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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滋味 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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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部里开全体干部会议,黄三木进去迟了,见任萍旁边还有个空位,就坐在了她边上。会议开始了,各处室总结了近段时间的工作,两个副部长也谈了自己的意见,最后,石部长作总结性发言,谈完下一步的工作,石部长脸一沉,白了一眼黄三木道:在这里,我要提一件事。最近黄三木同志在省部办的内刊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写了青云市浮夸风的问题,其中也提到我们部里的问题。这篇文章是失实的,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已经对他提出了批评。希望他认真吸取教训,改正错误。考虑到他已作检讨,对自己的问题有一定的认识,我们部里也不作追究了。
石部长话一完,大家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一边议,一边用特别的眼神看黄三木,像是在参观战国僵尸、泰国人妖,又好奇,又不屑。个别老同志还是重复那几句话:年轻人啊,比较幼稚,今后改正就是了。
说话的语气像是中央首长,而且显得很大度。
黄三木低着头,不敢去看谁在发言。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来,忍不住看着又一位要发言的。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坐在他身边的任萍。他相信,任萍虽有点那个,可毕竟当他的面肯定过他的文章,现又坐在她身边,兔子不吃窝边草嘛,她总不忍心对他开刀吧,说不定,还能帮助说点什么。没想到,任萍神情严肃,环顾四周,大声地说:小黄同志的这篇文章,刚才石部长已经批评过了,我认为批评得很正确。现在机关干部都在议论,说我们部里面工作华而不实,不像个样子,啊,这篇文章确实极大地、严重地损害了我们部里的形象,大家都在讲啊,啧啧啧啧。
任萍一边说一边啧个没完,黄三木眼睛盯着她的后脑,恨不得拿把锒头来把它敲个碎,心里恨恨地骂道:这只老母猪,老不死的东西!
这时,邴怀北说话了。他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刚才石部长也说了,小黄年纪还轻,到部里来不久,这篇文章对是不对的,不过,我们也不要过于责备他,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以后尽快改正错误就行了。
邴怀北虽然也说了否定的意思,可话里面毕竟还有点同情。这就是在黄三木最困难的日子里,在最黑暗的日子里,看到的唯一一线光明,得到的唯一一点温暖。就为这句话,多少年以后,黄三木一直在心里感激着邴怀北,觉得他还算有点人情味。
任萍发言完毕,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黄三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瓜子,嘴巴像鸡屁股样地运动起来。她抓了十几颗瓜子,对黄三木道:小黄,吃瓜子!
黄三木哪里还吃得下瓜子,硬是不要,任萍硬是要给他。黄三木恨不得马上走出去,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显得自己气量小,就只好收下了。他用一种无限悲愤的心情,一颗一颗地拨着瓜子,把它们吃下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吃瓜子,是在吃一粒粒的狗屎。
金晓蓉因为材料多,打都来不及打,没有参加这个会议。后来她说,要是参加会议,她也会帮助讲几句的。
晚饭怎么也吃不下去,饭菜买来又倒掉了,黄三木真的很伤心。邹涟已几天没来找他了,进了房间,看黄三木这副样子,以为他生病了,便关心地问怎么样,黄三木不停地叹气,后来就把那篇文章的事说了,然后噙着泪道:我后悔,后悔没有听你的话,邹涟,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该把这篇文章寄出去。
邹涟听黄三木说时,很想得意地骂他几句。后来想他这么伤心,也就不忍心说了。就好言劝道:你还年轻,出点事情没必要太消极,今后的日子还长呢,只要你吸取教训,今后有的是机会。也许,等你成功了,进步了以后,回想起来,觉得这个小小的跟头,对你反而是有价值、有意义的呢!
黄三木紧紧抱住邹涟,抽泣着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是真正关心我的人,真正爱我的人。邹涟,我对不起你!
黄三木继续道:我觉得这个社会太可怕,太恐怖了。除了你,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一点温暖也没有
16
石克伍回到家里,脸色很不好。吕梅迎了上来,很美丽地笑着道:怎么,又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石克伍脸色阴转多云,莫明其妙地说了句:毛主席选接班人,结果选了个林彪啊。
吕梅听不懂什么意思,石克伍就激动地补道:你不是叫我培养个儿子出来么?我把他当儿子,他把我孙子!我要他上天,他要我入地!
