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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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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随便你,”二姐看看老爸的脸色,识相地倒戈,“朱阿姨人好,又做熟了,加点工资,应该的。”

  “小朱是个可怜人,”老爸叹着气,冷不丁掉转矛头,“但总算儿女婚事全有了着落,过不久就子孙满堂,我呢?”他扫视着我和二姐,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全是悲天悯人。

  不出所料,二姐立刻接口,“小安最近有苗头了,呐,”她指指桌上的鸭骨头,“这鸭子就是曾疏磊千里迢迢从南京带回来的。”

  “你为什么推我出去当炮灰?”回到二姐的小公寓,我责怪她。“给老爸一点希望啊,你如果结婚他一定会很开心,”

  “那你呢?”

  “我啊,” 二姐脱下外套,倒进沙发去揉肚子,“我有时候想,等你结婚了,说不定我会把这套房子卖掉,搬回家去住,天天陪着老爸。他年纪越来越大,将来总得有人在身边侍候。”

  “天哪,”我叫起来,“老爸最大的心病就是你,你还要天天在他面前晃?那会活活烦死他!”

  二姐扔个靠枕过来打我。

  “唉,你觉不觉得老爸对朱阿姨很好?”

  “男人嘛,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怜香惜玉的本能,”二姐懒洋洋地站起身,打开一瓶红酒,“来庆祝吧。”

  “庆祝什么?”

  “庆祝高应天和高临安的老爸还会怜香惜玉。”

  “神经病。”我笑着骂她。

  我们喝掉了一瓶红酒,二姐去洗澡,我回房间打开收音机。

  十二点零五分,空气里悠悠飘来 “当你站在面前,没想到我会心动,连空气也变得别样,梦想是我的现实,唯一真实的幻境…”,在音乐的尽头,我终于又听见那一把特别而迷人的声音,“刚才播放的是richard sanderson的‘现实’,你现在正收听的是fm10x。8的“子夜漂流瓶” ,我是岳洋,山岳的岳,海洋的洋。”

  他的声音的确很迷人,我现在承认这一点。

  那天晚上,有个男人打电话进去,像是喝了许多酒,不着边际地扯了几句,话锋一转,苦涩地说“我想死,你知道哪种死法最不痛苦吗?”

  岳洋说,“不知道,因为我没死过。”

  “说真的,我想死。”

  “我也说真的,不知道怎么死不痛苦。”

  “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死。”

  “不知道,”岳洋的声音听上去很认真,“请解释您为什么想去死。”

  “我告诉你,你不要去跟别人说。”那男人提了个荒唐的要求。我是从听这个节目才开始发现,在深更半夜,说什么荒唐话的人都有。

  “我不会去跟别人说。”“好,那我就告诉你。”那个醉汉终于开口了,之后是长长一段独脚戏,他说他和自己的妹妹发生了关系。

  “…父母都还在外地…我现在开始恨他们,为什么从小就把我们两个人扔在这里…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太多了…我妹妹上次差点用剪刀朝我刺过来,我叫她不要,我说那样我是死了,可你的一辈子也毁了…”他的声音相当平静,但里面像有一点什么东西,紧紧地把我的心揪了起来。

  §虹§桥§书§吧§bsp;第41节:十.来陪陪我,好不好?(3)

  “你的…亲妹妹?”岳洋问,他的声音有些生硬。

  “对,我的亲妹妹,”那男人接着说,干笑一声,“我妹妹和她的男朋友分手,对方以为她移情别恋,跑上门来骂她婊子,她说‘我连婊子都不如’…我们现在开始恨对方,可是在一起的时候又……”他说着说着抽噎起来。

  那通电话打了很久,结束之后的一半节目里都在放音乐。

  两点钟,我关上收音机,从抽屉里拿出一面镜子,怔怔地望着里面自己的脸。

  突然,外间的电话铃响起,我愣了一下,飞一般地打开门冲过去接。

  “你还没睡吗?”“在听你的节目。”

  电话那边沉默了。过了一会,他问,“来陪陪我,好不好?” 声音有些倦怠。 “你在哪儿?”“我在我们电台对面的日夜超市里。”

  “太晚了。”

