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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头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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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翘觉得更不好意思,只好吱吱唔唔地连声道谢,问他:“我妈那人挺罗嗦的,没麻烦你吧?”

  高子谦道:“还好啊,她看到我教小兰做功课,一个劲跟我道谢,特客气。”

  兰翘臆想了一下自己母亲的客气表情,觉得一定是高子谦从小培养出的礼貌迫使他这样虚伪:“你不会认错人拿错钥匙吧?”

  “不会错,她还说下次教我做香菇焖鸡呢。”

  兰翘大吃一惊:“啊,不会吧?那可是她的拿手绝活。”

  高子谦笑得得意:“我一向讨长辈喜欢……”看到兰翘怀疑的眼神,终于老实承认:“我拿芝士蛋糕换的。”

  “……”兰翘无语了。

  他送她到楼下,到门口的地方站了一阵,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跟欧阳博走得很近?”

  兰翘低头想了想:“也不算吧,他是我客户。”

  高子谦静默一会:“就算是客户,公事也谈得太晚了点。”他停了停,又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子……”

  兰翘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关心我。”

  听她这么说,高子谦眉目间显出几分高兴的样子,似乎再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兰翘打量一下他的神色,又问:“还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你……对欧阳博了解多少?”他终于开口。

  冷冷的夜风灌到兰翘鼻子里,让她呼吸的时候觉得喉咙里有些隐隐作疼,她吃力地回答:“你如果是问工作方面,那么该了解的我都已经了解了;至于私人方面——一概不知。”

  她盯着高子谦的眼睛看了一会:“你愿意告诉我么?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哥哥的朋友,也许你对他的了解比我要多。”

  寒风瑟瑟地从他们身边刮过,高子谦完全的沉默了下去,过了良久他把大衣裹得紧一点,淡淡笑了笑:“原来……我真是没看错……不过,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我哥好像也是这两年才认识他,我更是没跟他打过交道,就算有些风闻,也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不能拿出来做判断一个人的证据。”

  兰翘知道他是聪明剔透的人,索性把姿态放得大方:“你知道……再过十个月,我就要满三十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人,对他了解多一点,没什么坏处。”

  他们这时已经走到楼道口,高子谦伸手帮她把铁门推开,身子隐到一片漆黑中,背对着她道:“快三十的女人才更要慎重,你对他好奇,是因为他条件不错,还是因为真正对他有好感?”

  兰翘认真想了想,坦白说道:“我对他有好感——不过前提是他条件不错。”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轮廓,于是跺了跺脚,走廊里的声控灯光瞬间亮了,她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是自认识他以来从没见过的淡淡清冷,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一种不自觉地讪讪。

  “是不是觉得我很现实,对我很失望?”

  高子谦不出声,只是摇头。

  兰翘深深叹了口气:“你还年轻,有些事可能说了也不明白。我小的时候,像所有女人一样梦想着自己的缘分,总觉得那一定是独一无二、无与伦比的,它一定会有一天从天上掉下来落到我身上,可是到了现在,我发现工作也好、生活也好、缘分也好,都必须由自己去判断,它们到底是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值不值得我去争取。”

  “如果发现不是呢?”

  “那就得舍弃。”

  “如果那时已经投入感情了呢?”

  兰翘再次叹了口气:“所以在之前要了解清楚,千万不要站错队;因为投入了感情却发现是个错误,再去舍弃的话,实在是件相当伤脑经的事。”

  “你只想着怎么当逃兵,为什么没想过坚持?”

  兰翘笑了笑:“以我的经验来判断,舍弃的伤害往往比坚持下去的伤害要轻一点。”

  高子谦不再说话,过了一会,转过头轻轻道:“上去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走廊里的灯再次熄灭了,他静静地靠在一侧的墙壁上,看着兰翘走到电梯面前按下按钮,忽然叹了口气。

  到了下星期,欧阳博去香港公干,顺道与兰翘安排的那名候选人见面,却不甚满意,晚上打了个电话给兰翘:“只怕还是要麻烦你帮我安排另两名候选人。”

  兰翘说:“好,他们两个现在都在上海,正好可以一次见过。”

  从那次两人私下吃饭开始,欧阳博便经常在晚上打电话给兰翘,时间暧昧,那把如陈酒般低沉醇厚的声音也暧昧,却又始终把话题维持得稳重,就算偶尔聊私事,也没有任何出格,这种若即若离让兰翘摸不着头脑,也让她的心更加忐忑不安。

