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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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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利瑟和西蒙娜的化妆室在走廊的一端,这间屋子狭长,造得很粗糙,在屋顶下面,墙角倾斜,墙上有裂缝。光线是从屋顶上两个深深的洞眼射进来的。在夜晚这样的时刻,煤气灯的光焰照亮了化妆室,化妆室的墙上贴着每卷值七个苏的纸,上面印着爬在棕色架子上的玫瑰花。有两块木板并排放着,上面都盖着一块漆布,是当着梳妆台用的。漆布被泼散的污水染黑了,木板下面乱糟糟地放着一些碰瘪了的水罐,盛满污水的水桶,黄色粗陶水罐。
屋子里还摆着一些劣质日用品,全被用得歪歪扭扭,肮脏不堪,脸盆有缺口,梳子缺齿。两个女人在卸装和洗脸时,匆匆忙忙,随便乱放,把她们周围的东西搞得凌乱不堪,这个地方不过是她们的暂时停留之处,肮脏与她们没有关系。
“过来吧,”福什利像呆在娘儿们家里一样,用亲昵的男人口吻,又说道,“克拉利瑟想亲亲你呢。”
缪法终于进了屋子。他突然愣住了,他发现德·舒阿尔侯爵坐在两张梳妆台中间的一把椅子上。侯爵早已躲在这里了。他叉开两只脚,因为有一只水桶漏水,流出一潭灰白色的水。他看上去挺自在的,好地方他都知道。他精神抖擞地呆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浴缸般的地方,呆在这些心安理得、不知廉耻的女人中间,这个脏地方使她们变得天真而又放荡。
“你会跟那个老头子去吗?”西蒙娜在克拉利瑟的耳畔问道。
“我决不干!”克拉利瑟大声嚷道。
她们的服装员是一个其貌不扬、不拘礼节的姑娘,她正在帮助西蒙娜穿大衣,听到她们两人的谈话,笑弯了腰。三个人互相推推撞撞打闹着,嘁嘁喳喳,显得十分快乐。
“来吧,克拉利瑟,吻吻这位先生,”福什利又说,“你知道他很有钱。”
接着,他又转向伯爵,说道:
“你等着瞧吧,她很可爱,她会吻你的。”
然而,克拉利瑟对男人不感兴趣。她咒骂那些在楼下女门房那里等待的混蛋。另外,她又急着要下楼,她再跟他们呆着就要误场了。随后,因为福什利挡在门口,她就在缪法的脸颊上吻了两下,一边说道:
“无论如何,两个吻不是给你的!而是给缠住我的福什利的!”
说完,她一溜烟地走了。伯爵在他的岳父面前,显得很尴尬,一股血涌到了他的脸上。
刚才在娜娜的化妆室里,面对那些华丽的帷幔和镜子,倒没有感到强烈的兴奋,这时在这间被两个女人弄得乱七八糟、令人羞愧的寒碜陋室里却感到这样兴奋。这时侯爵跟在匆匆忙忙下楼的西蒙娜后边走了,他贴在她的耳边说话,而她总是摇摇头。福什利笑着跟在他们后边。这样,只有伯爵一个人和服装员留下来,服装员在洗脸盆。接着,伯爵也走了,他下楼梯时,两腿发软,他前面几个穿衬裙的女人,被他再次吓跑了。他走到她们门口时,她们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他跑了四层楼,每层都有卸了装的姑娘,她们三三两两,到处乱跑。他只看清楚一只猫,那是一只大红猫,在这个散发着香粉臭气、热得像火炉的地方,沿着梯级乱窜,还翘着尾巴,把背贴在栏杆的扶手上擦痒。
“唉!”一个嗓子嘶哑的女人说道,“我还以为他们今晚不让我们下台呢!……这些讨厌的观众,还一次次鼓掌要求我们谢幕呢!”
