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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二章《奴隶》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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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时,并未如期放饭。

  五千名胥靡奴隶们让官人命令,一个个端站於小丘鸾鸟大寺的前头,排成一壮观的队伍。

  下令之人是将作大匠扬舟,他身着一身黑袍子,发丝束得有条不紊,额上让正午如虎的阳光咬得出了粒粒的汗水,可脸部线条仍是紧紧地绷着,双手抱胸,一丝不苟的模样让人看了感到心头颤颤。

  他站於大寺前采羊脂玉和泥砌成的月台上,相较於众奴隶们高出许多。一旁是那有着细长之眼的工匠海宽,一脸的鸡肠小肚,两只长长青筋略浮的手,正揣着前些日都官司蛛童大人送来的金属马毛鞭,握柄闪着盈盈金光,还刻着锦花雕纹,那马尾制的鞭绕成了几个圈,握妥於他的双掌上,小心翼翼地承着。

  扬舟望,望着丘上有如密密麻麻虫蚁般的奴隶,共有五千人。

  远远望去,他们个个生得同个模子,琥珀色的眼珠子,褐色略显粗糙的长发,古铜色似不带太多水分的肌肤,不仔细打量,还以为是同个人,就连用代号也分不清。

  没有名,是种困扰。有名,亦是种困扰。

  五千名胥靡奴隶,他记不住,没人记得住。

  他在月台上踱步,来来回回地望,有人一动也不动,有人则挪挪双腿,摩擦搔着痒痒,有的则是抓抓头发,一脸傻愣,有的正伸手拭着不断溢出的汗水,热得觉得厌恶。

  热,真的热。

  扬舟抬眼,朝漫着艳阳光的青天望,极热,热得厉害。

  小丘上极是宁静,静得能听着夏蝉鸣吱声,能听见莺鸟啾啾的叫响,更能听见杂草让微微热风拂过的嘶嘶作响声。

  望着天的锐利眸子猛地一转正,看向前方一个捱着一个伫立的奴隶们,他扬起声调,吼道:「天候热!谁不怕热!」那吼声没半点的沙哑,吼得很是威仪,很是严肃,像巨涛,会将人们给吞噬,如浪涌般,一层一层地掩盖。

  没人敢回答,小丘上唯有的是更多的肃静。

  热汗在冒,没有一个人是未流汗的,更多的是滚滚地流,流得沁湿了衣衫。

  扬舟的脸很是紧绷,就连全身上下的每一缕筋肉都是绷的,绷得没了弹性,没了软度。他是个称职的官人,更像是个正在阅兵的军人。从发梢至脚跟,若是让璎珞攀着啃咬,许是咬不下,还怕咬断了牙,闹疼。

  没有笑,处理公事一板一眼的扬舟并没有笑,他笑不出,这种耻辱之事没什麽可笑!

  一双如鹰眼的眸子直盯着前方的那一片褴褛望,那两瓣本抿紧的双唇才再度开阖。「大夥儿都知晓,小丘旁有块农地,那儿住了个老农。」他喊,朝着奴隶们喊,有劲带茧的手指向那片口中的农地。

  「老农的农地上架有棚子,那棚子是瓜棚。」手没放,那如利刃的目光扫了眼前的奴隶们一圈。

  「瓜棚上生的是瓠瓜,是水分丰富的瓠瓜。」他解说,为这场召集的目的详细地解说。

  「可是!」他沉了口气,将指着的手放下,身子转正,端端地面对着眼前的奴隶们,双手改为抱胸,睁大了双眼,咬字清晰地道:「农人的瓜,让、人、偷、了。」略略仰起下颚,他眯着眼,眸子闪着如箭射过精锐且快速的光芒,他吼:「是咱们建地的奴隶们偷的!」

  怒气一发,他伸手指向前方,指着每一名奴隶,让奴隶们分不出他所指之人是谁,似人人有份。「我不允许底下的匠人们偷窃!就算是奴!也不许偷!」

  「是谁偷的!自己站出来!」扬舟破口嘶吼,他异常厌恶这偷鸡摸狗之事,他不允许他所管束之人犯半点的罪恶,那有罪!犯法!

  一片宁静,是胆怯的宁静,没有半点的声响,全数的琥珀阗奴隶们都垂下了脸,不敢多作观望。小丘上已许久未有这般安静,可气氛却是凝重,没半点的祥和。

  咕噜噜,奴隶们的肚子在作响,顶着炎热的日头,他们就要被晒晕,肚子就要饿得没了力气。

  仍是没人承认,没人站出来。

  扬舟颔了颔下颚,扯着嘴角道:「好!很好!没人敢承认!好样的!」他感到可耻,为这些奴隶们感到悲哀。

  「不承认好啊!五千名奴隶就在午时的艳阳下站着!」他吼。「再没人承认,就站等到明月光,等到明日的晨曦初露!」他可以耗,愿意陪他们耗,就等着揪出这个窃贼!