  比如这会,欧阳博说完公事,又闲闲将话题一转:“我现在在酒店的房间里看香港夜景。”

  兰翘不由得笑:“好悠闲啊,东方之珠的夜晚想必美得很,是不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

  欧阳博微叹了口气:“这样繁华的城市哪里还能见到星星,霓虹和车灯已经彻底让星星失去光辉了。”他思考片刻:“香港夜景虽然不错,上海倒也不遑多让,兰翘,如果有兴趣,上海之行,你跟我一起去怎么样?正好可以帮我在选人的时候把把关。”

  陪同客户出差见候选人和参加面试倒是经常有的事,但是在这种时刻提出来,让兰翘好生踯躅,她犹豫一会:“我要查一下时间表。”

  欧阳博轻笑一声,似乎已经对将有的答案胸有成竹:“有什么好查的,去安排时间吧,这个圣诞我陪你在上海过。”

  兰翘被这种截然的态度弄得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愤慨:“你就这么笃定我一定会去?我并不止你一个客户。”一个连喜欢都吝于说出口的男人,凭什么这样自信可以掌控一切?他就这么看死了一个二十九岁还没嫁出去的女人一定要上杆子巴结他?

  欧阳博淡淡说道:“因为我找不到你不去的理由,第一这是你的工作;第二,你并不抗拒跟我在一起,更或者还有所期待。我想,像你这么聪明的女人,当然会知道如何把握任何一个机会。”

  这样直白干脆的回答梗得兰翘拿着听筒半天没有讲话,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明天去跟老板谈一谈行程安排。”

  南方的房间里没有暖气,湿冷简直比北方的酷寒更令人不能忍受,她打电话的时候不得不在身上围了一床薄薄的毯子,化纤的质地到底有点硬,让颈部的肌肤觉着难受。挂了电话,兰翘出了一回神,想起周末陪妈妈逛街时看到的那床澳洲羊绒的提花毯,明码标价标价一万四千块,没有折扣,两个女人当时恋恋不舍地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一万四千块一张的毯子,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奢侈品;爱情,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欧阳博到底是商场上打滚的人,精明得令人心寒,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让她败下阵来,现实就是这么无奈,女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另一半条件优越,同时还要对你用情至深,可是要知道,能达到其中一项已经是难事,如果一定要强求两全其美,只怕一辈子也嫁不出去,最终只好妥协。

  她如果坚持不去上海,欧阳博自然不会勉强她,只有蛮荒之地才会有强买强卖。不过所不同的是,少了一个兰翘,欧阳博身边很快会有十个、百个兰翘前仆后继地填补上来;但是如果少了欧阳博,兰翘身边看得上眼的钻石王老五就又少了一个。十九岁女孩最大的危机感,不过是忧心脸上油脂分泌过多长出的青春痘,或者腰围又宽了一寸;二十九岁女人的危机感却来自方方面面,社会、家庭、工作、自身。

  happyhr公司发展势头迅猛,各部门都在扩张,已经逐渐呈现树形结构,主管这个名称明显开始压不住台,新年过后,部门主管职位、薪酬都势必重新调整。猎头、培训、市场等几个部门还好,主管升经理的人选没有太多选择,bd部周琳和黄达的经理位置争夺战却在白热化的进行。让兰翘寒心的是,跟了老板五年的周琳很有可能会被挤下去,三十一岁的已婚女性,拼不过二十六岁正在势头上的年轻小伙子,对于老板来讲,忠心耿耿的女性员工固然可贵,没有家庭拖累的年轻男子却似乎更胜一筹——男人日后即算结婚,一句事业为重,家庭琐事照样可以交给主妇。

  兰翘看着发生在身边的一切,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淡淡哀伤,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事虽然暂时没有摊到自己身上,但是并不能保证永不发生。如果真有那天怎么办?除开努力存钱、提升自己,有个强大的男人做后盾也是不错的选择,那样哪怕是辞职,签离职书也能底气足一点。

  她为自己觉得悲哀,也许真的已经到了现实与爱情要做选择的时候,长久以来固守的“一定要和一个相爱的人厮守终生”的信念岌岌可危,像是手中越想抓紧就漏得越快的沙粒,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涓滴不剩。会不会终于有那么悲惨的一天她还不能确定,能确定的只有明天,她决定明天去跟老板商量陪客户去上海出差的事宜,她也决定要把局面撕开,不再继续暧昧下去——费时费力的游戏,她拖不起。

  兰翘不爱赌,但是很多时候她被逼着赌,这把骰子掷下去,赌的是她和欧阳博的将来,赌他们的缘分到底有多深,赌他们这辈子是不是注定只能做甲方乙方,或者她到底有没有可能成为他的王熙凤!