演出结束,幕布落了下来。楼梯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楼梯间一片呼喊声,大家都匆匆忙忙穿衣服,忙着回家。缪法伯爵走到最后一级楼梯时,看见娜娜和王子慢吞吞地走在走廊上。娜娜停下脚步,接着莞尔一笑,放低噪门说道:
“就这样吧,等会儿见。”
王子回到舞台上,博尔德纳夫在那里等他呢。于是,只有缪法一个人和娜娜在一起,他在怒气和性欲的驱使下,跑到娜娜的背后,当她向化妆室走去时,他在她的后颈上狂吻了一下,吻的部位是在两肩中间长得很低的卷曲、毛茸茸的一撮撮短发上。这个吻好像是对他在楼上时受到的吻的回报。娜娜生气了,抬起手来想打人。当她认出伯爵来时,嫣然一笑。
“哦!你把我吓坏了。”她只说了一句。
她笑得挺可爱的,露出一副羞答答、乖顺的样子,好像原来对这一吻已经不抱希望了,而现在得到了,感到欣喜万分。但是,她不能迎合他的要求,今天晚上和明天都不行。必须让他等待一个时期。即使行,她也要吊吊他的胃口。从她的眼神中已经看出了这个意思。她最后说道:
“你知道,我有房子了……是的,我买了一座乡间别墅,靠近奥尔良,那个地方你有时去玩,这是宝宝告诉我的,就是小乔治·于贡,你认识他吗?你到那儿来看我吧。”
伯爵是个胆小的人,对自己刚才的唐突行动感到愧怕。他彬彬有礼地向她鞠了一个躬,并答应她一定接受她的邀请。随后,他走了,一边走一边想这想那。
他赶上了王子,走到演员休息室门前时,听见萨丹叫道:
“你是个下流的老头子!让我安静点吧!”
她骂的是德·舒阿尔侯爵,他不得已而找上了萨丹。但是她对上流社会的人物特别厌恶。娜娜刚才把她介绍给博尔德纳夫。不过,像这样呆着,嘴上贴上封条,生怕说出蠢话,这着实叫她受不了;现在她想得到补偿,正巧她在后台碰上了过去的情人,就是扮演冥王的那个配角。此人是糕点师,曾经给过她一个星期的爱情和耳光。她在等他,侯爵把她当成剧院的一个女演员,同她讲话,使她非常恼怒。所以,最后她摆出一副十分尊严的样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丈夫就要来了,你等着瞧吧!”
这时,演员们穿着大衣,面容疲乏,一个接一个走了。男人们和女人们三五成群从小螺旋楼梯上往下走,在昏暗中,依稀看见一顶顶破旧的帽子,一条条起皱的披肩和卸装后的一张张群众演员的灰白、丑陋的面孔。舞台上,边灯和布景照明灯全都熄灭了,王子在听博尔德纳夫讲一件轶事。他想等娜娜。当娜娜终于来到时,舞台上已一片漆黑,值班消防队员提着灯笼在作最后巡逻。博尔德纳夫为了不让王子殿下绕道从全景胡同走,便叫人打开了门房室通往剧院前厅那条走廊。沿着这条通道,小娘儿们乱哄哄地奔走,她们都很高兴,因为这样避开了在全景胡同正在等待她们的男人们。她们你推我搡,不时回过头来望望,到了外边才舒了口气,然而丰唐、博斯克和普律利埃尔却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嘲笑那些装得严肃的男人们。他们还在游艺剧院的门廊下踱来踱去,这时候小娘儿们已跟着她们的情郎从大街上溜走了。克拉利瑟特别机灵,她对拉法卢瓦兹严加提防。拉法卢瓦兹果然还没走,呆在门房室里,同一些先生坐在布龙太太的椅子上死命地等待。他们每个人都仰着脸,眼巴巴地等着。
于是,克拉利瑟便躲在一个女友的身后,一下子溜走了。这些先生们眨着眼皮,看到那些旋涡般的裙子从狭窄的楼梯脚下过去,他们等了那么长时间,看见她们一个个走过去,却没有认出一个人来,非常扫兴。那一窝小黑猫贴着母猫的肚子睡在漆布上,母猫怡然自得,伸长爪子,而那只大红公猫则坐在桌子的另一头,伸长尾巴,用黄眼睛看着那些逃走的女人。
“请殿下从这边走。”他们到了楼梯底下,博尔德纳夫指着走廊说道。
有几个女群众演员还挤在走廊里。王子跟在娜娜后面。缪法和侯爵殿后。这是一条狭长的小巷,在剧院和相邻的房屋中间,屋顶是倾斜的,上面开了几个玻璃天窗,墙壁上渗出潮气。行人踏在石板地上发出的响声,像在地道里行走的声音。这里堆满了该放在阁楼里的东西,有一个木工台,门房常在上面刨布景架,还有一堆木栏杆,晚上放在剧院门口,供观众排队入场。娜娜经过一个界石形水龙头前时,不得不撩起裙子,因为水龙头关不严,水流出来了,淹没了石板地。到了剧院前,大家互相施礼告辞。后来,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时,他耸耸肩膀,这个动作充分表达了对王子的蔑视,也表达了对王子的全部评价。
