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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喘息 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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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的号角吹响了。
“企业的运行机制也必须彻底改变!”谷传知像一头狮子在咆哮。几名副总一声不吭。领导下决心的时候绝不容许底下人吭声。何况话里还有话:“企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你们也是有责任的。”
与会的洛鱼和吴为部长就更不敢吭声了。如此高极机密的会议让他俩参加就已经把他俩当人看了。还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当圈子里的人。新谚说:圈子就是利益。洛鱼感觉自己飘飘然了。去年春节,谷传知给洛鱼发了一万块红包,沉甸甸的银子,让洛鱼在梦里也发笑。叶玉清倒是很平常的样子。洛鱼想,玉清一定是笑在心里,天下没有不见钱眉开的人。按布坪名记岑水明的说法,越到“紧要关头”,圈子里的人利益越大。洛鱼正在等待更大的利益。
由于最重要的会议都不用作记录,因此洛鱼的思想正在天马行空。一会儿在富岛公寓里与央视那个性感主持调情,一会儿在丁江大酒店的“鹳雀楼”厅里开怀畅饮,一会儿又跑到了中国工商银行沙丘分行清点一个叫洛鱼的人帐户上的钞票。
“两天之内每个人都务必拿出一套改革方案来。”
朝什么样的方向改革谷传知是清楚的,但怎样改革他未必清楚。领导当久了,花拳袖腿摆弄完了,十八般武艺表演完了,谷传知自己也承认没辙了。
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这就是伟大人物的伟大之处。
洛鱼只是一个小人物,他朝壁毯上酒神的胸部望了一望,一坛酒挡住了视线。
“我该不该拿一套方案呢?”洛鱼被自己所提的问题难住了。谷传知分明是对副总们说的,我算什么东西!可是我参加了会议呀,或许还算个东西。
洛鱼总会比谷传知推迟十分钟下班,翻翻文件呀,看看报纸呀,舔舔舌头呀,而且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地坚持得很好。杂家云:一两天装模作样不难,坚持不懈地装模作样则是难之又难。今天洛鱼却是认真的,属于很投入地思考一件事情那种认真。
“撤庙”。
洛鱼在一张空白纸上用隶书体庄重地写下两个字。随后,脑子里便浮现出一副动人的景象来:菩提寺里的老和尚、小和尚、男和尚、女和尚齐刷刷地站在寺院门口,望着纷飞的瓦屑不知所措。住持是个历经风雨的老家伙,他早已明白的一切,披上袈裟,端上饭盒,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了一声“拜拜”,便云游四方去了。一些和尚哭了,他们说:“我就颂得几篇经文,别的庙里也不缺这样的人才,我到何处去化缘呀!”一些和尚笑了,他们说:“东方不亮西方亮,何况我的头早被岁月磨光了,就算不见日月自己也能发光。”总之,有人哭,有人笑,哭哭笑笑,这庙就撤完了。
“很好!”洛鱼赞美了自己一句,随即也想念了一下文茜。她那天送人事报表来时说:“只要庙子还在,和尚总有藏身之处。天天裁呀裁呀,还不是从这个庙子转移到那个庙子。说不定还越裁越多,越裁越增,因为裁减了和尚的庙子过不多久就会嚷着说‘人太少了,念起经来声音不太大’。”
“价值链”。
这三个字让洛鱼对自己的智慧充满了敬意,也让洛鱼产生了看一眼美丽女人的冲动。洛鱼腰身一扭,椅子刚好旋转了半圈,一个裸着上身却看不见乳房的女人便展现在他的面前。“没有哪个人比装饰这间办公室的人更了解我。”洛鱼感叹道。好些日子都没排泄过冲动了,洛鱼边看边琢磨:“还差十三天玉清坐月期就满了。”这个准确的天数强化了洛鱼对壁毯上的女人的着迷程度。洛鱼并不急于深究“价值链”的内涵,将它当宝贝抚在心口比层层剥开展示在面前更让人惬意,好比这画上的女人,若把酒坛移开,把裙子给她脱下,洛鱼的兴趣就会大减。