  “我请你吃速食面。”他的声音里有种近乎孩子气的坚持。

  “你可真大方。”

  “很好吃。”

  “不用了。”“那好,”他轻轻笑了笑,“晚安,睡个好觉。”同他在节目结束的时候讲的一模一样。

  挂上电话,我几乎立刻就后悔了。我站在窗前,对街大楼前的路灯在梧桐叶里闪烁。我转过身,穿上外衣,轻轻走过二姐的房门,出门,下楼,在街口搭上一辆出租车。

  电台离二姐家不是很远,我找到那家日夜超市,走进去,对面一排货架,有一格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速食面,一个脸上长麻子的中年女人无精打采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我,眼睛半开半闭,时不时打个哈欠。店堂另一侧是几张白漆小桌子和几把圆椅子,一张桌子上放着个电热水壶,我想起岳洋说的,明白过来,那大概是方便顾客泡面的。

  店堂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我问那个麻脸女人刚才有没有人在这里吃过面,她说有,不过已经走了,用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些沮丧地走出店门,一阵深夜的风迎面吹来,我把身上的外套拉紧一点,再走几步,对面马路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从上面下来,倚着车门看着我,嘴角慢慢地抿起一个微笑。

  “你怎么又来了?”

  我站在人行道的边缘,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对他扬起眉毛,突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我肚子饿了。”我说。

  岳洋迟疑一下,关上车门,穿过街道朝我走来,到我面前,摘下头上的灰色耐克棒球帽,“走啊。” 他说。

  “我喜欢他们把碗面这么放,看上去,有种选妃一样的感觉。” 我们站在超市货柜前,岳洋说。这家超市仿佛不怎么吝惜空间,用整整一个面街的货架排放速食面,从康师傅、统一到日清,各种口味应有尽有,看上去颇为壮观;也许他们这么做是对的,这份郑重让速食面仿佛也变成了一种美味。

  “哪种好吃?” 我问。

  “出前一丁,”他指指角落上的一包,“牛肉味。”“这个呢?” 我指指当中另外一包。

  “没吃过。”

  我又问他另外几种,他也说没吃过。“我只吃出前一丁。”

  “为什么?”

  “好吃。我第一次吃的就是出前一丁。”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其它牌子没有更好吃的呢?”

  “我不想担那个风险。”他回答。

  我要了那包出前一丁,我们一起找了张桌子坐下。

  干缩的面条缓缓地在热水里舒展开来,我把调料放进碗里,用叉子翻搅了几下,抬头看见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打开,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居然装着胡椒粉,“要不要?”我摇摇头,“你连这个都自己带?”“面里的调料不够辣。”

  “你很喜欢吃辣吗?”

  他一点头。

  我盯着他的脸看,“那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好?我吃一点辣就要长痘痘。”

  “天生丽质吧。” 他的语调里像有些得意。

  我咬一口面条,抬起头来,对面的岳洋换上种一本正经的神情望着我,眉毛微微皱着,望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说,“今天我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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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节:十.来陪陪我,好不好?(4)

  我问,“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电话?”

  他没说话。

  “我感到有点恶心。”我说。

  他还是没说话。

  我把面汤调匀一点,“现在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做完节目会孤独。”

  “为什么?”“被那么多人当做情绪垃圾桶,碰到一个喝醉酒的,哇拉哇拉朝你吐一顿。”

  他垂着眼睛笑笑,伸出手去胡椒粉瓶口抹了一点,放进嘴里,过一会,指指面条,问我,“好吃吗?”

  我点点头,“以碗面的标准来衡量,很好吃。”

  “你这么晚跑出来,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我姐姐已经睡了,” 我补充一句,“我和我姐姐住,你呢?”

  “我和我的猫住,”他回答,“她叫玛当娜。”

  我嘴里最后一口面差点喷了出来,“你起的名字吗?”

  他点点头,神情里像是询问我在笑什么,我摇摇手,“没什么,你的猫,你有权随便给她起名字。”

  岳洋耸耸肩,“玛当娜现在变成个贤妻良母。”

  “我倒是更喜欢她风骚的样子,看着觉得很痛快,”我对他一笑,“我有两个姐姐,截然不同的人,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二姐,因为她比较不完美。”

  他久久地看着我,过一会,有些突兀地说,“等下去我家看看吧,我介绍你和玛当娜认识。”

  我看着他。

  “我家还可以放电影。”

  “骗人。”

  “真的。”

  “你想干什么?”