“尽管他是王子,还有点缺乏教养。”他对福什利说道,但并未详细解释。罗丝·米尼翁把福什利和她的丈夫领来,她想带他们两人到她家里,劝他们重新和好。
缪法一个人站在人行道上。王子殿下刚才不慌不忙地扶着娜娜上了他的马车。侯爵跟在萨丹和她的配角后面走着,他很兴奋,高兴地跟在那对不正经的男女后面,心里抱着得到萨丹青睐的一线希望。这时,缪法的头脑发胀,决定步行回家。他头脑里的一切斗争停止了,一种新生活的浪潮淹没了他四十年的观念和信仰。他沿着一条条大马路走时,夜间最后几辆马车的车轮的辘辘声,仿佛是呼唤娜娜名字的声音,简直把他的耳朵都震聋了。在煤气灯光下,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娜娜那晃动的裸体,出现了她那柔软的胳膊和白皙的肩膀;他觉得娜娜占有了他,只要他在当天晚上能占有她一小时,他把什么都抛弃掉,把什么都卖掉,也在所不惜。他青春时期的情欲终于重新燃起,一股贪婪的青春烈火在他冷漠的天主教徒的心中骤然燃烧起来,也在他成年人的尊严中骤然燃烧起来。
六
昨天晚上,缪法伯爵偕同妻子和女儿,来到了丰岱特庄园,呆在庄园里的只有于贡夫人和她的儿子乔治,她邀请他们到庄园来住一个星期。他们的房屋是十七世纪末建造的,四周是方方正正的大围墙,房子外观朴实无华;但花园里却绿树成荫,几口池塘里的水都是流水,从山泉流来。庄园坐落在由奥尔良通往巴黎的公路旁边,树木葱葱绿绿,宛如一片碧浪,打破了这个平原地区的一望无垠的农田的单调景色。
十一点钟,午饭的钟声敲响第二下时,大家便聚集到一起,于贡夫人脸上浮现出慈母般的微笑,在萨比娜的脸颊上吻了两下,说道:
“你知道,我住在乡下已经习惯了……看见你来了,我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在你以前住过的房间里,这一夜,睡得好吧?”
接着,还未等到萨比娜回答,她又转向爱丝泰勒,说道:
“这个小姑娘也是一觉睡到天亮吧?……来吻我一下吧,我的孩子……”
大家已经在一间宽敞的饭厅里坐了下来,饭厅窗户都朝向花园。大家坐在大餐桌的一头,互相靠得很紧,这样显得更亲热些。萨比娜兴高采烈,此时此地唤起了她对年轻时代的回忆:她曾经在丰岱特住过几个月,在这里作过长距离的散步,夏天的一个夜晚,不小心掉进一口池塘里,在一个衣柜里发现一本旧骑士小说,冬天她坐在葡萄枝点燃的火堆前读这本小说。乔治已有几个月没有看见伯爵夫人了,他觉得她有些古怪,容貌似乎有些变化;相反,这根瘦竹杆子爱丝泰勒,却显得更加平平常常,沉默寡言,呆板得很。
大家吃得很简单,只吃了带壳煮的溏心蛋和排骨。于贡夫人是个家庭妇女,她抱怨肉店真不像话,送来的肉从来没有一块是合她意的,她只好一切都到奥尔良去买。另外,这次客人们吃得不满意,要怪他们自己,因为他们姗姗来迟,错过了时节。
“你们真没有常识,”她说道,“我从六月份起就一直盼望你们来,眼下已到了九月中旬……所以,你们瞧,没有什么景色可欣赏了。”
她用手指指了指外面已经开始发黄的草地里的树木。天空阴沉沉的,远处笼罩在一片淡蓝色的雾气中,一派恬静、寂静景色,令人惆怅。
“啊!我还要等几个客人,”她继续说道,“客人来了我们就快乐起来……乔治邀请的客人首先是福什利先生和达盖内先生,你们大概认识他们吧?……还有德·旺德夫尔先生,他在五年前就答应我要来的;今年他也许会下决心来吧。”
“好啊!”伯爵夫人笑着说,“那怕只邀请到旺德夫尔一个人也好!他非常忙。”
“菲利普呢?”缪法问道。
“菲利普请过假了,”老太太回答道,“等他回来时,你们也许不在丰岱特了。”
咖啡端来了。大家一下子又谈到巴黎,有人提到斯泰内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于贡夫人轻轻叫了一声。
“顺便问一下,”她说道,“斯泰内先生,是不是就是一天晚上我在你家里遇到的那个胖子,是个银行家?……这个人真不光彩!他在离这里一里远的地方,为一个女演员买了一座别墅,就在舒河后面,靠近居米埃尔那里!这个地方的人对他都很反感……我的朋友,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一点也不知道,”缪法回答道,“哦,斯泰内在附近买了一座别墅!”