  第八章 8-1

  十二月二十三号上午,兰翘飞往上海与已经在那里的欧阳博碰头。出了机场,司机把她送到酒店,欧阳博似乎正在等她,看到她时,嘴角微微含笑。

  欧阳博是断断称不上美男子的,面孔中最出彩的就是那双眼睛,漆黑、睿利,像可以划破玻璃的黑钻,兰翘与他四目相对,心情复杂,她想起第一次与他见面时竟然以貌取人,觉得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凡男人,不由得暗骂自己肤浅。

  他握了握她的手,客客气气地道:“辛苦。”

  或许是天冷,也或许根本就是个天性寒凉的人,他的指尖没什么温度,并不能让兰翘觉得温暖,她只好陪着他一起客套:“让猎头坐头等舱、用奔驰接送、住五星级酒店的阔绰客户可不多,再辛苦也值得。”

  欧阳博笑一笑,漫不经心地回答:“其他猎头可不是你。”

  说得这么直爽,兰翘想不接茬都不行:“想不到我还有这种特权。”

  欧阳博瞥了她一眼:“如果这种特权能博美人一笑,我倒是很乐意提供。”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很顺利地处理完了公事,欧阳博最终定下候选人卓先生,约定待对方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年后便来红楼出任总经理。

  case大功告成,兰翘心中松了口气,击掌与欧阳博庆贺。

  欧阳博却似乎有些心事,过了半晌方才慢慢皱眉说:“我之前不愿意跟猎头公司接触,其实就有这个原因在里面,被你们这一弄,真让人觉得没什么是买不到的,忠贞……咳。”

  兰翘愣了愣,故作轻松道:“你可真怪,难道选不到合适的人反而高兴了?”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兰翘掩嘴笑道:“放心,我是有职业操守的,而且合同规定,一年之内,我们公司不会去你那里挖人。”

  欧阳博也笑了,停了一会忽然道:“明天就要回去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保证让你的平安夜好好过,不谈公事了。”

  他们没有开车,漫步在外滩边,寒风猎猎地吹动衣衫,虽然冷,却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兰翘偏头看看他瘦削的脸颊,心头突突直跳,低声回答:“好。”

  晚上兰翘思来想去,换了条俏皮的银蓝色短旗袍配黑色长靴,长发用有流苏的簪子挽起,再细细上妆,节日里约会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尽情打扮也不显得突兀,一切都可以归结于欢乐的节日气氛,而不是我有多重视你。

  他们在金茂86楼吃饭,兰翘过去的时候,欧阳博已经到了,看到她过来为她拉开椅子,一副款款的绅士做派,自然也不会忘记称赞她的美丽。

  两人开了一瓶红酒,欧阳博只是浅箸即止:“景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味道也还是一如既往的中规中矩。”

  兰翘察言观色,大拍马屁:“你是美食行家,自然觉得哪都一般。不过也是,越高档的饭店菜式越普通,主要是有卖相、有环境,我其实觉得我们公司楼下的蛋炒饭不错。”

  欧阳博咳嗽一声:“兰翘,这话过了哈。”

  兰翘省起红楼餐牌上的价格,顿时不好意思,讪讪道:“哎呀,看来我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欧阳博靠在椅子上笑着看她,略显刚硬的轮廓竟然变得柔和了几分。

  兰翘想了想又道:“我倒认得一个人,做的东西既好看又好吃。”

  “哦,是谁?怎么不推荐到我哪里?”

  “推过啊,你不是拒绝了么?就是上次那个高子谦。”

  欧阳博怔了怔:“你跟他有来往?”

  “恩,他住我隔壁,我们经常见面。”

  欧阳博眉毛一挑,显出几分意外的样子:“住你隔壁?他还没回家么?”

  兰翘看他的表情,对高子谦的身份更加疑惑起来:“回家?他家在哪?他是什么人?”

