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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客服小姐反倒是希望,领导们能早早想到解决办法。很可惜,被扣奖金,扣工资的不是奖金最多,工资最高的领导们,领导们一时想不到,当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客服小姐几乎是大气也不敢喘,等着杨守诚发完呆。
杨守诚发呆之后的结论是,他比电信用户幸福,他还有得选择,还有决定权。
“今天几号?”杨守诚问客户小姐。
“九月六号。”客服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杨守诚觉得这日子不错,心情大好。
“谢谢。”杨守诚真心向客服小姐道谢。
问完日期之后,杨守诚非常合作地配合客服小姐工作,办理一应手续,出了电信局,隔壁是花店,杨守诚捂着鼻子,指着香水百合问,“百合多少钱一枝?”
“八块。”花店老板娘多看了他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是不是对香水百合过敏?”
杨守诚点头。
“那你还买?”
“我女朋友喜欢。”
老板娘想了想,“还是买红玫瑰吧,女人不一定喜欢红玫瑰,但肯定会喜欢红玫瑰的花语……你的鼻子也少遭点罪,还有就是,红玫瑰今天特价,一块钱一枝,买三十支免费帮你包装。”
杨守诚大为惊讶,“别人做生意你也做生意,怎么别人推销价格高的,你反倒推销起价格低的来了。”
老板娘一努嘴,“你看看我的店招就知道了。”
杨守诚回头一看,花店的名字叫:君再来。
“五年前,这条街一共有五家花店,现在,只剩下我这一家了,我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回送客。”老板娘解释的同时,递过去一张名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我不仅帮你送花,还可以出谋划策。”
杨守诚接过名片,有一种,被眼前这个女人看透的感觉。
“你大概猜到了,我买花是打算求婚用的。”素不相识,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杨守诚决定放下面子求教。
“而且你没什么把握。”老板娘笑着说,“否则你会直接买红玫瑰,不会投其所好买你会遭罪的香水百合了。”
“女人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方式?”
“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你的求婚对象,是不是有结婚的打算。如果你,你就是在路边捡一根留尾巴草送给她,她也会答应,否则,你就是把我这个花店买下,也不见得会成功。”
“我不信。”杨守诚说,拿着包裹得花花绿绿的红玫瑰正打算离开,一眼瞥见脚下的花瓶,花瓶里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艳花,金黄的颜色,无叶的花枝,升展几近极致的花瓣,再在尾端,卷成一个小小的波浪,把花的妩媚,展示得,极之嚣张。
“这是什么花?”杨守诚停下脚步,问道。
“太阳花。”
杨守诚放下手中的红玫瑰,在花店的留言条上写下几个字,“能不能把我把这几枝花,送到这个地址?”
“要不要写点什么?”老板娘拿出一张小卡片问。
杨守诚想了想,想不到合适的话语,于是,他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名片,名片上有他的姓名,所有的电话号码。
陈若兮
婚姻,是一种开始,更是,一种结束。
陈若兮看到杨守诚手里红玫瑰那一刻起,立时明白过来,她和杨守诚之间,属于恋人之间的激情,已经消失殆尽,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所以,杨守诚需要用代表婚姻誓言的红玫瑰,而不是投她所好的香水百合,来维系,他们之间的情感了。
她问自己,是自己的错,杨守诚的错,还是,感情本身,出了错。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陈若兮问。
“记得。”杨守诚点头。
那时候的陈若兮,严格意义上来讲,还不能称之为记者,而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在电视台拿零工资的实习生。
零工资,对电视台意味着,她的名字,还不够资格列入工资表。