乔治听到她母亲提起这件事时,正在低头喝咖啡;他抬起头来,瞧瞧伯爵,对他的回答感到很惊讶。他为什么这样公然撒谎?而伯爵呢,他也注意到了年轻人的动作,他以怀疑的目光瞧了他一下。于贡夫人继续说得更详细了:这座别墅取名“藏娇楼”,沿舒河而上,一直到居米埃尔,再过一座桥,就到了。这样走,整整多走二公里;不然,就要涉水过河,要冒落水的危险。
“那个女演员叫什么名字?”伯爵夫人问道。
“啊!对了,有人向我提到过她,”老太太喃喃说道,“今天早上园丁告诉我们的时候,乔治,你也在场……”
乔治装出记不清楚的样子。缪法一边用手指转动着一把汤匙,一边等待乔治回答。伯爵夫人对她丈夫说道:
“斯泰内先生是否就是那个与游艺剧院的女歌星娜娜相好的人?”
“娜娜,正是她,真讨厌!”于贡夫人气愤地说道,“有人在‘藏娇楼’里等她来呢。
这些情况都是园丁告诉我的……你说是吗,乔治?园丁说她今天晚上就来。“
伯爵惊讶得身上轻轻打了一下哆嗦,乔治抢先说道:
“哦,妈妈,园丁不了解情况……刚才车夫说的情况正好相反,后天之前不会有任何人来‘藏娇楼’。”
乔治竭力做出神态自然的样子,一边用眼角观察伯爵对他的话的反应。伯爵这时又转动起小汤匙来,看样子他放心了。伯爵夫人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远处花园的淡蓝色薄雾,似乎不再听他们谈话。随着脸上浮现的一丝微笑,她的思路跟着突然唤起的秘密想法转动;这时爱丝泰勒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听了大家谈到娜娜的情况,她的白皙的处女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我的天,”于贡太太沉默了一会,恢复了她纯朴善良的脾气,悄悄说道,“我不该生气……每个人都要活下去嘛……这个女人,如果我们在路上遇到她,不同她打招呼就行了。”
大家散席时,她还埋怨萨比娜伯爵夫人今年不该让她等得那么久。但是伯爵夫人为自己辩护,她把来迟的责任推到她丈夫的身上;有两次连箱子都收拾好了,临走前他又变挂了,说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后来,看来旅行计划完全告吹了,他却又突然决定来了。于是,老太太又说,乔治也一样,两次说要来,结果都没有来,后来她已不指望他来了,结果他却在前天晚上突然来到了丰岱特。大家走向花园,两个女人走在中间,两个男人走在左右两边,他们低着头,静静地听她们讲话。
“不过这也不要紧,”于贡太太说,她在她儿子的金色头发上吻了吻,“小治治真乖,这次他肯来到这个偏僻的乡间,同妈妈在一起……这个好治治,他还没有忘记我。”
下午,她感到焦虑不安,乔治刚刚离席时,就说头脑发沉,似乎慢慢地变成剧烈的偏头痛。快到四点钟时,他就想上楼睡觉,这是唯一的治疗方法;只要他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就什么病也没有了。他母亲坚持要亲自送他上床睡觉。但她一出了房间,乔治就从床上跳下来,把门反锁上了,他借口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免得别人来打扰他;然后,他亲热地叫道:“晚安,妈妈,明天见!”同时他答应一觉睡到大天亮。事实上,他下床后没有再躺下,脸上毫无病容,目光炯炯,他悄悄地穿上衣服,然后,坐到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晚饭钟声敲响时,他窥伺着向饭厅走去的缪法。十分钟后,他觉得肯定不会被人看见了,就敏捷地爬上窗户,抓住一条下水管溜到室外;他的卧室在二楼,窗户朝向房子的背面。他钻进一片树丛中,出了花园,在田野上奔跑,向着舒河方向而去,他的肚子里空空的,激动得心怦怦直跳。