  他说,“没什么。”

  “我不相信。”

  “放心,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喜欢什么类型?”

  “漂亮的。”

  “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立刻回击。

  “你喜欢什么类型?”

  “有教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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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节:十一。 他会是我哥哥吗?(1)

  十一。 他会是我哥哥吗?

  “床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老是来踢我的肚子?”

  “我总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有人给你系上去的吧?” 我指指那个结,“这个结,从你自己的方向是打不出来的。”

  “假如鉴定出来你们是兄妹,你会不会改名叫岳灵珊?”

  玛当娜和我想像的完全不同。她一不漂亮,二不乖巧,只是一只极其普通的家常狸猫,还有点肥,估计罐头吃多了。

  门一打开,她就扑进岳洋的怀里,并用种带些敌意的目光看着我,随后趾高气扬地“瞄” 一声,仿佛真的是在接见歌迷。

  “我这里很少有人来,她有点怕生。”

  “我还以为她长得很性感。”

  “有一次,我看完一盘玛当娜演唱会碟片以后,开门出去,一只很小的猫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他问我,“你养过动物吗?”“没有,我连植物都没养活过。我二姐种了一棵丝瓜,她出差去香港,天天打电话回来督促我浇水。”

  岳洋住在一栋半旧公寓大楼的顶层,隔着阳台望出去,深夜里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他家里的装饰也很奇特,客厅里一整排现代音响对面放着一张不知从哪个年代翻出来的巨大乌木椅子。冰箱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字条,他打开冰箱,“想喝什么?”

  我们一人拿着罐可乐坐在岳洋房间的地板上看“旺角卡门”。他把房间的一面墙蒙上白布,角落里放一台投影仪,整面墙就变成了荧幕。另一边的墙边放着一张大床。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好看。” 我说。

  “嗯,脖子上一条纹也没有。”

  “你说谁?”

  “张曼玉。”

  “我说的是刘德华。”

  “我为什么要关心刘德华?”

  我们一边看一边闲扯,我的眼皮慢慢地变涩,人也跟着沉下去。隐隐约约记得岳洋说“到床上去睡吧”,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他的眼睛就在眼前,几乎有铜铃那么大,我说完“不要”之后便立刻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人推醒,“拜托你把脚拿开点行不行?”

  “噢。”我半梦半醒地答应一声,把一只脚挪个位置,又睡着了。

  凭心而论,那是我睡过的,最舒服的一张床。

  再张开眼,阳光穿过阳光,亮晃晃地照在我的脚趾上,看着心里痒丝丝的。我转过头,旁边赫然一排脚趾头,吓了我一跳。床的另一头,有个男人一边揉眼睛一边皱起眉毛看我。

  “床这么大,你为什么还老是来踢我的肚子?”他的神情有些困惑。

  “那是你的肚子吗?”我坐起来,抓抓头发。

  “你以为是什么?”

  “我可能把它当成了被子吧,”我说,“我睡觉喜欢踢被子。”

  “还好你踢的是我的肚子,再往下几寸我告你性骚扰,”他看看钟,“怎么才十点?”

  “啊,十点了?”我叫起来。

  “昨天睡觉的时候就快天亮了,”他伸个懒腰,嘴张到一半,突然抿拢起来,拧着眉头凝视着我。

  “你看什么?”

  “其实,你剪短发会比这样好看,”他比划着,“你的脸小,耳朵又太大,如果剪个中短型的,再烫蓬松一点,一样可以盖住耳朵,而且显得比较可爱。”岳洋摆出一个郑重的神情。

  我瞪他一眼。

  “你总是让猫在…你的卫生间里上厕所吗?”我一边喝麦片,一边忍不住问他。他卫生间里的马桶正对着一只猫沙盆。

  “我觉得这样比较民主,” 他把果汁倒进杯子里,“而且,如果我和玛当娜一起内急,我会让她,女士优先。”“那…别人看了不会讨厌吗?”