零工资,对记者这一行意味着,没有记者证,甚至,连参加记者考试的资格,也没有。
零工资,对陈若兮意味着,即使她要维持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开拓工资之外的收入。
比起一张白纸似的其他实习生而言,陈若兮,毕竟有一个当了几十年记者的父亲,她明白,记者之外的收入是什么。
父亲的年轻妻子,比她大不到十岁的继母,曾经轻蔑地说过,只有最窝囊,最没本事的记者才靠工资吃饭。
此话一出,陈若兮不能以零工资为理由,要求父亲象大学时那样,每月提供生活费。相反,她毕业了,就不仅要养活自己,以及,当年为了让她生活得更好,前途更好而主动放弃她的母亲,也是她需要补偿的对象。
陈若兮象所有刚入行的实习生一样,削尖脑袋参加每一个“包会”。
所谓“包会”,顾名思义,自然是有红包可拿的会议。
企业的新闻发布会,产品推介会之类,看似主角是台上的企业老总们,实际上,大爷们却是坐在台下的记者,你台上再热闹再风光,台下的记者们不高兴,一个字也不写,一条消息也不见报,照样没戏。
但台下的大爷也分三六九等。
既不用名片也不用记者证的,那是一等一的,有发稿权的大爷,多半是首席记者之类,跟这些企业有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他们不拿红包,而是包红包,发红包,包剩下的,直接揣口袋里就行了。
既用名片又用记者证的,叫给面子,捧场的大爷,多半是混了三五七年,有了一席之地,正如狼似虎等着机会,他们拿红包。关系一般拿小份,关系铁的拿大份。
既不用名片又不用记者证的,叫混饭吃的记者。运气好的拿小份,运气不好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零工资的陈若兮,既没有名片,也没记者证,那一次参加房地产公司的新闻发布会,混饭吃的时候,碰上,运气不好,白搭上十几块路费不说,没拿到小份的红包,还被一等一的记者大爷们奚落成要饭的叫花子。
陈若兮躲在洗手间抹眼泪。
尴尬的杨守诚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陈若兮一时没留意,进了男洗手间。
陈若兮哭得声嘶力竭,欲罢不能。
杨守诚脱掉西装,只穿白衬衫,有七八分象洗手间的侍应生,守在门口,劝告每一位男性访客:洗手间正在维修,请去二楼别家。
“那时候,你为什么帮我?”陈若兮问。
“你哭得那么伤心,不帮忙说不过去。”杨守诚很自然地回答。
“那好,你现在怎么忽然想起娶我?”
“不是忽然想起的,是……”杨守诚斟酌词句。
“是什么,怎么,这也需要想吗?”陈若兮逼近二人的距离。
杨守诚猝不及防,猛地向后避让,没留意身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若兮站起身来,拿起刚刚脱下的外套,“台里还有事要加班,你要是累了就早点睡,别等我。”
今天晚上,原本无班可加。
她在网上到处乱逛。
网里,有一篇标题是《我所知道的叶蓝秋》的文章,一日之内点击率破万,回贴率过万,陈若兮自然也要停下来仔细看看:
高中和年青老师的不伦之恋,迫使老师辞职,而叶蓝秋,却得以顺利考入大学。
大学毕业前夕抛弃相恋四年的男友,只为谋求一份高薪工作。
工作后任职秘书工作期间,在公司一手遮天,被公司员工称为“老板娘”,据传,此老板正着手办理离婚手续,二奶有望转正。
“人道毁灭叶蓝秋!”
有人用鲜红的粗体如此回贴。
莫小渝果然聪明,知道怎么做。
陈若兮也知道,接下来的工作,应该怎样做了。
传闻跟新闻,本只有一字一差,所以,传闻变成新闻,也是容易之极的事。
她打电话给新闻部负责人的齐辉。
“齐主任,你们新闻部网络热点追踪栏目,能不能帮我上条稿子……不用担心,绝对是热点。”
齐辉同意了,他没理由不同意,陈若兮还是实习生的时候,齐辉曾经对她,就有那么点意思。对此,陈若兮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尊严。例如,齐辉这人有时候喜欢沾点便宜,在女同事肩上拍拍,偶尔,装作无意,摸摸手而已。这些,陈若兮都装作不知。只不过,一旦齐辉有得寸进尺之举,她就顺手抄起文件夹、皮包之类,脸上保持好笑容,半真半假砸过去,让齐辉既翻不了脸,还心头继续痒痒。
但齐辉心头再痒,她陈若兮认定的男人,只有杨守诚一个。
杨守诚,这三个字,让陈若兮停下手头的工作,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她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跟杨守诚的感情出了问题,自从上一次杨守诚挂她电话的那一刻起。
