意一定很兴隆,因为在这个地窖般的角落里,楼梯脚下被洗酒杯的水倒得湿漉漉的。克拉利瑟下楼时,撩起她那虹神的裙子,生怕裙子的下摆拖在油垢的梯级上。走到楼梯的转弯处时,她小心地收住脚步,伸长脖子向门房室里张望一下。果然不出她所料,拉法卢瓦兹这个傻瓜不是还呆在那儿,坐在桌子和炉子中间的椅子上吗?他假装见到了西蒙娜,溜走一会儿,然后又回来。再说,门房室里总是坐满了男人,他们戴着手套,衣冠楚楚,态度温顺,耐心地等待着。他们一边等,一边神态严肃地互相打量着。布龙太太把最后送来的几束花已经送走了,所以桌子上只剩下一些脏盆子。只有一朵凋谢了的玫瑰花掉在那只黑母猫旁边,母猫缩成一团睡在那里,几只小猫在先生们的腿下狂奔乱跳。克拉利瑟一时间真想把拉法卢瓦兹赶出去。这个傻瓜不喜欢动物,这就看出他的为人。他把胳膊肘缩起来,生怕猫碰到他。

  “他会缠住你的,你要当心!”冥王说道。他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一边上楼梯,一边用手背揩着嘴唇。

  这时,克拉利瑟放弃了让拉法卢瓦兹出丑的想法。她看着布龙太太把西蒙娜的信交给了那个青年。他到前厅的一盏煤气灯下面看信:“今晚不行,亲爱的,我有事情。”他看后很平静,大概对这样的话已习以为常了,接着他便走了。不管怎样,他还算是知趣的人,不像其他男人,坐在布龙太太的破椅子上,呆在这间灼热、奇臭的玻璃大灯笼般的屋子里死等。

  堂堂男子汉们就呆在这种地方!克拉利瑟很反感地上楼去了,她穿过舞台,轻捷地上楼梯,一步跨三级,回化妆室给西蒙娜回话去了。

  舞台上,王子单独与娜娜呆在一起,与她谈话。他一直没有离开她,眯缝着眼睛瞧着她。娜娜眼睛不看他,脸上堆满微笑,同意他的话就点点头。缪法伯爵正在听博尔德纳夫详细讲解绞盘和鼓筒怎样操作,突然,他内心一阵冲动,扔下博尔德纳夫,走过来想打断王子和娜娜的谈话。娜娜抬起头,就像对王子殿下笑的那个样子,对他莞尔一笑,不过,他总是竖起耳朵,注意听台上的台词。

  “我觉得第三幕最短。”王子说道。伯爵在场,他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娜娜对王子的话没有作答,脸上表情也变了,她突然想到她演戏的事上来。她的肩膀猛然一动,皮衣滑落下来,朱勒太太正好站在她的背后,一把接住了。她赤身裸体,把两只手放到头发上,像要把它弄弄平,接着她进场了。

  “嘘!嘘!”博尔德纳夫悄悄示意。

  王子和伯爵感到惊讶。在一片寂静中,传来了深沉的叹息声和远处发出的喧哗声。每天晚上,当爱神赤裸着女神般的身体进场时,都产生同样的效果。这时缪法想瞧一瞧,便把眼睛贴近一个洞眼。台上的脚灯排成一道弧形,发出夺目的光芒,脚灯背面的大厅里显得昏昏暗暗,好像弥漫着黄橙橙的烟雾,在这暗淡的背景中,一排排观众的面孔显得苍白而又模糊不清,而舞台上的娜娜则显得格外清楚。她浑身白皙,变得高大了,把楼上楼下的包厢全部遮挡了。缪法从她的背后看着她,她的腰绷得紧紧的,双臂张开;而在地板上,与她的脚平齐的高度,露出一个提台词老人的头,那头像被割下来似的,样子看上去既可怜而又老实。

  她上场后唱第一段唱段时,每唱一句,脖子就像波浪一样起伏,这样起伏向下波及到腰部,并一直延伸到裙子的下摆。她唱完最后一句时,全场立刻报以雷鸣般的喝彩声,她向观众鞠躬致谢,身上的薄纱飘起来,长长的头发披落到腰部。缪法看见她弯着腰,撅着屁股往后退,方向朝向那个洞眼,他正在那儿观看呢,顿时他直起腰来,脸色变得煞白。舞台上的一切看不见了,映入他眼帘的只是布景的背面,上面乱七八糟地贴着五颜六色的旧海报。在一排排煤气灯照耀下,在一道斜坡上,奥林匹斯山诸神又找到了德鲁阿尔太太,她正在打盹。

  他们在等待这幕戏结束。博斯克和丰唐坐在地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普律利埃尔还没上场就伸懒腰,打呵欠。大家都满面倦容,眼睛通红,想赶紧回家睡觉。