天色正逐渐暗淡下来,眼前这女人也逐渐模糊起来。洛鱼转过身来,差一点惊叫。
“谷总。”洛鱼喊了一声。谷传知笑逐颜开地看着洛鱼,把一张纸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就是洛鱼在上面写了“撤庙”、“价值链”五个字的那张纸。
两人的目光无意中碰到了一起。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眼睛比嘴更能表达心中的意思。眼睛是心。两个男人的心撞到了一起就能演绎出一个故事,一个传说:
当年,美国佬打算更深地介入台海事务,说白了,准备分享台湾地区的部分主权。毛泽东一声令下,炮轰金门。蒋介石手下那群蠢猪马上准备反击大陆,蒋一挥手制止了他们,还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毛泽东是不会打过来的!他是做做样子给美国人看的!言外之意,就算我蒋介石同意你们美国佬,但毛泽东也不会答应,老美,你就别做梦了吧!——就这特定事件而言,毛与蒋的心相撞了。
就今天这一特定事件而言,谷传知的心与洛鱼的心相撞了。
“宝马”载着谷传知和洛鱼奔向丁江大酒店。王依眉正站在酒店大门口迎接。他现在已跃升为常务副总经理,不再是传说中的二把手,而是事实上的二把手。王依眉书生意气而已,其能耐谁也不敢恭维,但并不影响他光明的前景。有一个他那样的妹妹又何尝不可。
“‘将进酒’厅。”谷传知话音刚落,李白的诗句就像丁江水一样在洛鱼的血液里奔流:“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谷传知之意不在酒,在乎倾耳也。洛鱼感叹道。
那个小妞乖乖地站在墙角。洛鱼瞟了她一眼,似曾相识的感觉。
洛鱼举杯敬了谷总经理,说他是后羿射日余下的那个太阳。太阳红着脸说,你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洛鱼举杯敬了王副总经理,说他是让夜色迷人的月亮,其实心想,恐怕你妹妹才是月亮,当然是让谷总的夜色迷人的月亮。月亮脸色苍白。他说,你还是做人世间那簇微弱的火苗吧。
洛鱼的眼睛恍恍忽忽,看着墙角的小妞飘了过来。洛鱼说,你也来喝一杯吧!浓郁的丁江春酒会让你晶莹的肌肤透出红,淡淡的、薄薄的、均匀的红。搂着你就是搂着一抹红。小妞没有饮酒脸就红了,脸上释放出来的光芒盖过了太阳也盖过了月亮。洛鱼定了定神,将眼光汇聚起来,穿透了她的肌肤。洛鱼还温柔地摸了一下小妞滚圆的屁股。她轻轻地哼了一声,瞬间便激起了另两个男人的欲望。王总拔光了书生的皮,搂了一下小妞的纤纤细腰。谷传知的眼睛里闪着淫光,他一定搂住了心中的月亮。
小妞扶着洛鱼朝包房走去,洛鱼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很多话,有一句是:“好些年前,也就是第一次来丁江大酒店时,我曾经在心里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干掉你。”小妞竟然说:“你不怕老婆吗?”洛鱼一下被震住了,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不敢支声了。过一会儿,小妞又扶着王依眉进来了,后面跟着谷传知。
请君我为倾耳听。“我就开始讲了。”洛鱼说:“撤庙嘛,就是把那些可有可无的,或者说表面上香火很旺,其实和尚没干正经事的庙子撤掉。”洛鱼说,“翻译成企业语言就是机构的精简和人员的重组。”洛鱼打了个酒嗝,酒嗝用不着翻译,谷传知和王依眉也听懂了,他们也不约而同打了个酒嗝。
“具体设多少个职能部门合适呢?”王依眉代谷传知问酒兴正浓的洛助理。
酒气把洛鱼的脑子醺得发胀,于是随便说了一通:“咱们的职能部门比星星还多,就压缩为五个、六个、七个、八个吧!一切的生产无非围着质量和成本转,就设个质量成本控制部吧!所有事都需要人来干,就赶个时髦设个人力资源部吧!天下人都围着银子转,就为天下人着想设个资财部吧!物资进进出出,出出进进,千万别搞混,就设个物流公司吧!产品总不能老放在库房里,就设个营销公司吧!总得有人替丁江的明天考虑,就设个策划部吧!总经理办公室负责将这些东西串起来,其他的吃喝拉撒工青妇团就弄个球莫名堂部吧!”洛鱼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谷总,王总,我可是酒后说胡话,千万别降罪于我。”