现在的问题是,反应迟钝的杨守诚也感觉出他们感情的问题了。
婚姻,既然能成为小人放纵的借口,又何尝不能成为君子自律的达摩克斯之剑。
杨守诚是值得托付终身的君子。
陈若兮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母亲。
“妈,我跟守诚要结婚了。”
母亲那边沉默半响之后,问她,“你们现在,有能力结婚吗?有钱买房子吗?还有,你爸什么态度,他会不会资助你们……”
“妈,这些事,我自己会解决。”陈若兮打断母亲的絮絮叨叨。
陈若兮有些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语气放缓,“妈,你放心,守诚这几年存了些钱,够我们结婚用的。房子方面,爸爸也答应了,会拿出一笔钱来,帮我们付头期,以后就是月供了,这个,我们两个的工资就足够了。还有,你上次不是说,要办医疗养老保险吗,钱我帮你准备好了,明天就汇过去,你记得查收一下。你放心,我很好,没事的,爸爸对我很好,我是她亲生闺女,她不对我好对谁好……”
放下电话之后,陈若兮从抽屉里拿出存折,上面的两万块,刚好够给母亲交医疗养老保险金。
她头疼,如果真答应跟杨守诚结婚,她跟杨守诚,还是只能住在出租屋里。
父亲说,西方人的子女养到十八岁,就一脚踢出门,没有嫁妆、结婚费用这回事。
她想说,中国不是西方,还有,西方的子女也有嫁妆,也有结婚费用诸如此类的事。
但她看到年轻的继母,身边坐着不满十岁的弟弟,脸上那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时,她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不想父亲提起诸如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不是不结婚了,不活了之类的话。
陈若兮拨打杨守诚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电信系统用中文和英文同时告诉她这一信息。
杨守诚
陈若兮走后,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来自医院。
“请问您是杨守诚先生吗?我们医院刚才收容了一名昏迷病人,是名年轻女子,她身上有您的名片,您能不能抽空来医院一趟认一人,看是不是您的亲属或朋友。否则,我们医院将无法为这位病人办理入院手续。”
杨守诚明白“无法办理入院手续”的意思,医院这些年,要创收,要效益,要给医生、护士还有后勤人员,发工资,发奖金,发补贴,发福利……以人为本,自己人都养不活,养不滋润,对于医院,对于医院的领导们来说,是一件很困难,很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如果其他人,例如,非医生,非护士,非医院后勤人员,非医院员工家属朋友之类的其他人,再例如,病人这样的其他人,说一声“抱歉”,好象,也说得上是无可厚非了。
杨守诚匆匆赶到医院,在急诊室门口的病床上看到躺在上面昏迷不醒的叶蓝秋。
“怎么把病人搁这里?”杨守诚愤怒之极。
护士小姐很有礼貌的说,“您是病人的家属吧?”
“朋友,你们还是医生吗,还有没有人性,怎么能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扔这里!”杨守诚几乎要动手打人了。
“医生刚才检查过了,病人只是休克,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护士解释说。
“没有生命危险也不能把人搁这里……”杨守诚还要继续往下说,手机响了,是公司打来的,杨守诚打算先接电话再说。
护士小姐看在眼里,想起前几天一起医疗事故,病人家属一个电话过去,来了几十彪形大汉把医院闹得鸡犬不宁,赶紧防患于未然,“医院不准用手机。”
这一点,杨守诚倒是可以理解,磁场原理,有相生,自然也会有相克。
他原打算直接关机,但公司打过来的电话,应该是催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杨守诚小市民一个,不是医院,没那么在招牌,没胆子直接把公司撂一边,
故而,杨守诚使了个小小心眼,手指一动,把手机电池松开,立时制造一起:非人为因素!
机灵的护士小姐也抓住杨守诚分神的机会,提出建议,“这样吧,您现在到门诊那边把挂号住院手续办好,我马上替这位小姐安排留院观察。”
杨守诚正要离开,叶蓝秋在这时醒来。
杨守诚赶紧过去,“你怎么样,没事吧?”