夜幕降临了,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这天晚上,娜娜确实要到“藏娇楼”来。自从五月份斯泰内给她买下这座别墅以来,她不时想到这里来居住,为这事她还流过泪呢;可是,每次她要来,博尔德纳夫总是连最短时间的假也不批准,说要到九月份才能让她走,借口在博览会期间,他不想找别人来代她演出,那怕一个晚上也不行。快到八月底时,他又说要等到十月份才行。娜娜恼火了,宣称九月十五日她要到“藏娇楼”来。她甚至跟博尔德纳夫对着干,当着他的面,邀请一大群人同往。她一直巧妙地拒绝缪法对她的追求,一天下午,他在她家里,浑身哆嗦着苦苦哀求她,她终于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要她去了“藏娇楼”才行;她也要求他在九月十五日到那里。
到了十二日,她心血来潮,突然一个人带着佐爱走了。如果博尔德纳夫事先知道了,也许会想出办法不让她走。她给博尔德纳夫捎去医生开的一张证明,把他扔下不管,这样做她觉得非常开心。她第一个到达“藏娇楼”,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那里住上两天的想法在她头脑里产生时,她便催促佐爱收拾行李,把她推上出租马车。在马车里,她对佐爱非常亲热,一边请求她原谅,一边吻她。一直到了火车站的小吃部,她才想到要写一封信通知斯泰内。她请斯泰内在大后天与她见面,如果他希望他们见面时她精神充沛的话。接着,她的头脑里又突然出现另一个想法,她又写了一封信给她的姑妈,请她立刻把小路易带来。这样对小宝宝非常有好处,大家在树荫下一起玩玩,该多好啊!从巴黎到奥尔良,她在车厢里一直谈着这件事,谈着谈着,她的眼睛都流泪了,突然大发母爱之情,竟把花呀、鸟呀和她的孩子夹在一起大谈特谈。
“藏娇楼”别墅距火车站三法里有余。娜娜花了一个小时才雇到一辆马车,那是一辆破旧的敞篷四轮马车,车速很慢,车轮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车夫是个不爱言谈的矮个子老头,她马上缠着他,向他提出一连串问题。例如:他是否经常在“藏娇楼”别墅前经过?
“藏娇楼”是否就在这座小山岗的后面?那儿是否树木很多?那座房子是否在老远的地方就能望见?矮老头子被问得支支吾吾。娜娜坐在马车里,高兴得坐立不安;而佐爱则不然,还在为匆匆忙忙地离开巴黎而怄气呢,她直撅撅地坐在里面,面色阴郁。马突然停步了,娜娜以为到了目的地。她把头探到车门外,问道:
“我们到了吗?嗯?”
车夫没有回答,扬起马鞭赶马,马艰难地爬到了坡上。娜娜喜出望外地眺望灰色天空下的那片一望无垠的原野,只见天空中乌云密布。
“啊!佐爱,你瞧,这是一片草!……这是麦子吗?……天呀!多美的景色!”
“人家一看太太就知道不是乡下人,”女仆绷着脸终于开口了,“我呀,我对农村倒很熟悉,我在一个牙科医生家里干过活,他在布吉瓦尔有一座房屋……所以,我知道今天晚上一定很冷,这一带天气很潮湿。”
他们到了树丛下面。娜娜像只小狗,嗅着树叶发出的香味。在大路转弯的地方,她忽然瞥见露在树枝中的房屋的一角。大概就是那儿吧;接着,她又跟车夫谈话了,车夫总是摇摇头,意思是她说得不对。后来,他们下山岗的另一道坡时,车夫用马鞭一指,低声说道:
“瞧,在那边。”
她站起来,整个身子伸到车门外。
“哪儿?哪儿?”她什么也没望见,脸色发白,大声叫道。
她终于望见一角墙壁。于是她在马车里又叫又跳,情绪非常激动,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了。
“佐爱,我望见了,我望见了!……你到这边看看……啊!屋顶上还有一个砖砌的阳台呢。那是一个暖房!啊!这座房子真大……啊,我多么高兴!看吧,佐爱,看吧!”