  他看看我,“我基本上没人到我家来。”

  “为什么?”“我不喜欢自己窝里有别人的味道。”我点点头,接着喝麦片。

  过了一会,我说,“有时候我想,也许你真的就是我哥哥。”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觉得好像认识你很久了。”

  “所以你昨天晚上跑来陪我?”

  “可能吧,” 我问他,“那个杯子最后怎么样了?”

  “打碎了。”

  “刘德华呢?”

  “死了。”

  “张学友真讨厌。”

  他翘起一边的嘴角笑笑,问我,“这是檀木的吗?” 他指着我右手上那串淡紫色的木珠。

  “我不知道。”“辟邪的吗?”我摇摇头,“戴着玩的。”然后指指他的手腕上那根红线,“你呢?”

  “也是戴着玩的。”

  “有人给你系上去的吧?” 我指指那个结,“这个结,从你自己的方向是打不出来的。”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小学里劳技课上学过十五种不同结的打法,这一种,叫同心结,很难打。”

  他转过自己的手腕看了看,没说话。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二姐压低了的声音,“小安,你在哪儿?” 像是很着急。

  “我…我在一个朋友家。怎么了?”

  “老爸来了! 他刚刚按了铃,现在正上楼呢,我就说你在于乐瑶家,你快点回来啊!”二姐吩咐完毕就挂上了电话,声音里有些气急败坏,我能理解:她有很多东西需要在老爸进门前整理,比如客厅dvd机边香港带回来的最新a片,茶几上的香烟盒和烟灰缸,厨房柜子里的scotch,还有,浴室柜子里应该起码还有一盒超薄型杜蕾丝。

  十一点,岳洋把我送到二姐家楼下。他的北京吉普沿路开出几米,又停住,倒了回来。他摇下车窗,把下巴搁在窗口,在阳光下半眯着眼睛说,“高临安,我们去医院做个血缘鉴定吧。”

  虽然也曾想到过“血缘鉴定”,但听到这四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来,我还是愣了一下。

  “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去问问。”

  “贵不贵?”

  “我想应该不会太贵。”

  “有必要吗?” 我咽了口唾沫,“我是说,你可以先去问问你父母…”

  他把眼光投进观后镜凝视了一会,说,“我不想去问他们。”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岳洋把眼光收回来,望着我,突然笑了,“假如你真是我父母当中哪个的私生女,怎么办?”

  ◇欢◇迎◇访◇问◇bsp;第44节:十一。 他会是我哥哥吗?(2)

  “那我希望你爸或者你妈比较有钱,我姐姐说了,一年三万抚养费,二十四年,去掉零头,算七十万。”这么说着,我有些难过起来。

  他吹一声口哨,“这么贵啊?我猜我爸我妈付不起。”

  “付不起拉倒,”我低下头, “我是被装在一个菜篮里放到别人家门口的,跟你那只猫差不多,”我使劲踢开脚边一个苹果核,抬起头来,“猫活一岁等于人活七岁,我是只三岁半的猫,是我大还是玛当娜大?”

  他看看我,脸色严肃下来,“你大,”过一会,轻轻地说,“对不起。”

  我摇摇头。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我把号码输在他手机上,他按下一个键,空气里响起“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我低下头,自己手机上的红灯在亮。

  “其实我不喜欢别人的手机铃声和我的一样。”我笑起来。

  “我也不喜欢,”他也笑了,一边启动马达,“晚上给你打电话。” 他很自然地说。等我走几步回头,他的吉普车已经消失在路口。

  事实证明,我回去得不是时候,正赶上老爸周期性的出离愤怒。

  我不晓得男人的更年期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那是否和前列腺有点关系,我只记得,从几年前的某一天,高副教授,我的老爸,脾气变古怪了,也不是太糟糕,就是隔个一年半载会为点鸡毛蒜皮出离愤怒,发起火来,大官僚般地训人,小女郎般的难哄,发完火来一句“养女不教如养猪”。大姐说“爸是不是职称没评到心里不顺”,二姐说“才子本来就这样,以前压抑几十年,那是潜伏期”,我心里想,就是养猪,老爸也不算个成功的养猪专业户。