吕梅惊异道:究竟出什么事嘛!
石克伍就把黄三木这小子的事说了,吕梅惋惜道:唉,真没想到,好端端的一个小伙子,平时看上去挺好的,怎么会写出这种文章呢!真是可惜。
吕梅叫石克伍躺下,给他认真地按摩了一番,她希望石克伍能够尽快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便说:这件事呢,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石克伍当了这么多年的官,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怕这篇小文章么?我想,这篇文章总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石克伍没好气地道:你晓得个屁!你别小看一篇文章啊,一篇文章可以害死人哩!难道你不知道我在青云的处境么?有的人就是巴不得我倒霉,巴不得我石克伍早一天下台,他们就愁找不到机会下手。现在出了这么篇文章,他们就多了个口舌,又可以到处造谣生事了。
吕梅道:你指的是曹金郎他们?
石克伍坐了起来,喝了口水,说:你没听包市长包伽说么?我们青云市来了个曹*,这可是个奸雄啊!还有那个伍一发,财税局长当了多年,不想当了,他早就想进常委班子,听说最想夺的,就是我石克伍这把交椅哩!
吕梅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知道争权夺利,斗来斗去,难怪人家说官场黑暗。那些知识分子,都爱去搞处研搞教育,我看你这个官当得也够吃力的。
石克伍道:吃力也要干啊,我都快五十岁的人了,难道还去改行不成?以前曹金郎当市长,孟虎当市委书记,那时虽然青云市常常上演龙虎斗,可我们下面的人挺好过的,也没这么吃力。自从这个姓曹的接了班,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他就是看在我们几个不是他的人,时时处处挤压我们,亏得我石克伍在省里打点了些关系,还保住这个位置,其他人就遭殃啦?孟虎到了政协,原来说要当市委书记的市委副书记朱小苟,到了人大,当了主任,提是提了一级,可也没了气。还有两个副市长,年纪也不大嘛,被姓曹的一挤,一个到了政协,一个到了人大。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我看了就难受。
吕梅问:是不是侯志刚和袁文井?
石克伍道:就是那只猴子和那口井嘛!这不是我说的,是曹金郎和他的那帮人编的绰号。下面的那些局长呢,也乘机唱起了顺口溜。
吕梅就叫石克伍快念来听,石克伍就念了这样一段:
赶走一只虎,来了一匹狼;
填了一口井,搬来一座山。
这一座山,就是被曹金郎提拔起来的原交通局局长,现任工交副市长陆占山。还有两句是曹金郎他们编起来笑骂侯志刚和朱小苟的:
猴子下了山,小狗泪汪汪。
吕梅听石克伍念了几句顺口溜,忍不住也念了几遍,一边念,一边笑了起来。石克伍见吕梅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吕梅就问:他们为什么没给你编进去啊?
石克伍就吹了:我这名字能编么?爹妈会取名字,一石能克五,金木水火土,行行都克,我自己能轻易被克进去?
吕梅就笑道:你名字好?我看不见得,让我想想,嗯,有了,石克伍,我看你这么坏,其实就是——实可恶(务)!
石克伍听了,慌忙叫道:嘘——,小声点。千万别让人家听见了。要是这个名号一传出去,明天整个青云市就会传遍的。他们正愁取不出绰号哩!
吕梅道:你就这么怕他们?
石克伍道:我怕他个鸟!不过,老虎赶跑了,猴子下山了,小狗掉眼泪,水井也填了。要是我稍不注意啊,说不定就轮到我了。我不能不自加压力啊。
吕梅道:那么请问部长先生,心中是否已有良策?
石克伍道:回夫人,在下已考虑多时,已寻到一帖救命良方。你听我分析啊,现在我们青云市呢,已分成好几派,最主要的,就曹金郎一派,包伽一派,何平凡一派。曹金郎和陆占山、伍一发等一伙,想把市长包伽、常务副市长宋文侃,还有本部长搞下去,准备由陆占山、伍一发等人顶班。而包伽他们,当然也不肯了。他和宋文侃二人,是亲密的哥们,他们早就想把曹金郎赶出青云,好让包顶曹任书记,宋继包任市长,他们知道我也不是曹的人,也想千方百计地拉拢我,准备让我当市委副书记或市长,我知道,这也是他们的策略。还有一派,就是市委副书记何平凡、洪一之和纪委书记傅国民他们,这几个人中庸得很,两边都不得罪,只是坐山观虎斗,等着享渔人之利。
吕梅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石克伍道:我要把何平凡和洪一之他们动员起来,一起站到包、宋这边来。你知道,曹金郎是市委书记,上面根子硬,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我们要多团结些力量才行。要把何平凡和洪一之的胃口也吊起来,一起跟曹金郎斗法,然后我的位置保得住,能够升一级上去更好。现在敌我双方是势不两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斗他,他就要斗你,一不注意就会失去主动权。
吕梅道:那你是准备联何联洪喽?