  “他是谁?高家的小公子,竟然把你都瞒过去了?”欧阳博仿佛觉得这是件好玩的事,轻笑道:“算了,他自己既然不说,那我也不多话了,你好奇的话自己去问他——不过可得抓紧时间,小孩子贪玩,跑出来玩几天迟早要回去,以后你不见得有机会问。”

  高家的小公子,高子谦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听这说法,竟然还是个大有来头的主,而且竟然一直瞒着她,兰翘想到高子谦那双永远微笑的桃花眼,心中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不高兴,拿叉子扒拉了一块沙拉,郁郁不乐地咬了一口。

  欧阳博看兰翘吃得似乎没什么胃口,淡淡笑了笑:“别糟蹋东西啊,二十年前,我做梦想的也不过是怎么才能吃饱。”

  兰翘大感吃惊:“二十年前,你多大?”

  “十四。”欧阳博低头转了转指尖中的酒杯,晶莹暗红的液体似乎掬握在手心,他的声音变得遥远:“我老家在一个小县城里,很穷,当年家里很难才凑齐了我的大学学费,念书的时候,晚上自习得太晚肚子饿,只能用白糖冲水喝。”

  兰翘完全怔住,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把话题接下去,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双骄矜厉害的眸子,竟然有这样的过去。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到底是用什么交换来的?是不是就因为有这样的过去,所以才能造就今天的欧阳博?

  欧阳博又笑了笑:“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用红楼做餐饮主题,其实就是我年轻那会看了《红楼梦》,我当时想那里边的人怎么就那么会享受呢,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把里面所有的好东西都吃个遍。你觉得很好笑吧?人家看红楼,都是看里面的情啊爱啊,我却是冲那些吃的去的,看看也解馋,还可以激励自己。”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就软了下去,几乎像一块可以挤出水的海绵,她不敢说安慰的话,只好尽量把话题变得轻松:“我啊,每当有松懈念头或者觉得辛苦的时候就看《时尚》,一看到里面的奢侈品,就会有继续努力工作的劲头,今天我才明白,原来《红楼梦》和《时尚》都是励志小说。”

  欧阳博只是笑,三十多岁的男人,面部轮廓瘦削,眼角处已经隐隐有了笑纹,但是眼眸中精光微闪,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无尽的、难以抵挡的魅力。

  他侧了侧身,慢慢将一个宝蓝色的丝绒盒子顺着从桌面推过来:“其实只要你愿意,不必那么辛苦也可以得到想要的奢侈品——兰翘,这是我送给你的christmas presents,请收下。”

  兰翘愣了愣才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的是一只卡地亚ronde folle腕表,表盘上的阿拉伯数字在由钻石编成的鸟笼横隔上若隐若现,趁着灯光,数百粒圆钻晶莹剔透,瑰丽生辉,美得几乎像被施了魔法。

  兰翘发出细微的叹息,这么美,这么穷奢极欲的东西,只要是女人,就无法不爱上它。

  “太贵重了,看到它,会让我觉得穷人连看时间的资格都没有,你这样的话,让我不好意思把我要送给你的christmas presents拿出来。”

  欧阳博偏了偏头,显得讶异:“我也有圣诞礼物?”

  “当然,圣诞老人不会忘记在每一只袜子里放礼物。”兰翘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化妆袋:“不过……我真是没脸把它给你。”

  兰翘送给欧阳博的是一管曼秀雷敦的男士润唇膏,她轻声道:“在外滩的时候,我看到你嘴唇有些干,如果不涂润唇膏,可能会开裂,所以下午去了屈臣氏……不过这个很便宜,只要二十多块,它的后面加四个零也追不上你要送我的圣诞礼物。”

  “所以,”她抬头笑望着欧阳博:“我想我还是把礼物收回吧,你的我也不想要,太不公平的交换,会让我良心不安。”

  欧阳博怔怔的看着她,完全静默了下去,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把头扭到一边望着弧形窗外的夜景。他们的位置正看到黄浦江的转角,圣诞夜璀璨的灯火在夜色中闪耀,像一条通向夜空深处的缤纷之路,这个繁华的城市就在他们脚下。

  兰翘又叹了口气:“这里是在太漂亮了,简直不像是真的。”

  欧阳博突然低声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悦耳,现在愈发低了下去。

  兰翘冷静地看着他:“男人送女人贵重的礼物,女人哪怕不接受,其实也是很开心的,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样贵重的礼物送出去,只有两层意思,一种是因为爱,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奉献给对方;另一种是购买,希望用钻石买到对方的心和身体,它们两者的区别是尊重与不尊重。

  欧阳博抬起头,精明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现出一丝狼狈:“我以为……我以为你……”

  兰翘丝毫不给他后退的机会,步步紧逼:“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终于轻声而缓慢地说道:“我结婚了,我太太……现在在美国。”

  兰翘心中一跳,下意识那把不锈钢的叉子在手中攥得紧紧的,几乎要把锋利的齿缝捏到手心里去,眼睛却漠然地看着他,淡淡道:“然后呢?”