  “有女儿,不可轻。抚育大,继宗承…爸,这点你做得很好唉…”二姐的声音。或许是从前过于叛逆,把反骨都挫平了,现在二姐对老爸很迁就。

  “接着念,”老爸低沉浑厚的声音,“这是女儿经。我做得好管什么用?” 他大概听见了我进门的声音,“小安,过来! ”

  “夫无嗣,劝娶妾。继宗事,最为切。尊三从,行四德…”我们老老实实地站在窄小的洗手间墙壁面前念“女儿经”,老爸摆出鲁迅先生般的威严神色端坐在马桶盖上。

  念完三遍,老爸到阳台上去抽烟,我问二姐,“又犯什么事了?”

  二姐指指墙上的“女儿经” ,小声说,“我忘记把它挂客厅里了。”

  “就这个?” 我很惊讶。老爸的脾气越来越难以预测了。

  “他说挂哪儿也不能挂这儿,”原来,老爸认为我们把他亲手抄录的女儿经悬于五谷轮回之所,是藐视他老人家的权威,践踏他老人家的尊严,“你们这是阳奉阴违,阳奉阴违!”

  “一夜未归啊。” 二姐对我眨眨眼睛,一面不怀好意地笑着在我身上打量,我立刻伸手去掩她的嘴。这个姐姐最可爱的地方是,无论发生什么,即使她不一定理解,也会宽容地拥抱我。

  老爸这一回出离愤怒戏剧性地以大团圆结局收尾。他老人家抽完一根烟回来,还是阴沉着脸,电话铃响了,老爸伸手去接,“小阳啊,”是大姐来的电话,老爸“嗯” “啊” 几句后,声音突然提高两度,“有了?” 再高两度,“真的有了?” 随后额头上的皱纹跳起舞来,“男的女的?” 大姐在电话里说了句什么,他呵呵地笑,“忘了忘了。”

  大姐怀孕了。我们在电话里祝福过她,老爸还是一个劲地笑,“小阳有了,有了。” 过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最好是个儿子,子捷他妈一定会很高兴。”

  我和二姐对看一眼,可怜的老爸,拉扯大三个女儿,被亲家母逼得重男轻女。

  “走,爸爸带你们去吃肯德基。”不再愤怒的老爸兴致勃勃提议。

  “肯德基”是老爸接纳西方食品的底线了。六十以上的老头见到那种美国炸鸡眉开眼笑,除去肯德基上校,可能就数我老爸。十几年前肯德基进军中国,倾倒了全家,到现在孩子们不再着迷,唯有老爸矢志不移 …… 反正他老人家不介意发胖。哪天老爸嘴馋了,就是“走,爸爸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book。hqdoor◇欢◇迎访◇问◇

  第45节:十一。 他会是我哥哥吗?(3)

  “小颖前几天来,说她想跳槽。”老爸津津有味地啃辣鸡翅。

  “跳到哪里?” 二姐吃着面前的沙拉。“一家英国人开的公司,名字忘了,说是在现在的公司里和同事有点矛盾。跳过去,每月工资也能加一千。”

  “她也会和人有矛盾?”我有些好奇。舒颖姐姐在我家的形像是温良恭俭让的标兵。

  “估计有人刁难吧,”二姐撇撇嘴,“我认识几个在那家公司上班的,都说管理很差,乌烟瘴气,走了好。”她像兔子一样吧哒吧哒嚼着蔬菜色拉。

  “小朱的大儿子,就是税务局那个,有个同事,今年三十四,结过一次婚,两年前离的,没孩子,说是女方同别人好了,他本人我看过照片,挺稳重的样子,国家机关,饭碗总比较可靠……”

  “爸,您还没死心啊?”我叫起来,“离过婚的她肯定不要。”

  “小颖自己也老大不小,单身男人,年龄上能合适的越来越少了,”老爸叹口气,“我总觉得高家欠她点什么,于心难安,于心难安哪。”我看看自己右手上那串木珠子,想起几个月前舒颖姐姐微笑着把它戴在我手上,平静而郑重地说“如果碰到你喜欢的人,给他戴上,会灵验的”,不由有点惭愧。

  “你昨天晚上哪儿去了?”一进洗手间,二姐就问我。

  我大致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她,她的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胆子可真大啊! ”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你根本不懂男人,” 二姐嗤之以鼻,“你们真的打算去做血缘鉴定?”