石克伍拍了下沙发,果断地说:对!联何联洪,扶助包宋,形成一支抗曹大军!
夫妻双双吃了晚饭,看了下电视,就躺到床上去了。吕梅干活累了,睡得很香,石克伍睡不着,他用憎恨的心情把黄三木想了一遍,然后又想到了曹金郎,忍不住咬住牙,在心里骂道:曹贼不除,永无宁日!我要向周瑜诸葛亮学习,烧它一把赤壁大火,让曹贼早日滚出青云!来吧,东风!阿门!
吕梅到南州去了一趟,石克伍比从前不廉洁了些,想办法搞到了一支高级人参,托吕梅送给毛沙芜部长的夫人崔凤。
崔凤打电话给吕梅,说省委组织部一名副部长退休了,现正在物色一名副部长,毛沙芜已极力推荐石克伍了。石克伍现在是青云市委常委,算是副厅级。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也是副厅级,不过,这是个实职,且权位不一般,自然算是升了。崔凤说,省委领导已经基本同意,估计问题不大的。到时候,组织部将派人来青云,作一番考察了解,这是个基本程序,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找他谈话、下文件任命的。
石克伍抱着吕梅狠狠地亲了一下,两人高兴得不得了。吕梅催石克伍晚上到宾馆去洗个澡,她知道石克伍的脾气,只要一高兴,一激动,晚上就要干那个事情的。石克伍正要出门,市长包伽来了,包伽的鼻子可能狗送的,耳朵是向兔子借的,消息特灵通。他笑容满面地握着石克伍的手,说了一堆祝贺的话。
常务副市长宋文侃也来了,脸色很疲倦,也很兴奋,他手里提了十几只河蟹,算是送给石部长的。宋市长说他刚从采荷乡来,原人事局的那位下派干部吴连生,现在是采荷乡的书记,客气得很,晚上吃了饭,还非要叫他拎几只河蟹回来。这河蟹是采荷乡有名的特产嘛! 宋市长说:石部长,以后就是省管官的官了,可要好好替我们这些人出口气。可不能让曹金郎这帮人太得意了。
包市长接着说道:对,曹金郎虽然是省管干部,你到那里以后,要多发挥这方面的作用,不要自己走了,就不管我们死活喽?
石部长道:现在还没最后定呢!只不过是传言,不能太相信。不过,大家放心,只要我能到南州去,我是不会忘记过去的事的。
包市长道:就是嘛!我们实事求是地讲一讲,这曹金郎还算什么共产党的干部!青云市里面,谁当局长,谁不当局长,统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曹金郎一手遮天啊,还谈什么书记办公会,什么常委会!
宋市长补充道:石部长一定不会忘记,上次青云市要补一个副书记,大家都推举你的嘛!上面印象也挺好的,可曹金郎硬是在上面说了一通坏话,这事就搁浅了,最后呢,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只好从外市调来了这个何平凡。
包市长道:要说能力,你石克伍比他要强多了。
石部长道:那可不敢。何平凡原来是市委书记,也是遭人排挤,才来到青云市,当了个副书记,他也算是落魄的了。我们看不起他,曹金郎他们更看不起他,这样不行,我们应该把他争取过来,他毕竟当过书记,在某些时候,说话还是有份量的嘛!还有那个纪委书记傅国民,他也不大得志,我们最好也把他团结过来,站到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
宋市长和包市长先后点了点头:是,这样最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
第三个星期,崔凤从南州挂来电话,告诉吕梅一个坏消息:石克伍当副部长的事泡汤了,连毛部长也没有办法呀!
