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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什么别考研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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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社会里,教育,要么成就一个人,要么毁掉一个人。遗憾的是,我们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这样的教育体制下,无法摆脱,无处逃遁。我们貌似在进步,其实已经堕落得面目全非。
社会很复杂,也很简单。复杂于虚伪和掩饰,简单于真实和坦诚。以前,和芸芸众生一样,我靠面具和掩饰为人处事,但在打拼的过程中,我深感疲惫和厌恶。有时我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粒微不足道但一直漂浮不定的灰尘。二十多年来,我停不住飘动的脚步,幼稚无知地飘过天真烂漫的童年,满怀憧憬地飘过日渐堕落的大学,身心俱疲地飘过纷繁复杂的社会。在充斥着无数肮脏灰尘的天空里,我飘无定所,飘无方向。我被其他灰尘碰撞,被无情的风雨洗刷。我逐渐失去了出发前的质朴、善良和雄心,变得虚假、伪善和脆弱。如今我又重新飘回生命的出发地,休学在宁静的故乡,看到纯朴善良的乡亲,看到两小无猜、嬉笑玩耍的孩子,看到美丽而单纯的风景,聆听自然平和而又温馨的天籁,我幡然醒悟。我希望今后独立地做人,真实地活出自我。哪怕这样会伤害自己,我也在所不惜。唯有如此,我的心灵才得以安慰,身体才得以放松,今后也才能坦然地走向更加广阔无边、险象丛生的社会。
以下这个故事,是我在这种心情下的回忆。仅仅是回忆而已。
这个故事发生在二○○一年九月一日至二○○二年四月三日。
前后共210多天。
二
二○○一年九月一日,在拥挤的上海西客站,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走下从成都开来的火车,身后大哥帮我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箱里面装满了我本科时所用的专业书籍。走出车站,面对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我们顿时迷茫起来。虽然五月份我来上海复试过,但几个月过去,我已经完全忘记该坐哪路车到我要去的大学。哥哥不停地问行人,我则摊开刚买来的上海地图研究起来。十分钟过后,我们终于确定该乘哪路车。
坐在公交车上,我从拥挤的人缝中看到各种高大的建筑群和光怪陆离的店铺,听着车上的公交音乐,想到自己从今以后将在这个号称中国金融中心的国际大都市度过三年研究生生涯,我忽然激动起来。我很想仿效一下电影中的一些镜头,张开双臂,高呼一声:“上海,我来了!”但我没有,因为我怕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我顾盼自雄,激情四射。我忽然发现身边的大哥耷拉着头,已经睡着了。蓦地,我心又陡地沉重起来。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到达学校。学校门口,几个研究生院的新生接待人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们从大哥手上接过行李箱,一个女生还硬从我背上接过我的行囊。走过长长的校园,他们嘘寒问暖,给我们介绍这介绍那。问我什么专业,我说古代文学。那个背我行囊的女生哇的一声:“好诶,我也是,说不定我们还是一个导师呢。”我也很兴奋:“那,我该叫你师姐了。”其他几个男生开涮她:“又要乱认师弟了!”她白了他们一眼,提高嗓音:“本来就是一个专业的嘛!你们这些人乱七八糟的想!”众人大笑。我觉得这样的氛围很好。
经过研究生院的主楼前,我注意到墙上有两张已经发黄的通告,一个是:
通 告
一九九九级现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李家发同学,因有人揭发他在研究生入学考试中找人代考,经调查,情况属实,现取消其论文答辩资格,开除其学籍。
研究生院
2001年5月8日
另一个是:
通 告
一九九九级数学、东方哲学、古代文学、区域经济学专业的文军、杜小丽、董茂华、任珏同学因没完成论文发表任务,现推迟以上四位同学的论文答辩。
研究生院
2001年5月8日
见我看得有些发呆,他们解释道,硕士研究生必须在省级以上的刊物上发表两篇论文才能参加论文答辩,而博士必须要在核心期刊上发表两篇才行,每年有很多研究生因为这个原因而没拿到学位。至于那个找人代考的师兄算倒霉透顶,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是通过作弊进来的,而惟独他被人告发了。