  我点点头,“不要跟老爸讲。”

  “假如鉴定出来你们是兄妹,你会不会改名叫岳灵珊?”

  “我还是比较喜欢叫高临安。”

  “真是无奇不有。”

  话题转到舒颖姐姐身上,二姐突发奇想地问我,“你说舒颖会不会看上了老爸?像‘饮食男女’里那样?”

  “你以为生活是拍电影吗?”我从镜子里瞪她一眼,“她前不久还专门给大哥的房间床上换了被套床单,很高级的,说原来的被太阳晒褪色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二姐皱起眉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自己说不定还觉得很幸福。”

  二姐摇摇头,“假如大哥活到现在,可能也就是很平常的一个男人,打嗝放屁挖鼻孔抠脚趾,下班去超市买菜,周末陪老婆逛商店淘减价货。问题是大哥那么早就死掉,留下个光辉形像,害了舒颖一辈子。真要命。”

  “唉,你那串珠子呢?”我看看她右手腕,上面只有一只肖邦手表,左手腕也光溜溜的。

  二姐自顾自照镜子,没说话。

  “舒颖姐姐送给你那串珠子呢?”

  二姐转过头来,看了我一会,神情严肃起来,“他有个机会过来工作一年,九月份开始。”

  “就是,那个人?那,那他太太呢?”

  “留在那边。” 二姐低下头,“我在想…”她抬起头来,“我想给他家里的钥匙。”

  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二姐要把我扫地出门了。

  “小安,对不起,” 她搭着我的肩膀,“临时决定的,本来想过几天跟你说。我会帮你找房子…小安,别生气啊 ……” “我不生气。”我说,然后跟着她走出洗手间,朝等在门口的老爸走去,心里只是想,那男人会替二姐整理她的狗窝吗?整理得有我干净吗?真是的。

  老爸当然对我们刚才那番讨论浑然不知,继续乐呵呵地,趁着兴头,我们把他哄进商店,给他挑了两件适合夏天穿的休闲上衣。老爸朝更衣室走去,半路险些撞上个抱了一堆乳罩内衣的胖女人,他向人家赔个礼继续往前走。我骤然发现,老爸已经远不像从前那么挺拔,身材有些拘偻,人也胖了一些,背影显得臃肿很多。

  我现在明白朱自清为什么能写出那么长一篇文章来给我们背;看着一个人变老,那种滋味的确不好受,需要发泄。

  “小安,过来看看这个。”二姐在叫我,这个崇尚效率的女人已经转到旁边的童装区。二姐把玩着一双她无法试穿的鞋,“哪只是左脚,哪只是右脚?”

  “这只应该是左脚吧。”我指指她右手里那一只小鞋子。

  “你说大姐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是男孩,” 我嘟着嘴扯扯鞋帮,“那就皆大欢喜了。”

  “为什么没人想到开发其它色系的婴儿装?男孩粉蓝色,女孩粉红色,太单调了。”二姐嘀咕着,把手指放进鞋里探了几下,感叹着,“真难以想像,我们都曾经穿过这么小的鞋,都那么可爱过。”她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看我,“小安,你小时候用的东西,穿的衣服都比我和大姐的要好,有回爸给你买了双很贵的鞋子,我不服气,说‘她懂什么好坏’ ,老爸说‘就是因为不懂,才更不能亏待她’ 。”

  二姐说完这句话,我们都沉默了。

  过一会,我问,“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再给老爸找个伴?”

  我从二姐眼睛里看到了“英雄所见略同”的默契,结果是我们在买单之前又挑了一只样式大方的皮包,“爸,这个送给朱阿姨,她连个像样的手提包也没有。”

  “你们发财了吗?”

  “在股市上赚了点钱,” 二姐笑嘻嘻地说,“算是横财。”

  “跟你说过多少次,股票就是赌博,集体赌博…”老爸照例教育了二姐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我们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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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节:十二。 我们该为男人付出多少?(1)

  十二。 我们该为男人付出多少?