  博尔德纳夫下过命令,不准福什利走到院子这一边,他就一直在花园一边溜达,这时,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便抓住伯爵,自愿带他去参观演员化妆室。缪法越来越优柔寡断,遇事拿不定主意,他用目光四下寻找德·舒阿尔侯爵,终不见踪影,便跟着新闻记者走了。他呆在后台,能听见娜娜的演唱,现在离开那里,既感到轻松,又感到不安。

  福什利先上了楼梯,这种楼梯在二楼和三楼都装有用于关闭楼梯的木头转门。这种楼梯在蹩脚的房屋里常常见到,缪法伯爵曾以赈济所委员的身份,去贫民家里走访过,他看到过这样的楼梯,上面装饰全无,破旧不堪,漆成黄色,梯级被脚上上下下踏损了,铁栏杆被手磨平了。每道楼梯的平台边,贴近地面都有一扇低矮的窗户,方方正正地凹进去,像是气窗。一些悬挂在墙壁上的灯笼,发出煤气光焰,强烈地照射着这种种贫寒景物,还散发出一股热气,向上升腾,并聚积在各层狭窄的螺旋形楼梯下。

  伯爵走到楼梯脚下时,感到有一股炽热的气流吹到他的后颈上,热气中夹有一股女人身上发出的香味,这股香味是随着光线和声音一起从化妆室里落下来的;他每上一个梯级,那香粉的麝香味,梳洗水的酸醋味使他身上变得热乎乎的,他感到头晕目眩。二层楼上,有两条长长的走廊,拐弯处转得很陡然,两边的门都漆成黄色,上面有白色粗体字母号码,看上去颇像带出租家具、有暗娼出入的旅馆的房间;走廊上的地砖都活动了,一块块鼓起来,可见这座旧楼在下陷。伯爵壮着胆子从一扇半开半掩的门边往里瞟了一眼,房间里很脏,活像郊区的一个理发棚,里边只有两把椅子,一面镜子和一张带抽屉的条桌,桌面上被梳子上的油垢弄得黑乎乎的。一个汗流浃背的壮汉,肩上冒着热气,正在那里换衣服;而旁边那个同样的房间里,一个女人正在戴手套,准备出门;她的头发又直又潮湿,像刚刚洗过澡。伯爵走到三楼时,福什利叫他,这时听见右边走廊里有人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他妈的!”;原来是马蒂尔德这个小邋遢鬼打破了脸盆,脸盆里的肥皂水一直流到楼梯的平台上。一间化妆室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两个穿着胸衣的女人一跳越过走廊;还有一个女人,用牙齿咬着衬衫的边沿,出现了一下就走了。随后,听到一阵笑声、争吵声和刚唱就突然中断了的歌声。

  沿着走廊,伯爵透过每个化妆室的门缝向里面看,他看见裸体的一些部位,白皙的皮肤,浅色的内衣,两个活泼快乐的女孩,互相让对方看自己身上的痣;一个很年轻、几乎还是孩子的姑娘把裙子撩到膝盖上面,正在缝补她的衬裤,这时服装员们瞅见两个男人走进来,一个个轻轻地把布帘放下来,以免有失体统。现在演出快结束了,人们忙碌不堪,演员们忙于洗脸上的白粉和胭脂,室内空气中白粉如雾,人们换上平常穿的礼服,从不时开开关关的门里散发出浓烈的臭味。到了四楼,缪法浑身渐渐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群众演员的化妆室就在这一层;二十个女人挤在一起,肥皂和香水瓶放得杂乱无章,颇像城门入口处的检查大厅。缪法走过一扇紧关着的门口时,听见一阵急促的洗濯声,脸盆里的水发出暴风般的声音。随后,他上了最高一层楼,他出于好奇心,壮着胆量透过一个开着的窥视孔,向里边张望一下。屋子里阒无一人,在煤气灯光下,仅有一只被人遗忘的便壶,放在被人胡乱扔在地上的裙子中间。这个房间是他这次观看的最后一个房间。在这最高的第五层楼上,他感到喘不过气来。各种气味,全部热量统统涌到那里。黄色的天花板像被火烧焦似的,在黄橙橙的云雾中,一盏灯笼点燃着。他在铁栏杆边站了片刻,觉得铁栏杆像人体一样温暖,于是,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品味了一会女性的全部性感,而这种性感他还不知道,现在正向他的脸上袭来。

  “过来一下吧,”福什利喊道,他刚才离开了一会儿,“有人找你呢。”

  克拉利瑟和西蒙娜的化妆室在走廊的一端,这间屋子狭长,造得很粗糙,在屋顶下面,墙角倾斜,墙上有裂缝。光线是从屋顶上两个深深的洞眼射进来的。在夜晚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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