叶蓝秋环顾四周,有面容憔悴的,有心事重重的,也有,鲜血直流的。
“我在医院?”这个不是问题,而是确认。
“你在街上昏倒了,有过路人拨打了我们医院的急救电话。”护士解释来龙去脉。
“谢谢。”叶蓝秋还能说什么,只有这两个字。
护士小姐呈上帐单,统共800元。
杨守诚赶在叶蓝秋之前把帐单拿到手里,别的氧气费,抢救费,处置费等等倒也罢了,只有一项,杨守诚有些想不通。
“120的急救车怎么比出租车还贵,出车费30元之外,3公里之外还按每公里5块收取里程费。出租车这次才涨的价,坐大奔的起步价也才十块,里程费不过两块。你这贵了一倍不止。还有,出租车司机帮着提行李从不收费,你们这担架上一层楼收5块,搞半天急诊室不设一楼设三楼就是为了十五块的行李费。”
护士小姐这会子不高兴了,白了杨守诚一眼。
“人命重要还是行李重要?大奔有什么了不起,大奔上有急救设备吗,有担架吗,有医护人员吗,大奔除了有辆车,有个司机,还有什么!我们这里所有的收费项目,都经过物价局核准了,有意见你找物价局去。”
护士小姐讲的,合理又合法,杨守诚没得说了,乖乖掏钱之余,不由感慨,“还是119火警好!”
叶蓝秋摇头,打算拿过帐单,“我来吧。”
杨守诚问,“你身边有钱吗?”
叶蓝秋一愣,她傍晚出来散步,兜里除了十来块零钱,什么也没带。那张名片,还是临出门的时候,杨守诚的花正好送到。
花,让也放家里了,名片,顺手揣进了口袋里。
叶蓝秋失笑,“好吧,你先帮我垫上,呆会儿去我家把钱还你。”
“去你家?”杨守诚一脸惊讶,“医生要你住院观察,做彻底检查。”
叶蓝秋不想杨守诚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这是老毛病了,贫血,平时记得按时吃饭,多喝点水,多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需要住院。”
“还是检查一下比较保险。”
“公司上个月才给全体员工做过身体检查,我身体好得很,一点事也没有。”叶蓝秋这话,一半真,一半假。如果不是上个月的全身检查,确诊她的病情,或许,她还有一段无知的幸福生活,慢慢来体会。
叶蓝秋第一次跟他说这么话,是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健康,天下太平,杨守诚心里隐隐有些奇怪。
叶蓝秋
原以为,没有亲人,没有依靠,自然,也就没有牵挂,没有,面对死亡的难分难解,或是,恐惧。
但昏倒前的那一刻,她站在江边看风景,云霞似火,夕阳,是开到茶蘼的最后一朵花,鲜活得让人敬畏。
她想把夕阳看得更清楚,她睁大眼睛,但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她努力挣扎,想要听到声音,耳边,是沉寂的声音,然后,是没有感觉,没有思想,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她害怕,害怕死后,没有风景,没有声音,没有感觉,没有自己的黑暗世界。
她想活!
这是叶蓝秋失去意识前最后想法。
叶蓝秋醒过来,看到的第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是杨守诚。
她问自己,既然死亡已是无可挽回之事,她的不甘,要怎样去抚平?
她还没想到答案,杨守诚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
“什么东西?”叶蓝秋好奇地问。
“我让医生开了些补血气的药给你。”杨守诚回答她的话,眼神却是看向别处。
叶蓝秋的心情,豁然开朗。
杨守诚送叶蓝秋回家,到了楼下,杨守诚打算离开,叶蓝秋却提出邀请,杨守诚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绝,跟着叶蓝秋上楼。
叶蓝秋的房间,和她的名字一样,以蓝色为主色调,窗帘、桌布、沙发罩……都是深深浅浅的蓝,墙壁和装修除外。
叶蓝秋顺着杨守诚的目光看到有些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笑了,“租来的房子,只能凑和着住了。”
杨守诚想到的是自己跟陈若兮的家,也是租来的房子,也同样斑驳的墙壁和天花板,但远没有眼前的蓝色,温馨得,让人沉醉。
也或许,这世上,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敬畏的,还有一些女人,是让人沉醉的。
叶蓝秋端出一杯热茶。
杨守诚看着墙上一幅相片,相片里没有人,只有风景,绿的山,明亮的水,还有,从山顶落到山脚的,白色的瀑布。
“这是哪里?”