  “我们十年前结的婚,八年前她去了美国,我们一直分居。上个月,她告诉我她打算重新结婚,我过去与她谈离婚事宜。”

  “为什么拖这么久?”

  欧阳博在短暂的狼狈过后很快恢复了平静,竟然微微笑了笑:“当然是无法合理分割财产,我们的律师,包括我们自己都在争取一个好价格。不过她现在有些着急,你知道当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总是肯牺牲一些的。”

  兰翘的眼睛里一片冰凉,她想起他曾说过的话:我这次不算赚到钱,只是亏得比我想象中要少许多,也是很不错了。她的心忽然像是有把手术刀在轻轻地、缓慢地划过,伤痕不深,却已经能见到汩汩的鲜血流淌,那个女人,当年既然是明媒正娶进来,应该也是爱过的吧?可是他现在轻描淡写地说,当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总是肯牺牲一些的。

  这样一个男人,这么可怕。

  兰翘自认为自己并非善男信女,她在爱情路上出尽奇谋,哪怕刻意买那只润唇膏也存着自己的心思和目的,她陪着他斗智斗勇,表面装作满不在乎,其实从骨子心窝里想征服对方,但是面对这样的男人,她又怎么可能成为胜利的一方?

  欧阳博继续说:“其实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离婚协议已经在草拟,估计一两个月内就可以签下来,如果我有心拖一拖,日后再同你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一个三十多岁的有钱男人,离过一次婚本来就不出奇。老实说,这场婚离得我有些焦头烂额,要在短期内再结一次,我还没那个心理准备。但是我很欣赏你,并不想放开,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很有意思,比你漂亮的女人没你聪明,比你聪明的女人又没你漂亮,我觉得我们可以走下去。”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慢慢变得轻柔,若有所思:“不过你的圣诞礼物,真是……可能你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兰翘只是长久地默不作声,欧阳博看着她沉声道:“兰翘,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低声打断他:“我要考虑。”

  她看着窗外的夜景有些怔忪,面前这个男人,冷酷、精刮,连感情也锱铢必较事先算计好,她却难能可贵地触动了他心中最细微的一根弦,那么,她要不要走到他的身边,走进他的王国,与他一起站在高处看这个世界的繁华美景?这样的男人,三十年的时间,只遇到了一个,一旦错过,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就像宝马是她的dream car,这种在艰难困苦中白手起家的男人,明明也是她的dream man。

  只要她说愿意。

  兰翘的电话突然在手袋里铃铃作响,她说了声不好意思,神思恍惚地接起来:“杜丽?什么事?”

  并不是一个很长很复杂的电话,只是等到听完,她又楞了半天神,欧阳博倾身询问:“同事?找你有事?”

  兰翘摇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点点头,把润唇膏收好,又把装腕表的盒子放进她的手袋里,兰翘刚要说话,他便道:“我送给女人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习惯,而且你的礼物,也比你想象中珍贵。”

  兰翘没出声,任他帮她拉开椅子,揽起她的大衣,她把手搁到他的胳膊里,慢慢离开,如同一副美轮美奂的图画。

  86层的电梯,转了三次,来到这个绚烂得像童话一样的世界,下去的心情和上来时却截然不同,兰翘只觉意兴阑珊。二十四岁在深圳,二十六岁在北京,二十九岁在上海,三次都想征服这个世界,三次铩羽而归,看来大城市的风水果然不适合她。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听到的一句戏文:做人莫做女儿身,万般喜苦全由人。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地转了这么多年,转了这么多圈,这句话竟然还在有道理的真实存在着,真搞笑。

  回到酒店,她迅速整理好行李,飞快拦了一台出租车直奔机场。

  运气这么好,还来得及赶上最末一班航班,她在关机之前给欧阳博发短信:“我先走了,以后有公事再联络。”

  一个字一个字的按下去,像是用指尖掐在心尖尖上,难堪的心痛。

  这一段由充斥着心机开始的感情,兰翘打算瞬间舍弃,感情永远就是这样,时候到了,自然而然就画上句号,你想say no都不行。

  8…2

  兰翘在深夜回到自己的城市,只觉得身心俱疲,出了机场打的,的士司机一溜烟载着她往市里开,从后车镜里冲她直笑:“平安夜还急着从外地赶回来,是为了见男朋友吧?”