“设多少个车间合适呢?”王总再问时,洛鱼的身子已倒在了沙发上。洛鱼说:“人人都觉得经理比主任好听,洋称呼比土称呼可爱。那就把比厕所还多的车间改为三大子公司吧!原辅料处理公司,基酒酿造公司、存储包装公司。第一个公司的名称恐怕不好听,公司像女人,就算长得好看,名字难听男人们也不太喜欢。”
说完洛鱼就睡着了。
另两个男人也睡着了。
洛鱼在梦里把那个小妞搞定了。她起初还像个纯情少女,待洛鱼掏出了武器,她便像一头母狮子了。覃瑶在床上就像母狮子。洛鱼喜欢母狮子。
洛鱼在梦里把冲动消灭了之后就听到了雷声。谷传知是雷公,王总早就被雷声惊醒了。李素容曾说,做了亏心事就怕打雷。王依眉肯定作了亏心事。他正在喝咖啡,黑黑的、苦苦的东西。洛鱼是地道的土老坎,土老坎喝不惯洋饮料,上次在“风骚”咖啡厅里就差点吐出来,当时岑水明狂笑了足足五分钟,最后用了一句美国作家r。特里尔评价毛泽东的话来安慰洛鱼:“毛走地方路线,但是他的思想不是地方主义的。”像洛鱼这样的左倾主义者,都喜欢将这位躺在水晶棺里的领袖奉为神灵。
两位老总没有纠缠于“价值链”的问题。聪明人都能从第一个问题中找到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如果读者中有傻子的话,洛鱼托笔者稍微给你解释一下。物流公司从市场上买东西回来,卖给名字不好听的那个公司,其产品又卖给基酒酿造公司,其产品又卖给存储包装公司,其产品又卖给营销公司,其产品又卖给消费者,从而形成完整的价值链。对外以真实的货币结算,对内以虚拟的货币结算。各子公司内部也形成相对独立的价值链,其他所有的职能部门都为这条价值链服务。
经营企业的宗旨是赚钱,全丁江人都在为赚钱而疯狂,这难道不是企业管理的最高境界吗?
洛鱼一口气将咖啡喝干了。
生活离不开咖啡。洛鱼以为自己在提前品味生活。
谷传知拍了拍洛鱼的肩。洛鱼的胃里很快翻腾起来,酒性发作了,洛鱼像脱缰之马一样跑进了厕所。
水哗啦啦地响了,冲走了洛鱼提前品味的生活。
卷中感:你爱它,我感动
《沉重的喘息》与公众见面十余日了,你爱它,我感动。这是我用心、用情、用泪写成的作品。我明白,这不是一部养眼的小说,尽管它也写情,也写爱。
事实上,作为爱文字,爱蹂躏文字的我,完全可以将它写得更婉转,更情色,让你随时欲望胀满。可是,我没有。恰恰因为此,你爱它,我就感到了来自你心底的温暖。这说明你了解了我,还理解了我。我真的需要这样的温暖。
岳飞云: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旅行者,足音呼唤同路人。
每个人都会说,我爱透了这个世界,可这世界并不爱我。
现在,你爱它了,那你也爱我了,我怎能不感动。
我也不会让你感到失望,我会让你继续感受文字的美和真情的浓。
对不起,我还要让你继续感受生活的沉重,并与我一起不停地喘息。
浑身的暖流
一个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把自已热情洋溢地展示给别人。他的愚蠢之处也在于此。说罢,叶玉清向小白走了过去。她又冲着小白小声地说了一句:“聪明人算不上一个人。”小声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李素容也听见了。她应了一句:“就是,连狗都不如。”
叶玉清骂的是洛鱼,李素容骂的是洛德昌。
一段时间以来,德昌所受的待遇不如一条狗。叶叶出生那天,只见他一个人欢天喜地,医院里的每个角落都听得到他的笑声。他想要的就是一个孙女。而素容却是一脸的愁云,直盯着她的男人,满眼都是恨。
德昌确实不如一条狗。一条狗有时也会给家里带来好消息。那天,小白嘴里衔着一枝花奔进院子,直接放在素容的脚跟前,“汪汪”叫了几声,又摇着尾巴跑到院门口候着什么人,几分钟后,洛浪就拉着一个漂亮女子出现了。但洛德昌天天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福利纸箱厂生产的产品一车车拉进丁江公司又一车车拉回厂里,然后被切割、捣碎、蒸煮、冷却、制板、印刷,再拉走,再拉回来。德昌向老婆汇报工作几乎不敢抬头,有时喉咙也堵塞。就算德昌哭出声来也不能逃脱罪责。洛鱼问父亲这是啥原因,德昌说质量不合格。但素容却不这么认为。
她说:“咱们遇上道路鬼了!”