“这也有人代考?”大哥小声地自言自语。
“这算个啥?”他们一半为我们开导,一半像是在讨论,说现在这个社会连人都有假,这些考试算个鸟。师姐咳了两声,叫他们文明点。他们嘻嘻哈哈一阵,说,师弟来到学校,应该多了解些嘛,学校本来就不是想象的那么神圣。
他们给我指了住宿楼的位置和报到的地点后,又忙着去接待其他新生了。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的师长说:“我叫袁方圆,研究生会生活部长,今后生活方面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然后递给我一张名片。师姐也热情地说:“我叫丁小丽,不是什么部长,但今后有事情同样可以找我。”又看了我大哥一眼,“这是你哥哥吧,上海挺好玩的,你可以带他去外滩看看,那里是上海最繁华的地方哦。”我们赶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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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考什么别考研(2)
“研究生居然还有没毕到业的。”他们走远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说。
“怕了?”大哥冷笑一声,问我。
“今后要善于保护自己,不要锋芒毕露。知道吗?”大哥端着酒杯,看着我,字斟句酌地说。
我点点头。
“你自己应该吸取点教训。你看,在乡政府,得罪了那么多人,还不是因为你那些所谓的‘特立独行’,什么都看不顺眼……”
“得得!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都怪那帮‘公仆’太官僚主义了!”我打住大哥的话,纠正道。
“好,好!就怪他们,所以,”大哥语重心长地说,“在这里你要用心读书,专心研究,不要高谈阔论,没有那帮人,你岂不更好了嘛!唉,考上研究生也真不容易,全家希望就在你了。”大哥拿起酒杯,给自己又倒上一杯。我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吃菜。
在上海,菜的味道几乎都很平淡,离不开酱油,糖也没少放,吃起来腻乎乎的。虽不合我口味,但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身体虚弱,肚子饿得不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这个面积狭小但干净利落的餐馆里,大哥吃完这顿饭,就准备回去。初中毕业后,为了帮补家里,他像转篷一样,在全国许多大城市打了十几年工,东南西北,可以这么说,中华大地上留下他不少的脚步。在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前,他一直为自己的打工经历而自豪,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大丈夫是不读书的。但千禧年的到来似乎跟他过不去,2001年前五个月他在繁华如烟的深圳居然没有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知识的贫乏使他举步维艰,无奈中进了砖瓦厂,沉重而粗糙的火砖磨破了他的手,压弯了他的腰。我们家有个亲戚在上海石化总厂当了不小的官,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从未联系过。这次当我考到上海,哥哥火速从深圳的砖瓦厂赶回,美其名曰护送我,说怕我孤独一人到上海吃亏,不放心。其实我一点也不怕,本科毕业在乡政府干过两年,人、鬼、兽都见过不少。我明白哥哥的用意,他是想趁自己的弟弟考上上海的研究生这个时候,顺便去拜访那位亲戚,这样便多少保住了做人的尊严,少了些求人的尴尬。但让他失望了,那个傲慢的亲戚虽然接见了我们,但在言谈中有意无意地说了句很刺人的话:上海是不要大老粗的。哥哥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连亲戚倒的茶水都没喝完便起身告辞。他在上海独自逛了一下午,工作没找到,火辣的太阳却晒得他精疲力竭。虽然未来三年我将在这座海滨城市求学,但他仍然发现这里和其他城市一样:陌生而孤独。他决定下午返程。
“好好读书,读出个名堂来。”
“这我晓得,不用你说。”我擦了下嘴巴,心里有点难过。
哥哥端起杯子,把剩下的喝完,然后盯着杯子,似乎在研究它的结构。
“嗳,问你,你们研究生毕业后能当多大的官?”他忽然问我。
“当官?”我有些吃惊。
“嗯。能进省政府吗?”
我无奈地笑了,轻轻地摇摇头。
“呵呵,不问了,不问了。只要今后你过得舒服,我们也就高兴了。——你室友还没有来?”