  兰翘没有作声,伸手把车窗摇下来,外面在飘着小雨,寒风夹杂着雨丝扑到脸上,冰凉刺骨。她觉得好笑,平安夜为一个男人风尘仆仆地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当年自己也做过,只是没想到多年以后竟然还要做一次,可见是个不长记性的人。

  车子急速地行驶在道路上,因为平安夜的关系,哪怕已经是深夜,依然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这么热闹而欢乐的晚上,发生了这么不平凡的事,无疑是值得找个人来倾诉的。

  兰翘拨通宝慧的电话,想约她出来喝一杯:“你在哪?”

  宝慧有些惊讶:“怎么这时候打给我,我在外面。”

  兰翘沉默一阵:“我回来了,现在在路上。”

  “出什么事了,不是明天回么?”

  “我跟欧阳博over了。”

  “那个极品男人?”

  “恩。”

  宝慧犹豫一下:“怎么选这个时候over,我现在才准备start,待会要去李修哲的公寓,今晚是我和他的决胜局……要不明天……”

  兰翘大怒,朝电话里直嚷嚷:“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我们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就不担心我想不开出意外?”

  宝慧嗤道:“小姐,如果你现在二十岁,我二话不说,立马飞奔过来,因为担心你痛苦得会去跳楼;但是你现在三十岁了,如果连个恋都失不起,还出来混什么?”

  兰翘悻悻说:“你别指望我跟你一起买姑婆屋了。”

  “得了得了,不就失恋么?又不是第一次,回家洗个澡、倒头睡一觉,明天我来陪你,请你吃餐好的补一补。”

  兰翘挂了电话,心中虽然不满却无计可施,平心而论,如果把她换到宝慧的位置,她的回答也会如此。三十岁的女人连个恋都失不起,还出来混什么,她其实也这么想。

  可是三十岁的女人又怎么样呢?她的身体结构并不因为已经三十岁了就发生改变,她的心还是肉做的,没能变成不锈钢,就算坚强了一些,遇到伤害还是会痛。她只恨自己蠢,没有找准能够吸引宝慧的中心点,如果她刚刚告诉她,她包里现在装着一只三十万的卡地亚钻石腕表,宝慧的兴趣一定会大一点。

  兰翘觉得自己很可怜,她从一个失恋的女人发展成为一个既失恋又失意的女人,只能在这个繁华喧嚣的平安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心灵独自回家。

  回到自己的小窝,兰翘打开灯,把ronde folle取出来放在灯下细细观赏,再次发出叹息,真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这么美的东西,有哪个女人不会喜欢。

  可是太美则妖,美的东西通常容易要人的命。

  王佳芝面对那枚六克拉的粉红油钻时,觉得老易是真正爱她的,于是忘记自己的使命,白白搭上了性命;玛丽莲梦露似乎好一点,天真性感地唱着:亲吻也许受用,但不能付房租,也不能光顾餐厅,但钻石是女人的知己良伴——可是她死得更加莫名其妙。

  钻石是实现自身梦想的奢侈品,这种需求固然重要,保护自身安全却更是现代女人首要选择。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里,安全需求排第二,自我需求排最后,一个人如果连起码的安全感都没有,又如何谈起实现自身。

  发呆的时候,电话又突兀地在包里铃铃作响,她有些犹疑,没有马上伸手去拿——她疑心是欧阳博。给欧阳博发了短信以后就关了机,出机场高速才打开,屏幕上显示有一个他的未接电话,还有一条回过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ok,再联络。

  他什么都没说,当然也或许是想在电话里说,但是,她没有给他机会。

  电话还在坚持地响着,似乎如果她不接,就打算这么一直响下去,兰翘有些害怕,她害怕自己像旁的女人一样受不了这种诱惑……但是终于,她还是接了起来。

  可是竟然不是欧阳博。

  电话那头的是高子谦,他听到兰翘的声音,有些犹豫:“这么晚会不会打扰你?”