  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事,大姐怀孕了,二姐要赶我走,我们想给老爸再找个伴,于乐瑶丢了男朋友的宝贝胶卷,我和那个叫岳洋的男人决定用科学手段决定我们是否有血缘关系。

  人生里也许偶尔会有这样的日子,让人活得眼花缭乱,然后觉得不枉此生。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可是,如果没有婚姻,爱情就会变成孤魂野鬼,你连烧纸钱的地方都没有。

  “唉,怎么办呢,连个像样的手提包也没有……”于乐瑶对着一杯珍珠奶茶哀叹。她把下巴搁在桌子上,伸手用吸管搅拌杯子里的奶茶,眼睛随着奶茶中粉圆的上下而转动,一脸烦恼。

  “高临安,你能不能跟你姐姐说说,借她那个balenciaga一天?”乐瑶发了一通牢骚,终于揭开主题,“就一天。” 她把声音挤得细细的,像个哀求玩具的小女孩;她要陪方建去参加一个聚会,想商借我二姐的一个皮包。

  “不行,” 我摇头,“我姐姐的脾气你知道。”

  “你去试试嘛。”

  “她连我都不肯借。你这个呢?”我指指她手里那个小巧玲珑的拼皮coach包。

  乐瑶有些沮丧,“这个颜色有点杂,不适合晚上用。我想穿一套黑白格子的无袖裙,最好能配哑金色的包,”她看我一眼,“不行就算了啦。” 说着用力一吸奶茶,“嗖嗖” 两声,像是在说“小气”。

  我耸耸眉毛。她或许不相信,但我二姐的确对皮包,鞋子和首饰看得很紧;她认为配件比衣服更耐久,也更重要,所以从来不肯出借。

  这段时间乐瑶和她的新男朋友,那个摄影师方建在一起,越来越幸福,也飞速地变时尚了。方建拍了五六年哺乳农妇和拾荒老头赚了若干大奖之后风格一转,加入一家当红流行杂志,专拍名牌时装和化妆品模特。

  “很多人以为那种照片全靠电脑加工,其实摄影师的好坏很有讲究,”乐瑶说,“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们随便翻翻的时装照每一张都要费那么多心血。”

  乐瑶这次要参加的,是方建那个杂志的年会,“可以看见很多名人。”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丢脸,也不能丢他的脸,“上次参加他们一个聚会,人家用的不是法国就是意大利的,美国的牌子,根本不能算时尚。”

  “我去跟我表姐试试看,她有个不错的包,玫瑰金,颜色稍微亮了点,不过应该可以。” 喝完奶茶,我们去吃饭,然后沿街逛了逛,乐瑶一路算计到地铁站,她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有种飞蛾扑火般的迷人激情,让男人以为她会为他做一切事情 …… 哪个男人不喜欢有个愿意为自己做一切事情的漂亮女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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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节:十二。 我们该为男人付出多少?(2)

  “唉呀…… ” 她突然停住脚步,看看自己左手,再看看右手,然后两手一起慢慢朝嘴唇靠去,眼睛瞪大,嚷一句“我的包”,扔下我,一转身,蹬蹬蹬往回跑。

  “我的包,我的包,我的包… ” 乐瑶确定,她最可能把包落在了奶茶店。于是我们跑回去,乐瑶一边念叨一边在我们刚才坐过的位子前后左右搜寻,可是空空如也。

  我们去问收银台的小姐,她告诉我们刚才那张桌子坐过几拨人。乐瑶颓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我问她包里到底有些什么,她开始一一回忆,回忆到一半,脸上浮起一种类似看“德州电锯杀人案” 时的表情,“糟糕了,胶卷……”

  “胶卷?”