“嗯。”
“我走后,一会儿你回去把他床位、桌子擦一下。”大哥凝视着桌上的狼藉杯盘,静静地说。“要与室友处好关系。哦,对了,你那个师姐人很热情,有事你可以去多多请教。”
“知道了。”我点点头。
吃完饭,喝完酒,大哥结了账。我们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到达上海西站。公共汽车上,哥哥硬塞给我五百元钱,还把他多年来一直挂在钥匙链上的精致小刀送给我。他说这是在珠海打工时一个内蒙古朋友送给他的,可以避邪。我坚决不要,直到他大声呵斥我,我才收下了。火车高鸣,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他。看着火车渐行渐远,我心里很不好受。当火车缩成一个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孤独感在我心中汇成了汪洋大海。
我又乘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返回学校。在校门口有个青年神神秘秘地拦住我,问我需不需要办证。我问办什么证。他说自考、专科、本科、研究生的毕业证和学位证都能办。我说:你这么牛教育部有人?他见我是个菜鸟,生气地说,你没有诚意。我说,办假证也讲究诚意?他左右快速地看了一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压低声音严肃地说:我们是绝对讲诚信的,我们做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失信过,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打电话!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我看看名片,上面写着:上海诚信办证,联系电话:13021584xxx。我笑了笑,随手把它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进校门时又碰见接待我的师兄和师姐,他们正接待另外几个新生。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我独自一人漫步在校园中,尽情领略这所心仪多年的大学,看各幢大楼以及大楼上的标志,看各种花花草草,看来去匆匆的行人,看广告信息栏上五花八门的广告。广告多是些租房、考研书籍出售方面的内容。有则广告很大胆,居然公开征寻大学英语六级考试的枪手,待遇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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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考什么别考研(3)
上海的发展惊人,在建筑上可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地下,地铁,隧道,四通八达;地上,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以及各种巨型写字楼、商厦,直冲云霄。大学也追求时髦,立志摩登,在机器轰鸣声中,纷纷推倒古朴古香的木制楼房,用冷酷的钢筋混凝土浇铸起摩天大厦。我的宿舍在研究生二号公寓楼6层603。往上爬时,我忽然很气愤,二千元一年的住宿费,电梯都不安一个。
我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门忽然开了,室友已经来了。只见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衬衣,头发上梳,露出宽宽的额头。他身后站着一对中年男女,想必是他父母。我上午已经在门卫室打听过,与我同室的叫曹真,25岁,浙江绍兴人。
“你是曹真吧?欢迎。”我友好地问道。
“是的。您呢?您也住这间?那我们是室友了。”他脸上漾出江南水乡般的笑容。他父母也面带微笑走了过来。我忙向他们问好。
“你们好!我叫何寂。”我略一弯腰,微微点头。
“您好。我们是小曹的父母。”他妈妈回答,侧脸看了一下身边的儿子,甚是热情,脸上浮出母亲特有的慈祥笑容。“你多大了?哪里人啊?”
我一一作答。他妈妈身材稍矮,脸略瘦削,穿着一件米灰色的职业西服。他父亲则红光满面,身体微胖,穿着一件黑得发亮的马甲,脚上一双黄色的皮鞋,活像一个阔佬。他给我递烟,我婉言谢绝。我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曹真忙说不用。于是我们便闲聊起来,话题无非学业方面。他说话时略显羞涩,声音沉着刚毅,但不乏温柔感。他父母忙着为他整理东西。两个巨大的纸箱里,装满了棉被和衣物。他们一一拿出,父亲取,母亲整理。棉被铺在床上,衣物则一件件叠好,放进旁边的柜子里。两个人无声配合,动作娴熟,相当默契。我们宿舍共有两个大柜子,供装衣物和书用,每人一个。放好衣物后,他妈妈打开地上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皮箱,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似乎是药品。
“这是药,感冒时可以应急。我放这儿。”他妈妈对他说,然后小心翼翼放在柜子里。放好后,忽又打开,再次检查了一遍里面的药品,似乎在看还缺什么。
曹真坐在已经铺好的床上,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木梳,向上梳了梳头发,额头愈加宽阔了。他父母终于忙好,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他们用方言聊了一会儿,我听不懂,茫然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
半小时后,他们要出去,我起身相送。
“我们要走了,火车还有半个小时。”他妈妈笑着对我说。
“哦,是吗?为什么不玩两天再走?”