第二天,石克伍风尘仆仆地赶到南州,亲自向毛部长讨教此事的原委。毛部长就把石克伍给批了一顿:石克伍呀,你是怎么搞的,你在青云市的关系怎么搞得这么糟!还有你手下那个叫黄什么的人,竟然写了篇文章揭你的短,这种人,你是怎么培养教育的?
石克伍搞不明白问题的究竟,只听毛沙芜继续说道:我们这里刚有意调你来,省里也基本同意了,不知怎么搞的,你们青云市一下子就都知道了。你们青云市委书记曹金郎,不但到我这里来揭短,还跑到省里去过,我也不知道他说了你什么坏话,反正不会是好话吧。更要命的是,我们省里的领导,人人都收到了这封信,都是揭你短的,说你工作华而不实,弄虚作假,专门欺骗组织,信后面还附了一篇文章的复印件,就是你的部下写的。
毛沙芜把他自己收到的举报信拿了出来,交给石克伍道: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看看吧,叫我怎么办?我们组织部门也是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的嘛!你的群众基础那么差,上面也有话放下来,我们吃不消呀!没办法呀!
石克伍看完信,呆在那里半天没话。毛部长道:石克伍,你不会怪我吧?我已经尽最大努力了。
石克伍道:哪里呢!我怎么会怪你呢?谢谢你了,毛部长。这种事情,我也是一下子说不清啊!
17
三个月过去了,黄三木默默地忍受着煎熬。他希望时间快些,再快些地过去,他希望时间帮助他,让它把一切都洗刷掉,遗忘掉。特别是石部长,黄三木希望他永远也别再想起那件事。
出事情的那几天,正好是他入党考察期满的日子,本来他希望考察期一满就解决的,因为这件事,他自己也没去提了。现在过了几个月,他企望事情有所好转,便去找李忆舟副部长谈了。
李忆舟态度倒是挺好的,反正他不是正部长,天塌下来上面有人顶着的,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件事情过去了,以后你吸取教训就是。你平时表现是不错的,大家也清楚,不过,我们部里情况有所不同,领导层次多,党支部书记和单位领导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支部书记是服从部领导的。因此,我说话算不了数,党支部自己是作不了主的,你的这件事,还是要石部长决定,你不妨自己去问问他。
黄三木就去找石部长了。石部长坐在办公室里,手捧一只茶杯,顾自想心事。见黄三木来,就轻轻地吭了声气。
前段时间,石部长见到黄三木就白眼,连正眼看也不看了,目光总是白晃晃地一斜,叫黄三木怪害怕的。现在,石部长眼睛不白了,脸色也阴转多云了,可是一直就是见不到笑脸。
黄三木知道,自己受恩宠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很可能,是一去不复返了。他觉得,石部长就是他生活中的皇帝,他是多么像历史书上描写的小太监啊!在他刚要走红的时候,却不小心就失宠了。这是很可悲的。好在石部长毕竟不是皇帝,他也不是真的小太监,否则,三个月前他冒犯了皇上,触怒了龙颜,他这个小太监早就被拉出去斩首了。
黄三木没有被斩首,而且还不满足,他是想要入党的。现在,他就厚着脸皮,在石部长面前问起那事。石部长沉思了一会儿,对黄三木道:考察期满,这仅仅是入党的一个条件,并不是说考察期满就要解决的。主要还是要看你的表现,看你对党的认识和入党的动机。你上次写的那篇文章,损害了党的形象,说明你对党还不是十分热爱,不是十分忠诚,认识还不够深,因此,你还需要继续考验,端正入党动机。
黄三木知道石部长是忘不了那件事的,他心里也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石部长,便真诚地说:我对不起你,请原谅我的年轻幼稚!