“我父亲出生的地方。”
“瀑布很美。”
“瀑布的水更好,是甜的。”叶蓝秋回忆着。
“这么好的地方,很应该抽时间回去看看?”杨守诚问。
“我父亲曾经说过,一个人如果能在死前重回出生的地方,这一生,才算得上圆满。”叶蓝秋意有所指。
杨守诚想到网上那些恶意诅咒,心头不由一窒,忙强笑着把话题扯开。
“我大学时的理想就是走遍天下。”
“那你的天下到目前为止,走了多少地方?”叶蓝秋笑问。
“不过一城罢了。”杨守诚自嘲。
“寻根也好,求心安也好,我想去我父亲出生的地方去看看,你呢,有没有出城一游的打算,算是,走遍天下的第一步?”
叶蓝秋忽如其来的邀请,让杨守诚呆如木鸡,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当他抬起头来,他的眼神,与叶蓝秋的眼神,相遇在一起,到了嘴边的“不”字,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杨守诚不想让叶蓝秋失望。
男人不应让女人失望,杨守诚这样给自己找理由。
这个男人不想让自己失望,叶蓝秋这样微笑着对自己说。
沈流舒
的公司,经过只能在媒体一笔带过,不便细说的原始积累期之后,给骨干员工们办理医疗养老保险,诸如此类法律上称之为必备,生活中却被视为福利的相关内容,开始摆上公司日程。
人事经理唐小华把资料交上来,沈流舒随手一翻,结果在意料之中。
“这里面怎么没有叶蓝秋的名字?”
唐小华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如实说出答案,“您太太说,叶小姐已经辞职了,不能再算是公司员工,所以……”
沈流舒把资料往桌上一扔,打断唐小华的话,“看来作为公司职员,你已经听过我妻子的意见了,那么,现在我的意见是,叶蓝秋仍然是这公司的员工,还有别意见吗?”
唐小华不敢多说一个字,拿了资料离开沈流舒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蓝秋的体检报告找出来。
唐小华找不到叶蓝秋的体检报告,她打电话给医院,并且基于女人的好奇心与同情心同时过剩的本能,以及米饭班主沈流舒先生对此事的关注度,又亲自去了一趟医院,找到主治医生甚至医院领导,把情况了解清楚,并且证实准确无误之后,这才详细告知沈流舒。
沈流舒的情绪,从震惊、心痛,再到冷静下来,对唐小华的吩咐是,有关叶蓝秋的病情,不得对任何人提及。
沈流舒在说“任何人”这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强了语气,眼光,落在办公桌上的相框上,相框里,有一张莫小渝的照片。
沈流舒相信唐小华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沈流舒太过了解莫小渝,至今仍未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莫小渝,会认为叶蓝秋的绝症,是她的机会。
这也无可厚非,死,本来就是生的机会,大自然如此,世界如此,人类,自然,也如此。
但沈流舒发现,自己连这种最起码的机会,也不愿留给莫小渝了。
或许,他对这段婚姻生活,真的厌倦了。
唐小华出去之后,沈流舒把相框反扣,扔进最底层的抽屉。然后,他用用一个整整下午,不停拨打叶蓝秋的电话。
电信的回答是,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
沈流舒担心的是,叶蓝秋,是否,还在他的服务区内。
沈流舒正心烦意乱之际,办公室外面传来争吵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沈流舒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是刚刚从他这办公室出去的唐小华。
沈流舒猛地打开门,阴沉着脸,问了句,“什么事?”
相关人等一个一个赶紧低头快速回到座位,唐小华例外,只有她,没有回避沈流舒严厉的目光,反而是迎了上去,并非无知者无畏,而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网上有些谣言,是关于叶蓝秋的。”唐小华说,并且移动鼠标,打开几个网页,打算让沈流舒一探究竟。
沈流舒从未象此刻这般怀念叶蓝秋。
叶蓝秋绝不会背后说人是非,让别人难堪的同时让自己也难堪,不会因为知晓秘密而沾沾自喜,她只是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卡座里,安静地微笑着。
“既然是谣言,就不必给我看了,你们是不是很闲,还有时间上网,要不要我再多安排一些工作给你们?”