“票比较难买,下火车时我们就已经买好了返程票,再说上海也是经常来的。”他爸爸解释道,随手拎起地上那个乌黑发亮的小皮箱。“请今后多多关照一下我们的小曹,他还很不懂事。”
“一定会的。”我忙说,“我们互相关照,互相关照。”
“你有所不知,我们小曹脾气不太好,性情冲动,容易得罪人。”他妈妈解释道。
曹真打断了他妈妈的话,催他们快走。于是大家也不多说什么。我表示要送,他们忙摇手,说不用了,下楼直接打的到火车站。曹真也没送,似乎没有一丝留恋之情,等他父母走出寝室门,他便把门关上。
“唉,他们真烦,好像我还是个小孩子似的。”
我有点吃惊,父母千里相送,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有人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自言自语。
接下来的时间我便睡觉,刚一合眼,无尽的睡意袭过全身,把我拖入温柔的泥沼。恍惚中,我听见门喀嚓一声响,曹真好像出去了。室内静如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悄然醒来,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我推开小小的铝合金窗户,夕阳西坠,斜晖奄奄一息。窗下繁华的街景尽收眼底。我看看时间:七点二十五分。
正要洗脸,小曹回来了。他邀请我出去吃饭。
我们在南校门对面的街上找了家名叫“啄木鸟”的餐馆。这家餐馆面积狭小,但布置得井井有条。顾客不多,室内流淌着温馨悦耳的古典音乐。年轻的服务小姐面带温和的微笑。我们点了两份小炒、四瓶“新东海”啤酒。小炒味道不错,但份量不足。“新东海”是上海产的,味道平和,很合我口味。我们浅斟慢酌,聆听音乐。
“嗳,何寂,告诉你一件事情。”小曹猛地喝下一杯酒,忽然说,嘴上留有啤酒的白沫。
“什么事啊?”我有些惑然,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清澈深邃,但此时呆滞无神。
“我是跟读的。”
“跟读?”
“嗯,是的。你们都比我幸运,我今年也考了,可总分差一点。我已经考了四次,都未成功。今年暑假我在北京新东方培训外语的时候,碰巧认识一个重庆师院的女生,她是硕士跟读生,她说只要你专业分数高,或者有关系,其实可以先到学校先修研究生学分,等正式考上了再拿学籍。我就很留心这事,神往也成为跟读生。八月十几号,我爸偶然听说研招办主任是他一个大学同学的同学,于是千方百计托了这层关系,我就来跟读了。明年还要考。管他妈的,考不考得上不管,先读读体验下什么叫研究生再说!”小曹边说边叹气,似有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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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考什么别考研(4)
“还要参加明年的全国统考?如果还是考不上呢?”
“考不上?就全泡汤呗,什么也不是。如果分数上了,今年与你们一起修的学分才有效,明年再与你们一起读研二。”他又喝了一杯。
“是这样。”我感到非常吃惊。在我的印象里,研究生招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分数差一分都没戏,哪怕你是国家主席的儿子。我身边有无数考研人,历尽艰辛,有时不是总分差一点,就是英语分不够。有时真的就差一分,就被无情地挡在研究生门外。而他们也毫无怨言,只恨自己实力不够、命运不济,还很少想过其他门路,或者压根不知道还有其他门路可走。因为在他们眼中,全国考生都一样,人人平等。如今听了他的话,我豁然开朗,又算长了见识。
抬头看看曹真,只见他停箸默然,神色凄凉。蓦地,我又无限同情起面前这位久经考场而屡战屡败的兄弟了。他的心理压力一定不小,今年可谓孤注一掷。我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喝!喝!”我举杯鼓气,“明年你一定会成功的!”
