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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四章《暴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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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长的小花猫拉长四肢,身子猛地一跃,跳至以黑色小青瓦铺盖的屋檐上,细微的啪哒声响清晰地钻至扬舟那敏锐的耳底。
时逢小暑,天候炙热如火炉,是密国一年中最为炎热的节气。
夜里,蝉鸣声不断,扬舟身着淡灰薄衫,有劲的粗壮手臂抱胸,眉头紧蹙,端端凝望着前方以枝木和泥陶塑上的鸾鸟大寺模型。模型以一片片的虚拟砖瓦和细木块搭建而成,搭得维妙维肖,彷若一座缩小的寺院,似假亦似真。
将作大将府邸的二楼为工房和仓房,黑青色的屋瓦配上白粉刷墙,形成山水墨画的渲染色调,几分清幽,却也带着几分隐密。
扬舟顺手燃上一盏沉香,於二楼宁谧的工房内冥思着工事,眉宇频频锁紧,脸部线条紧绷,显得有些锐利,思量着下个安排。
他惯於思考,行事不鲁莽,万事得思虑明白,极少有冲动之时,就如那股青烟般,是深沉的,暗暗的,却掳获人心。
望着那微小的模型大寺,打量着一片以草汁染上的翠绿色空地,他彷若将心神全灌注於那仿造的一砖一瓦上,可脑中浮现的却是真实且存在的困境。
他伸手捻来几尊以陶制上的小人偶,一尊尊地摆至模型上,摆了好些尊,彷若密密麻麻的蚂蚁群聚,可一旁的粮仓却是空荡,未有足够的米粮与水以充饥。
扬舟思虑,奴隶有五千人,他该如何安置才好,这不是个小数目,日子不能如此下去。如今建地的奴隶们仅有棚子可遮风避雨,夏日可将就着过,可秋日与冬日呢粮饷呢水呢
中枢的解救之道唯有三字。罚,受,挨。
官人们一口的陈腔滥调,滔滔不绝地告诉扬舟,亡国奴们是奴隶啊,是狗,称之为胥靡啊,下贱之人就得罚、受、挨,不需得到同情,不需给予施舍,这是报复,是报应,是琥珀阗人该受的。
几双如豺狼虎豹的眼直打量着扬舟,同他唠唠叨叨,撩弄着他藏於内心深处的伤痛,提醒他,你忘了你的痛吗忘了五十万大军的恨吗是你父亲与兄长啊!全死在琥珀阗人的一念之间!你该恨啊!见着那群狗受苦,你该欢喜啊!
扬舟有怨,隐匿着,可却笑不出。他回道,给予与施舍是两回事,毫不相干。粮饷的正常配给是予人的基本尊严,狗也得吃食,更何况是人。禽择良木而栖,若无良木,双脚上了锁链的鸟有日也会挣脱飞走,更别说是凶猛会吠的狗。
奴隶是狗,却也是活生生有着生命的「人」。有命,便会反抗,并非不动的屍骸。
狐狸和豹子的嘴角轻扯着,笑笑,直言不讳地道,扬舟,你不能有同情心,若同情心泛滥,会管不住这帮奴隶,你得记住了,同情心就是坨狗屎,会让自己摔得狗吃屎,你是人啊,不是狗,别吃上屎了。
手中的陶俑让扬舟给捏紧,紧至就要碎了、糊了,化作飞粉散落於虚空中。
胸口狠狠地起伏,扬舟知晓,他恨琥珀阗人,他是扬氏的男儿,怎能不恨可他是朝廷的将作大匠,亦是这帮奴隶们的长官,事情得区分而论,中枢再如此无视下去,鸾鸟大寺将无法完工,连同他将作大匠一职都可卸了。
五千名奴隶们的手脚让刑部上了锁链,成日劳动下,磨破了皮,生了疮,长了脓,甚至是发炎溃烂,於建地的工事而言,未有半点的帮助,反倒成了重重阻碍。奴隶们都是堂堂六尺男儿,餐餐食的仅有一粒窝窝头和一碗清水,还让不让他们搬上砖瓦、扛上木材添上几副棺材许较为省事些!
中枢一帮吃得裤头紧勒的官人无法明白他的心思,而他亦无法宣泄出不满的思绪。许是佯装从容惯了,久了便难以将情绪写於脸上。
厌了,烦了,他放下手中的陶俑,高壮的身子猛地一转,感到烦躁地冲出了工房,轻易地跨过一旁的木雕栏杆,对着花院里那一池夜舒荷塘,伸展出一矫健与俐索的跳跃姿势,身子一倾,咚的一声──
「舟哥──」女人的尖喊声於夜里回荡,伴着碎了一地的瓷器声响。
才自四面通行的走马楼绕了一圈的璎珞,本欲替扬舟送上清热解毒的仙草水已消消暑热,可却惊见扬舟朝花院里的水塘跳去,彷若在投湖般,怕是不要命了。
她吓得浑身发软,心似再也无法跳动,一身瘫软地直朝楼下的花院奔去,险些摔得身子匍匐於木梯上,与阶坎肌肤相亲地紧贴着。
府中的侍仆与丫鬟听着主子的尖喊声,连忙朝花院奔来,只见栽着巨大夜舒荷的水塘溅起了层层的水花,染湿了周围的一片石子地,可却不知发生了什麽惊心动魄之事,只知夜舒荷的青绿荷叶已磅礡地绽开,绽得大於七个人的脸,不同於白日小姑娘般卷缩着的模样。
璎珞跌跌摔摔地奔至花院,带着哭腔地喊:「舟哥!舟哥!」她异常心急,急至骨骼就要瓦解崩碎,一缕魂魄将要灰飞烟灭,不见踪迹。
「舟哥!」她喊,惶恐至极地朝水塘奔去。「郎君摔入水里了,你们快些救他!」璎珞朝着侍仆喊,就怕扬舟摔得头破血流,摔得没了命。
道完,她连忙踩上一旁的石砌小阶坎,不顾侍仆和女婢们的阻饶与拉扯,坚决地爬入夜舒荷塘内,红色滚银边的绣鞋落了一只亦无察觉。
此刻的璎珞,心头独独烙刻了一个心念,她不能失去她的舟哥,不能……
栽植夜舒荷的水塘极大,大得宛若一座小湖,倘若她入了池,脚未当心踩稳,定会陷入池底的一团淤泥里。可她不怕,忙乱拨开一朵朵的馨香荷瓣,推着枝枝荷梗,踩过一片片大得吓人的荷叶,一心要寻回她的夫君、她一生的避风港。
滚滚泪水伴着惊惶,她如寻不着家的孩子,怎麽也寻不着扬舟的身影。她就要发狂,就要疯魔,心想就算死了也要有个屍骸啊!你在哪!在哪!
「舟哥!舟哥!」她哭花了眼,喊得就要崩溃,犹如天崩地陷。
「娘子!娘子!你快下来!要不你会沉下去的!」丫鬟们惊喊着。
璎珞不管侍仆和丫鬟们怎麽吼,仍是倔强地踩着荷叶,寻着扬舟,月白的纱裙尽染湿,眼眶里的泪水如猛水冲破了水闸,滔滔地涌现流淌。
「舟哥!」璎珞在荷叶上边走边喊,心里有些憎恨这池夜舒荷。在转头寻探间,落了绣鞋的那脚忽地踩了空,直接踏上那冰冷的水面,她身子狠狠地一倾,朝水面下摔落去,连反悔的机会也没有。
「啊──」惊喊声弥散於瓣瓣的荷花与荷叶间,鹅黄色的荷蕊仍是暗暗地吐着芬芳,静默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