沈流舒在员工们面前表明态度之后,回到办公室上网,用搜索引擎查找那些所谓的谣言。
沈流舒出离愤怒了,如果之前的让座事件,匿名电话针对的只是叶蓝秋一个人,那么,现在的焦点,已经是他沈流舒和叶蓝秋两个人了。
旁观者的口味其实也可以理解,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的礼貌道德问题,当然不可能是是一男两女伦理风化问题的对手。
惟一的区别是,叶蓝秋是赤裸着,而他沈流舒,还穿着最后一条遮羞的内裤,被称为s先生。
直觉告诉他,这事,跟莫小渝脱不了干系。
莫小渝这样的女人,做得出这样的事件,这也是他下定离婚决心的最大原因,男人的家,是安全庇护之所,而不是定时炸弹。
沈流舒拿起电话,拨通一个服务区之内,不会拒绝他的号码。
“刘警官,有件事,你帮我查一下。”
刘义
是个警察,跟沈流舒是小学同学,哥们,但沈流舒发达之后,他开始在这个警察之前,加上个“小”字,来彰显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是一个小警察,24小时待命,没有双休日节假日例行值班的工作让他每月所挣的工资,即使是不吃不喝,在他所居住的居住的城市,连一平米的位置,也买不来。
所以,刘义有理由羡慕沈流舒那套近三百平米,外带豪华装修的,而且据说只是他的“其中之一”的住所。
沈流舒一次喝酒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说,“面包已经有了,房子也会有的,老婆,也会有的。”
刘义只当是沈流舒喝醉了,他却清醒的很,他这辈子,在这个小警察的工作岗位上,不可能吃和沈流舒常吃的法式面包;不可能住沈流舒住的豪宅,也不可能娶到,莫小渝那样,有气质有涵养的女人做妻子;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他这一辈子,绝不可能找到,叶蓝秋那样美丽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做红颜知己。
刘义接到沈流舒的电话,并不吃惊,作为商人,沈流舒常常会委托他这个小警察,利用职务之便,办一些法律边缘的调查,例如,合作方的资信,竞争对手的隐私之类。
但这一次调查的,是沈流舒的私事,这是沈流舒的原话。
一开始,刘义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叶蓝秋的私事,听成了沈流舒的私事。
叶蓝秋的私事,什么时候等于沈流舒的私事,刘义不关心,他最近想买房子,想付首期,想开口找沈流舒借钱,就必须得把这个调查,办是扎扎实实。
更重要的一点,沈流舒让他帮着查的,是网络的事。就他这个小警察的专业看法,网络的事认真查起来,其实比起真实的世界,更加容易。真实的犯罪现场,指纹可能破坏,脚印可能擦去,凶器可能毁灭,还有尸体,都有可能抛弃、埋葬,甚至,烧成灰烬,被风吹散……
但网络,每一串数字后面隐藏着一个id,一部电脑,id可以注销,电脑可以物理损毁,但id所浏览的每一个网页,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保存全好,不仅仅是一份,极有可能,是无数份。往往在你认为删除得足够干净的时候,它又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保留下来。
刘义找到了那些谩骂后面的id,id之后的电脑,是本地的一家网吧。
刘义找来一个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再找到网吧的老板,掏出警官证之后,老板亲自出马,亲自回忆,还找来倒水的小妹,拖地的小弟,一齐上阵,不到两个小时,画出了上网人的画像。
刘义自然认得画像中的女人是谁,当他把画像交给沈流舒的时候,沈流舒的脸上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惊讶,而是,如释重负。
“你打算怎么做?”刘义问。
“我可以怎么做?”沈流舒苦笑。
刘义沉默不语,现在的舆论环境,准确地形容,是原配苦大情深,奸夫淫妇直接浸猪笼,会有一大堆不相干的旁观者燃放鞭炮送瘟神。换句话说,打离婚官司,这些新闻拿到法院,有利的是,莫小渝,有过错的是,沈流舒。