“难说,中国的考试!你知道我刚才讲的那个重庆师院的女生吗?她已经考了三回了,都把研三的课修完了,但还是没有通过全国统考,英语差两分,她三年修的学分全泡汤。”
“但我相信你,我们来打个赌。”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钞票,“我赌你明年会成功,若我赢了,你赔我十倍。”说完,我将钞票从中撕成两半,送给他一半:“你保管一半。如果我输了,我赔你十倍。”
他接过半截钞票,惊愕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面部肌肉忽然扭动了一下,激动得要哭,继而又大笑不已。
“好!好!谢谢你的鼓励!我定会努力!谢谢!”他豪情万丈,一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眼中溢出了泪水。
那夜,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我感叹自己终于跳出了乡政府那个肮脏的地方,感叹自己经历三次考研终于成功。他则泪眼婆娑,长歌当哭,嘴里时而骂娘,时而高歌,旁若无人。他的言谈举止,与我在寝室看到的判若两人。寝室中的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仿佛钟江南所有灵气于一身,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性情中人,放荡不羁。他深情高歌电影《知音》主题曲:“天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声音婉转,悲情动人,就连旁边的服务小姐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不唱时,他声色俱厉,大声吼道:“他妈的,我就是要考上研究生!在中国,不读研究生,你休想爬上来!休想做人上人!……研究生,就是我的知音!”
总之,虽然我不尽同意他的观点,但我们却尽情释放出了各自心中压抑已久的苦闷。由于酒精的刺激,我们俨然成了最知心的朋友。当我们踉踉跄跄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
三
第二天是九月二日,新生报到、交钱、注册。
我起得很晚,醒来时,头昏欲裂,饥饿感和残留的酒精使我的胃一阵痉挛。曹真还在酣睡。我轻轻下床,看看镜子,两边的腮都陷了下去,胡子一夜之间也仿佛长长了许多。洗漱完毕,刮了胡子,才稍感清醒了些。
站在窗边,我活动肢体,骨关节吱吱作响。眺望城市,各种高大雄伟的建筑物矗立在四面八方,玻璃窗映着柔和的光芒,熠熠发亮,刺人眼目。街道上车辆川息,到处都是骑着自行车匆匆上班的人流。一天繁忙的生活就此开始。
我决定先去买生活用品。校门口右边有十几间店铺,全是日杂品,品种齐全,好像专为学生而开。买东西的人川流不息,学生居多。我在“五金”柜台前买了一盏台灯。涂着红红唇膏的中年妇女要价58元,被我砍到18元,终于成交。我离开时,她嘴嘟了一下,好像在表示不满。在一个专售茶杯的柜台前,蓄着浓黑八字胡的老板精明地向我推荐一个款式豪华的镀金茶杯。我问价钱,他吹嘘说:“小兄弟,你先看看这款式、这质料,不用说,你一用,绝对够气派!”我穿了件皱巴巴的夹克,面容也很消瘦,不知用了这茶杯是否真的气派。我感到他在讽刺我。我说不用了,自己挑选起来。最终选了个透明的有机玻璃杯,价格不算贵。老板有点失望。接过十元票子,他用手弹了一下,又举起来反复看了几下。我说十元的钞票不会有假,尽管放心。他说那倒不一定,现在五毛钱的纸币都有假的了。有个柜台的货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红、黄、白、黑各种颜色都有。价格有的便宜,有的却上千。我走过去,想看看有没有我家乡的酒。仔细一看,好家伙,“五粮液”、“沱牌”、“全兴”、“郎酒”、“泸州老窖”等等,一排全摆在那里,巍巍壮观,上面立了块牌子:四川名酒。我顿感亲切,但离开时,却买了瓶银川产的“西夏”葡萄酒。我比较喜欢喝甜葡萄酒,味甜爽口,微醉怡人。又买了几样东西,手有点沉,便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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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考什么别考研(5)
打开门,曹真已经起来了。他正在梳头,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躺下,露出宽广的额头。我问他酒醒了没有,感觉如何。
“还行。那几瓶酒算不了什么,只要喝通了就没事。以前我在东山武校与教练对喝,两人干了三件。”他不无得意地说,“三件,三十六瓶啊,最终他倒下了!哈哈!”