马车在栅栏前面停了下来。一扇小门打开了,走出一个瘦高个子园丁,手里拿着一顶鸭舌帽。娜娜又摆出一副尊严的样子,因为车夫虽然紧闭嘴不说话,但样子却像在暗暗发笑。
她克制住自己,没有向里面跑,站在那儿听车夫讲话。园丁是个爱唠叨的人,他请太太原谅那里没有收拾整齐,因为他早上刚刚收到太太的信。娜娜虽然尽量克制自己,还是拔腿就走,她走得很快,佐爱赶不上她。走到小路的一头,她停下脚步,站了片刻,把整座房子看了一眼。这是一座颇具意大利风格的大别墅,旁边有一座较小的房屋,是一个英国富翁在那不勒斯居住两年后,到这里建造的;建后不久他就住厌了。
“我领太太看看吧。”园丁说道。
娜娜抢先走在前头,她大声对他说,叫他不必去了,她喜欢一个人去看,她喜欢这样。
她连帽子也没有脱下来,就跑进了房间里,一边喊佐爱,一边发表议论,声音从走廊的一端传到另一端,使这座几个月无人住居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充满了她的喊声和笑声。她一进门看到的是前厅,里面有点潮湿,不过,这倒没关系,没有人在这里睡觉。客厅的窗户都朝向草坪,显得十分雅致;只是红色的家具很难看,她将把家具换掉。至于饭厅,嗯,漂亮极了!在巴黎如果有这样大的一间饭厅,什么样的婚筵酒席都能摆!她走到二楼时,突然想起还没有看厨房,就又下楼了,一看就惊叫起来,洗碗槽那么漂亮,炉膛那么大,简直能在里面烤一只整山羊,佐爱看了肯定会赞不绝口。她又上了二楼,她的卧室令她兴奋不已,这间卧室是由一个奥尔良的地毯商人布置的,里面挂的全是提花装饰布,款式是路易十六式的,颜色是粉红色的。啊!在里面睡觉该是多么惬意啊!真是一个明星演员的安乐窝!另外,还有四五间客房;然后再往上去是漂亮的阁楼,里面非常适合放箱子。佐爱很不乐意,总是慢吞吞地跟随在夫人后面,对每个房间冷淡地看上一眼。她望着太太向阁楼上爬,等她爬到陡直的梯子顶端时,佐爱看不见她了。谢天谢地!她才不想跟在太太后边摔断腿呢。可是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仿佛是从壁炉的烟囱里传来的。
“佐爱!佐爱!你在哪里?上来吧!……你真想象不到……
这里简直是仙境。“
佐爱嘀嘀咕咕往上爬。她发现太太站在屋顶上,手撑在砖头栏杆上,眺望着越远越开阔的山谷。地平线一望无垠,淹没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一阵狂风夹着细雨拂来。娜娜只好用双手抓住帽子,生怕它被风吹走,她的裙子被风吹得飘拂着,像旗帜一样在风中噼啪作响。
“啊!不,我不来了!”佐爱一边把头缩回来,一边说道,“太太会被风刮跑的……这倒霉的天气!”
太太没有听见她的话。她俯视脚下的这片产业:占地有七八阿尔邦1,四面有围墙。这时,菜园的景色把她完全吸引住了,她连忙向楼下奔去,在楼梯上与女仆撞了个满怀,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园子里长满了白菜!……啊!白菜有这么大!……还有生菜,酸模,葱头,应有尽有!快快来吧。”
1旧时土地面积单位,约合二十至五十公亩。
雨下大了。她打开她的白绸太阳伞,跑到菜园中的小径上。
“太太这样会生病的!”佐爱静静地停留在石阶的遮檐下,大声叫道。
但是,娜娜什么都想看看。她每发现一样新鲜东西,都惊喜地叫喊起来。
“佐爱!这里有菠菜!快来看呀!……这里有朝鲜蓟!它们的样子真古怪。这些朝鲜蓟会开花吗?……瞧!这是什么?
我不认识……来吧,佐爱,也许你知道。“
女仆听了一动也不动。太太大概看得着迷了。现在,下起滂沱大雨,那把白绸小阳伞已经完全变黑了;它遮盖不住娜娜,她的裙子上流着水。可是,这一切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
她在滂沱大雨下观看菜园和果园,在每棵树前面都要停下来看看,在每一棵蔬菜前都要弯下腰来观察一下。接着,她跑到每口井边,望望井底,她又掀起一个木头架子,看看下面有什么东西,只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南瓜,她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她真想走遍每条小径,马上拥有这一切,而这一切正是她过去拖着破旧的女工鞋走在巴黎街道上时所梦寐以求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但是她并没有感觉到,她遗憾的仅仅是天快黑下来了。现在她看不清楚了,就用手去摸,一定要弄清楚是什么东西。突然,在黄昏中,她辨认出草莓来,于是,她像孩子一样大声叫道:
“草莓!草莓!这里有草莓,我感觉到了!……佐爱,拿一只碟子来!来摘草莓。”娜娜蹲在泥泞里,扔掉了阳伞,任凭暴雨打在身上。她采摘草莓,两只手在叶丛中,手上淌着水。然而,佐爱并没有拿盘子来。娜娜站起来时,吓了一跳。似乎有一个影子在她面前闪过。
“一头牲口!”她喊道。
她惊愕得木立在小路中间。那个影子是个男人,她认出他来了。
“怎么!是宝宝!……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宝宝?”
“是我,没错!”乔治回答道,“我来了。”
她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是从园丁那儿知道我来的吧?……啊!这个孩子!他全身湿透了!”