石部长马上道:没关系的,我们知道你主要是年轻幼稚,所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今后呢,认真吸取教训,做事情稳重点,考虑问题周到点,啊,只要好好工作,把本职工作做好,努力端正入党动机,同志们是会看在眼里的,组织问题也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黄三木知道一下子是不会有希望了,便也*自己尽量不要去想这件事。他依旧每天打开水,搞卫生,分发报纸,整理文件,帮其他人跑跑腿。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劳动,博得大家的同情和好感,赎回过去的失误。
这样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他就听到了盛德福上调的消息。
盛德福在枫树区工作了几个月,就迎来了全市撤区扩镇并乡工作,盛德福就被转到枫树镇工作了。不久,刘金才又向他传达了市委办的最新动态,由于办公室人事变动频繁,现又空出一个秘书的位置,请他作好准备,努力活动一下。
盛德福省吃俭用,加上现物价上涨,干部工资已涨到两百多块,这样,他就又攒下了一千多块钱。从历书上找了个黄道吉日,盛德福就怀揣这一笔活动经费,再一次踏上了去青云的路程。
晚上,依旧住在人武部招待所。他对这个地方,似乎有了感情,盛德福想,等到将来自己有了出息,他一定要把这个地方像古时英雄落难时住过的庙宇样,好好地修建一下,以报答它的恩情。人武部招待所,其实就是他的革命根据地,是他的大本营。这就好比是孙中山的旧金山,毛泽东的井岗山,他希望这是一个能给他力量,给他运气的好地方。特别是在经历了一次失败之后,他已经吸取了教训,再一次充满了信心。
刘金才照例带他去各位领导家走了走,这一次,着重去了市委办副主任苏前贵的家。盛德福早打听过了,苏前贵有个唯一的嗜好,就是下围棋。盛德福这人不爱下棋,最讨厌的就是围棋了,好几百个子,黑的白的,看了就叫人头疼。可当他得知苏前贵有这个雅好,他的头就不疼了,他专门跑到书店里,买了好几本围棋书,还到几个朋友家里,借了围棋杂志,并且还郑重其事地拜了几个师傅。此后,盛德福除了练写文章,就是钻研围棋,没天没夜地,几个月下来,枫树镇竟然没了对手,连盛德福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他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个天份呢?
苏前贵正在家里和儿子下围棋,盛德福觉得机会到了,就坐到苏前贵一边,认真地看了起来。棋已经快到结尾,父子二人的棋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只是,苏前贵年纪大了,不小心下了步臭棋,被儿子吃了一块,他数了数,开始叹气了。这时,盛德福发现他儿子的棋还有个漏洞,就对苏主任说:这里放颗进去。
苏前贵把子放进去一看,嘿,这里倒活起来一大块。赢了,赢了!苏前贵抬起头,这时,刘金才就把他介绍给苏主任了。苏主任说:好好,后生可畏,以后我下棋有对手了,啊!
两人聊着聊着,盛德福发现苏前贵这人如此随和,两人谈得如此的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后来竟成了莫逆之交。
盛德福一个晚上,就把一千块钱分头扔给了几个主任,还有刘金才处长。第二天,就匆匆地回到了枫树镇。
黄三木忙完了阵杂活,坐在值班室发呆时,盛德福西装笔挺、红光满面地进来了。他说他已经调到市委办公室,都一个礼拜了,因为事情多,今天才来看看老朋友。
黄三木傻了,盛德福?盛德福竟然调到市委办来了?这是真的么?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于是,他便在猜想,要么,他是来打字的,值班的,很可能,是来扫地打杂的。
黄三木就忍不住问他的具体工作,盛德福说是当秘书,具体地说,是给市委副书记洪一之当秘书。
黄三木心里一惊,用最快的速度想:盛德福当了市委副书记的秘书,他黄三木成绩比他好,高考分数比他高,在大学里是系团委书记,毕业后,又在机关里奋斗了两年,现在还是干收发,干值班,没想到,盛德福竟然当了市委秘书!
黄三木惊了以后,很快*自己恢复了平静,并祝贺道:盛德福,你真了不起!有本事!
盛德福很领导风度地笑了,接下来,他向黄三木介绍了些洪一之的事情。黄三木自然早就听说过洪一之了,这是青云市领导中最有特点的一位,他的最大特点就是没文化,并且和文教副市长常一丁齐驱并驭地被传为美谈。
青云老百姓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常一丁目不识丁,洪一之不识一字。
这话夸张是夸张了点,其实,常一丁和洪一之是认识几个字的,只是相对于现代社会,那几个字已经很可怜了。不过,组织上还是很器重他们,先后几次把他们送进党校学习,认识的字也就比以前多了不少,并且,还拿到了所谓的大专文凭。
洪一之虽然没文化,毕竟是市委副书记,他的资格又老,在青云说话是很有份量的。青云人听到洪一之三个字,心跳要停一下,要是听了洪一之的秘书这五个字,一定也会肃然起敬的。黄三木想,这是一个多么光荣的工作啊!