我表示佩服。
放好东西,我试了试台灯,还行,只是灯座烫得厉害,大概是才用的缘故吧,我想。清洗了杯子,倒进滚烫的开水,看看有没有问题。静看一会儿,也还可以,没爆炸。
我问他报名、注册的事。
“我是跟读,没有名单、学籍,所以不用了。你要去报名吗?我陪你去。”
我表示感谢,于是一同出去。
在行政大楼七楼的户籍管理处,弯弯曲曲地排起了长队,全都是新入学的研究生。每个人手持入学通知书和户籍迁移证,表情严肃,似乎都在为能把户口迁到上海这所名牌高校而自豪。办公室门口贴了张“通告”:请办户口的同学每人准备60元人民币,不设找零。办公人员是个精明的中年妇女,她动作利索,一手接过录取通知书和户口迁移证,一手持公章,“啪”的一声,往上戳了一下,一个腥红的章便盖好了。然后两份叠一起放在一边,收钱。由于“通告”上已经写好“不设找零”,她收钱毫不费时,只需用手摸、弹一下钞票,看是否有假便可。
“请问,为什么要收60元啊?”轮到我了,我礼貌地问。我原以为办这个是不需要钱的。
“手续费。”中年妇女头也不抬,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回答。
我自讨没趣,心中有点不悦。
出来后到九楼计财处交学杂费。一到九楼,顿时惊呆了。只见九楼整个楼道站满了准备交费的新生,几乎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大沓花花绿绿的钞票。有的把钞票攥得紧紧的,有的一张一张地在数,有的在用手指头反复比量着手上的钞票有多厚。我感到很幸运,拼了老命搏了个公费,只需交200多元的书杂费和2000元的住宿费。而他们自费或委陪,一年近万元。
收费处有三个年轻的办公人员。一个负责在研究生名单上划勾,表示已经交了;一个负责开收据;另一个负责将钞票往验钞机里放——哗啦啦一阵子,上万元的钞票便被清点、检验完毕。前后不到一分钟,学生手上便空空如也。
“唉,如果我是自费,恐怕只得失学了。”交了钱,走出来,我叹道。
“其实,我也交了几千,好像比自费还多一点。”曹真神色黯淡地说。
“你也交了?为什么?你不是没学籍吗?”
“交到研招办的。不交,就来不成了。”
走出行政大楼,我抬头回望一眼这幢气势雄伟的十三层大楼,立刻感到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我想起复试那天,我们中文古代文学招收10人,可有25人参加复试,而公费只有三人。我以多年奋战夯下的坚实基础,幸运地捞了个公费名额。当知道结果时,惨遭淘汰的15个同学中有几个控制不住当场痛哭起来。有个沉默寡言、看上去有三十多岁的妇女,将头靠在墙上,默声抽泣。而被录取的同学,无论公费、自费还是委陪,无不欢欣鼓舞。
这种残酷的竞争会害死人的,当时我想。而如今看到收费的场面,我又感到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辛酸。
“嗳,我说,曹真,你觉得花这么大的代价来读这个研究生值得吗?”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地说。
九月三日上午,我给导师打了个电话,他姓欧。五月份复试时他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一位已到五十岁的年轻人。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五十岁的人,最多也就四十一、二的样子。复试时他问我读过《淮南子》没有,我说读过。他又问我那知不知道《淮南子》是如何赞美遽伯玉的。我想,他怎么问我这个呢,难道他是想考我什么?我忽然明白过来,说:“《淮南子》言蘧伯玉‘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非’,老师难道您今年也到知天命之年?”他哈哈大笑,向旁边几位老师夸耀我:“基础不错!悟性还行!”