“我这里还有点资料。”刘义把一张vcd光盘放入电脑光驱,是昨天的晚间新闻,主持人用了整整三分钟的时间,评点这则网络热点新闻,强烈谴责第三者插足,破坏幸福家庭现象。
“我查过了,写这则新闻稿的记者,叫陈若兮。”刘义说。
沈流舒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那个女人,带着整整一个摄制组,闯入他的家的,那位女记者。
接待这位女记者的,是他的妻,莫小渝。
“再帮我做一件事,给我查这个记者,陈若兮,查她的底,包括她父母是什么人,在哪里出生,上学,有没有结婚,有过几个情人,总之,越详细越好。”沈流舒说。
“没问题。”查人是刘义的工作,当然没问题,“现在的舆论环境,已经从可信度极低的网络转移到了电视媒体,流舒,只怕要采取些措施制止一下,报警吧。”
“不用。”沈流舒摇头,“让他们尽情表演,我们还要好好帮她一把,刘义,你帮我找几个可靠的人,也弄些稿子传上去,内容嘛,这样吧,就说s先生是连环变态杀人犯,叶蓝秋是做了变性手术的人妖。”
杨守诚
网络传言到白热化的时候,和叶蓝秋到了乡下。
“这个乡到白马乡。”叶蓝秋说。
“为什么叫白马乡?”杨守诚不解。
“不知道,反正不是白马王子的那个白马。”叶蓝秋看着满眼的绿色,呼吸着干净的空气,心情,也轻松起来。
听了这话,杨守诚有少许的失落,女子们的梦想是白马王子,而男子,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那些美丽女子心中的白马,即使平凡如杨守诚。
但前面不过三五步的距离,叶蓝秋招一招手,“杨守诚,你怎么这么慢,比我还慢。”
杨守诚答应一声,那一点点失落,也顿时,释然。
“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山顶好不好?”叶蓝秋说。
“先到有没有奖品?”杨守诚笑问。
“有啊,白马乡四面环山,手机没有信号,不过,到了山顶就有了,先到的可以先打电话,对了,你想给谁打电话?”
杨守诚想跟陈若兮打电话,但不知说什么好。这一次,他尽管有过犹豫,但结果还是跟着叶蓝秋出来了,他有一种出轨的感觉,但他对自己说,陈若兮的拒绝,应该是最直接的理由。
但这个拒绝,到底真是理由,还是自己给自己找出来的借口,自己的心境,到底是遗憾还是庆幸,杨守诚分辨不出,也不敢深究。
“怎么,这种事也要想这么久?”叶蓝秋伸出手,在杨守诚眼着晃了晃。
“我要跟公司打电话把假期延长。”杨守诚说。
“说谎!”叶蓝秋扔下两个字,继续走在前面。
杨守诚追上去,两人并排,“叶蓝秋,你想给谁打电话?”
叶蓝秋装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决定……跟电信局打电话,告诉他们这里是盲区,让他们发我三千块奖金。”
杨守诚一愣,看到叶蓝秋的笑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骗我。”
“我就是骗你,你能把我怎样,还能吃了我不成。”
叶蓝秋忽然伸出脚,拌了杨守诚一下,杨守诚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两步,差点摔倒,抬头看叶蓝秋,又在前面招手。
“杨守诚,你太慢了。”叶蓝秋大声嚷嚷着。
杨守诚心中一动,快步追了上去。
几十米之后,叶蓝秋忽然停下脚步,一手捂住鼻子,抬头看天的同时,另一支手已经把水瓶盖拧开,再把水倒在脸上。
“蓝秋,你怎么样,要不要紧,要不要紧……”杨守诚围着叶蓝秋团团转,但叶蓝秋把自己打点得妥妥当当,他半点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干着急。他浑然不觉,自己口中的“叶蓝秋”,已经换成了“蓝秋”。
叶蓝秋把半瓶水倒在脸上,强行降温之后稍稍止了血,再从包包里拿出药瓶来倒出几粒服下。
杨守诚把药瓶拿在手里,翻来倒去的看,“怎么没有说明书,连个药名也没有,这到底是什么药,有没有问题啊?”
药瓶上的包装纸是叶蓝秋自己撕掉的,她不想引来好奇者近似冷酷的探究,以及关心者近似骚扰的关心。
“医生开的,我哪知道是什么药,我要是知道的话,还要医生做什么?”她故意强词夺理,想把杨守诚的注意力引开。
“你不是说只是贫血,没病吗?”杨守诚仍然有些疑惑。
“贫血难道不是病,医生想多开点药多拿点回扣,我想吃点补药骗一点医疗保险金,行不行!”