加上市委办和市府办的秘书进步又快,就像大棚里种的蔬菜,长得快,出去得快,黄三木相信,今后的盛德福和黄三木之间,差距将会越来越大。一个是直冲云霄的小鸟,步步升高;一个是地上的蚯蚓,爬得很吃力,很可怜。
18
邹涟又要出门,父母亲就把她叫住了,对她的个人问题,又好好地谈了一次。父亲问她最近黄三木怎么样,邹涟说不出来。父亲问有没有入党,黄三木到机关里两年了,按理应该入党了,而且前段时间也听女儿提起过。邹涟说现在还没有。母亲就奇怪了,说:不是说石克伍对他印象很好的么?
邹涟说:石克伍原来是很喜欢他的,可是,黄三木后来写了篇文章,批评了自己部里的工作,石克伍发火了,后来对他的印象就改变了。当然就入不了党啦!
父亲就苦着脸,痛心地说:你看看,我早就说了,黄三木不是这块料,他的这种性格,在机关里是不会有出息的。涟涟,爸爸是希望你以后幸福的,不希望你吃苦。这就是爸爸一直反对你和黄三木的原因。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
母亲也说:很多大学里的高材生,到了社会上就栽了跟斗,这种事情我已经听说过好几起了。那些读书人,书读多了,就成了书呆子,哪里知道社会的复杂?社会比书本复杂了,书读得好的人,在社会上不一定就混得好,在学校里有出息的人,到社会上来不一定会有出息。
父亲补充道:对,你妈说得对。只有在社会上有出息的人,混出成就的人,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涟涟,你说对么?
邹涟沉默了一会儿,说:让我考虑考虑,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你们放心就是。
过了一会儿,秦荻来了。他又来约邹涟去跳舞。
最近以来,不知怎么地,邹涟觉得对黄三木不像以前那么喜欢了,以前的那种冲动,现在也找不到了。父母亲的反对,黄三木对自己的态度,还有他自己现在所处的窘境,这一切,都让邹涟觉得失望。说真的,她对黄三木是越来越失望了。
邹涟想了想,晚上又没有别的地方消遣,她就跟秦荻出去了。
两人跳了几圈舞,就来到了情人咖啡屋,秦荻选了个最幽静的包厢,情调高雅地喝起咖啡来。
就在邹涟和秦荻互相对视,边喝边聊的时刻,黄三木正跟着任萍在南枫乡搞计划生育工作。
南枫乡是部里的联系乡,市机关各部门都有联系乡镇的,目的是为了帮助抓好下面的工作。像计划生育,征购粮食任务,还有些突击性的工作,部门就要派干部下来帮助抓几天,这次呢,部里其他干部都很忙,就把任萍和黄三木抽来了,黄三木那一摊子,暂由金晓蓉代几天。
黄三木恨透了这种安排,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任萍派下来。要派她来,也就别让他跟来了,现在倒好,让他跟这个死老太婆在一起,就好像裤腿上一天到晚沾了块狗屎样地难受。
能够不在一起的时候,黄三木是尽量避开任萍的。任萍喜欢打牌,想找黄三木配对,黄三木恶心都来不及,早逃到其他干部那里去玩了。有时候呢,还是躲也躲不开,比如每餐吃饭的时候,大家就要坐在一桌了,任萍就要倚老卖老地向黄三木兜售些革命故事,什么八年抗战,四年内战,尽是些陈辞滥调。黄三木读书的时候都读厌了,她还当什么新鲜货来卖,更要命的是漏洞百出。
黄三木听得烦了,又不能表露出来,有时还不能不配合说几句,特别是当她采取提问式交谈的时候。讲着讲着,任萍就讲到我们党历史上的某某会议了,讲到两位主要政治人物。黄三木忽然想新鲜的东西,便说道:在这次会议前,某某的地位在某某的前面。黄三木还顺便提到他们曾有过隔阂。不料任萍竟圆睁着眼睛道:不!他们俩一直是很亲密的,你又没有参加过这次会议!你怎么知道的?
黄三木知道这老太婆又发神经了,不由得也发出一股怒火:那么,你参加过这次会议喽?
任萍眼睛还是睁得很圆,大声道:我会议没有参加,书看过的!
黄三木又傻了,心里恨恨地道:你看过书,我没看书?我都读了十五年的书了,历史书看了几十本了,神经病!