李素容气了自己的男人又去气佛祖。德昌叹了口气。
德昌叹气,素容就在佛祖面前长跪。德昌加大了叹气力度,素容延长了跪拜时间。
洛鱼无疑是相信父亲的。整个纸箱厂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质量是个啥东西,更别提系统的质量控制。洛鱼问父亲,有什么办法吗?德昌说,天下没有解决不了问题,关键是划不划算。洛鱼又问,需要投入多少?德昌说,需要重新建一个厂,需要更新设备。洛鱼再问,有什么权宜之计吗?德昌说,花钱请一个技术人员,两千元一月,一分也不能少。但这只能解决暂时问题。德昌接着说,现在仁镇就新建了三家纸箱厂,别人的产品质量好,价格低,你说丁江公司愿买哪家的。
“你不在厂里看着,这么早回家干什么?”今天,李素容没有搬走道路鬼,心中的气又撒在了洛德昌身上,“老败家子!我辛苦建起来的家迟早要败在你手中。”
一阵恶语扑过来,太烈太猛,旋即就把德昌推走了。
天快黑了,纸箱厂恐怕鬼也散去了,德昌到哪里谁去?望着父亲离去的身影,洛鱼的血液里“咕咕”地冒着什么东西:父亲是不是去看米线店的老板娘了?
叶玉清走过去轻轻地抚了一圈李素容的胸口,说:“妈,生气伤身。再长的隧道总会有出口,再长的黑夜总会有天明。让鱼娃也帮着考虑考虑,他总会有办法,洛浪公司里的麻烦事他都能摆平,纸箱厂的事他肯定也能解决。”
放在以前,所谓以前,就是叶叶出生前,叶玉清的话比一盒陈香化气丸还管用,可是现在,由于叶玉清生的是一个女儿,而不是李素容想要的带把的孙儿,因此,她的话对李素容来说,不过是耳边风。李素容没好气地对安慰自己的大儿媳妇说:“他能赶走道路鬼吗?”
叶玉清对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了。
先前听到一句“聪明人不是人”,直把洛鱼心口堵得慌,恨不得对自己的女人施点暴力什么的。现在,洛鱼以为女人是在褒奖自己,心里便涌出一股蜂蜜。
洛鱼决定考虑考虑。请一名技术人员解燃眉之急是必需的,请县长父亲出面却是不现实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改变了一切,何况是质量问题。而我,恰似丁江酒业冉冉升起的明星,绝不可能因这些无端的小事去求谷传知对纸箱厂法外开恩。
寒冷的夜空下,洛鱼觉得很冷。
家里的商业巨贾回来了,他不嗤一鼻地说:“大哥解决不了的问题菩萨也解决不了。”
洛浪一句话就把洛鱼捧昏了。
叶玉清悄悄对洛鱼说:“让纸箱厂关门算了。”
一颗子弹击中洛鱼了的虚荣心,洛鱼被迫开枪:“叶玉清,你根本不了解家里的每一个人。”
刚从婆婆那儿受了伤害,紧接着又从丈夫这儿受到伤害的女人居然做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认真地说:“你,你们应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你应该去给母亲建议。”洛鱼声音很大,心里想说的却是,母亲对纸箱厂的爱超过了对其他人的爱,洛浪对农贸公司的爱超过了对其他人的爱,我对自己发展起来的事业的爱超过了对其他人的爱。你知道吗?从本质上讲,每个人都只爱自己,扼杀了他们的爱无异于扼杀了他们本身。
伤得很重的玉清再次申明了她的观点。洛鱼说:“或许你是正确的,但妈认为你是错误的你永远就是错误的。”
叶玉清仍然固执地走向李素容。
不一会儿,洛鱼就知道母亲在她大儿媳妇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洛德昌很晚才回来。洛鱼不想猜测父亲去什么地方寻找慰藉去了。洛鱼是儿子,德昌是父亲,但都是男人。很多时候,男人会站在同一视角看待问题,从而达成谅解。
这天晚上,一家人都躺在床上自寻烦恼。
像叶玉清所说的那样,再长的黑夜都会有天明。
洛鱼决定孤注一掷,准确地说是挺而走险。
洛鱼兴奋难耐地将自己的办法讲给叶玉清听,他以为女人看在“母亲利益高于一切”的份上会同意,至少不反对。可话音刚落,洛鱼就看见了一张死人般的脸,“你会毁了自己!”死人脸重重地说,“难道这就是我聪明的丈夫想出来的高招吗?”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意见仍然是让纸箱厂关门。”
洛鱼已经决意了,并不理她。
在丁江公司某办公室里,洛鱼和负责纸箱采购事务的江部长相拥而坐,谈笑风生。他称洛鱼为朋友。这很好。当你在任上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和你是朋友,比马克思和思格斯之间还朋友,比窑洞里的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之间还朋友。