女人强词夺理起来,男人从来不是对手,陈若兮如此,叶蓝秋也是如此。
来到这山青水秀的白马乡,原本沉默忧郁的叶蓝秋一下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甚至,精力旺盛到跟他斗嘴,杨守诚那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他想到了陈若兮,他不应该不辞而别,应该给陈若兮去个电话,至少,报个平安。
杨守诚想到这里,站起身来,说,“你行不行,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自己去山顶,马上就回来。”
“怎么,急着打电话给女朋友?”叶蓝秋似笑非笑。
杨守诚不好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只得保持尴尬的沉默。
叶蓝秋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之前,走到杨守诚的身后,“我也要去山顶,不过,我是贫血的病人,现在全身疼得没力,你得背我上去。”
杨守诚背着叶蓝秋,一步步朝山顶走去。
叶蓝秋伏在杨守诚的背上,咬着牙,熬着身体里一阵一阵的疼痛。
医生说,晚期白血病最难忍受的,不是流血,不是消瘦,不是浮肿,而是,身体的疼痛。
杨守诚什么也不知,他只是想起叶蓝秋之前说的话。
“对了,刚才好象有人说,我太慢追不上来着。现在也不知是谁,才跟了两步就跑不动,让人背着上山。”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个杨守诚加起来,吹牛拍马也追不上我。”叶蓝秋说。
莫小渝
作为家庭主妇,见过居委会的大妈大爷们,朋友加亲戚,甚至,还有她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常常因为夫妻吵架了,邻里之间有纠纷了,孩子们不听话了,小青年们闹事了,还有小媳妇撒点泼之类的,他们都会比警察的反映还快,效率还高,第一时间出现,现身说法,声泪俱下,常常是当事人已经烦了,劝架者还意犹未尽,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小渝并不欣赏这种吵架管理方式,缺点是,旁观者看不到热闹,解不了闷,当事人没有得到彻底的发泄,泄不了火。
网络吵架就痛快多了。
子女若是抱怨父母的不是,网友们多半会得出父母不是亲生的结论。
父母若是数落儿女孝,这个更简单,网友们会一起祈求上天降下威力雷电直接劈了这些儿女。
学生若是埋怨老师的不是,网友们自会一起回忆起学生时代无数的魔鬼变态老师。
老师若是抱怨学生的顽劣,网友们会比先知们更有预见性,这孩子长大了,不去杀人,肯定放火。
男人若是抱怨女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发挥兄弟情谊,然后,女人肯定水性杨花,大街上随便找个站街的也比这女人有情有义。
女人若是抱怨男人的不是,网友们一定会体现姐妹情深,然后,男人百分百十恶不赦,连被判处死刑立刻枪毙的杀人犯也不如。
…… ……
莫小渝承认,第一次上网发贴子,第一次在网上骂人,她心虚,且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当网友们痛骂叶蓝秋比妓女还不如,s先生即沈流舒可以直接人道毁灭时,她心里,还是,蛮痛快的。
痛快必须酣畅淋漓,有了第一次,并且第一次之后,不仅无人追究,反而附和者无数,莫小渝没有理由不做第二次,第三次。
当然,她更大的喜悦在于,沈流舒似有缓和的趋势,他派来的那个的律师,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缓了语气,放低了姿态,说万事有商量,家务事家里了,何必闹得人众皆知。
莫小渝疑心,沈流舒已经把网络和她联系在一起,她找陈若兮商量对策。
陈若兮满不在乎,“怕什么,你先生出轨在先,舆论都站在你这边,打离婚官司法官肯定同情你,分他一半家私还是客气的。”
莫小渝开始低头计算沈流舒的一半家私,但算来算去,算去的结论是,她不想离婚,她想要的,是沈流舒这个人。
“我不要离婚。”莫小渝说。
陈若兮对莫小渝的态度,有些怒其不争的味道了,但,她从来支持正版,反对盗版,夫妻,当然,也是支持原配夫妻。
“这样吧,这些天网络传言越来越离谱,说叶蓝秋是变性人,心理变态,s先生是同性恋,结婚是为了掩人耳目,网上已经有了不少置疑的声音,我这里还稍稍能压得住,别的网站就难说了。正好,昨天有个帖子,发起网友投票,要求选出代表对叶蓝秋事件的真实性进行一次彻底客观的调查。既然是客观调查,我们电视台作为新闻机构,当然责无旁贷。你放心,这个调查,电视台全程监控,实况转播,一定会钉死叶蓝秋这个第三者,让你老公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