电话里我们聊了一阵,我极其谦恭地询问该如何读书,他粗略地说了一会,然后又说这个问题电话里说不方便,等抽个时间专门给我讲,他现在忙,叫我先去拜访一下师兄、师姐,他们会告诉我一些情况。我问师兄、师姐的联系方式,他说他家正好有客人,现在来不及找他们的电话号码,叫我自己去研究生二号公寓楼找找,师兄叫侯高云。
二号公寓正好是我们住的楼。傍晚,我在门卫室查到了师兄侯高云的宿舍,他住802,读研二,也是浙江人,和曹真是同乡。我决定去找他。出门时,我准备叫上曹真一起去,但他正在伏案看书,看的是《2002年硕士入学考试——政治应试宝典》,我就没有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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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考什么别考研(6)
“你四川来的?四川很好嘛,我去过四川哦。”师兄模仿四川口音,甚是热情,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开水。他的书桌上正翻开着一本英语词典,还有本英语习题集。
我一一回答,并为我的贸然打扰表示歉意。
“呵呵,今后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何必那么客气!听导师说他今年只招了你一个,研三还有个师姐,我给她打个电话,看她在不在,叫她过来坐坐。”他拿起电话拨过去,通了,他说:“师姐大妹子吗?今年我们师门又添丁了,来了个小师弟,要不过来坐坐?”话筒里清晰地传来那边的声音:“好啊,我马上来,他多大了?”师兄捂住话筒悄声问我:“大师姐问你多大了?”我有点不好意思,说:“奔三了。”师兄直起身子,严肃地说:“汇报师姐,小师弟今年刚二十出头、风华正茂!”放下电话,师兄呵呵笑了,叫我不要介意,师门里面很轻松活泼,大家就像一家人。我问“师姐大妹子”是怎么回事,师兄哈哈大笑,说:“我们大师姐啊,她年龄比我小多了,才26岁,而我都32岁了,但没有办法,她先进门,非得让我叫她师姐。我折中了一下,就叫她‘师姐大妹子’。呵呵。你究竟多大了?”我如实回答,和师姐同岁。师兄说:“那你就不要学我那样叫了。”我说那当然。师兄给我倒了杯开水,又问了我一些情况。他也简单告诉我了些师门里的情况,导师很博学,在外国很有影响,加拿大一所大学很希望他去教书。他已经带了13届研究生,桃李满天下,很多师兄、师姐现在是大有成就,最厉害的一个现在华盛顿ilb公司任总裁,前年我们学校搞校庆,他一人捐了50万美元,学校准备给他塑一个铜像。他还说大师姐虽然26岁,但已经结婚了,丈夫现在住在学校附近准备考注册会计师,前途也是大大的有。而师兄自己理想很平凡,以前在乡村中学教书,很辛苦,想通过考研改变自己的命运,现在老婆孩子还在老家,希望毕业后找个能解决家属的高校呆着。我说这个理想并不太难,他说:“是的,你们四川宜宾学院不但解决家属,还给几万安家费,我明年找工作一定要去看看。”我笑说,那你得学会四川话啊。
“四的(是的),对头!对头!”他笑呵呵地用着蹩脚的四川话模仿了一句。
我看着他桌上的英语书,问英语是不是非得过级,他皱着眉头用手拍拍桌上的英语书,痛苦地说:“是的!学这玩意儿,花了我不少时间,——你英语过了六级没有?”
“没有。”我遗憾地说。
“那你一定得过!知道吗?六级不过,学位拿不到的。”他提醒我,“研究生一年级,几乎全部时间都要扑在英语上,其他专业课暂且不要管。”
“那不是太花时间了吗?我们的专业可是古代文学,而不是英语,何必硬要过六级?”我感到恐慌,因为从初中以来,我的英语就没好过,它一直是我的老大难问题。
“没办法!上面规定了的,今年就有几个师兄姐毕业没拿到学位。我考了两次,都差一点点。”师兄面色沉了下来,“我的专业都荒废了,看的书不多。”
我抬头环顾了一下他的寝室,墙壁上贴满了毛笔书法字,字体遒劲有力。有幅上写着:“我心即佛。”“佛”字最后一竖拖得很长,像把厉剑。两架床空了一架,上面放着一只皮箱。床下乱七八糟堆放着几双鞋子。书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书,但英语书居多。
“这些字,你写的?”我问。“写得很有力。”
“是的。是去年入学时写的,本想在读研几年把自己变成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可后来英语把我的时间占完了,就再也没有写过。”