  兰翘十分高兴,这个时候一个不扰乱她心情的电话是可贵的:“不会啊,圣诞快乐!”

  高子谦笑了,也说:“圣诞快乐!”

  “找我有事?”

  “你现在在哪?”

  “在家呗。”

  “难怪,我看到你窗口有灯,吓了一跳。”高子谦似乎松了口气:“你不是说去上海出差,明天才回么?我还以为你家给贼惦记上了呢。”

  兰翘怔住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天寒地冻的时刻,天寒地冻的心,却突然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关心着你,只凭感激似乎都无法回报。

  过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愉快地说道:“谢谢你啊。”

  高子谦说:“不用谢,谢什么啊。”停了一会,他又迟疑地问:“你怎么了?”

  兰翘说:“没什么,挺好的,刚刚坐计程车的时候开了窗,可能吹了点风,嗓子有些哑。”

  “这样呀,那你早点休息吧。”

  “嗯,晚安。”

  “晚安。”

  兰翘挂了电话,却没有动身,只是坐在沙发里撑着下颌看着那只腕表发呆。

  怎么办?用什么方法才好把表还给他?不管怎么样,大家总归是甲方乙方,以后见面的时间还长,丢了极品男人已经够让人扼腕了,如果连大客户都丢了,那又怎生是一个痛字了得?

  她安安分分地坐着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门铃却在这时奇迹般的响了起来。

  这么晚,会是谁?

  兰翘起身走到门边,警惕地从猫眼里往外瞧了瞧,看清楚来人后心中讶异得很,竟然又是高子谦,他怎么跑来了?

  她把门打开,一手牵着vodka的高子谦露出如同六月晴朗日光一般的笑容,把另一只手上的盒子举得高高的:“挂了电话,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很好的樱桃蛋糕,想当作圣诞礼物送给你。”

  她哭笑不得地望着他,侧身让了让,他就带着vodka一人一狗大马金刀地走了进来。

  兰翘抱着胳膊站在门口想了一会,然后一脚把门踢上:“好吧……其实我也有一瓶很不错的加拿大冰酒,本来想晚上偷偷地一个人喝,既然你有好蛋糕,就拿出来跟你分享好了。”

  高子谦大喜过望:“太好了,冰酒配樱桃,真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他们在小茶几旁坐下来,房间里开着空调,暖暖的风温柔地吹拂在身上、脸上,兰翘放松四肢伸了个懒腰,她觉得失意的自己完全有权利在今晚放纵一点,于是像个高高在上的女公爵一样窝在沙发里动也不动,指手画脚地指挥着高子谦开酒瓶、倒酒、切蛋糕。

  高子谦的脾气却出奇的好,一点也不觉得不公平,忙忙碌碌地按照她的指点做这做那,弄好了以后拿玻璃杯跟她碰了碰:“cheers,merry christmas!”

  透明高脚杯是葡萄酒的专用酒杯,和葡萄酒一样,总是显得优雅美丽,兰翘捏着杯子的细长执柄,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merry christmas!”

  她抱着vodka的大脑袋,把下巴蹭到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笑着——其实,眼前这一切也很美丽。

  韦小宝送的冰酒金黄剔透,入口清爽平滑;高子谦做的蛋糕红白映衬,咬下去香甜柔软;房间里有温暖的橘黄灯光,也有让人惬意得想要睡去的暖风,更有英俊少年含笑微眯的桃花眼。这么宝贵耀目的一刻,即使与ronde folle腕表上那四百颗钻石相比,也毫不逊色。

  高子谦看了她半晌,忽然问:“为什么不开心?”

  兰翘怔了怔:“这么明显?”