“你咋不早说。”洛鱼被这位朋友责备了一番。这样的责备洛鱼愿意听一千遍,一万遍。
“我们会酌处。”总经理助理的朋友说。
“酌处”就是酌情处理,它既体现了牢固的原则性,又体现了高度的灵活性,洛鱼的朋友在处事上炉火纯青的境界可见一斑。为了进一步巩固和发展二人之间的友谊,以至于在两分钟之后不会迅速冷却,洛鱼决定尊重“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的世俗,随即干净、利索而老练地将一个装着钞票的信封塞到了朋友的手中。江部长立即作出表态:“货照收,降价百分之五。”
分别的时候,洛鱼冲着朋友说:“你会成为未来的物流部长的。”他的部长朋友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洛鱼摆摆手,意思是什么也没说。
这次行动是天衣无缝的。洛鱼给了自己最高的赞誉。李素容给大儿子的评价就更高了,她用了很多空前绝后的词,以表明洛鱼干的这件事可以惊天地、泣鬼神。光“天底下”就说了七八次,“最”后面的内容就多得可以拉好几车皮。李素容褒奖洛鱼的话学富五车的人听得懂,一字不识的人也听得懂,而且声音格外响亮,连蹲厕所的德昌也听见了。
德昌擦完屁股忙忙跑过来,想不到这正中的李素容的圈套。李素容立即将矛头对准他:“你就想不出辙来!我白养你几十年,早知如此,不如当初把你推进队里的大粪坑算了。这世上还有你这样无能的男人吗?嫁给你我真是瞎了狗眼。”
骂人是李素容的拿来手好戏。此时,叶玉清的眼睛直盯着李素容,眼睛里充满了鄙视。李素容还没骂完,她继续对自己的男人说:“你这辈子根本就没办好一件事,比不上一只狗,比不上一只王八蛋,纯粹是头猪,蠢猪!”
德昌涨红了脸,假若他手里正攥着一把尖刀,他一定剌向了自己女人的胸口。
突然,洛鱼眼前一闪,仿佛看见父亲的胸膛红了一片。
德昌剌向了自己,不是用尖刀,而是用比尖刀还锐利的东西──激愤刺向了自己,随即重重地倒下了,幸好真皮沙发搂住了他的屁股。如果这样的场景出现在电影里面,这个男人肯定放声痛哭起来,他的女人也会痛哭起来,并且说:“请原谅我,我不是有意伤害你。”但现实生活中的这个男人没有泪水,他的手紧紧地按住胸口,额上出现了大滴大滴的汗水。
一个女人哭了。
一个女人没有哭。
哭的这个女人不是德昌的老婆而是他的大儿媳妇,她大喊道:“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德昌闭上了眼睛。无论一家人怎样的叫唤他也没发出声。
此刻,他的女人才哭了。像电影里的类似场景。电影是艺术,艺术来源于生活。
一辆宝马车急驰而来。丁江公司里派来的是谷传知的专车。谷传知把洛鱼的父亲当成了他的亲兄弟,换句话说,他把洛鱼当成了他的亲侄子。
德昌醒来的时候,他一定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一个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了让他倍感幸福的东西。李素容鼻翼两侧都是奔流的河水。女人的泪水总会让他的男人刻骨铭心,而这正是德昌最所求的。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为他流泪的媳妇,一个尚未正式进门的媳妇以及两个已经成长为真正男人的儿子。
还不止于此。德昌的另一个非血缘兄弟,也就是儿子的顶头上司,丁江酒业的最高领导,谷传知,他也来了。当德昌的手与谷传知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时候,洛鱼的心跳比正常情况快了两倍。
德昌的幸福注定要漫延成无边的大海。大海淹没了他,淹没了他的女人,淹没了他的儿子们和媳妇们。
洛鱼的县长父亲覃益民和县长母亲张惠春也来了。
洛鱼朝县长父亲叫了一声爸,朝县长母亲叫了一声妈,叫得那么地忘乎所以。
在广茂的沙丘土地上,洛鱼相信,没有哪一家人获得的幸福比他家多。
出于对自己的爱,洛鱼的目光锁定在县长父亲和谷传知总经理在今天这种特定情况下的历史性会晤上。洛鱼的县长父亲说:“洛鱼是我的儿子,比我亲儿子还亲的儿子,感谢谷总对他的栽培。”沙丘最高行政长官对一位国有企业领导说出了感谢的话,谷传知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消受不起。自然,他对洛鱼的褒奖比李素容对大儿子的褒奖有过之而无不及。
洛鱼第一次真正地醉了。感觉自己正驾着云头向天堂赶路,不是赶路,是在飘,飘着飘着,自己就没了。