“就你一个人住?”我示意了一下空床。
“室友搬出去了,交了女朋友,租房子同居了。”师兄笑呵呵地说。
正聊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敲门声响起,师兄说准是大师姐来了。打开门,一个穿着非常时髦的女生进来了。我一看,这不是前天接我和大哥的师姐嘛,师姐也认出了我,我们都笑了,异口同声地说:“是你?认识认识。”师兄很惊异:“你们怎么认识?”师姐简单把接待我们的事情说了下。师兄故意严肃地批评:“师姐大妹子,这我就不得不批评您了,您都研三了,还去搞什么接待!那都是干部们的事情!”他把“您”字咬得很重。师姐笑了,说:“多认识些人嘛,我的化妆品需要扩展新的客源!”师兄露出痛心疾首的样子,看着我说:“师弟,我们师姐财迷心窍了,她一天到晚都在思考如何推销她的化妆品!”师姐忙打断他:“在这个社会,不要只死读书。你还别说,我前几天接待新生,有几个女生已经成了我的客户,上午我都卖出了七百多块的玫琳凯。”师兄还要说什么,师姐打断他:“你就别在师弟面前揭我短好不好?”然后,一一问了我些情况,我一一作答。她还关心地问:“有女朋友没有?”我有点不好意思。她笑着说:“不要不好意思,读研有两个目的,一是取得学位,二就是找个对象。呵呵。如果没有,我给你我一个?”我连说不用。她更加笑了,又问了我年龄,得知我也26,露出很惊奇的样子,又问生日,非常巧合,我们居然是同一天生的,她“呀”了一声,又问我是几点生的,我说具体时间不知道,好像是下午。她哈哈笑了:“还是比我小,我是上午生的。你是小兄弟了!”师兄在旁又批评道:“你看你,硬要师门里都比你小才高兴。”师姐白了他一眼:“现在我本来就是大师姐!”我忽然想起导师叫我向他们请教读书方面的事情,正要开口,师姐的手机响了。她打开手机看了看,把食指放到嘴唇上“嘘”了一下,叫我们安静:“您好!……哦,是的,是的!还有,还有!有美白粉底乳,美白护肤日霜、美白修护晚霜、美白柔肤水、焕采丝柔眼霜、柔润精华眼霜等等,品种齐全得很。现在最流行经典护肤系列贴身组合了,我可以给您打折,绝对是全市最低价!……绝对!让您轻松携带,时刻美丽!呵呵,好的。地址是?好的,我记下,您等等——”师姐用眼睛示意我们帮她记一记,师兄立马拿起纸笔,师姐慢声重复道:“……上海应用技术学院,二栋308,好的,好的,晚上9点前一定送来!什么?哎呀,您放心,我们不是传销,我们是正规代理。好的,您放心吧,一个小时内马上到!在寝室等我哦!拜拜!呵呵!拜拜!”放下电话,她挥了下拳头,非常高兴,把师兄为她记好的地址放进她的小挎包里,说:“又可以挣一笔了。”师兄笑说:“我帮你记了,你应该请客!并且师弟来了,你也应该表示下。”我忙说不用,要请的话也是我请。师姐走过来拍了下我的肩膀:“师弟,放心,我一定请你,再过几周就是我们的生日,我请你。——你师兄嘛,就算了,不要他去。好了,我要送货去了。改天见。”说完,笑呵呵地出去了。
师兄叫我等下,说送下师姐,也出去了。半晌没有回来,我仔细看了看他的书桌,书桌上有很多书,都是关于诗词方面的,我抽出一本看看,里面有飘出一张粉红色的书签,书签上写着:“爱你如风,抚你如雨,风风雨雨,同舟共渡。——妻:芬。2000,8,23。”我遐想了一阵,放下书,走到窗户边,遥望外面,整个学生住宿区尽收眼底。我忽然发现楼底有一对人像是师兄师姐,定定看了一下,果然是,只见他们面对面站着,像是在说笑,说了一阵,他们拉了下手,然后就各走东西了。一丝模糊的东西忽然窜进我的脑子,使我恍惚了一下。
师兄很快又回来了,又聊了会儿,他说师姐其实很可爱的。我没有作答,只说我室友曹真也是浙江的,他一下来了热情,便一定要邀请我们明天出去吃饭。盛意难却,只好答应。
告别师兄出来后,我心沉甸甸的。楼梯里有几个中年模样的人正向下走,其中一个朝我笑了一下,我回之一笑。估计他们也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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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考什么别考研(7)
四
上午,阳光柔和,绿荫罩地的校园凉风习习。广播播放着轻快的乐曲,新生穿着花花绿绿款式时髦的秋装来来去去。各种“欢迎新生”的红色条幅随风起伏。这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