可是,黄三木没把这话说出来,他知道,要是他这样说,这老太婆是不会饶过他的,便忍住不说了。可是,表情还是很那个,所以,任萍的这顿饭,吃得也很不愉快。
最让黄三木仇恨的还是另外一件事。南枫乡有个村民,家里出了件官司,因对手是某局长的亲戚,官司打输了。任萍听了村民的陈述,满口答应要帮忙。她把这个村民带来见黄三木,说:这个是我们部里的秀才,大学生,很会写文章,你的事情,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请他帮你写一篇文章,寄到报纸上去登一下,让舆论去监督一下,怎么样?
黄三木一听写文章就害怕。他隐隐地感觉到,这可能是任萍的一个陷阱。几个月前,他不小心写了篇东西后,背后讲得最多的是她,会上讲得最响的是她!现在,她可能还嫌黄三木不够惨,就又想出了这么一个鬼主意,让黄三木给这个村民出头,等文章一出来,得罪了那个局长,她必定又是到处煽阴风,点鬼火,把黄三木整得死去活来,她再躲在一边奸笑!
这个阴毒的家伙!黄三木暗暗地咬了咬牙,没敢把火发出来,只是不悦地说:对不起,这种文章我是不会写的。
任萍听了之后,很失望,便挖苦道:不写?为什么不写?那些省级杂志你不是经常写的么?你不是拿到过好几次稿费?
黄三木越来越不想和她罗嗦,只是坚定地不想写,便随便地回道:对,写这种文章没稿费,我以前写文章,就是想挣稿费!
任萍偷偷地朝他白了一眼,就带着那个村民走了,边走边说:没关系,我再帮你想想其他办法,啊!
第二天,任萍又笑容满面地,主动找黄三木说话,看起来像是完全把这件事给忘记了。黄三木也就尽量耐心地陪她说些无聊的话。不过,他还是希望早点离开南枫乡。
南枫乡盛产莲子。临走那天,任萍到原在市物资局工作的下派干部、乡长叶志山办公室里磨蹭了一阵,出来时,手里就提一尼龙袋的莲子。叶志山是很晓得向上面送东西的,黄三木想,这几盒莲子里面,或许有一两盒是他黄三木的,到了青云之后,才知道他连个屁也没有。任萍手里提着莲子,黑包里塞满了几个村支部书记送来的礼品,这个平时在会议室里高唱廉洁歌的老干部,就很满足地离开了南枫。
黄三木到办公室给邹涟挂了个电话,晚上,邹涟就来了。两人照例在青云江边散步,在草坪上小憩,然后呢,又到了幽静的观云亭。
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邹涟主动地亲了黄三木,黄三木感到她的嘴唇又柔软又发烫,充满了爱的热火。邹涟问:黄三木,我想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黄三木这段时间来,心绪很差,他感觉自己前途渺茫,爱情也难以捉摸,说实在,他真的很爱邹涟,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忽然没有了邹涟,那将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世界啊!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邹涟是真正关心他,爱他的人,也是他唯一爱的人。不过,他太了解邹涟了,她的优点,她的弱点,她对爱的赤诚,对恋人如火如荼的那份感情,他不会去想邹涟离开他,那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好比明天一大早,大家都开始用双手走路,用屁股说话一样。他就亲了亲邹涟,说:我是爱你的。
邹涟又是老一套:你不会骗我?
黄三木就说:我当然不骗你。
邹涟就把整个身子柔柔地贴了过来,充满情爱地说:黄三木,我真的非常爱你,你放心,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的,我发誓!