有人在洛鱼腰间狠狠地掐了一爪。
叶玉清在不恰当的时候把驾在云头上的洛鱼拉了下来。
覃益民的目光正在叶玉清的脸上扫射,足足有五秒钟,比漫长的冬季还长的五秒钟。叶玉清竟然也像洛鱼一样冲着覃益民叫了一声“爸”,冲着张惠春叫了一声“妈”。
“轰”地一声,一根撑着墙的柱子断了,对,就是撑着林江家西墙的那根柱子。洛鱼被压在了废墟瓦砾之中,挣扎了几下,身子便不能动弹了。
有人向洛鱼一家挥手告别,挥手之间,洛鱼感觉自己的手被一个女人的手紧紧攥住,她手心的暖意迅速地传递过来,瞬间便溢满了他的全身。
德昌还躺在病床上。
主治医生对洛鱼说:“你的父亲根本没有病。”
德昌仍然在病床上躺了一周。
这是叶玉清的主意。
没病的德昌装得比病人还病,他的眼睛从没离开过一直守候在病床旁边的女人──他的老婆。
躺在病床上的洛德昌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兔狐的悲哀
“为什么天上会突然掉下来一个爸一个妈呢?”洛鱼以为女人会问自己。但女人没问。
洛鱼想,让应该发生的事就早点发生吧!好或者歹,时间迟早会将它撕得粉碎。
洛鱼考虑了一些答案。其中一个是,我们两家是世交,本来以叔相称的,后来那个男的当了县长,就改称为爸,天下的小百姓都巴不得有一个衙门里的人当爸。另一个是,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不好待,算命先生说“拜一个宝爷吧”,宝爷就是干爸,一个“干”字就像一座阻隔情感的山,更索性叫作爸。还有一个是,十岁那年我在丁江河畔玩耍,见人洗澡身子痒,一个猛子就扎到河里去了,醒来时,一个男人正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从此,他就成了爸。
想着想着,天空就飘起了雨,大地更加冰冷起来。
洛鱼想,与其等到女人来问自己不如先说出来,用军事术语来说,就是与其积极防御不如主动进功。
洛鱼决定用真实的语言给自己的女人讲述一个迷幻的梦。
早早爬上床,作了一些铺垫。待叶玉清上床时,洛鱼敢说,床的每一人角落里都是温暖的。叶玉清像小鸟一样依在洛鱼怀里,她身体里面的弥散出来的香气把洛鱼的脑子堵塞得满满的,洛鱼使尽力气开口了:“我…我…想…想…说…”,由于感觉眩昏,语句老是连贯不起来。当洛鱼再次张开嘴时,一个软软的、热汽腾腾的东西就伸了过来。洛鱼装满话的嘴马上躲开了。女人好像知道男人想说什么,就问:“你哪儿冒出来这么大的勇气?”洛鱼想,和自己的老婆说点什么干点什么果真是需要勇气的。其实,女人的勇气才真正十足,迅雷般对男人好几个敏感部位实施了暴力,一会儿说要到洛鱼身子上来,一会儿说要到洛鱼身子下去,一会儿说背贴在洛鱼的胸口上,还不够,让洛鱼感觉春天提前来了。
洛鱼在重度昏迷的情况下听见女人说:“你那么自然,那么简短地说出了另一个爸和另一个妈的来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她还说了什么,洛鱼就不知道了。
当洛鱼再次睁开眼睛时,感觉自己轻松得没有重量。
身边的女人还在梦里游戏,她的眼皮一鼓一鼓的,整个面庞均匀地微笑着。洛鱼的舌头在她的微笑里游弋了一圈,又游弋了一圈。
一双明澈的眼睛配合着润泽的嘴唇说话了:“我的鱼儿,你原本可以不攀附任何人。”
洛鱼没有说话。
没有说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没有话说,另一层是已经说过了。
还有一个效果,只有洛鱼和上帝知道,洛鱼感觉自己又有了重量,先前轻飘飘的自己又恢复了常态。如果自己说话了,就表明认同了女人,那效果就不同了。事实上,洛鱼认为自己女人说的话是屁话。
有一个人的电话又在洛鱼的身体上增加了重量。
已经是下午。
那个人对洛鱼说他是赵有山。
洛鱼说:“老二,你发了!发了就不认得老弟了。”其实洛鱼还想说,发了财的人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自然不认得兄弟。洛鱼与赵有山已有好些年未见过面,但由于是哥们,也就相互惦念着。通过洛鱼的介绍,养鸡大户赵有山已开始了与洛浪的农贸公司的合作。洛鱼想,伴随着今天的电话,自己的回馈应该到了。这个回馈是从洛浪的兜里转手到赵有山,再由赵有山转移给洛鱼,这跟洛浪直接将银子送给洛鱼是两个竭然不同的概念。洛鱼是这么理解的。洛鱼这么理解的时候差不多就将叶玉清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赵有山说:“那些话就暂且不说了。难道你不知道了吗?”