  这时,一旁承着鞭子的海宽小心翼翼、不敢惊动地走至扬舟的身边,轻声道:「大匠,那老农来哩。」

  随着海宽的眼神一转,扬舟瞧见了那佝偻的老人,正毕恭毕敬地朝他步来,步伐缓缓,有些迟钝与吃力。

  「大、大、大匠、小、小的、来、来了。」老人说话颤抖,似是有些畏惧。

  扬舟上前搀扶过老人,神情转为温和。「老人,您瞧见了小贼是谁吧!」

  老人连忙颔首,道:「是、是瞧见了……可……我看……算了……」老renyu说些什麽,可却让扬舟给制止住。

  那张温和的脸随即绷住,猛地朝海宽的手上取来鞭子,狠狠地朝月台上的羊脂玉地面一抽,咻的一声,吼道:「老人可是瞧见了,再没人承认,这只御赐的鞭子可是狠狠地抽在你们五千人的身上!」

  他怒了,气了,一旁的海宽和老人都吓得双眼不敢眨半下,汗毛冰凉地颤栗。

  这是大匠头一回使鞭子,第一回朝胥靡奴隶们发怒,那神情好是吓人!

  「大、大匠、我看、算、算了吧……」老人吓得连话都无法说清。

  「不能就这麽算了!」他怒吼,朝着奴隶们吼。「现在会偷瓜!下回便是偷牛!再者便是杀人!我将作大匠要如何管束你们!」

  这时,有人出来了,以卑微的姿态站了出来。

  是牧奴,他垂着脸,踩着快速的步伐,站至月台下,道:「大匠,是我,瓠瓜是我偷采的。」他知晓是何人,可还是自己站出顶罪。

  扬舟的视线一转,看向站於月台下的牧奴。「呵。」他笑,阴凉地嗤笑着。

  他踩着一阶一阶的石坎,步下了月台,站至牧奴的身边,身影极是高大,以那锐利的双眼打量着眼前之人,紧紧地盯着。

  「代号三十七。」扬舟低喃,随後细睨了牧奴一番,记得昨日见过。

  他在牧奴的耳边凉凉地道:「别以为你和他人不同,我就不敢处置你了。」他意有所指,是蛛童,眼前之人是蛛童的人,尽管是,他照严惩不误。

  扬舟看向众奴隶们,道:「很好,有人承认了,承认了就得吃吃这三记鞭子,以示惩戒!」今日必须罚,再多的同情都得罚,这是纪律,奴隶们得管束与教育,要不会出了乱子。

  「慢、慢着……」老人步伐踉跄,走下台阶,欲说出实情,窃贼不是牧奴呀。

  正当扬舟欲挥鞭之际,他止住动作,朝老人一望。「老人家」心里扯了下,他明白,窃贼不是牧奴,牧奴在蛛童那吃好喝好,不须偷农人的瓠瓜。

  「窃、窃贼不是这人,是另、另有他人……」老人支支吾吾地道,不希望因未指证而严惩错人,害得无辜的人遭殃受罚。

  「哦另有他人!」扬舟哽住呼吸,闭眼笑笑,随後眸子一睁,狠狠地看向眼前的那片密密麻麻。

  他看到了,有道人影自队伍中畏缩地走出,是承认了,心里感到罪恶了。

  偷瓜的奴隶走至扬舟的跟前,跪下道:「大匠,是代号一百八十三偷的,昨日夜里是一百八十三偷了瓠瓜,偷了十粒。」

  「哦」扬舟打量着跪於地上的奴隶,随後转身看向老人,问道:「是十粒吗老人家。」

  老人连忙点头。「是,就是十粒……」每日回屋舍前,他总会数上,不会错的。

  「很好,抓到了小贼。」扬舟脸颊的线条微微地一扯,又看向那名奴隶。「你为何偷采瓜,可否告诉本大匠」他知晓,他太明白奴隶们偷采瓜的原因。

  「因、因为……太渴了……许多奴们都病、病了……」这名奴隶头也不敢抬地解释着,他说的全属事实,太多的奴隶吃不饱,喝不足,就要闹出病来。

  扬舟的心一扯,想起了璎珞的话,想起了帐中与中枢官员的争执。

  建地的人力是不足,如今拨下却成粮饷不足,中央摆着不满与不屑的脸色,不愿多花银两在亡国奴隶们的身上。他除了上诉,除了要求,他亦无能为力。

  五千人,不是个小数目。

  「好,你承认了很好。」扬舟道。「可,这三记鞭子还是得抽,代号一百八十三和代号三十七都得抽。」他看向众人。

  神色严厉,他接着道:「这是给你们的告诫,都听着,看着。」停顿了下。「下回不许有偷窃,不许有顶罪,这就是给你们的最佳示范,只是最轻的。」道完,他甩起了手上的鞭子。

  牧奴和代号一百八十三一同跪於台阶前,对着琥珀阗的四千九百九十八名同胞们,咬着牙,不敢作声地让扬舟各抽了三下,狠狠的,毫不留情。

  第一鞭,让奴隶们记住,不许犯法,不许偷。

  第二鞭,让奴隶们知晓,不许顶罪,不许隐瞒。

  第三鞭,让奴隶们明白,奴隶不好当,不是敛眉垂头就可了事。

  抽完,扬舟将鞭子一递,递给了双眼不敢睁的工匠海宽,随後道:「放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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