黄三木已经听了她发许多次誓了,知道她的脾气,便说:你不用发誓了,我知道你爱我的,我也一样地爱你。
邹涟伸出了小手指,两人就轻轻地勾了勾。
机关党委到各支部来催了,特别是有的单位,多年没有发展党员,有点不正常。部领导就碰了头,决定先征求部分老党员的意见。会议由党支部书记李忆舟主持。
黄三木也知道要开这个会了,值班室和会议室是很近的,他就专心地听了。起先无非其他几个老党员讲,声音不高,黄三木听不大清楚,后来,任萍发言了,她的嗓门很大,说话又激动,声音越来越响,以致于坐在值班室里的黄三木,就像坐在会议室里一样,听得清清楚楚。
多少个白天,多少个夜晚,每当黄三木回想起她的讲话,都感到浑身麻辣麻辣地。她的一段话是这样的:年纪轻轻,架子很大啊,群众说他太清高,可以说是脱离群众,啊。有个村民叫他帮助写点东西,他怎么讲?他讲,这种文章没有稿费,我不写!啊,你看看,这样一个人,一心想挣钱,挣稿费,一点都没有牺牲精神,奉献精神,一点都没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啊。南枫群众,对他印象很差,啊,像这样的同志,我认为,离党的要求,距离还很远,啊。
黄三木后来就再也听不下去了,心里一乱,也就听不见了。这时,任萍劲道似乎很足,声音还在响着。他知道,她的嘴巴里出来的,不会有一句人话,不会屙出丝毫对他有利的东西。全部是诽谤,全部是攻击,由于他现在在单位里的处境,他丝毫没有还击的力量,这才是最最可悲的。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老太婆,快死吧!快死吧,老太婆!天灵灵,地灵灵,让这老东西早一天死掉吧,阿门!
傍晚,党支部书记李忆舟找黄三木谈话了,他说:你的组织问题,我们党支部是很关心的。今天,已经征求了一些同志的意见,应该说,是很慎重的。但是,有些同志对你还有看法,你在一些方面的表现还是不够的。总的来说,你对党的认识还不够深,思想还不够成熟。其实,我个人觉得你是不错的,但个人不能代表组织,我希望你明白。对于你的组织问题,我想,只能下次再说了。
黄三木便急着问:那下次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再讨论呢?
李忆舟说:不一定,这种事情是不一定的。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可能三年。由于你上次的那件事情,还有少数同志的看法,我想,你要作好准备,耐心地等它三、五年,等大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才行。反正你记住一点,只要你对党忠诚,表现好,这个问题总有一天会解决的,党的大门永远是向你敞开的
19
情人咖啡屋最幽静的小包厢,就是小阁楼上的那个了。秦荻把邹涟带到了这里,似乎别有用意。楼下的音乐声,优雅地传到了楼上。楼上的两个人,也就都觉得自己优雅起来。不过,他们并不是一对情人。
邹涟觉得,自己跟秦荻是不可能的,她是属于黄三木一个人的。不过,秦荻真的很阔,跟阔佬在一起的日子,还真有点让人流。在学生时代,她是最讨厌金钱的,甚至认为有钱人都不是好人。现在不了,现在她觉得有钱真是好,有钱能买自己喜欢的一切东西,高级衣服,化妆品,可以吃得很高档,活得很潇洒。不过,她觉得秦荻并非自己理想中的人,只不过他那么热情,那么对自己,每次拒绝总不好意思,再说,陪他潇洒地花钱,还真有意思。她就想了,要是黄三木有钱就好了。要是黄三木对自己再好点,要是黄三木像秦荻样有钱,他们必定是世界个最幸福的一对恋人,过上世界上最幸福的日子。可惜黄三木叫人摸不透,可惜黄三木没有钱,甚至可能还当不了官,不会有出息。唉,不去想了,反正,真是可惜。
两人边喝边聊,秦荻对付女孩子很老道,能够驾驭形势和气氛。邹涟很激动,甚至比和黄三木在一起还激动,还兴奋,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而且有几分天真和浪漫。
秦荻见时机熟了点,便借机抓住她的手,想吻她。
邹涟像见了蛇似地缩回了手和身子,她说:别别别!秦荻,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我跟你出来玩,并不是说明我想和你谈了,我只能和你做普通朋友,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秦荻就很知趣地说:好好好,我不这样了行不?我的小公主?我知道你是有男朋友的,我只做你的普通朋友。我知道你很爱他,他也很爱你,对不对?
邹涟没说话,秦荻就又说了:你放心就是,我保证不那样了。
邹涟就又笑了起来。秦荻说:邹涟,我们一起来谈谈你的那位好么?
邹涟说:他有什么好谈的嘛!
秦荻说:不要紧,随便聊聊嘛,邹涟,我问你,他是不是很爱你?
邹涟说:嗯,不过,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很爱我。
秦荻说:这就奇怪了,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办法,你可以尝试着和他分手,看看他有什么态度,如果他无所谓,那么就不可能爱你。如果他舍不得,感到痛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爱你的程度有多深,痛苦也就有多深。