“啊!我告诉你吧。我在路上遇了雨。后来,我不想沿河而上去居米埃尔过桥,就涉水过了舒河,我掉进一个该死的深潭里。”
顿时娜娜把草莓忘记了。她浑身打着哆嗦,心里对乔治满怀怜悯。可怜的治治掉进了深潭里!她把他拉向屋子里,说要给他生一炉旺火让他烤烤。
“你知道,”在昏暗中,乔治截住她的话,喃喃说道,“我到了这里后,就躲起来了,因为我怕像在巴黎那样,没有约好就来看你,会挨你骂。”
她没有回答就笑起来,接着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直到这一天,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从来不把他的求爱的话当成真的,只是把他看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只是逗弄逗弄他而已。怎样把乔治安顿下来,现在成了麻烦事。她真想把火生在自己的卧室里,这样呆在里面舒服些。佐爱看见乔治并不感到惊讶,因为她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这一切她已习以为常了。可是,园丁送柴禾上楼时,见到这位浑身湿漉漉的先生,便愣在那儿,他没有给这位先生开过门,这是肯定无疑的。女主人这时用不着园丁,便把他打发走了。一盏灯照亮着卧室,炉子里发出熊熊的火苗。
“他身上的衣服烤不干,他会感冒的。”娜娜见乔治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可是连一条男人的裤子也没有!她正要叫园丁时,突然想出了一个主意,叫佐爱把她的衣服拿来。佐爱到梳妆室里打开箱子,给太太送来更换的内衣,有睡衣,裙子和一件晨衣。
“太好了!”娜娜叫道,“这些衣服治治全能穿。嗯?你不嫌我吧……等你的衣服烤干了,再换上你的衣服,然后你赶快回家,免得你妈妈骂你……赶紧换衣服吧,我也要到梳妆室里去换衣服了。”
十分钟后,她穿着睡衣走出来,高兴得拍起手来,叫道:
“啊!这个小宝贝,扮成小娘儿们,真逗人!”
他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镶边睡衣,一条绣花长裤,外面罩了一件长长的带衣边细麻布晨衣。他穿着这一身衣服,加上他这个金发青年的裸露着的肩膀,浅黄色的还没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活像一个女孩。
“他和我一样苗条!”娜娜搂着他的腰部说道,“佐爱,来看看吧!这一身衣服他穿得多合身……嗯!这真好极了,除了胸部太宽大外……他的胸围还比不上我的胸围大呢,这个可怜的治治。”
“啊!当然啦,我这儿瘪了一点。”乔治莞尔一笑,低声说道。
他们三个人都乐开了怀。娜娜替他把晨衣的扣子从上到下都扣上,让他看上去显得端庄整齐。她把他当作洋娃娃转过来,转过去,在他身上拍拍打打,让裙子的后部鼓起来。接着,她又问他这样,问他那样,问他穿上这身衣服舒服不舒服,暖不暖和。当然罗,他觉得很舒服。穿什么也比不上穿女人的睡衣暖和,如果可能的话,他要永远穿着这身衣服。穿着这身衣服,他感到高兴的是,料子很细软,衣服很宽松,而且有一股香味,他似乎从衣服里找到了娜娜一点温暖的生命似的。
这时候,佐爱已经把湿衣服拿到楼下厨房里去了,放在用葡萄藤生起的火前,以便尽快烤干。这时,乔治往沙发里一躺,壮着胆子说老实话了。
“喂,你今天晚上不吃饭了吗?……我呢,我可饿得要命。
我还没有吃饭哩。“
娜娜听了生气了。真是个蠢孩子,空着肚子从妈妈家里溜出来,还掉在一个水潭里!可是她自己也饿得慌。当然应该吃饭!不过,只能有什么就吃什么。于是,他们把独脚小圆桌推到了火炉前面,临时凑合了一顿古怪可笑的晚饭。佐爱跑到园丁那里,园丁已经做好了白菜汤,准备给太太吃,如果她来这里之前,在奥尔良没有吃晚饭的话。太太在信里忘记告诉他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幸亏地窖里有不少东西。他们有了白菜汤,加上一块肥肉。接着,娜娜又在她的包里找出了不少东西,那是她在临行前,考虑周全而塞进去的食品:一小听鹅肝酱,一袋糖果,几个橙子。他们两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胃口好得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像朋友那样,无拘无束。娜娜叫乔治:“亲爱的小妞儿。”她觉得这样叫更亲昵,更温情。
吃餐后点心时,为了不打扰佐爱,两人用同一把汤匙,轮流着吃,把在衣柜上找到的一罐果酱吃得精光。
“啊!我亲爱的小妞儿,”娜娜把独脚小圆桌推开,“我已有十年没有这样的好胃口了。”