  “早上我陪方建去加班拍一个化妆品广告,拍完了他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去喝酒,要我把两个胶卷带回家,我…我忘记了… ” 乐瑶喃喃地说,“完了,那个模特是专门从北京赶来的,放在今天拍就是因为人家下午就要走… ”

  之后的两个小时在忙乱中度过,我们去那个区派出所值班室询问有没有人捡到一个高档女式皮包,当然没有,然后登记,挂失,乐瑶恨不得登广告悬赏。

  我把神不守舍的乐瑶送上地铁,再回到二姐家里,已经十点多了。二十四小时之内,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事,大姐怀孕了,二姐要赶我走,我们想给老爸再找个伴,于乐瑶丢了男朋友的宝贝胶卷,我和那个叫岳洋的男人决定用科学手段决定我们是否有血缘关系。

  人生里也许偶尔会有这样的日子,让人活得眼花缭乱,然后觉得不枉此生。

  那天晚上,我的手机铃声一直没响。因为是星期天,也没有岳洋的节目。

  我躺在床上拨弄着项链上的水晶双鱼吊坠,最后看一眼空荡荡的手机屏幕,关上了台灯。我想起早上他说“晚上给你打电话”的神情,随便得像在说“再见”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他其实是说了一句“再见” ,而我听成了“晚上给你打电话”。

  于乐瑶在凌晨五点半敲响了我家的门。“昨天晚上我和他吵架了,”她无精打采地低着头,眼泡肿得像只金鱼,脸色苍白,“后来我就跑了出来…”

  我带她去楼下对面一早开门的点心店吃早饭,两个人都半梦半醒,朦朦胧胧。乐瑶咬着一个小笼包,哭丧着脸。

  “你昨天晚上在哪儿过的?”

  “一家通宵营业的酒吧。”

  “你小心点,那种地方坏人多。”

  “无所谓,”她摆摆手,指指自己的脸,“我这样子,谁会来勾引。”

  “你们吵得很厉害吗?”

  她抬起脸,点点头,“他说我笨得像猪,两个胶卷都看不好,” 她的嘴一扁,“我说你叫我这么笨的人保管胶卷,自己才是头猪!”

  “很严重吗?”她又丧气地点点头,“那个模特很忙,而且,就算以后能再约到,人家也会不高兴。”

  她趴在桌上呻吟,“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等一会你再去那家派出所看看吧,说不定有人捡到了你的包呢。” 我安慰她。

  “我会去的,”她在桌上趴了一会,抬起头来,用个果断的姿势擦擦脸,一咬嘴唇,“如果我把胶卷找回来,我会叫他跪在面前求我原谅。”

  “你那本书怎么样了?”乐瑶恢复了一些精神,问我。

  “还好,胖妞答应下月底交稿子,不过还没最后签约。”

  “她现在到多少公斤了?”“四十五。她还打算再减三公斤。”

  “天哪,比我还瘦! ”乐瑶叫起来。

  “所以人家可以当减肥明星,” 我说,“我们计划书封上写,‘理想与脂肪的比拼,意志向赘肉的挑战’,怎么样?”

  乐瑶嘴里的豆浆险些喷出来,“不怎么样! ”

  “我也觉得不怎么样,可老板说这样才醒目,”我无可奈何,“反正我也想不出更好的。”那是我独立策划的第一本路上很有人气的减肥明星,八个月之内减掉二十公斤,人长得不错,文字也好,变成很多女孩子追捧的对象,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公开宣称要追求她,从十八岁到四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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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节:十二。 我们该为男人付出多少?(3)

  “她为什么减肥?”乐瑶好奇地问。

  “说是在大学里因为胖被男朋友甩了,就发誓要变漂亮,没想到后来无心插柳成了明星。”

  “原来还是为了男人。”乐瑶像是有些失望。

  “她讲起版税、媒体推广什么的可精了,老实说,我不相信她会为了个男人去减掉四十斤肉,”我又吃一个生煎包子,“说不定这么讲就是为了赢得粉丝的同情。”

  胖妞的话题还没结束,方建的电话来了。乐瑶先是故意挂断了几次,到第四次铃响,她拿起来,对方明显在赔礼道歉,哼哈一阵后,她关上手机,脸上的神色很明朗,“他说来接我。”

  十五分钟后,方建来了,他身材高大修长,并没有很多所谓艺术家那种邋里邋塌,长发飘飘的气质,打扮得相当干净整洁,穿着像个标准的白领职员,唯一与众不同的亮点是脸上一副很高级的黑色宽框眼镜。他脸色有些严肃,像是也没有睡好。

  “瑶瑶。”他站在桌子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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