赵有山急促的话语里飘荡着不祥的云。洛鱼问:“我知道什么?”
“老大失踪了。”
“你说的岑水明吗?他失踪了?”洛鱼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场景:有人举起了枪,一个黑黝黝的枪筒,一根指头抠动了班机,枪响了。
只要可能发生的事一定就会发生,世界再次被莫非法则所左右。
有人看见了岑水明带着一个女人往大崖石走去。
赵有山说,水明老大已经山穷水尽疑无路了,自从他和那个已婚女人的恋情漫延成布坪市的新闻后,他就没有路可走了,因此,死是他唯一的选择。
洛鱼在心里对赵有山说,老二,你真是富有得可怜,也许是单纯得可怜。这等事能成为一个人选择死的理由吗?
洛鱼到《丁江日报》社走了一遭。岑水明的同事将《畸恋》手稿转交给洛鱼,手稿的扉页上写着“我的一生”,洛鱼随便翻看了一下最后几页便肯定的自己的判断。
洛鱼对赵有山说:“这个岑水明走完了一生。”洛鱼又对自己说,是生活本身牵着你走,而不是别人,更不是自己。
有人说,还是自己拿主意吧!这是骗人的鬼话。
洛鱼仍然对所走的道路犹豫不决,但生活却在继续。
在接下来的季节里,洛鱼一直咀嚼着叶玉清在冬天的那个清晨用眼睛配合着嘴唇说的话──我的鱼儿,你原本可以不攀附任何人。洛鱼有时候觉得它像麦芽糖,淡淡甜;有时候觉得它像蛋白糖,苦苦的甜;有时候觉得它根本不是糖,而是一块千年的窖泥,臭得难闻,臭得恶心。
丁江公司开始动作了。
常务副总王依眉对洛鱼说,你是总经理助理,人年轻,又有冲劲,就做个裁员领导小组组长吧,吴为是人事部长,就当个副组长。
“撤庙”和“价值链”推行工作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这样的领导小组有好几个,几乎都由副总级的人物当某个小组的领导。王依眉的意思是,洛鱼,你这样的有功之臣就品味一下当副总的滋味吧。连傻瓜也知道这个小组处于改革的风口浪尖上,叶玉清几乎是跪在地上对洛鱼说:“你也这样去给王依眉跪着吧 。”
那一瞬间,洛鱼的眼睛里充满了恨。
对谁恨?洛鱼不知道。
昂起头还是屈辱地跪下?洛鱼不知道。洛鱼是一个比蚂蚁还小的小人物,因此,洛鱼什么都不知道。洛鱼是一个比天下最蠢的人还蠢那么一点点的蠢货,因此,洛鱼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西山上熟睡的的女人没有熟睡,洛鱼可以去问她,那么洛鱼一定什么都知道。如果洛鱼身边的女人从头至尾都在他身边,洛鱼不用任何人的明示,他一定什么都知道。但是,洛鱼的生活是从第一个女人走向第二个女人,又从第二个女人走回第一个女人,因此,洛鱼什么都不知道。
长着一双慧眼的谷传知看出了洛鱼的心思,他对洛鱼说:“你就帮我跑跑腿吧!还是让吴为部长当那个得罪人的组长。”
谷传知对洛鱼说这话的时候,洛鱼正仇视着壁画上的女人。洛鱼把她当成了丁江大酒店的小妞,把她当成了红牌楼歌厅里的小芹,把她当成了“风骚”咖啡厅里的骚女,把她当成了正流淌着溪水的文茜。洛鱼已经拔光了壁画上女人身上的衣服,那女人也像发情的母狗一样,不停地喘息着,正准备恶狠狠地扑过来。
就在这时候,洛鱼听见了谷传知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的悦耳动人。
“我才是真正的圈子里的人。”洛鱼叨念了十遍。就算“将进酒”后谷传知给了洛鱼两万元红包,洛鱼也不敢确信这点,但是今天,洛鱼对这个结论作出了全面的肯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谷传知不希望看见圈子里的人被风吹倒,进而,由这个圈子领着丁江巨轮乘风破浪。
县长父亲是座山。就算叶玉清继续骂洛鱼是聪明人洛鱼也这样聪明地认为。
“企业的生存和发展是第一位的。”这是谷传知在改革前吹的第一阵风。