  高子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形状很美的眼睛灿亮乌黑,清澈得可以印出人的倒影。

  兰翘小口啜饮着杯中的液体,沉吟一会:“不久前,我在金茂大厦接到一个电话——我的一个同事流产了。”她把杯柄夹在指中微微轻晃,认真地看着琥珀色的金黄酒液倾泻流淌,声音轻微得如同与自己低语:“那个同事今年三十一岁,结婚五年,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你知道,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份责任,想要给他最好的一切,所以她在工作上一直是我们公司里最努力的。这次公司里年后会有职位调整,她拼了命地跟人争,争职位、争薪水、争自尊,结果今天晕倒在公司洗手间里……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现在的女人压力大、又辛苦,内分泌很容易紊乱,一切都可以理解……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她倒下去,失去的不止是那个孩子……”

  高子谦沉默了很久,慢慢说:“你明天应该去看望一下她。”

  “我不想去。”兰翘抱着vodka,拿手去扯它的两片大耳朵玩,它转头用牙齿轻轻含咬她的手指,她微微带着笑说:“vodka长大了,咬人有点疼了。”

  “今天上海在放烟花,很美,但是很短暂,每一朵烟花就像一个女人的青春,绚烂但是稍纵即逝。高子谦,你是个男人,而且家庭环境不错,所以你很难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女人的心理,我们可以没有怨尤地像男人一样努力工作、浴血奋战,也可以忍受职场上性别的不公——不要对我说男女平等的道理,我做这一行就知道,高级职位的招聘,性别是其中一个非常主要的隐性条件;我们甚至可以一边做好职业女性,一边认真完成家庭妇女的工作。但是与之相对的,世界是不是也应该公平一点?我总觉得应该有那么一个人,配得上我为他红颜残褪,配得上我想与他地老天荒的心情,配得上我要为他做superwoman。”

  柔和灯光像一池春水,温软地洒遍兰翘全身,高子谦沉默地看着她那张尖尖的小脸,灯光下的她,寂寞又迷茫。

  他听到她轻声说:“但是,今天我失败了,原来那个人并不存在……我不想去探望那位同事,因为我没有勇气去看她凄惨的样子,我怕看到她会想到自己。”

  8…3

  “那个人……是欧阳博?”过了很久,高子谦打破室内冰封似的平静,用猜测的语气问道:“你在为他不开心?”

  兰翘放开vodka,拍拍它的头把它放下沙发, 坦然承认:“恩,是他。”

  “你爱上他了?”

  她微笑:“不,还没来得及……我挺庆幸的,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上他。”她看着他:“你其实知道对不对?他有个分居八年的太太在美国,所以上次你说得含含糊糊的。”

  “他结过婚?”高子谦扬起脸,显得有些震惊:“我不知道!我认识他是因为我哥跟他做过一笔生意,后来无意中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他很厉害……我哥那人特骄傲,如果他真心说一个人厉害,那人肯定相当精明,所以……”

  兰翘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又笑了笑:“你听说他很厉害,怕我吃亏,就特意提点我;但是又怕我错过好男人,所以不说得太明白……谢谢你,高子谦。”

  高子谦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咳,有什么好谢的,我要是当时多问几句就好了。”

  兰翘说:“得了,你以为你是神仙,能够未卜先知?三个月以前,你都不知道世界上有兰翘这个人。”

  高子谦怔了怔,感叹似的嘘了口气:“是啊,三个月以前,我们甚至不认识。”

  兰翘回忆和高子谦认识的情景,也很感慨:“其实,我就是认得你的那天第一次见到欧阳博,上午见到你,下午认识他。”

  高子谦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那天你穿一套黑色的套裙,胸口别着一支蝴蝶胸针,挽头发的簪子好像就是今天戴的这根……而且当时还在感冒,打喷嚏、流眼泪,鼻子红红的,我找你的时候,你心里其实特别不耐烦吧?不过还要装作很客气,有问必答。”

  兰翘很尴尬:“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恩,我都记得。”高子谦靠进沙发里,把一只粉红色的抱枕拿在手上抛着玩:“当时我想,真实的生活就应该像你那样过,哪怕生病、心情不好,也照样很努力、很认真。你那时样子可怜兮兮的,我其实挺想折出去给你买感冒药的,不过克制住了,因为怕被人骂有病。”

  兰翘好奇地问:“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高子谦想了想:“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我不是圣人,当然不可能为了帮助陌生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也不会刻意去为了不认识的人花时间。但有些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刚好又落到自己眼睛里,为什么不去做呢?也许只是一分钟、一块钱,却能让别人开心,这是很难得的。”

  兰翘叹了口气:“这就是学数学的人逻辑?你们不应该是最斤斤计较的么?”

  高子谦正色道:“但是人生并不单单只由数学一门学问组成,而且哪怕在组合数学里,我们也常常会考虑用不同的观察角度来看问题。”

  兰翘说:“你现在算是教育我?那好吧,冰箱里还有一根黄瓜,我本来打算拿来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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