然而已经很晚了,她想让孩子回去,免得她遭受别人的非难。乔治呢,连连说他有的是时间。另外,衣服还没有干透。佐爱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衣服才会干。因为旅途的劳累,佐爱站在那里打盹,他们便打发她去睡觉。于是,在这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是一个暖烘烘的夜晚。炉火已经化成火炭。在这间蓝色的大房间内,热得有点叫人透不过气来,佐爱上楼前,就把床铺好了。娜娜热得受不了,她站起来,去把窗子打开一会儿。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天哪!多美啊!……来看吧,我亲爱的小妞儿。”
乔治走过来。他似乎嫌窗栏太窄,他搂住娜娜的腰,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天气已经突然起了一番变化,深邃的夜空十分晴朗,一轮明月向原野洒下一大片金辉。大地上万籁无声,山谷渐渐开阔,一直延伸向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的一丛丛树木宛如月光照射下那平静湖上昏暗的小岛。这时娜娜触景生情,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可以肯定,她曾经梦想过这样的月夜,但究竟是在她的一生中的哪个时期,她已回忆不起来了。她下火车后,所看到的一切,这片广袤无垠的原野,这些芬芳馥郁的野草,这座房屋,这些蔬菜,所有这一切都令她神魂颠倒,她简直以为自己离开巴黎已有二十年了,仿佛昨天的事也变得遥远了。
她感受到一些她过去不曾知道的事物。这时候,乔治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地亲了几个温柔的吻,这使她更加精神恍惚了。她迟疑地用手推开他,好像推开一个亲热劲儿使她厌腻的孩子,她一再催他走。他也不说不走,只说等一会儿,等一会儿就走。
一只鸟儿鸣了几声后又停止了。那是一只知更鸟,栖息在窗户下的一株接骨木上。
“再等一会儿,”乔治喃喃说道,“灯光使鸟儿受惊了,我去把灯熄了。”
接着,他走回来,搂着娜娜的腰,说道:
“等一会儿我们再点灯。”
乔治紧紧贴在娜娜的身前。她一边听知更鸟的啼鸣,一边回忆起往事。是的,眼前的情景,她在一些抒情歌曲里领略过。过去,倘若有这样的皎洁的月光,有这样啼鸣的知更鸟,有这样满腔爱情的小伙子,她早就恋爱上了。天哪!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多么美好,多么可爱!她几乎流下了眼泪。毫无疑问,她天生是个正经女人,乔治越来越大胆,她们他推开了。
“不,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子……在你这样的年龄,这个样子太坏了……听我说,我永远是你的妈妈。”
她害羞了,脸涨得通红,尽管这时候谁也看不见她,在他们背后,房间里黑洞洞的,前面原野上没有一点声音,一派寂静。她从未感到过这么害臊,尽管她很难为情,并竭尽全力挣扎,她仍然渐渐地感到浑身酥软下来。乔治穿着这身衣服,这件女式衬衫,这件晨衣,还在引她发笑,就像一个女朋友在逗弄她似的。
“啊!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她作了最后的挣扎,喃喃说道。
于是,在月色美好的夜晚,她像处女一样投进这个男童的怀抱。整座房子沉睡了。
第二天,在丰岱特庄园里,午饭的钟声敲响后,餐厅里的饭桌再也不嫌太大了。第一辆马车把福什利和达盖内两人一起带来了,紧接在他们后面的,是乘下一班火车的德·旺德夫尔伯爵。乔治最后一个从楼上下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面带着黑圈。他回答别人的问候时说,他的病好多了,但是由于这次病势来得猛,现在还感到头晕。于贡夫人带着不安的微笑看着他的眼睛,替他理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今天早上没有理好。这时候,他往后退了一下,好像对这样的爱抚有些难为情。席间,于贡太太亲切地同旺德夫尔开玩笑,说她等他来丰岱特,已经等了五年了。
“你终于来了……你是怎么来的?”
旺德夫尔用开玩笑的口气回答。他说他昨天在俱乐部输了一大笔钱。于是,他就离开了巴黎,想到外省来安排归宿。
“说真的,我同意你的想法,如果你在此地为我找一个女继承人……这儿大概有的是美女吧。”
老太太也向达盖内和福什利道了谢,感谢他们乐意接受他儿子的邀请。这时候,她看见德·舒阿尔侯爵乘第三辆马车来了,感到又惊又喜。
“哎哟!”她嚷道,“看来你们今天早上是约好的吧?你们互相约好来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呀?有好几年我都没有让你们来这里聚一聚,今天你们一起来了……哦!我不再责怪你们了。”
饭桌上增添了一副餐具。福什利坐在萨比娜伯爵夫人旁边,使他惊讶的是,她今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