因此,每一个丁江人都应当理解和支持公司的改革。理解也得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谷传知还继续发挥道,我们丁江公司已经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国有企业走得更远,到去年才第一次亏损,当破产解体成为司空见惯的现象时,不能说我们不是佼佼者。其实,谷传知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信口雌黄的话是不需要负责任的。只要能够醉倒人,这酒就不能说不是好酒。
“我们要保护多数人的利益。”这是谷传知的第二阵风。
因此,牺牲部分人的利益是必然的。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为了多数人的利益,让少数人下岗或者滚进坟墓是理所应当的。换句话说,你们这些即将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少数人是伟大而崇高的,为了忘却的记忆,我们打算在丁江酒业的大门口搭起一架比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还高三十八万千米的天梯,你们可以顺着天梯爬到月球上去,那上面有比地球还古老的岩石可以充饥,这比在地球上吃粮食、蔬菜、肉类、草根、树皮、棉絮、泥巴、生铁、钢筋、黄金、钻石强多了。男人们吃饱了就去找嫦娥调情,做爱,射精;女人们吃饱了就去找吴刚那小子,听说那小子也在月宫里,帅,健美,金枪不倒,完全可以胜任“二爷”之职。
谷传知这么一讲,竟然没有人异议。事实再次证明了“群众是湖水”理论的正确性,谷传知是风,风是湖水的灵魂,洛鱼是灵魂的看护者。
好多人都在骂:“谁出的馊主意?断子绝孙死老婆!”
这是正常的表现。
一般情况,群众都把领导当成天下最蠢的人,好比安徒生笔下穿新装的皇帝。大家对最蠢的人都不以为然,甚至很同情,挨骂的通常是皇帝身边的人,好比清宫戏里的和坤,乾隆问,那个人该怎么处置?和坤说,罪大恶极,当诛!于是那个人被斩了。人们便认为这人是和坤杀的。
可怜的吴部长!
他像犀牛一样冲进第一座庙里。他说:“我宣布,四十五岁以上的男人统统下岗。”这个庙里全是和尚。在现实生活中,男人通常比女人更容易对付。好比做题,先易后难。一个每顿吃八斗米的男人站了起来,抽了吴部长一个耳光。为了丁江的发展,吴部长的嘴角流一点血算不了什么。结果倒是蛮好的,壮年男子一言未发就走了。他或许去打石头了,或许去踩三轮了,或许去流浪了,反正他不会饿死,有最低生活保障嘛!
吴部长又像哈巴狗一样踱进第二座庙里。他宣布四十岁的女人回家养老。最初的反应是有一个女人哭了,这好办,哈巴狗也挤了两滴泪出来,说:“我老婆也下岗了。”又有个女人不掉眼泪,朝着哈巴狗的###就是一脚。这也算不了什么,反正吴部长上年纪了,老婆在床上就像死猪一样,早就用不着那玩意儿。又有个女人扑了过来,吴部长用手一挡,从法律上讲这是正当防卫,从现实上讲,他触到了女人的乳房,女人哭吼到:“老流氓,你竟敢调戏我!”这还了得,堂堂部长大人当众对女职工实施性骚扰。幸好先人们传承下来一条 “刑不上大夫”的法律条文,虽然现行的法律书上是没有这一条,但书的最后一页的后一页还保留着。
被先人的法律条文拯救出来的吴部长,心里是有疙瘩的。这疙瘩起初还很小,但每从一个庙里跑出来,这疙瘩就增大一点。虽然每次增加得不多,但由于庙子很多,很多个小疙瘩叠加在一起就很大。古人关于小和大的关系有很多生动形象的论述,说出来会给吴部长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创伤。因此,洛鱼没有说出来,此时的洛鱼可是菩萨心肠。
终于有一天,疙瘩大得堵住了吴为的喉咙,他哭丧着脸走进了谷传知的办公室。洛鱼对这位年迈的裁员领导小组组长充满了无限的同情,谷传知却是钢筋混凝土灌注成的,让洛鱼佩服得五体投地。谷传知厉声对吴为说:“这是你的职责!懂吗?职责!”那个垂暮的老头咽了一口气,可并没有说出话来。洛鱼真担心吴部长患上了喉癌,由于现代医学是无能的,治不好这病,因此他只有死去,为了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